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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同变

2021-11-03刘佳璇

瞭望东方周刊 2021年18期
关键词:规划师老城胡同

观众在史家胡同博物馆参观沙盘模型(孟鼎博/摄)

“和谐宁静、雅韵东方的人居画卷。”

这是2020年8月批复实施的《首都功能核心区控制性详细规划(街区层面)(2018年—2035年)》中对老城未来的描述。

站在景山万春亭前,九城烟树尽在眼中。将镜头拉近,再看纵横交错的胡同,正是“老巷幽宅静树依”的京华夏日风韵。

2017年9月,《北京城市总体规划(2016年—2035年)》正式发布,中共中央、国务院在批复中指出:“老城不能再拆,通过腾退、恢复性修建,做到应保尽保。”

此后,北京1000余条现存胡同,彻底告别了那些灰色墙壁上的红色“拆”字。

近年来,北京老城里规整、洁净,重焕活力的胡同越来越多,在这背后,是北京在老城整体保护背景下,在城市更新道路上的一步步探索。

变化,已悄然发生。

一锤定音

“第一次到胡同大杂院里去了解人居环境时,确实感到比想象中差,没想到在北京城的中心还有这样的生活环境。”北京城市规划学会街区治理与责任规划师工作专委会秘书长赵幸告诉《瞭望东方周刊》。

上大学时,赵幸经常到胡同里“探秘”,从那些沧桑的胡同建筑里,阅读建筑细节所保留的历史信息。她感觉,每家每户的生活愿望、生活情趣、人生信仰都体现在这些小房子里。

2019年5月,《北京市责任规划师制度实施办法》出台,北京成为全国首个全面推行相关制度的城市。如今,北京共有301个责任规划师团队为全市318个街道、乡镇和片区做“社区医生”, 覆盖率达到95%以上。

“老城体现的是古代规划师的取向,胡同则是非常市民的地方,是一代代居民用他们的审美情趣和人生经历逐渐营造起来的。”赵幸说。

拥挤杂乱的人居环境是北京老城胡同的民生之困,胡同文脉的衰败或遗失,亦是城市文化之殇。

彼时,危旧房改造频频出现“以改造为名行拆除之实”的现象,在商业地产开发的推土机下,成片的胡同四合院及尚未列入文物保护名录的会馆、名人故居遭到拆除。

“胡同拆还是保”之争愈演愈烈。

以文化学者冯骥才、文保专家谢辰生等为代表的学者,坚定地站在“保”的一边。建筑学与城市规划专家吴良镛大声疾呼“整体保护”。

“停止大拆大建”——2005年发布的《北京城市总体规划(2004年—2020年)》在历史文化名城保护方面曾作此规定,提出“坚持对旧城整体保护”。

当时,北京市区人口密度过大,胡同里私搭乱建比比皆是,人居环境严重恶化。

实际上,北京自上世纪90年代就提出要改变人口过于集中于市区的情况。但到21世纪初,市中心的人口密度越来越高,老城承担了太多城市功能和负荷。

2015年2月,中央财经领导小组第九次会议提出,疏解北京非首都功能、推进京津冀协同发展。

此后,困扰北京老城的症结,在顶层设计层面得以厘清,老城的人口“减负”加快,为老城整体保护和更新工作提供了全新的历史机遇。

2017年9月,《北京城市总体规划(2016年—2035年)》明确“老城内不再拆除胡同和四合院”,“老城不再拆”一锤定音。

2021年3月,实施16年的《北京历史文化名城保护条例》经过重新修定,开始正式施行,强调把老城整体保护作为重中之重,保护老城整体格局,彰显平缓开阔、壮美有序的整体空间秩序。

