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号学视域下的“反身份建构”
2021-10-29程晓雪何高大
程晓雪 何高大
摘 要:伍绮诗的小说创作叙述了华裔后代莉迪亚以“无声”的方式告白于天下:“我”就是我,不是父母的影子;每个人心中都有一团小火苗。“我”有自己的想法,要按自己的方式行事……,《无声告白》和《小小小小的火》讨论“反身份建构”的问题如出一辙。在符号学视域下的文本创作过程中,作家刻画了典型环境下的典型人物。这些角色人物丰满,来源于生活本身,阐释空间多元化,实现人类情感的共通和共鸣。就如《无声告白》已经和每一个人取得共鸣一样。在作品创作过程中,作者尽力寻求对人类情感体验的一种忠实再现和整体还原,以新奇的视角构造一种“反身份构建全景图”。人们固有的思维定式被打破,本质上不断回归主体世界,实现对文本意义的多元阐释,从符号学层面反映人类的共同情感。
关键词:身份建构,反身份建构,存在符号,主体世界
一、引言
华裔作家伍绮诗是香港第二代移民,跟随父母长期居住在美国。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华裔作家凭借其2014年的处女作《无声告白》和2017年的《小小小小的火》而征服欧美,在全世界声名大噪。小说《无声告白》通过叙述一个华裔后代在美国成长、求学、成家立业的过程,不断思考和探讨一个挥之不去的话题——海外华裔的身份认同问题。当年父亲詹姆斯顺利升学,但在就业时,因为是华裔,教职被白人抢占。但上天还是眷顾着詹姆斯,因为他遇上了他的爱人玛丽琳,但是玛丽琳的母亲正是因为詹姆斯的身份,并不看好他们的婚姻,并且担心未来出生的孩子怎样与周围的人相处以及不断追问自己的女儿,和詹姆斯的婚姻会不会是詹姆斯通过这种途径获得美国的绿卡等等。莉迪亚、内斯和汉娜是詹姆斯和玛丽琳的孩子,但是夫妇俩将大部分的爱和关注都放在莉迪亚的身上,这让莉迪亚颇感压力,最终她以无声的方式——自己默默地走向湖水中溺亡,似乎告白父母、告白天下:“我只想做我自己,我想摆脱他人的期待,找到真正的自己。”小说《小小小小的火》是美籍华裔作家伍绮诗的又一力作。2014年她的处女作《无声告白》获得当时美国亚马逊年度最佳图书第一名,而《小小小小的火》的出版荣获27项年度图书大奖,被104家媒体重磅推荐,甚至在美国最大书评网好读网获得10万多条好评。它的主题也是人们要过自己想过的生活,是小小小小的火苗激励我们不断按照自我的想法前行,因为我们不想沿袭老路,甚至向往“米娅式的生活”,当然也有人愿意过“埃琳娜式的循规蹈矩、按部就班的生活”等等。书中这两种观点在不断地发生冲突,情节跌宕起伏,引人入胜。
“从当代符号学的角度看,一部作品之所以能和读者产生共鸣,不仅是因为刻画了典型环境中典型人物,还因为这些角色形象具有较高丰满度,从而可以开拓出多元可阐释空间。实现对人类共同情感的真实反映。”“反身份建构”这一特殊表征手法好像“符号学图式理论”,即受众的思维定式中的习以为常的预设形象在诠释文学文本的角色形象的过程中被翻转、被逆袭,或是身份、或是形象的方方面面,也借这个被翻转、被逆袭的过程对角色形象进行反思和批判。本文试从符号学理论中的“反身份建构”的角度,试析这两部书中角色形象的“反身份”建构,进一步考查其创作手法的独特性。
