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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清“笔受”译员群体的职业走向

2021-11-08■齐

江西社会科学 2021年9期
关键词:译员职业

■齐 君

作为晚清西书中译的重要力量,江南制造局翻译馆的“笔受”译员在离馆后,积极投身近代文教事业、政界或其他领域,不仅对中国文教近代化起了积极的推动作用,更应和了中国由洋务自强、维新变法至辛亥革命的近代变革全过程。其职业走向显示,晚清大变局的时代背景为其职业选择提供导向,爱国情怀是其动力源泉,译书经历为助力铺垫,知识结构系重要基础,传统主流价值观则使他们存在强烈的纠结心态。而“笔受”译员群体的职业走向亦体现出近代知识分子在晚清中西冲突、新旧更替中的抉择与纠结,以及他们在近代中国政治、社会转型中的积极探索。

晚清翻译高潮催生出了近代早期“西译中述”的中国“笔受”译员群体,成为“被动开放的中国在急需引进西学而又缺乏人才情况下的过渡时代的译才”[1](P538)。对于这一群体,学术界已有部分研究成果①。实际上,“笔受”译员在译书后大多选择他职,职业走向较为多元。他们是晚清相当数量中国译员的缩影,为近代西书中译及近代科技文化在中国的传播贡献良多。分析其在晚清大变局中的职业走向,不仅可以呈现近代译员群体更为丰富的面相,亦能考察近代知识分子在中西冲突、新旧更替中的纠结与抉择,明晰其在晚清社会转型中的地位和作用。

作为近代规模最大、影响最广的官办译书机构,江南制造局翻译馆(以下简称翻译馆)先后聘请中外译员可考者63位,其中西人9名、中国译员54名(中国译员以“笔受”译员居多,共有39位,占中国译员总人数的75%)。鉴于此,笔者不揣浅陋,以该馆为中心,对晚清“笔受”译员的未来职业走向做一系统梳理,旨在将其置于晚清社会变革的大背景中,考察译书活动之外的职业走向情况,探究这一群体因译书经历而受到的影响及其改造社会的积极诉求,进而客观评价其历史作用。

一、投身政界,推动晚清政治变革

对于翻译馆内“笔受”译员的职业走向,我们根据相关史料,钩稽爬梳,发现其职业发展比较多元,遍布教育、文化、政治、外交等领域。具体情况见表1。

表1 翻译馆“笔受”译员群体职业走向分析表②

据表1所示,已知职业走向的译员中以投身政界最多,从事文教事业者次之。究其原因,则是因为翻译馆本身系洋务运动所催生出的新型文化机构,“笔受”译员大多在离馆后投身政界,以洋务人才身份被延揽入不同的政府机构。他们或参与近代新式工业的兴办,或投身外交界,或就职于各级官府部门,积极参与各项洋务事业,为晚清政治近代化进行了积极探索。

(一)参与洋务,兴办实业

翻译馆“笔受”译员在各项洋务实业的开办过程中,不畏艰难,精心钻研,或以科技助力洋务事业,或给予理论擘画,成为洋务大员们倚重的科技专家。他们是洋务运动的技术中坚,为西方科技的引进及中国近代科技的发展做出了努力,是中国近代化过程中的先行者。

其中,徐建寅于1875年奉调山东机器局,1877年赴德国考察,游历英法,1900年总办湖北营务处兼教吏馆武备总教习,帮办保安火药局、汉阳钢药厂。王德均,1865年至1866年任江南制造局帮办、主管,后调任天津机器局会办,1876年任山东制造局总办。徐华封曾帮办山东机器局,任淄川提炼局委员,督办山东淄川铅矿,后创办广艺公司、广艺机器制冰厂、大明电气厂等。钟天纬,1888年受盛宣怀之邀帮助筹办烟台矿务学堂,后历任武昌铁政局、汉阳代理铁厂帮办,上海江南制造局机器厂委员兼任吴淞电报局局长等职。徐家宝,历办湖北枪炮局、铁政局、工艺局、洋务局等洋务事业,总办保安火药局,任四川兵工厂、机器新厂及造药所等机构总办、会办,后任北洋政府陆军部技师。周郇,1881年因究心洋务被“交总理各国事务衙门存记”[2](P248)。朱格仁,曾任北洋大臣公署翻译,是中国电报局创始人之一。