规划下沉

在顶层设计充分完善之前,北京市东西城二区的街区更新工作,已在多个试点开始实践摸索。

2013年深秋,东城区朝阳门街道史家胡同博物馆正式对外运营,无论街道、社区还是居民,都对保护史家胡同风貌有了信心。

然而不久后,胡同内某一院落产权单位在改造院落时,还是拆除了一处保存完好的如意门,这让街道开始思考,如何建立可行工作机制,避免此类现象的发生。

此时正值东四南历史文化街区保护规划初步编制完成,作为规划编制者之一的赵幸,与该历史文化街区属地朝阳门街道建立了联系。双方交流时,街道提出了建立“史家胡同风貌保护协会”的设想,并邀请赵幸和规划团队的同事们作为责任规划师,以志愿者身份参与协会工作。

“上面千条线,下面一根针。”赵幸表示,街道負责很多基层公共建设资金的使用和城市更新政策的落地,但如何将“千条线”整合成落地项目,其实需要规划技术界的专业建议。

当时,北京已有众多规划师团队来到老城风貌保护和街区更新的前线,参与相关片区的规划工作。

在此前的规划工作中,赵幸发现,“城市更新中的很多问题并非可单纯地通过空间手段应对,而是牵涉基层治理,需要凝聚共识,否则不可能得到妥善、彻底的解决”。

由居民、产权单位、专家、志愿者等多方构成的史家胡同风貌保护协会,成为了史家胡同街区更新和社区培育工作的抓手。

此后,一系列公众参与的街区风貌保护和居住环境改善工作在史家胡同展开:院落公共空间提升、平房建筑修缮、胡同小微空间品质提升、打造胡同微花园、改造传统菜市场……

这些项目,从动议到实施,都由居民、在地单位、街道、社区和规划师共同商议和完成。

史家胡同的探索,证明了规划师“下基层”的效果,北京现行责任规划师制度也由此孕育而出。

7月,改造后的沈家本故居(刘佳璇/摄)

北京市建筑设计研究院有限公司总建筑师、首钢集团总建筑师吴晨对《瞭望东方周刊》表示:“责任规划师在具体的工作层面起到了一个类似‘社区医生的作用,既能够将上位政策向下传达,又能在基层服务并向上反馈需求,还能在一线总结经验,具有现实意义。”

2019年5月,《北京市责任规划师制度实施办法》出台,北京成为全国首个全面推行相关制度的城市。如今,北京共有301个责任规划师团队为全市318个街道、乡镇和片区做“社区医生”,覆盖率达到95%以上。

核心目标

“北京绝大多数设计单位都有一个专门板块,帮北京做城市更新。”清华大学建筑设计研究院文化遗产保护中心规划所所长庞书经曾这样说。

规划师们的忙碌,从一个侧面反映出北京城市更新的工作量。

截至2020年,西城区有1300多条背街小巷得到提升,84条街巷达到“十无五好”标准。

西城区金井胡同,有一间朱漆大门院落,是清末法学家、中国“法制现代化之父”沈家本的故居。2016年起,本刊记者数次到此探访,见证了这里从300多人居住的大杂院,经过腾退、修缮,于2018年正式开放的过程。

沈家本故居修缮期间,时任北京市文物局局长舒小峰曾对《瞭望东方周刊》说:“具备条件的,有一个修一个,不但要注重文物的修缮,还要注重其周边环境的整治协调。”

如今,沈家本故居大门前,是一片为附近胡同居民所留的微型绿地,傍晚时分,居民在此纳凉。

与沈家本故居相邻的达智桥胡同,十年前还是一条脏乱、嘈杂的“夜市街”,经过西城区的集中整治,占道经营、私搭乱建消失,2019年被评为北京十大最美胡同之一。

走在东城区南锣鼓巷附近的雨儿胡同,会发现这里没有电线杆和裸露在空中的电线。

这一不起眼的变化背后,是东城区街巷整治提升工作的重要部分。2020年,东城区已有902条支路胡同通信架空线梳理入地,清理线缆2万公里,拔杆1.1万根。

现在好了,住在小院,真是舒服。

北京老城更新的核心目标是改善民生。“生活在老城胡同里的人首先得有生活幸福感。”庞书经说。

“更新改造之前,没有独立卫生间,厨房是自建的,院子里过道狭窄,煤气罐要搬进去都费劲。”已经在雨儿胡同生活了67年的李长林说。

雨儿胡同东起南锣鼓巷,西临玉河。鸟瞰南锣鼓巷片区,元大都时代所构筑的里坊“棋盘式”格局仍然完整,正是北京老城胡同的精华所在。

从2015年开始,北京东城区以南锣鼓巷地区雨儿、帽儿、蓑衣、福祥四条胡同为试点,通过“申请式腾退”政策,外迁改善一部分居民,同时腾出空间,降低人口密度,改善留住居民生活。

