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农村老龄友好社区建设评估与优化研究——一项基于世界卫生组织老龄友好指标体系的考量

戈艳霞，孙兆阳

(中国社会科学院 社会发展战略研究院，北京 100732)

一、问题的提出

近年来，伴随人口老龄化的加速发展，我国政府高度重视社区建设在提升老年人生活质量中的积极作用，先后出台多项政策文件，引导社区养老支持从碎片化的养老服务供给走向以老龄友好为总目标的新方向。目的在于以老年居民的需求为导向，推动老龄友好社区建设，为社区居家养老提供全方位支持，促进老年人独立生活能力，缓解家庭养老压力，提升老年人及家庭的生活幸福感。

党的十九大报告明确提出，积极应对人口老龄化，构建居家为基础、社区为依托、机构为补充、医养相结合的养老服务体系，构建养老、孝老、敬老政策体系和社会环境。2020年国家卫健委老龄办《关于开展示范性全国老年友好型社区创建工作的通知》明确提出，探索建立老年友好型社区创建工作模式和长效机制，切实增强老年人的获得感、幸福感、安全感。到2025年，在全国建成5000个示范性城乡老年友好型社区，到2035年，全国城乡实现老年友好型社区全覆盖。虽然近年来我国农村社区的老年友好型社区建设取得了长足发展，但在应对农村养老问题上仍存在一些短板弱项。诸如居住环境适老化程度低、社会化服务供给不足、日常生活和医疗健康困难等问题在农村具有较强的普遍性。未来面对老年人日益增长的多样化、多层次、多维度的养老需求，农村社区不适老的问题将日益突出。如何精准评估农村社区的老龄友好状况，特别是发现其中的短板和弱项并予以精准解决，是有效提升农村养老环境和完善农村养老支持体系的必然要求。

构建农村老龄友好社区评估体系是精准化推进农村养老支持体系建设的重要探索，同时也是对老龄社会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实现现代化的必要实践。本文借鉴世界卫生组织和主要老龄化国家在建设老龄友好社区中的实践理念和经验，结合我国农村的本土特色和当前建设方向，构建了一套精简实用的农村老龄友好社区三级评估指标体系。本文进一步使用2019年中国社科院和全国人大社会建设委员会联合开展的人口老龄化与养老工作调查数据，对该指标体系的信度和效度进行检验，并对当前阶段我国农村老龄友好社区的建设状况进行实证评估分析。本研究一方面有助于评估判断当前我国老龄友好社区的建设进程；另一方面有助于分析各地老龄友好社区建设存在的优势和短板，进一步以科学精准的方式推进农村老龄友好社区的建设方向和路径。

二、老龄友好社区的建设理念

建设老龄友好社区的目的在于营造有利于老年人居住生活的环境，最大限度促进老年人的独立生活能力，是缓解养老压力，应对人口老龄化挑战的重要举措。近几十年来，伴随“就地变老”的基本原则在政策制定中被广泛采用，作为老年人日常居住和活动的社区场域对老年人身心健康和生活质量的重要性被日益关注。[1，2]既有研究也发现，来自生活环境的支持有利于延迟老年人身体机能的衰退、保持老年人生活的独立性和幸福感。[3，4]顺应老年人身体机能的退化规律，对社区环境做出积极的改善和适应，对降低老年人健康风险、提升老年人生活生命质量、增强有老年人家庭的功能韧性都具有极其重要的作用。[5-7]在国际上，美国、英国、加拿大等老龄化国家，以及世界卫生组织一直在积极倡议和推进老龄友好社区的建设实践工作。[8-11]我国也有一些学者在积极关注老龄友好社区的相关研究。[12-14]