通过对这批译员资料的梳理可知,其洋务经历有很多相通相似之处。因熟谙西方科技,他们成为积极引进西方近代科技、筹办近代企业的洋务专家和工程师,备受重用。如“一人足抵洋匠数人”[3](第一卷)的科技专家——徐建寅,被各方洋务大员争相延揽。山东巡抚丁宝桢拟办山东机器局时,得知徐建寅“志正才明,洞精西学”,慕才心切,迅即申请将其咨调赴山东,允诺:“俟其到东,即须委办从前。”[4](卷一一,P52)光绪五年七月(1879年8月),李鸿章筹建北洋水师,需才孔亟,因徐建寅“于西洋军械兵船探讨已久,熟悉门径”[5](卷一二《八月十八日论海防》,P28),特委以订购军舰之重任,后因其“所论悉中机窍,战守机宜,颇知要领,忠勇之发,溢于言表”,特建议清廷“或为提督帮办,或作监战大员,良多裨益”[6](卷一五,P549)。翰林院侍读学士文廷式赞其“才大心细,诚朴耐劳……于攻战防守之事尤所熟谙”,特奏请调至其麾下帮办水师。[7](P27-28)光绪十六年二月二十七日(1890年3月17日),张之洞上书清廷,提到徐建寅、徐华封“长于矿学,中国似此者不多”,申请“速饬该两员来鄂,以便分发赴湘勘矿”。[8](第七册,P5454)而河东河道总督吴大澂则两次上书奏调王德均、徐华封赴吉林创办机器厂,允诺由其“布置一切,酌带委员、工匠,以供策遣”[3](第一卷,P1087)。通过各洋务大员的延揽与优遇,亦可知“笔受”译员们在洋务事业中的影响力和地位。

(二)随使西洋,办理外交

翻译馆“笔受”译员因参与译书事业而系统接触西学,并与西士在合译过程中互动频繁,对西方的政治、经济及社会历史情形较为熟悉,是近代中国最早了解西方政情民俗的洋务知识分子。尤其是毕业于京师同文馆、上海广方言馆的译员,因精通英语、法语,成为总理衙门办理外交所亟须的西学人才。

其中,李凤苞于1877年任留欧学生监督,1878年署理驻德公使,兼任驻奥意荷公使,1884年任驻法大臣。王树善于1892年任驻英法意比使馆随员[9],1896年任驻日二等参赞,代办使事,1897年派驻金山总领事署随员,1915年署理荷兰泗水正领事[10](卷三,P3)。黄宗宪,1876年随郭嵩焘赴英,充公使馆监印官,后任驻西班牙使馆供事八年。瞿昂来,曾以二等翻译官身份出使英法意比四国;应祖锡曾任二等参赞随使西班牙。

在出使期间,译员们恪尽职守,积极献计献策,为捍卫国家利益、促进国家进步进行了不懈努力。一方面,他们利用所学,在外交政策及理念方面提出改革意见,积极推动中国外交近代化。如:瞿昂来建议清廷从海外华人中求才取贤,“定一功令”,在南洋各国学院“分别录取”,以“隐树国援于海外”。[11](P15)王树善认为,“中国今日至急之务,为保护华工、为联络华商、为南洋各岛之多设领事、为南美洲各国之遍订条约”[12](P12),积极推动清政府与南美各国订约以保华工,并建议当局“及早储才”,通过总理衙门派遣部分学生,“以备充补”。[12](P14)另一方面,他们积极参与国内政治变革运动,提出改革意见。如:应祖锡呼吁清政府“集捐筹费广开艺学”,认为“此国富民强之左券也”。[13](卷十二,P215)王树善向外务部上折,提出“开商埠”“兴商务”“兴农务”“兴工艺”“译西书”“开学堂”等六大方案,以推动中国的经济、文化之进步。[12](P2-11)瞿昂来呼吁政府“广开艺学”“洋货加税”“设局戒烟”“立会考工”“减厘恤商”“整顿丝茶”以“收回利权”。[14](P3-5)这些改革意见因明确的针对性,对中国的政治改革无疑是积极的推动。此外,基于出使期间的优异表现,部分译员还获得出使国政府所授奖章予以肯定。如李凤苞“历德义奥和瑞诸国,其国君皆以头等宝星为赠”[15](卷二一五,P7),应祖锡曾获西班牙国王赠予宝星勋章[16](P184)等。