李长林的女儿选择了外迁,他和老伴则选择留下:“喜欢这里老街坊的人情味儿,而且周围医疗条件好,环境也好。”

李长林带着记者来到他的家——改造修缮之后的雨儿胡同20号院,一位老街坊正在院子里的遮阳伞下喝茶听相声。

院内的地砖采用透水防滑材料,地下铺设了排水设施。拆除了违建后,小院的整体风貌“修旧如旧”,廓清原有格局的同时,又使用大量具有北京建筑特色的旧砖瓦、木质材料,增设了纳凉设施及花坛。

正值夏日,居民种植的花草郁郁葱葱。

最让李长林满意的,是他们院里家家户户都有了独立厨卫:“以前一年四季,不管刮风下雨都得去胡同公共厕所。就因为这一点,很多人不愿意住平房。现在好了,住在小院,真是舒服。”

“我们的家园”

在东城区,目前已有12个平房区街道、656条背街小巷实现物业管理全覆盖。

随着疏解整治和环境提升,越来越多的胡同和院落,重现了朱红门楼、青砖灰瓦、曲径通幽,首都核心区也涌现了诸多老城更新的新地标。

前门大栅栏附近的杨梅竹斜街、北京坊,都已成为网红打卡地,这并非一日之功。负责规划设计的吴晨团队,自2004年起参与大栅栏片区的保护、整治与复兴工作,迄今已有17年。

在吴晨看来,城市设计所实现的,并不是简单的物质空间变化,更是置身其中每一个人的美好愿景。

文化学者邓云乡在《燕京乡土记》一书中说,北京“不惟有山川形胜、苑囿宫阙、闾里市廛,而且物产丰富、风俗淳厚,几百年中形成了一种特有的‘北京味,贯穿在北京人的全部生活中,这就是所谓的‘乡土风”。

“我们要留住北京城的‘根与‘魂,让老北京人、老北京文化在北京城长长久久地生活、发展下去,延续千年古都的精气神。”北京市文物局局长陈名杰说。

要留住这份“根”与“魂”,便不能靠贴砖刷漆铺地面的“面子工程”,而是让街区有可持续更新的能力。

“利用空间更新来调动公众参与,让居民亲自动手参与院子和胡同改造,这会让大家意识到,胡同是我们共同的家园。”赵幸说。

自2015年以来,朝阳门街道提出许多优化微花园的設计方案和相应的建设管理体系,与居民一起建造了6座“微花园”,并通过展览、活动与微花园营造等方式影响更多人,让越来越多的居民和属地企事业单位加入到街区共建的行列中来。在此过程中,许多居民自发拆除了煤棚,清理了杂物。

西城区白塔寺历史文化街区的宫门口东西岔胡同,于2020年6月启动保护更新项目。设计单位在居民议事会上与居民交流,共同议定保护更新的方案,对街区进行“微修缮、微更新”。

在东城区前门街道草厂社区,由社区常委会委员、胡同居民组长和社区居民代表组成的“小院议事厅”已成立9年,居民们在这里协商共治,制定了“居民公约”“胡同公约”“院落公约”。

在东四街道,在整治提升时腾退了一批门脸房和边角地,街道建起花池、摆上花箱,成立“花友会”,居民们自发参与,一年后,胡同里鲜花满巷。

在赵幸看来,修大杂院、做微花园,是当代人热爱生活、热爱这个家园所留下的痕迹,“以后我们的后代来到这里,也会读到我们对这个家园倾注努力的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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