二、反身份建构和存在符号学简述
我们终其一生都在寻找意义。正如法国当代符号学家罗兰·巴特在研究和思考各种生活符号之后所说,人类生存的这个世界是一个由各种符号形成的意义世界,并非一个由纯粹事实构成的经验世界。我们生活在一个符号的世界里,人生的存在需要用符号来记录。20世纪初,符号学理论得到进一步发展。埃罗·塔拉斯蒂将这种动态的、时间的、流动不止的世界模态化,试图进行这样一种尝试。2000年,他出版了《存在符号学》,作者将之称为新符号学(New-semiotics)。当然这不同于以往的传统经典符号学。塔拉斯蒂认为,“存在符号学”是“前符号”,研究的是符号形成之前的状态,是对符号的一种动态研究。“在那儿,一切事物处于运动之中,没有稳定的、井然有序的或固定不变的事物。”“存在的符号时刻是在符号形成之前或之后的时刻,因为符号的生命不会停下来,它们总是处于形成的状态。在存在符号学理论中,符号重新焕发生命,主体重新得到思考,全新的概念亦被带进了符号学理论,比如超越。”存在符号学中关于“存在—此在”这一模式的观念基础是:生活在这个世界上的主体,专注于努力,寻求超越,因为纯粹的“此在”的存在是虚无的。“根据克尔凯郭尔的观点,人永远只能以成为存在本身为目标。存在是一种‘待在的超越的过程。首先,存在的符号从此在世界分离开来,处于悬浮状态,这是物体的符号或是能指,已经离充实状态的符号越来越近。是超越行为主体使符号发生运动。比如说意志愿望、能力、知识——所有这些转向虚无的过程中,会逐渐消失。”相应的,当这些符号返回时,也许会以一种全新的姿态出现,因为它们曾经访问过虚无,这一次变得厚重,具有内涵。确切地说,主体不会再有遇到虚无状态时的存在主义焦虑,反而這时的主体走向了另一种与原初体验相反的体验。当主体第二次回到此在世界并创造符号时,这些符号的意义在于它们反映了主体超越之旅的意义。因此,在塔拉斯蒂的“存在”模式中,超越行为是通过否定和肯定实现的。“在存在符号学中,塔拉斯蒂将主体分为自我和自身。自我是我们自己的某一部分,是在进行自我建构时自身所意指的内容。自我抵抗自身,并迫使自身根据自我而改变。自身就是我们自己,自我为自身提供刺激和抵抗,借此,自身可以成为某物。而自身又用反身性装备着自我,自我借助反身性来将变化保持在自己的限度之内。因此主体的存在方式就是:作为内在动能的模态(自我)通过话语,形成在一定社会中的表述(自身),不过自我要冲破自身,才能达到超越。”塔拉斯蒂用存在符号学解释了作为流动主体的华裔文学书写将存在视为重要环节的原因。因为存在感是流动主体的急待解决的问题,是流动主体不得不面对的问题。在华裔文学中因为文化差异不断出现身份焦虑中的自我言说,就像古希腊阿波罗神庙前殿的墙壁上醒目的五个字“认识你自己”,不断激励人类解放,发展自我。按弗洛伊德所说的,人是“本我、自我和超我”的合物。本我意识中没有价值观,自我则是本我社会化,超我则代表一定的社会规范来监督自我的表现。对于处于边缘性地位的华裔文学而言,它们言说着“压抑着的本我,扭曲的自我,不入主流的超我”。从这个层面讲,伍绮诗通过叙述美国两个普通家庭的日常生活曲线图,为读者呈现出了丰富的人文图景,以及华裔后代不断寻根的旅程。
