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言文化学研究:传承与创新*
2021-10-17吴国华
吴国华
提 要:脱胎于语言国情学的语言文化学在中国走过近20 年历程,发展迅速,成果丰硕,走出一条引进借鉴、探索创新的学科发展之路。 在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的大背景下,语言文化学因其自身独特的学科优势,具有显著的学术价值和时代价值。 本文在分析厘定语言文化学相关重要理论问题基础上,尝试性提出学科研究的“本土化”、学科建设的逻辑基点、文化对话及文化话语研究、多学科交叉与融合等方面的发展潜力。 我们认为,如果把“语言—文化”视为一个整体概念,不再拘泥于语言文化学既有的理论框架和研究的基本单位,从外位性视角审视该学科整体性与系统性建设, 势必将进一步拓展研究的外延,丰富学科建设的内涵。
1 引言
近三、四十年来,无论是俄罗斯语言学界还是中国俄语学界,俄语语言与文化研究内涵不断深化、领域不断拓展、方法不断创新,各流派从不同角度、不同层面深入探究语言与文化之间的相互关系问题,形成继承借鉴、创新发展和互为补充的局面。 仅就中国俄语界而言,1991 年以来,先后15 次举办全国高校俄语语言与文化研讨会,这也是延续了30 年的学术盛会。 语言文化学(лингвокультурология)脱胎于语言国情学(лингвострановедение),在中国作为一门新兴学科名称和学科地位的正式确立(赵爱国2003,2006;彭文钊赵亮2006 等)不足20 年,但发展迅速,成果丰硕。 近10 余年来,国内俄语学者发表的语言与文化相关论文(含学位论文)有200 多篇,出版专著、文集10 余部,中国俄语与文化研究从引进借鉴到探索创新,进入一个新的发展阶段。 我国学者在俄语语言文化学学科理论与方法体系建构、关键理论与实践问题描写及阐释、研究领域拓展深化、语言文化学教学论创建与教学实践、学科建设路径与发展趋势研究等方面进行了积极探索,产出一批颇具影响力的研究成果。
2 语言文化学相关重要理论问题再思考
由于语言文化学学科理论渊源的多元性、学科性质的复合性、研究对象的复杂性,学者们对俄语语言文化学的一些重要理论问题认识不尽一致。 在研究实践中,不同程度地存在引进借鉴理论多、原创理论少,个案研究零散分布多、学术团队协作少,语言学内部研究多、跨学科交叉研究少等问题。 这些问题的产生,部分源于学者们对俄语语言文化学一些重要理论问题有不同的认识,如语言文化学学科名称、学科性质、研究对象、关键概念,等等,因此,有必要对这些问题进行再认识、再思考。
2.1 学科名称界定
如前所述,语言文化学脱胎于语言国情学。语言国情学因其倡导在对外俄语教学中融入国情知识,在一定程度上出现了学科内涵不清晰、外延无限扩展等问题,自诞生之初,即引起国内外俄语学界的广泛争论。 20 世纪90 年代以来,当代俄罗斯语言与文化研究经历过从语言国情学到语言文化学的转向。 学者们基于各自的学术兴趣、理论背景、研究目标,不断拓展语言文化学的理论与实践体系,综合运用语言学、社会学、文化学、心理学、认知科学等学科理论与方法,形成俄语语言与文化研究具有代表性的多个流派及方向(吴国华彭文钊2001),但各流派及方向之间至今尚无法统一整合为一个独立学科。 究其原因,主要还是由于其学科渊源的多元性、研究对象的复杂性而很难被一个学科所涵盖。 (李向东2018:73)也有学者认为,俄语语言文化学发展到今天,原有的理论学说已经逐渐显现出“发展乏力”或“难以为继”的窘态,因此急需寻找新的突破口,拓展至更为广阔的“认知空间”,以构建一门具有“大语言文化学”性质的新型学科体系,并设想将其命名为“语言与文化研究”(лингвокультуроведение),以区别于此前语言文化学(лингвокультурология)所限定的学科范围。 (赵爱国2017:6)
应当说,学者们致力于推动语言文化学学科理论创新,使其获得新的发展动力和可持续研究领域,研究方向无疑是正确的,也从一个侧面反映出我国俄语学者在语言文化学理论研究方面的广度和深度。