1961年世界卫生组织根据人类全龄周期的生活需求和人居环境理论提出老龄友好社区应具备四个核心素质：安全性、健康性、便捷性和舒适性。[15]在此基础上，世界卫生组织进一步提出了“健康老龄化”的发展目标，即以保证和维持老年人群体具有良好的生存质量为根本目标的社会发展要求。[16]这充分说明，保障和提升老年人群体的正常生活质量是老龄友好社区建设的核心价值理念。老龄友好社区是以实现“健康老龄化”为目标的各种环境状态的综合，不仅包括狭义的物理建筑环境，而且包括社会、文化等方面的要素环境。在此基础上，多个老龄化国家和国际组织构建了老龄社区评价指标体系，并有超过40多个国家在社区开展了相关实践行动。其中使用广泛的老龄友好社区评价指标体系有以下几项：一是世界卫生组织提倡的老年友好城市指标体系；[17]二是英国住房建设部和地方政府部门颁布的“终身住宅，终身社区”指标体系；[18]三是美国退休人员协会提倡的宜居社区指标体系；[19]四是美国老龄机构协会提倡的宜居社区指标体系；[20]五是加拿大卡尔加里大学提倡的长者宜居社区指标体系；[21]六是美国老年倡议项目提倡的老龄友好社区指标体系；[22]七是香港社会服务联合会提倡的长者友善社区指标体系。[23]此外，我国上海市也提出了老龄友好社区建设的地方性标准。[24]这些指标体系分别从建筑空间、交通出行、住房环境、公共服务、社会交往、信息交流、社会融入、尊重包容、生存与发展等不同维度进行评估，但没有形成一个系统的框架。在不同的文化背景和经济发展阶段下，老龄友好社区的测量指标体系表现出一定程度的差异性。但是，总体上看，这些指标体系大都具有多层次、多维度和综合性的结构特征。一个基本趋势是，大部分老龄国家对老年宜居环境的营造，已经从最初的狭义的物理环境，扩展到一个由物理、社会、文化构成的比较完善的多维度的综合性环境体系，然后从物理、社会、文化三个维度映射到具体关系老年人生活方方面面的硬件环境和软件环境。在测量指标的选取上，也从客观性质的指标为主，扩展到包括老年人满意度等主观性质的测量指标。这些发展经验都对我国构建老年宜居环境指标体系具有重要的借鉴意义。

三、老龄友好社区评估指标体系构建方法

1.指标体系的构成说明

借鉴国内外相关经验，我国农村老龄友好社区建设应以实现 “健康老龄化”为终极目标，以老年人社区居家养老需求和人居环境理论为指导。在评价体系建构上，需综合考虑我国农村情况，同时也要兼顾与城市指标体系的衔接，方便比照研究。遵循以上原则，我国农村老龄友好社区指标体系可划分为三个层次。其中，一级指标由三个维度构成，分别是物理环境、社会环境、文化环境。二级指标中，物理环境的核心要素包括户外建筑空间、住房和交通出行；社会环境的核心要素包括再就业促进、日常生活与卫生健康服务、信息交流；文化环境的核心要素包括尊重与包容、社会融入。每个二级指标下又包括若干个方便测量的三级指标(详见表2)。