(三)担任普通官吏

部分译员在离开翻译馆后投身政界,担任各级官吏。如:王季烈历任“刑部主事,调学部,补员外郎,生郎中,任专门司司长,京察一等记名道府,兼充京师译学馆监督,资政院钦选议员”[17](卷一,P27)。严良勋,曾任福建福宁府知府,“留心洋务,堪备使才”[18]。潘松,历任山西平定州孟县知县、米脂县令,“兢兢然,以弗克称职为虑”[19](卷一二,P2)。俞世爵,曾以候选詹事府主簿身份任职于北洋水师。丁树棠,历任行知补用县、代高安县、都昌县令,获赞“才具明练”[20]。李岳蘅,历任五品衔江苏试用府经历[21]、县主簿、正典狱等职。冯国士,历任江南制造局炮队营补用主簿、金陵炮台总台官。汪振声,曾“佐沅陵吴桐云观察操练轮船”[22](卷九一,P219)。其他不再一一赘述。

二、从事文教事业,促进晚清文教近代化

“笔受”译员虽投身政界者众,但部分译员并不热衷从政,他们或投身近代教育,或从事各种文化事业,怀着一种兼济天下的社会理想,为中国文教近代化做出了积极的努力。

(一)投身教育事业

洋务运动以来,新式学堂渐次开办,近代教育改革应运而生。翻译馆的部分“笔受”译员积极投身近代教育事业,成为近代教育改革的先行者(具体人员名录见表2)。

表2 翻译馆“笔受”译员从事教育工作者名录③

由表2可知,基于中西结合的知识结构,部分译员致力于近代中国的科技教育,其中尤以徐寿、华蘅芳最具代表性。他们在传统的科举文化氛围中,开创了一条全新的科学教育之路,成为中国近代科学教育的先驱。其他部分译员积极探索近代教育的改革之路,也颇有成效。首先,他们开科技教育新风。徐寿认为,“格致之学大之可跻治平,小之可通艺术,是诚尽人所宜讲求,今日所当急务也”[25],以此为宗旨,积极参与格致书院的创办。“自是风气渐开,国人皆知制器尚象之学,其端盖自寿实启之焉。”[26](卷四三,P16)华蘅芳,“一意研精理数之学”,将主要精力放在教育事业上,“诱掖奖励,孜孜不倦,因材施教,造就尤多”。[27](P3)贾步纬与其“入室弟子”火荣业,在广方言馆担任天文学教习,系近代最早从事天文学教育的中国学者。[28]其次,他们呼吁废科举。如钟天纬在1881年即提出“停科举”,认为科举“使人专务虚文”,“实亦坏尽人才”,1887年更呼吁废除“八股之虚谈”,以“求格致之实际”。[29](P83)此外,他们积极参与新学科的创办。如化学教育方面,他们在新式学堂讲授化学知识,进行化学实验,为化学学科的建立提供助力。如格致书院1879年的招生启事中,即首次将化学作为专业学科开班授课。徐华封曾在江南制造局工艺学堂担任化学教习,进行化学演示,成为一种行之有效的教学方式。在外语教育方面,严良勋、瞿昂来等人在上海广方言馆担任英文教习,“谆谆教诲,进境颇速”[30](P11),打破了洋教习的垄断局面。

同时,他们还积极倡导普及教育和社会教育。如:钟天纬建议“民间广设小学堂,使闾阎家自为学,人自读书”[31](上册,P297),呼吁“广设蒙馆经馆,以补蒙养之不足”[32](序,P1),于1896年创办三等学堂,系中国近代第一所具有新式意义的小学堂[33](丙编,P421)。江衡编写《人道须知》以“启发儿童天性之资”,使其“自全其为人格,即自尽其为国民”[34](卷一,P1),积极推动国民教育。潘元善曾创设广益学会、嘉定学会,为嘉定教育研究机构之滥觞,还曾在供职于上海中西书院期间积极倡言“女性不缠足运动”[35](P551)等。正是他们的积极进取,一定程度上为落后的中国树立了文教发展的新风尚,开风气之先。