身份、身份问题、身份焦虑、身份认同问题一直以来是特殊的离散族裔人群以及华裔作家所关注的问题,是华裔文学研究的重要主题之一。华裔文学作家将多元文化、跨文化交流过程中的复杂情感体验融入创作,多角度、多层次地表达了对于身份问题的各种焦虑以及认同困境,同时也积极寻求缓解的方法和建构的途径。在最新的研究中,身份问题的探讨主要围绕认同和建构问题。正如英国学者乔治·拉伦所说的:“只要不同文化的碰撞中存在着冲突和不对称,文化身份的问题就会出现。”从符号学理论看,身份是任何自我发送符号意义或解释符号意义时必须采用的一个“角色”,身份是与对方、与符号文本相关的一个人际角色或是社会角色。身份不是孤立存在的。如果人面对的完全是自己,可以将自己幻想成任意一个身份,身份就可以随意变化。人一旦面对他人表达意义,或对他人表达的符号进行解释,就不得不把自己延展为某种相对应的身份。由此“反身份建构”起到了承前启后的作用。一部作品之所以成为优秀作品,因为它可以超越时空,引发读者共鸣。从当代符号学的角度来看,某一部优秀的文学作品之所以能够受到各个时代不同读者的由衷喜爱,往往不仅因为它刻画了典型环境中的典型人物,更因为它在塑造这些角色形象时得到了较高的丰满度,从而开拓多元的可阐释空间,实现对人类共同情感的真实反映。为了达到这个目的,文学文本在创造形象的时候就需要使用一种特殊的表征手法,那就是“反身份建构”(anti-identity construction),也就是利用超乎甚至违背受众思维中的预设形象的表征手法来进行文学文本的建构。反身份建构实际上是一种新视角,是角色在人性情感方面的体现。以传统中国神话故事《哪吒闹海》为例。传统形象的哪吒是一位勇敢的、敢作敢当的人,是大将军李靖和夫人所生的一个大肉球,劈开后,一个眉目清秀、惹人怜爱的哪吒来到了人间。他胆大,敢于与对手狭路相逢,借助师傅给的乾坤圈和混天绫打死了龙王的儿子,抽了龙筋,好不解气。他临危不惧,面对死亡无所畏惧。后经师傅提携,重获新生,加上师傅给的火尖枪和风火轮,哪吒又是一条好汉。而近几年的动漫电影《哪吒之魔童降世》对哪吒形象进行了彻底的反身份建构。天地灵气孕育出一颗能量巨大的混元珠,元始天尊将混元珠提炼成灵珠和魔丸,灵珠投胎为人,助周伐纣时可堪大用;而魔丸则会诞出魔王,为祸人间。元始天尊启动了天劫咒语,三年后天雷将会降临,摧毁魔丸。太乙受命将灵珠托生于陈塘关李靖家的儿子哪吒身上。阴差阳错,哪吒本该灵珠投胎,却成了混世大魔王。改编后的故事被搬上了银幕,取得了不小的成功,引发了强烈的观众反响。这种形象的更变,是对经典的一种“反叛”,但在本质上创造了更为丰满、更贴近真实人性的人物认知模型(cognitive model)。小小的哪吒,在村民的偏见、被同龄孩子疏远的过程中艰难成长。为了排遣满腹孤独与愤怒,他经常闯祸,父母想方设法让他学本领走正道。哪吒做好事反遭误解,人们对他拔刀相向,只有父母相信他。母亲为了使他快乐,想尽办法陪伴他。父母伟大的爱,成了哪吒坚守的动力,他选择逆天改命。而灵珠化身的东海龙王三太子敖丙与哪吒不打不相识,他背负龙族期望,全族压力令他痛苦不堪,哪吒孤身战天雷,敖丙最终醒悟和哪吒并肩一起,他们依旧是最好的朋友。所以新的形象也因此而具备了更为深刻的艺术感染力,产生较好的接受效果。从符号学的角度来看,作为一种艺术创作手段,反身份建构所“反”的是典型文学表征,即一种存在于人们思维中的固定认知模型。