表1 部分国家或国际组织使用的老龄友好指标体系

其中，物理环境包含3个核心要素。一是户外空间建筑。户外空间和建筑物是场域环境的两个主要特征，同时也是影响老年人独立生活能力和幸福感的主要因素。二是住房。住房结构应适应老化的变化做出改造，以满足身体机能衰退带来的新的功能需求。[25]适宜老人的住房设计通常具有通用设计原则和可访问性原则。其中，通用设计原则有三个核心功能：零步入入口，较宽的门廊以及在主层上至少有半个浴室。[26]可访问性原则在于促进访问性并消除潜在障碍。[27]三是交通出行。为了让老年人保持活跃，老年人需要能够顺利出行，既包括私人交通工具，也包括公共交通。[28]社会环境包含3个核心要素。一是再就业促进。参加正式和非正式的劳动就业，以及参与公益事业和志愿服务，老年人能够维持或建立同事、朋友关系，让老年人感到自己的社会价值和贡献，对于老年人保持活力至关重要。[29]二是日常生活与卫生健康服务。伴随身体机能的衰退和健康状况的恶化，老年人的居住活动空间里，能够便捷地获取需要的日常生活照料服务和卫生健康服务是构建老龄友好社区的核心要素。[30]三是信息交流。信息交流是老年人紧跟时代步伐、主动参与经济社会活动、共享发展成果的重要基础。[31]在一个老年友好宜居的环境中，老年人必须拥有信息交流渠道，并且信息交流渠道对老年人来讲也是通畅友好的。文化环境包含2个核心要素。一是尊重和包容。尊重和包容是体现社会关系质量的关键，公众对老年人的态度和观念在影响老年人福利方面具有重要作用，因此，尊重和包容的气氛是老龄友好社区的必要因素。二是社会融入。老年人充分融入和参与家庭社会生活，是开发老年人力资源、丰富老年人的晚年生活、提高老年人健康水平，以及实现个人价值的重要方式，因此是构建老龄友好社区的核心要素之一。

2.指标权重说明

指标权重的确定使用专家打分法。来自国家老龄委，民政部，政策研究室，卫健委，住建部，清华大学建筑学系、社会学系，社区工作者以及老年人代表等10位评审专家根据自己的专业知识对各指标权重进行打分，再通过加权平均处理得到一个平均的指标权重，如表2所示。从权重系数看，一级指标中三个核心指标的权重差异明显，表明各指标的重要程度有所不同。

表2 我国农村老龄友好社区指标体系及权重系数(单位：%)

一级指标中，物理环境的重要程度排在第一，权重为42.30%；其次是社会环境，权重为33.40%；再次是文化环境，权重为24.30%。在二级指标中，权重最高的是住房，为17.80%；第二是日常生活和卫生健康服务，权重为14.36%；第三是户外建筑空间，权重为13.00%；第四是社会融入，权重为12.85%；第五是交通出行，权重为11.50%；第六是尊重和包容，权重为11.45%；第七是信息交流，权重为10.22%；第八是再就业促进，权重为8.82%。

四、我国农村老龄友好社区的实证评估分析

本文以我国大陆地区29个省、自治区、直辖市(未包括新疆和西藏自治区)为抽样框，采用分层等概率抽样方法，抽取了人口老龄化与养老工作调查数据中8个省份800个社区的8800多个老年人家庭进行调查，收集了老年人日常生活的社区环境、家庭居住环境以及公共服务和文化观念等方面的主客观指标数据，可以作为评估我国老龄友好社区的数据资料。在数据处理阶段，从年龄、性别维度对数据进行了二次加权调整，提高了样本的代表性。去除各类缺失值后，得到一个样本容量为4361的农村社区调查数据集。

1.农村老龄友好社区指标体系的信度和效度检验

本文使用Cronbach α系数进行信度和效度检验。一般认为Cronbach α系数值最好在0.8以上，0.7～0.8之间可以接受；分量表的信度系数最好在0.7以上，0.6～0.7之间可以接受。[32]农村老龄友好社区指标体系的信度检验结果显示，该指标的总体Cronbach alpha系数为0.896，各分项的Cronbach alpha系数均在0.899以上，说明该指标体系对农村老龄友好社区的整体评估和分项评估结果的信度都很高。

表3 指标体系的Cronbachα系数检验结果

进一步从内容效度和结构效度来考察指标体系的效度。由于专家对指标权重的判断是建立在丰富的实践经验和理论基础上的，从而基本保证了指标体系具有良好的内容效度。结构效度则将所有指标和各上级指标做Speason相关分析。如果各级指标得分与其上级指标分值的相关性均较大，而与其他指标分值的相关系数较小，说明指标之间具有良好的结构效度。从相关矩阵分析结果看，各级指标得分与其上级指标分值的相关性均较大(0.62～0.98)，而与其他指标分值的相关系数较小，说明指标之间具有良好的结构效度。