(二)从事其他文化事业

在翻译馆“笔受”译员中,长期坚持译书者不多,仅有徐寿、赵元益、贾步纬、郑昌棪等寥寥数人。他们在馆时间长,将译书工作视为报国之途,所译之书具有量多、质高等特点④。如徐寿,“以译书行世”[36](P4),“高尚不仕,专心纂译”[27](P9),“专译格致诸书,不辞劳瘁者十年于兹”[37](P1)。贾步纬编译《航海通书》,因译作质量高且契合民众所需,人多喜用之。

此外,译员们亦热衷于文艺创作,并有所成就。如赵元益、赵诒琛父子搜罗古籍善本,系“人所未见之秘籍,择之精而勘之勤”[38](P23-24),先后刊印《高斋丛刻》《峭帆楼丛书》行世,建藏书楼“峭帆楼”(因可见“江帆点点,如飞鸟之出没檐际”而得名[39](P2)),成为享誉江南的著名藏书家。蔡锡龄,担任《申报》的“襄理笔政者”,撰写大量的竹枝词及其他类型的诗歌,供民众赏读[40](第五卷,P24),成为中国最早的报人之一。沈陶璋则成为一代“画家,擅山水”[41](P167)。

三、翻译馆“笔受”译员群体的职业走向影响因素

通过对翻译馆“笔受”译员群体职业走向的考察和分析可知,译员们的爱国情怀、译书经历、知识结构及晚清大变革的时代背景成为其职业选择的重要影响因素,而传统主流价值观也使得译员们在职业选择时存在强烈的心态纠结。

(一)爱国情怀——职业选择与发展的动力源泉

大部分译员都是热心实业的爱国知识分子,一方面,他们想国家之所想,译国家之所需。如:徐寿率先倡议翻译西书以求格致之理,多次以“译书行世,较专治一事影响于社会尤大”[27](P8)之辞拒绝入仕。王树善在出使期间亦不忘译书以应国用,因“国家正当讲求矿务”[12](P19)而译《开矿器法》,因“富国之本在农务”[42](P1)而译《农务化学简法》等著。赵元益更因带病坚持译书,致“积劳王事,病陨天年”[43](第二卷,P28)。另一方面,从事其他职业的译员们也以实际行动践行爱国情怀。如:光绪二年正月(1876年2月),丁宝桢上书清廷,赞誉华蘅芳等制造局成员“竭虑殚精,不遗余力,冲寒冒署,蚤作夜思,寝馈于刀锯汤火之侧,出入于硝磺毒物之间,性命所关,如对强敌……心力交瘁,实非寻常劳绩可比”[3](第一卷,P1077)。王德均主持顺德煤矿,时人曾赞叹:“办事之不在铺张局面,老成持重,敬佩之至,欣贺弥深。”[44](第二册,P444)尤其是徐建寅,于1901年成功试制中国最早的无烟棉花火药,3月31日亲至“炸药房,督同委员、工匠人等拌和药料”,因工匠操作不当致机器炸裂当场殉职,为中国化工制造的近代化奉献了毕生的精力甚至生命。[3](第一卷,P1136)

同时,译员们虽主张学习西方,但并不崇洋媚外,不依赖洋匠,坚持自力更生,具有强烈的实验精神。如:徐寿与华蘅芳不假西人之力,成功制造中国最早的蒸汽轮船——黄鹄号。1875年,徐建寅总办山东机器局事宜,“胸有成算,亲操规削”[3](第二卷,P1082),“未尝延用西人,三年有成”[26](卷四三,P17);在帮办保安火药局期间,“亲自指授工匠,自造机器,制办仿真洋火药。阅三月告成,试之竟与外洋上等火药相埒”,督办汉阳钢药厂期间,更“手自试造,极意考核……制成棉花火药胚”。[45](P149)华蘅芳任职天津武备学堂时,提倡实验精神,曾有德国教习购得“法越交战时所用行军瞭望已敝轻气球一具”,居奇而久不授,华蘅芳“乃督工别制径五尺小球,用强水发轻气以实其中,演放飞升,观者赞叹”。[27](P3)