当代著名符号学家托马斯·西比奥克曾经指出:“模型是携带意义的形式,是人类各种认知行为与社会活动所依赖的基本手段;模型建构行为是人类一种内在的符号应用能力,其结果就是产生一系列的外在物质模型和内在思维模型,作为意义的形式,从而实现人类认知(Sebeok and Danesi 1)。”反身份建构始终与文本的创作相关,一类是角色形象的反身份建构,另一类是作者的反身份建构。简单地说,角色形象的反身份建构是“围绕故事角色的身份特色本身而展开的叙事方法”。
三、华裔作家伍绮诗的小说世界
在伍绮诗的小说世界里,不论是詹姆斯和玛丽琳,还是爱女莉迪亚,不论是米娅和珀尔、埃琳娜·理查德森一家、理查德森家的小女儿伊奇,还是麦卡洛家收养的来自中国广东的贝比的孩子,都在作者娓娓道来的叙述中直接或间接地向我们展示客观存在的对个人身份的追问。这是一个讨论身份问题的微观世界,或者说其符号文本最终的表意就是身份问题。詹姆斯的身份,莉迪亚的身份,米娅和珀尔的身份,伊奇的身份,贝比的身份。或轻或重,或正或反,不一而足。看似轻描淡写的一个细节描写会引发符号文本的接受者对身份问题的思考。比如在莉迪亚死了之后,警察了解到她的母亲也曾经失踪过,正如书中所说“如同任何事情一样,根源在父母”。因为很久以前,她的母亲曾因为想为自己而活,去完成自己未竟的事业,横下一条心,抛弃了家庭和孩子,失踪了。她父亲把她母亲找回了家。“莉迪亚的母亲最希望与众不同,莉迪亚的父亲却最想要融入人群,而这两件事都是不可能的。”玛丽琳觉得詹姆斯很特别,在人群中很显眼,腼腆又温情。当她告诉母亲说正如母亲所愿,詹姆斯是一个优秀的哈佛男人并要和这个优秀的男人结婚时,因为母亲得知詹姆斯是中国人,并没有祝福他们。玛丽琳作为符号自我,并且是一个自觉的自我,“因为他思考世界的意义,反思自己的意义,寻找自己存在于世界上的意义。当一个人对自己及世界进行意义追寻的时候,自我的经验开始形成”。玛丽琳在寻找人生的意义,她总是问自己:“要成为母亲期望的那个人吗?要实现妈妈的愿望吗?”最终这个符号自我表现出的意义是:玛丽琳嫁给这个亚裔詹姆斯后就不能融入人群,不能被多数人接受、不被母亲看好而变得与众不同。但是玛丽琳沉浸在属于自己的幸福中,丝毫不受外界的干扰。作为作者笔下描写的主要人物,玛丽琳的形象是立体丰满的,有血有肉的,是人类情感的忠实再现。这恰恰正是对此形象反身份的建构过程。因为玛丽琳在追求幸福的路途中成功逆袭,找到了人生的真爱。但是这让母亲很失望。虽然母亲曾不无担忧地说:“你们的孩子将来如何与周围的人相处?”甚至质疑詹姆斯和玛丽琳的结合是为了拿绿卡等等。詹姆斯的身份源于詹姆斯的父亲曾冒用他邻居儿子的名字到美国来,“因为邻居真正的儿子在他来美国的前一年就溺水而亡了”。美国国会曾经只允许那些已经来美国的华人的子女入境的方式来限制中国人移民美国,所以詹姆斯的父亲顶着假名来到了加州。可想而知,玛丽琳的母亲对詹姆斯充满了不屑。“自从切斯特·艾伦·阿瑟总统开始执政,到‘二战结束为止,几乎每位华人移民都有着类似的故事。既然以这种方式来了,都希望不被发现,不被遣返回国,所以,他们极力融入人群,极力避免与众不同。”拿主人公詹姆斯来说,他是焦虑的,如存在主义心理学家保罗·蒂利希所说:“焦虑是一种状态,在这种状态下,存在者能意识到他自己的非存在。”根据符号学家格雷马斯的观点,主体与价值客体总是处于从分离到结合的状态,焦虑则体现了主体与客体分离的状态。在小说《无声告白》中,詹姆斯是劳埃德学院的第一位东方学生,在劳埃德学院待了十二年,却从来没觉得有家的感觉。