表4 指标体系各级指标的相关矩阵

续表4 指标体系各级指标的相关矩阵

2.农村老龄友好社区评估结果分析

指标体系评估结果显示，我国农村老龄友好社区的平均评估分值为49.32分，距离最大取值100分，尚有很大的改善空间。另外，农村老龄友好社区评估分值的标准差为10.09，表明不同社区之间老龄友好程度存在一定的差异性。其中，50%的样本分值聚集在42.96～56.50分之间。这表明农村地区的老龄友好社区建设水平低，并且具有一定的普遍性。

在一级指标中，缺口最大的社会环境，其次是文化环境，再次是物理环境。其中，社会环境评分均值为12.05分，距离最大值33.40分尚有21.35分(63.92%)的差距。文化环境评分均值为12.39分，距离最大值24.30分尚有11.91分(49.01%)的差距。物理环境评分均值为24.87分，距离最大值42.30分尚有17.43分(41.21%)的差距。

在二级指标中，缺口较大的领域有再就业促进、户外建筑空间、信息交流、社会融入、日常生活和卫生健康服务。其中，再就业促进分值为1.28分，距离最大值8.82分尚有7.54分(85.49%)。户外建筑空间的评估分值为4.46分，距离最大值13分尚有8.54分(65.69%)的差距。信息交流分值为3.90分，距离最大值10.22分尚有6.32分(61.84%)。老年人的社会融入分值为5.60分，距离最大值12.85分尚有7.25分(56.42%)。日常生活和卫生健康服务分值为6.88分，距离最大值14.36分尚有7.48分(52.09%)。交通出行评估分值为6.58分，距离最大值11.50分尚有4.92分(42.78%)。对老年人的尊重和包容分值为6.79分，距离最大值11.45分尚有4.66分(40.70%)。住房的评估分值为13.83分，距离最大值17.80分尚有3.97分(22.30%)的差距。

结论与建议

构建农村老龄友好社区评估体系是精准化推进农村养老建设的必然要求，同时也是老龄社会治理的重要探索。本研究借鉴世界卫生组织和主要老龄化国家的老龄友好社区建设理念和实践经验，结合我国农村的本土特色和当前建设任务，确定了农村老龄友好社区的指标体系框架，并使用专家打分法确定指标权重因子，形成了一套精简实用的农村老龄友好社区三级评估指标体系。经检验，该指标体系具有较好的信度和效度，可作为我国农村老龄友好社区建设的评估工具。中国社科院和全国人大社会建设委员会联合开展的2019年人口老龄化与养老工作调查数据的评估结果显示，我国农村老龄友好社区的整体建设水平不高，尚有较大的改进空间，并且存在结构性的短板问题。特别是，社会环境领域的短板问题最为突出，老年人的再就业促进、户外建筑空间无障碍化、信息交流适老化以及日常生活和卫生健康服务都存在很大的改进空间。

当前，我国正处于老龄事业改革发展和养老体系建设的重要战略窗口期。应当抓住一切有利时机，加快农村老龄友好社区的建设工作，努力实现老有所养、老有所依、老有所乐、老有所安。根据评估反映出的问题，建议重点做好以下工作。一是强化对建设农村老龄友好社区工作的重视，整合多方资源推进相关工作尽快取得进展。二是重点加强老年人再就业促进、户外建筑空间无障碍化、信息交流适老化、日常生活保障和医疗健康服务等领域的建设，补齐当前的短板弱项，有效促进社区老龄友好程度的持续提升。三是建立健全老龄友好社区的动态评估机制，制定行动规划，完善投资回报策略，调动环境规划者、政策制定者、地方政府、慈善组织、投资者、公共设施管理者、交通管理者等各方合作的积极性，营造有利于老年人的社区环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