无论投身文教或政界,译员们都努力推进中国的改革进步,以实现救亡图存,体现出其深沉的爱国情怀和社会责任感。

(二)大变革之时代背景——职业选择与发展的重要导向

作为近代知识分子群体的一部分,“笔受”译员生活的时代,恰逢中国先进知识分子将眼光投向世界,积极寻求挽救民族危机良方之时,他们面对时代变局,应时而起,其职业走向也应和了国内大变革的时代背景。洋务运动中,各项洋务事业需才孔亟。译员群体的命运随之发生巨大变化,西学成为其安身立命的重要资本。部分译员因精通科技,经洋务大员举荐办理各项洋务事业,官职屡有晋升。如李鸿章在1876年2月14日为翻译馆中外译员向朝廷恳恩给奖的清单记:“花翎知府衔、江苏候补直隶州知州王德均,拟请免补本班,以知府各留原省尽先补用。花翎运同衔、候选同知、直隶州知州华蘅芳,拟请免选本班,以知府不论双单月归部选用。花翎候选郎中徐建寅,拟请俟补缺后以道员选用。候选员外郎李凤苞,拟请加四品衔。候选县丞徐寿,拟请免选本班,以通判不论双单月归部即选,并请加同知衔,赏给该员父母正五品封典。”[3](第一卷,P1078)政府的这种嘉奖和认可,是大多数“笔受”译员选择投身政界的重要原因。同时,随着中西文明的碰撞与交融,近代传统士人对西学的接纳程度逐渐提高,使得“笔受”译员在民间获得较高声誉,备受尊敬。如唐尊恒曾称赞徐寿“格物致知精妙诀,名流中外重奇才”,严钟爵亦说“一物不知儒家耻,而今应让雪村翁”[46](附录页)。而译员们在译书之外,还通过出版文集、为报刊撰稿及广泛的社会交游等方式,自觉传播西学。由此,作为中国最早系统接触并译介西学的近代知识分子,译员群体的未来发展及职业走向与晚清民风逐渐开化、舆论评价日益提高形成了一种良性的互动,使其在职业选择上增加了更多的可能性。

及至甲午战败,不少蒿目时艰的先进知识分子极力寻求新知识、新道理以救亡图存、富国强兵。部分译员即在考察西方的基础上,政治参与意识增强,成长为近代维新派。如:徐建寅倡言“农政为工商之权舆,商务乃农工之枢纽”,受到光绪皇帝的钦点,在戊戌变法期间“赏给三品卿衔,督理农工商总局”。[47](P2)王季烈则提出“人才者,改良政体之根本也”,赞叹光绪皇帝“锐意维新,广开学校而又令大臣修改刑律,实为颁布宪法之先声,将见人才群体,百度俱兴,明治变法之效,不得专美于东方矣”[48](第90册,P411),成为积极推动清廷立宪的维新人士。

(三)译书经历——职业选择与发展的助力铺垫

首先,制造局翻译馆为译员晋升提供一定保障,影响其职业选择。随着翻译馆制度建构的渐趋完备,工作优异者多由洋务大员向清廷保举予以嘉奖。1876—1877年间,直隶总督李鸿章、两江总督沈葆桢等人以“各该员等数年辛勤,不遗余力,较之寻常劳绩,奚啻倍蓰”[3](第一卷,P1077-1085)为由,奏请奖励上海机器局各员,徐寿、华蘅芳、冯国士、杨召芬等人皆在奏请之列。受到褒奖的译员多以洋务人才身份调往其他洋务机构任职,如:徐寿先后被推荐参与山东、湖北、四川等地机器局的创设,“每为擘画,或够办机器,或代雇华洋工匠,遥为布置,成效以昭”[49](P36)。李凤苞,于1877年经李鸿章、沈葆桢联名奏荐,出任留欧学生监督一职。其他如王德均、徐建寅成为有名的洋务科技人才,瞿昂来、黄宗宪等人成为外交使臣,严良勋等人则入仕,“俱当要职”[50](P13)。由此可见,“笔受”译员的译书经历已成为其仕途进身的重要资本。

其次,译书工作所产生的社会网络,影响其未来的职业选择。在译书期间,译员群体普遍重视社会网络的拓展,通过积极的交游,形成了一种与社会公众良性互动的人际关系。如徐寿父子、华蘅芳等人与傅兰雅、金楷理等西士私交甚密,因此在格致书院的办理过程中,徐寿积极作为,成为书院的创始人之一,华蘅芳、李凤苞等人则成为该院的华人董事。各位洋务大员如李鸿章、李宗羲等人在徐寿的游说下,“不但助银,尚赞美此事”[51](第三册,P1563),保障了书院的顺利开办。郭嵩焘、薛福成等外交官与赵元益、黄宗宪等人来往密切,曾邀赵元益以医官身份随团赴欧,延揽黄宗宪以监印官随团赴英,为其后来的出路开拓了新的领域。汪振声被机器局总办冯焌光“以国士目之”[22](第91册,P219),后于冯氏官拜苏松太道时被招至幕中,走上仕途。