自己的肖像照被人“合影”,作为笑料。在哈佛读书七年,这种感觉也没有消退。没有朋友,在椅子上坐不稳的习惯依旧没变,好像随时会有人过来撵他走一样等等,这些文本符号都表达了作为符号自我的身份焦虑,因此怎样才能得到身份认同的问题贯穿始终,詹姆斯的形象通过这些丝丝入扣的描写给与读者以丰盈的形象和深入细致的了解和感受,这也是符号文本对詹姆斯的反身份的建构的典型经过。从符号学理论角度看,自我是一个社会构成,靠永不停止的社会表意构成。 “自我”并不能单靠冥思而建立,自我必须在与他人、与社会的符号交流中建立。“詹姆斯在五年级时害怕讲英文有口音,他不再和父母讲中文了。而在此之前,他早就不在学校里和父母讲话了。他害怕告诉玛丽琳这些事,担心一旦和盘托出,她就会像他一直以来看待自己那样看待他——瘦骨嶙峋的弃儿,吃剩饭长大,只会背诵课文和考试,还是冒名顶替的骗子。他怕她形成了这个印象之后,就再也不会改变对他的看法。”这是詹姆斯在他者的符号表意下的华裔身份对自我的认知过程。就是因为这个身份,他没能留在哈佛任教,最终留在了俄亥俄的米德伍德学院。存在的符号从此在世界(学业完成之前的状态)分离开来,处于悬浮状态(已功成名就),这是物体的符号或是能指,已经离充实状态的符号越来越近。是超越行为主体使符号发生运动。比如说詹姆斯的愿望和知识——所有这些转向虚无的过程中,会逐渐消失。相应的,当这些符号返回时,也许会以一种全新的姿态出现,因为它们曾经访问过虚无,这一次变得厚重,具有内涵。确切地说,主体不会再有遇到虚无状态时的存在主义焦虑,反而这时的主体体验了反方向的旅程。当主体再次回到此在世界又以符号出现并存在时,这些符号的意义在于它们已经实现了超越,以崭新的姿态出现并存在。詹姆斯和玛丽琳的婚礼如期举行。因为爱情,玛丽琳没能如母亲所愿去上医学院(对玛丽琳的反身份建构),这是作为女儿身份的玛丽琳在以他者为参照物的符号表意过程中进行的反身份建构。和父辈一样,他们的女儿莉迪亚也不断在寻找生活的意义,莉迪亚明明知道哥哥内斯不喜欢杰克,明知道杰克在同学的眼中是个不检点的人,但是为了能够摆脱所谓的束缚,她尝试着与杰克交往,试图冲破红线……想和杰克在一起。莉迪亚这样的自我不断在询问自己:“我是谁?”“我为什么要听你们的?”這样的自我是以对方的存在作为自己存在的前提。莉迪亚的自我的社会构成源于她的父亲詹姆斯在美国本土完成学业而后成家立业,但詹姆斯从来不觉得自己属于这里。他们都在寻找生活的意义,都想不断超越自我。莉迪亚是一个亚裔美国人,这是她的种族身份。在与对方、与符号文本相关的人际角色问题上则呈现为本文的主题即“反身份”建构,也就是说作为女儿(身份的形式之一),女儿的身份是表达或接受任何符号意义所必须具备的身份,是表达与接受的基本条件。作为女儿,莉迪亚发送符号意义时采用的一个反叛“角色”。这个角色是典型环境中的典型人物,具有丰满度,有血有肉,有“反叛行为”,作为父母的掌上明珠应该对父母百依百顺,言听计从。但恰恰相反,她是叛逆的,是任性的,终于为自己的言行付出了代价的,不考虑父母感受的孩子。这个对莉迪亚的“反身份建构”过程难道不典型吗?再有,莉迪亚的外婆,玛丽琳的母亲,独自抚养女儿长大,当年在玛丽琳获得了奖学金之后,她的妈妈不知道有多高兴,因为这是玛丽琳的母亲对女儿的期待,一以贯之,玛丽琳对莉迪亚也是寄予厚望的,莉迪亚是玛丽琳最先想到并时刻惦念的孩子。