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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国文学作品印象

2021-10-24余斌叶兆言

新阅读 2021年10期
关键词:叶兆言外国文学契诃夫

余斌 叶兆言

《午后的岁月》2020年由译林出版社出版,是作家余斌、叶兆言这一对至交契友,十数次直抵灵魂的对谈。他们从古典谈到现代,从外国文学谈到诺贝尔奖,从骑行远游千岛湖,到埋首史料做研究。这是对友谊的纪念,对岁月的重温,更是对逝去的青年精神的追忆。作家苏童评价:“叶兆言的性格为人绝对是儒家的,他是一个真正的读书人,满腹经纶,优雅随和,身上散发出某种旧文人的气息。”下文节选自《午后的岁月》。

余斌(以下简称余):今天我们谈外国文学。

叶兆言(以下简称叶):这可能是个漫长的话题。

余:外国文学的概念太大太笼统了,你还不如说说哪一段,具体的作家,想到谁说谁。外国作家里肯定也有你不以为然的。

叶:对于外国作家,中国的读者一向是有一种“全球化”的眼光,不同的时代,不同的国家,一个外国文学的概念就可以概括。外国文学是一面巨大的书橱,就在你面前,你像检阅军队一样的浏览着它们。我读得很乱,站在这个巨大的书橱前,不经意地抽出一本,又抽出一本,用的是蚂蚁啃骨头的精神。要说影响的话,可以分成自己开始写作前后这么两段,时间不同,影响也不同。

余:具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

叶:开始很早,而且有一些是刻骨铭心。雨果和高尔基可以算初级阶段,都是在读中学的时候,印象很深的就是读《笑面人》和《九三年》,我对《九三年》简直是如痴如醉。现在想起来都很好笑,一面流眼泪,一边在抄。我现在做梦,仍然还会梦到那个辉煌的最后场面,郭文高傲的头颅被按在断头台上,痛苦不堪的西穆尔登拔出手枪,用一粒子弹洞穿了自己的心脏。那是一个让孩子可以放声痛哭的壮丽场面。

余:你现在想来当然会觉得好笑。你说过自己不喜浪漫派,凡调门高一些的作家作品都排斥,而雨果显然调门够可以的,文风又那么浮夸……

叶:这跟年龄绝对有关系。年轻时阅读,需要那种带点浮夸。不过,我现在依然怀念那份激情。大学毕业以后,我伯父曾经有一个计划,要把一些世界名著弄成缩写本给孩子们看,让我也弄一本,我就说我来搞《笑面人》吧。可是重新看了一遍以后,只好决定放弃,我突然发现这书已经没办法看了,文风那么夸张,思想那么幼稚。我无法理解过去怎么会那么激动。结果,我选了另外一本,是安娜·西格斯的《第七个十字架》,这本书是林疑今翻译的,他翻译过海明威的《永别了,武器》,因此这本书颇有些海明威的文风。我缩写了一万多字,手稿到现在还在,当时是读研究生的时候,说停也就停了。《第七个十字架》给我留下很深的印象。

余:听你说起过。最初读此书还是属于无目的的阅读吧?

叶:是。我想书对人的影响可以分成两类,一种是道德文字,它让你产生一种崇高感,在中学时代,有些作品是特别有魅力的,譬如说《牛氓》,譬如《复活》。看了《复活》以后,你会产生一种犯罪感,你会发现人原来是天生有罪的,然后你就会产生赎罪的要求。我记得中学时代,老是做这种梦,老觉得自己负了谁谁谁,莫名其妙地有一种赎罪感,而后总觉得要以自己的一生去赎罪。你是不是也有过这种感觉。

余:我也有。我最先喜欢上托尔斯泰的小说就是《复活》,印象很深,一种虚拟的罪恶感,还有《牛氓》,虚拟的爱情挫折,而且在想象这种罪恶或挫折感时还自觉很崇高,迷恋这种感觉。这是比较典型的文学青年阶段。