(四)知识结构——职业选择与发展的重要基础

译书活动使译员们在知识结构上新旧杂陈,有了“学擅中西”之势,对其未来职业选择产生了直接影响。其中,部分译员因具备较高的科技素质而受到洋务大员的青睐,从而调职办理洋务事业。如徐氏父子先后翻译化学译著六部,具备近代化学知识,最早使用铅室法制造强水(即硫酸或硝酸),后来在火药、工艺制造等方面也取得突出成就,技术来源大多出自翻译馆译著的相关知识。丁日昌曾感叹“若各厂匠人皆能相观而善如徐寿之独开生面,则始而人力不必假借于外人,继而煤炭、五金亦可取材于中土”[52](P305-306)。成长为外交官的译员,大多毕业于洋务学堂并具备外语优势,译书时对西学的深入了解与学习,为其投身外交事业打下基础。如李凤苞,在馆期间自学英语,与徐寿、傅兰雅等中外科技学者接触频繁,逐渐成长为一名“究心洋务,才识精明”的洋务人才,李鸿章称其“于西洋舆地、学术及各国兴衰源流,均能默讨潜搜,中外交涉要务尤为练达,实属不可多得之才”[53](P379),荐之出任留欧学生督学。其他如应祖锡、瞿昂来等人,皆来自于上海广方言馆,精通英文,离馆后即被清政府延揽,投身外交领域。

客观上,因译员们通晓中西之学,成为洋务及维新运动亟须之人才。主观上,由于教育背景、知识结构迥异于传统知识分子,译员们在职业选择方面大多倾向于新兴职业,或在传统职业中注入新思想、新诉求,为其职业发展提供更多助力。

(五)传统主流价值观下的心态纠结——职业选择与发展的历史困境

在中国近代化过程中,先进知识分子向西方学习面临诸多阻碍。面对“欧风美雨”的异质文明,他们追求新知、自我调适,但内心仍未突破对传统儒家思想、伦理秩序的认同与坚守。受此影响,通西学、晓洋务的翻译馆“笔受”译员,在职业选择上充满了趋新与怀旧、憧憬与迷惘的困惑与焦虑,存在强烈的心态纠结。首先,部分“笔受”译员仍未跳出科举窠臼,坚持走科举之路。如:江衡在译书期间,先后参加江苏省乡试、“光绪甲午科”会试、殿试,最终获“第二甲四十四名,赐进士出身”[54](第20卷,P350)。王季烈参加光绪壬寅年(1902)朝廷补行的“庚子辛丑恩正科”考试、光绪甲辰年(1904)会试、殿试,被赐“进士”出身。[48](第90册,P398-399)范本礼于1888年参加“光绪戊子科”选拔,考取“优贡”资格[48](第372册,P17)。应祖锡,参加1888年“光绪戊子科”浙江省乡试,以“中式第十六名举人”的成绩题名。[48](第277册,P79)

其次,“笔受”译员们虽具备新知识体系及一定的近代化意识,但受传统价值观影响深远,旧的习气无法摆脱,部分译员将西学视为向“正统”仕途行进的跳板。傅兰雅即提到翻译馆“另有数君,译书之时,暂久不定,或因嫌译书为终于一事者,或因升官而辞职者”[50](P13)。如江衡、黄宗宪等译员基于对西学的求知欲入馆译书,但很快便借助翻译馆的历练与人脉入仕,进而参与其他洋务事业。黄宗宪在馆不足一年即随调欧洲从事外交活动,姚棻、周郇等人亦在馆仅一年有余⑤。在已知职业走向的“笔受”译员中,51.4%的人选择投身仕途,即是主流价值观的直接体现。

当然,受西学影响,传统主流价值观对译员思想的控制力已大大削弱。随着晚清风气渐开,译员们投身新兴行业者众,如蔡锡龄投身近代报业,贾步纬、火荣业等人从事天文学等近代学科教育。他们在文化心态上逐渐开放,以西学为利器,以实现国家、民族复兴及个人价值为最终目标,成长为近代中西文化交流过程中的先锋力量,为中国政治、文化的近代化进行了积极探索。