“莉迪亚是父母眼中的一朵娇花,掌上明珠,心肝宝贝,母亲心中的唯一”,父母从来没打过她,而且每天晚上父亲下班回到家首先亲吻的是莉迪亚,玛丽琳希望莉迪亚成为一个优秀的医生。“周末的时候,除非莉迪亚已经完成所有的家庭作业,否则玛丽琳是不会允许她出去玩的——而等她完成的时候,通常已经是星期天下午了。”在这样的“他者”的期望之下,莉迪亚在内心问自己:“我是谁?我并不想当医生呀!为什么逼我做我不愿做的事情呢?我只想和杰克在一起,你们不是说杰克不好吗?可我没觉得他不好啊!”这就是我们通常所关注的与身份有关的一个重要问题:自我与他者、主体与客体的关系问题。他者作为参照物,将自我活灵活现地、本质性地再现于大众视野。我们试图从理论上追问自己在社会和文化上是“谁”。当“詹姆斯漆黑的头发里混进了几根银丝”“当詹姆斯被人误认为是前来访问的日本外交官”“当詹姆斯看到别人听到他说自己是美国历史教授时的脸上难以置信的表情而心生欢喜时”“当他的第一个东方学生路易莎作为他的助教出现让他吓了一跳,因为和他的女儿莉迪亚从背后看去非常相像的时候”“当詹姆斯与玛丽琳结婚时没有人祝福并投以异样的眼光,连岳母大人都说将来玛丽琳一定会后悔、孩子也一定不合群之类的话”,这些细节无一不向我们提出华裔这个流动主体在海外的身份问题,同时也是作者对华裔身份的建构过程。作为詹姆斯本人,漆黑的头发、街上的行人看到玛丽琳和一个黑色头发的人在一起投来的眼光等等都让他无法忘怀自己是一个东方人。这个身份是特殊的,是自我存在感的追问,“我是詹姆斯,我是亚裔,我是美国人”。同时玛丽琳回应母亲的方式告诉我们,玛丽琳不想成为母亲的骄傲,不想受母亲的钳制,反而认为人生应由自己主宰。
《无声告白》告白了“我们终此一生,就是要摆脱他人的期待,找到真正的自己”,这是《无声告白》这个文本身份所表达的符号意义。这也正是在这个符号文本集中所有的反身份建构的信息后的呈现。这是“反身份建构”的典型展现。作者伍绮诗是征服欧美文坛的华裔作家,她的作品于细微处见真知。两个美国普通家庭的日常生活,主人公和家庭成员还有相关人物的叙述在伍绮诗的笔下玲珑活现、耐人寻味,读来意犹未尽。其另外一本《小小小小的火》讲述了美国一个普通家庭的最小的女儿——伊奇·理查德森,一把火烧掉了家里的房子,和曾经的房客米娅母女乘坐她们的轿车在漆黑的夜里越走越远。这种出乎意料的举动难道没有给我们呈现出作者建构“反身份”的意图吗?正是这种“反身份建构”让读者明白了藏于一个人内心的火苗的迸发之势。这是和《无声告白》具有同样效果的“反叛行为”。只是这个“反身份建构”的过程更为精彩。笔者认为,这是《无声告白》的姊妹篇。开头便是:“那年夏天,西克尔高地的每个人都在议论同一件事:理查德森家的小女儿伊莎贝尔终于精神崩溃,一把火烧掉了她家的房子。”这和《无声告白》的开头“莉迪亚死了……”好像如出一辙。 在米娅和女儿珀尔的这对关系中,珀尔始终在询问母亲关于自己的身世。“你有没有嫌弃我?我是不是你不小心生出来的?”“我是谁?我的父亲是谁?”在米娅和珀尔来到理查德森家作为房客,珀尔和理查德森家的孩子们不断熟悉后,得知最小的孩子伊奇不管做什么事情都非常认真,但也正是这个“认真”成了伊奇的标签。比如说:伊奇十岁时,悄悄地进入动物保护协会企图放走所有的流浪猫,结果被人逮住。因为她觉得“它们和牢房里的死刑犯差不多”。 十一岁时,她母亲送她上舞蹈班,想改善女儿的身材。