叶:土耳其的小说《我们心中的魔鬼》给我印象也很深,可以说,有一段时间,我颇喜欢这本书。《牛氓》最初打动我的是牛氓和他父亲之间的关系,迷恋得不得了,我觉得最让人咀嚼的人物,应该是蒙泰里尼神父。这是一本英国人写的长篇小说,可是很长时间里,我都把它当作了意大利作品。这可能也是全球化的特点,在阅读的时候,我们的心目中没有世界地图,无论那个国度,只要能打动我们,我们就可能身临其境。作为读者,我们的国籍身份是暧昧的。高尔基早期的流浪汉故事,也让我激动,在《红头发瓦西卡》中,一个妓院中的作罪多端的坏男人,和一個妓院中长得不漂亮的好女人之间的爱情,写得真是很有情趣。这些大约都可以算作道德影响,看这样的书能让孩子变坏,一定是瞎说八道。

余:那么故事呢?

叶:故事好也是很吸引人的。譬如我看过两个版本的《斯巴达克斯》,一个是意大利的,一个是美国法斯特的,我不觉得美国的差,也很精彩,当然并不是因为它被拍成了好莱坞电影。另外还有《基度山伯爵》,类似这种传奇性的故事,对我很有吸引力。包括《第七个十字架》,让你紧张,这样故事性强的作品我读过一大批。道德文字和传奇色彩这两种东西,也许在年纪小的时候,都是最能吸引人。此外还有名著情结。名著大多是在比我懂一些的人指导下看的。比如我祖父说《战争与和平》好啊,我就会去看《战争与和平》,说巴尔扎克好,也就去看。

余:总不能说读世界名著不是好事。

叶:有段时间,读禁书是我的一大乐趣。那时禁书很多,譬如“黄皮书”,这是我阅读探险的一大发现。

余:除了萨特的《厌恶及其他》,还有什么?

叶:真不少,光是苏联的就有《日瓦戈医生》《带星星的火车票》,还有爱伦堡的《解冻》。大约是1974年底,有人带了一本《曼娜日记》给叶三午看,那时候,我们正在凑自己喜欢的一百本世界优秀小说。三午说,这手抄本你绝对不能看。他把这书收藏在床褥里,夹在两层棉花胎中间。可是他缺乏搞地下工作的经验,趁他出门,我用飞快的速度,看完了这本手抄本。

余:你曾和我说过,海明威特别喜欢用句号。不知是否和译本有关系,林疑今的译本句号就非常多。

叶:是这样,海明威让我明白,话得一句一句地说。他的小说还提供了许多尺度。叶三午曾对我说过,你看海明威,什么都说了,什么都没写,这话我印象很深。很长一段时间,包括到现在,在写到性爱场面时我都会想到海明威,想他会如何处理。我以为他在写性爱场面上非常典雅。后来我渐渐地不喜欢海明威了,但作为启蒙,作为写作方面的老师,他给我的影响要超过其他所有作家。他是给你的写作打底子,教你如何行文,如何点题。海明威不太考虑主题,不说大话,他喜欢似是而非的对话,上句下句的关系,总是不很紧密,我一直想弄明白他的这句话到那句话之间有多大的空间。

余:我们说说短篇小说,海明威之外,还有谁?

叶:也许是家庭的影响,我脑子里面总有个概念,要写短篇,就该学契诃夫。

余:不学莫泊桑?

叶:不学。一开始我很混沌,对契诃夫的小说怎么也喜欢不起来,像《变色龙》《小公务员的死》之类,至今也不认为是好小说。契诃夫是从一个三流作家,靠自己的努力,逐渐成为一流作家。他让我明白写作不一定要很急,不一定非要一下子就达到什么样的高度。一个有信心的作家,大可不必为自己写得不好过分羞愧,当然要意识到自己写得不好。契诃夫和沈从文给我的启发是一样的,他们的共同点,是写作姿态都很低,这对我有利,了解这一点会感到很亲切。还说契诃夫,读多了我觉得他的好东西是剧本,《樱桃园》《万尼亚舅舅》《三姊妹》,当然还有《草原》等。

作者叶兆言系江苏省作家协会副主席、作家,余斌系南京大学教授、作家

(本文节选自《午后的岁月》叶兆言、余斌著,译林出版社2020年1月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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