四、结语

在社会文化巨变的晚清时期,翻译馆“笔受”译员因西学而发迹,亦因西学而受困。他们积极融合中西文化并参与社会变革,投身近代文教事业、政界或其他领域,对中国知识近代化起了一定的推动作用,更应和了中国由洋务自强、维新变法至辛亥革命的近代变革全过程。其中不乏近代享誉全国的著名人物,如:徐寿是“学贯中西,可传不朽”的近代著名化学家、教育家;华蘅芳系“一时学子所宗仰”的著名教育家、数学家;徐建寅为“名达帝京,谋参军府”的著名洋务科技专家[46](卷九,P4);李凤苞号称“奇才异能、当代无两”[55](P22),在外交方面颇有政绩。当然,大多数译员在离馆后并未声名鹊起,默默无闻,但其所走的职业道路与译书工作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其历史作用值得我们深究和肯定。

同时,在近代中西方文化激烈交锋的历史背景下,译员们的历史际遇亦一定程度上折射出中国近代社会与政治转型过程中的艰难与曲折。如李凤苞在1886年由欧洲回京复命,因熟悉洋务,朝廷正欲重用,却遭一些朝臣妒忌。他们“以在德造舰报销不实”一事为把柄,竭力排挤。李凤苞因此受到同僚倾轧,后被贬直隶,但“妒忌者犹不罢休,终被免职返乡”。[56](P892)同时期,中国首任驻英公使郭嵩焘亦在回国后,遭到顽固派诽谤,“骂名传九州”。二人的晚景相似,一定程度上反映了晚清时期的政治气候之保守。而钟天纬主张“欲期国富兵强,人才辈出,则莫如令民间广设小学堂”[31](P297),与经元善等人在上海开设义塾八所,经馆、蒙馆各居其半,每馆以12人为限额,并将义塾改称“公塾”,但不久即因“异议蜂起”[32](P1),诟病者多,无奈只得脱离学堂,亦可见晚清文教氛围的保守性。

注释:

①学术界关于近代“笔受”译员群体的研究成果多集中于在馆译书时期的代表人物、所译成果等,代表性成果有:于醒民《近代来华基督教传教士译著中的代笔问题》(《社会科学研究》1985年第4期),杨代春《华人编辑与〈万国公报〉》(《湖南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8年第6期),王扬宗《〈格致汇编〉之中国编辑者考》(《史林》2011年第2期),齐君《近代“笔受”译员群体探析——以江南制造局翻译馆为中心的考察》(《历史教学》2017年第11期)。

②资料来源:根据《清代朱卷集成》《清代诗文集汇编》及各译员的家谱、传记文集、各类地方志等资料综合而成。由于译员的职业走向并非单一,笔者特取其从事时间最长或影响最大的职业作为主要职业走向,如徐寿在教育、洋务方面建树颇多,但鉴于文教方面贡献巨大,故归“教育者”行列。在政界人员方面,根据译员所从事工作的性质及影响进行区分,如徐建寅、钟天纬等人虽在内政、外交等领域都曾任职,但因长期服务于新式洋务机构,特将其纳入“洋务科技专家”之列;而李凤苞、王树善等人曾长期担任驻外使节,故归“外交”之列,其他则统归“普通官吏”范围。

③资料来源:据《锡金四哲事实汇存》《清代科举人物家传资料汇编》(学苑出版社2006年版)、《上海通志馆期刊》(文海出版社1977年版)、《清代诗文集汇编》 及相关人物的传记文集等资料综合而成。

④徐寿在馆16年(1868—1884),译书31种;贾步纬在馆时间40年(1868—1908),译书3类;赵元益,在馆时间29年(1869—1890,1894—1902),译书21种;郑昌棪,在馆时间26年(1876—1902),译书21种。

⑤姚棻曾于1873年与金楷理合译《西国近事汇编》一年。至1875年6月28日,《申报》即刊发姚棻的告白,称其“自制造局移砚报局历有年”。周郇于光绪五年(1879)入馆译书,七年便“客扬州,作《治原策》《富强策》,为学政黄体芳所赏识……荐于朝廷”,可推断其在馆时间不足两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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