结果可想而知:每次上课,伊奇都一动不动地坐在地板上对抗班里的舞蹈表演,并在自己的额头上涂一行字“我不是你们的傀儡” 。表演开始后,同学们都在台上跳舞,她站在中间一动不动。还有,妈妈觉得伊奇老是穿黑色,于是就买了一些颜色漂亮的衣服,结果伊奇把它们拿到市中心全部给了街上的流浪汉。如此种种,让我们对伊奇这个“典型人物”、这个“问题少年”有了特别的感受。伊奇成了“叛逆”的语言文化符号。伊奇的身份是母亲理查德森太太的小女儿,难道不是最受宠的那一个吗?是女儿就要听妈妈话,顺从家长的意见。而符号文本中的伊奇是个特殊符号,整个文本是以“反身份”对此符号进行建构的。比如伊奇很爱拉小提琴,因为掰断了校乐队老师的琴弓,还把断成两半的琴弓砸到了老师的脸上,而伊奇拒绝解释自己这样做的原因。伊奇问米娅说会不会认为是疯子的举动?米娅回答说不是这样的。不一会儿,伊奇对整个事件娓娓道来,总而言之,因为同学德雅帮助过伊奇,伊奇不能眼看彼得斯夫人当着所有学生的面找德雅的麻烦,就在手脚先于大脑的情况下将掰断的琴弓砸在了老师的脸上。伊奇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侠肝义胆。虽然以反学生身份出现在校长面前,但这就是伊奇。她是作者反身份建构出来的学生,是个“问题学生”。米娅问伊奇:“然后呢?你打算怎么办 ”以前从没有人问过伊奇这样的问题,因为“她也是大家眼中的乖孩子,她已经习惯了忍气吞声”,当伊奇读了艾略特的诗:“我有没有勇气吃一个桃子?我有无勇气打扰这个宇宙?”“我曾用咖啡勺衡量过我的生活”,她发现妈妈给每一件事情都定了规矩,觉得她的哥哥姐姐和世界上的人都一样,按正确的方法行事。伊奇将艾略特的诗贴在学校所有公告牌上,想让大家有所思考,“看在上帝的份上,是时候醒来了”。这就是不同寻常的伊奇。伊奇是个学生,是家里最小的孩子,但是整个符号文本中作者都是以反身份建构伊奇这个人物的。伊奇,一个十四岁半的孩子读利普·拉金的《这就是诗》,因为“这首诗相当准确地总结了人生为何物”。而也只有米娅能看到伊奇眼中燃烧着的小火苗。她是叛逆的,甚至是反叛的。不管從思想上还是行动上,比如说,作者描写:“伊奇说完便滑下了凳子。以至于莱克西翻了翻白眼,说这个姑娘怎么这样呢,很是想不通。”伊奇从米娅的问话里体味到了米娅对她的“不寻常行为”的许可。她将愤怒扩展到了每一位欲惩罚学生的老师,于是一场覆盖全校的用牙签赌锁眼的闹剧在伊奇·理查德森的精心策划下展开了。伊奇隐约觉得米娅和自己是同一类人,所以突然想帮助米娅干活,而米娅同时也感受到这个原本任性的小女孩和自己相像极了,米娅自己从小也是调皮、固执的。自从米娅在理查德森家工作以来,米娅就注意到了伊奇与家人之间的关系异乎寻常。而且母亲似乎总是更为严格地要求伊奇,甚至放大她的错误,忽视她的成功。所以伊奇会以孩子气的方式反抗母亲。但米娅告诉伊奇,其实伊奇的优点很多,但父母却不容易发现这些。因此伊奇时常觉得米娅好像自己的妈妈。艺术馆的一张照片激起了莱克西、伊奇和穆迪对米娅的好奇心。米娅坐着,珀尔放在腿上,伊奇想弄清楚米娅的秘密,并且请母亲帮忙调查。照片风波过后,理查德森家的朋友麦卡洛家来了一位华裔遗孤。麦卡洛一家想收留这个遗孤,取名伊莎贝尔,但是拒绝孩子的亲生母亲探视,由此引发了一场争夺探视权的斗争,从这场斗争中,我们可以深刻地体会到华人的非主流社会地位、流动离散地位。强势的理查德森夫妇帮助麦卡洛家获得了胜诉,想让小伊莎贝尔永远忘记自己的生母: “你的生母无力养活你,你就是我们家的宝贝,我们没有孩子,刚好想收养一个孩子,而你的到来让我们如获珍宝,你的生母抛弃了你。”而就是这样被美国白人看低的中国广东人贝比·周,在不断努力之后,终于鼓足勇气趁孩子在麦卡洛家熟睡时将孩子紧紧抱在怀里,连夜坐飞机回到了中国广东。贝比·周是勇敢的,是整个通过反身份建构起来的符号文本中的典型符号。即和华人的弱势的社会地位形成了鲜明的对照。就是这样的历练让华裔的存在变得有意义,更有张力。让我们对华裔群体说要敢于反抗,敢于说不。虽然贝比·周单枪匹马的作为,得到了华裔群体的认可,是单枪匹马的华裔群体的代表,也是作为华裔群体存在符号在超越之后的表现。最后,代表正义的一方胜利了,真理属于贝比·周。作家伍绮诗对符号文本的建构是反身份性的,作品能时刻强调各种人物的身份问题,不断追问,“我是谁?”“你是谁?”整个符号文本中,伊奇、米娅和珀尔,包括消防局门口的弃婴的母亲都得到了对其身份的反向建构。让我们看看对于珀尔发现理查德森家的孩子们对杰瑞·斯普林格的节目非常感兴趣。在收看这个脱口秀节目时莱克西突然问珀尔说珀尔有没有想过找找自己的父亲。珀尔回家追问母亲自己是不是不小心被生出来的?母亲米娅非常坚定地回答说很愿意生下珀尔,没有嫌弃过珀尔。经过在理查德森家看过杰瑞·斯普林格的节目对曾经不断自问的关于自己的身世问题又重新提起之后,珀尔的存在感仿佛更加明显。也许这种存在感是为了尽力寻求对人类体验的一种忠实再现和整体还原。是角色在人性情感层面的真实再现或非真实再现。传统的身份是个体存在外显的一种方式。而珀尔是米娅在学生时代为了经济利益代孕生下的。本来只是代孕,但是因为这个小生命在米娅体内生长,让米娅难以割舍,后来干脆给对方说代孕没有成功,最后留下了这个孩子,起名叫珀尔。这样的反传统方式的出生,难道不是“反身份建构”的形象吗?这样的出生方式让读者一下子记住了这个形象。再加上米娅因为在专业的选择上和父母的意见不合,因此父母拒绝在经济上给予支持。这才有了后来米娅为了钱去代孕,并且一直跟随自己的内心,选择自己的艺术道路。为了艺术梦想和艺术创作,带着女儿珀尔四处漂泊,做过各种各样的工作,端盘子,洗碗,擦地板……综合起来,米娅作为符号自我一直在努力寻找人生的意义,她不断地追问“我是谁”。米娅这个形象包括其女儿的身世使她因此具备了更为深刻的艺术感染力,也因为米娅形象的立体感很强,能感染年轻一代读者产生共鸣,起到了较好的接收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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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金项目:本文系广东白云学院校级项目立项研究项目
作 者: 程晓雪,硕士,广东白云学院外国语学院讲师,研究方向:比较文学、欧美文学;何高大,广东白云学院外国语学院院长,教授,研究方向:外语教学与教育技术、翻译理论与实践。
编 辑: 水涓 E-mail:shuijuan3936@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