众所周知,作为一门独立的语言学分支学科,语言国情学和语言文化学在学科名称和译名的定名与接受方面经历过一个过程。 应该说,语言文化学(лингвокультурология, лингвокультуроведение)是对语言国情学(лингвострановедение)的继承与发展。 苏联解体,特别是1994 年的第四届语言国情学国际研讨会之后,针对俄语语言与文化研究的新发展方向,俄罗斯语言学界相继出现лингвокультуроведение 和лингвокультурология 这两个术语,一般不做明显区分。 如果必须区分,在我们看来,前者更具知识性特征,而后者更体现学科性特征。 从两个术语的使用情况看,可以发现两者之间的细微差别。 20 世纪90 年代初,俄罗斯国立普希金俄语学院为了摆脱术语лингвострановедение 具有传播苏联文化和生活方式的政治色彩,将Сектор лингвострановедения 易名为Отдел культуроведения в обучении РКИ. 从中亦可看出,术语лингвокультуроведение 一定程度上沿袭借用лингвострановедение的构词方式,也可以说前者是后者的翻新,但其内在的知识性特征是一致的。 从学科译名角度看,据笔者1990 年代3 次参加国际俄罗斯语言文学教师联合会大会(MAПРЯЛ)所知,英语国家的俄语学者通常将术语лингвострановедение 译为Linguistic Culturology(语言文化学)。 可见,国际英语学界对лингвострановедение 的理解与翻译突出强调学科性特征,而忽略知识性特征。
研究表明,俄罗斯学者Воробьев 提出的语言文化学(лингвокультурология)仍有深化拓展的空间。 Воробьев 的语言文化学代表作《民族个性的语言文化聚合体》与《语言文化学:理论与方法》一经问世,即得到中俄两国多数语言与文化研究者的积极响应,并在此基础上进一步充实与丰富了语言文化学理论与方法体系。 在我们看来,当下中俄两国俄语语言与文化研究的最新进展仍未超出其所规定的学科内涵与领域外延,显示出该学科与生俱来的跨语言、跨文化、跨学科的学科属性,具有强大的理论包容性和学科兼容性。(彭文钊2008,刘宏2018) 在可见的未来,语言文化学作为独立的学科体系仍将发挥其理论创新、方法创新的内在驱动力和学科交叉的整合力。 我们认为,“语言文化学一方面有必要一如既往地融合相关学科的内容继续前行”“拓展至更为广阔的‘认知空间’加以审视”(赵爱国2017:6),另一方面,语言文化学学科建设亦应跳出лингвострановедение 与лингвокультурология 所带来的术语、概念之争,突破既有理论框架、研究的基本单位和问题领域,从新文科建设理念和外位性视角出发,在新时代条件下,服务需求,问题导向,寻求与相关人文社会科学及自然科学与技术进一步交叉与整合的可能性,开辟和拓展新的研究空间和问题领域,服务国家战略需求和地方经济社会发展。
2.2 学科对象域拓展
语言文化学研究对象是语言与文化之间的相互关系。 以此为基础,特别是20 年来,中俄学者主要针对特定研究对象,围绕俄汉语某一特定主题的民族文化语义(场)进行描写、阐释与对比研究,形成以背景词、不对应词、文化伴随意义、语言信息单位、语言文化单位、先例现象、民族社会文化定型、文化空缺、文化观念(域)等主题对象域,揭示词语和篇章中的民族文化语义和民族文化特点,取得一系列成果。 随着研究的不断深入,语言文化学进一步与心理语言学、认知语言学、政治语言学、文学批评等学科(方向)交叉与融合。 随着俄语语言与文化研究的问题领域和对象域得到进一步拓展,对深化语言文化学研究内涵,拓展语言文化学研究外延具有重要意义。 近十多年来,我国俄语学者在语言文化学以下三个对象域进行了重点探索。
2.21 语言世界图景(языковая картина мира)
有学者认为,语言世界图景是语言文化学研究的主要对象域,“与语言国情学相比较,语言文化学是一门综合性的学科,它研究的内容构成语言世界图景的一切”(王仰正2011:28)。 术语“语言世界图景”源于德国语言哲学家洪堡特所提出的世界图景概念。 世界图景原本是物理学术语,赫兹将其定义为“外部事物和内部形象之总和”。 语言世界图景是世界图景在语言中的语言化、符号化、语义化表达,它是历史形成的、某一语言社团对外部世界素朴的概念认识的总和。 (吴国华彭文钊2003:5)
研究表明,语言世界图景知识系统主要由(文化)观念进行表征。 近10 年来,文化观念研究由单一主题观念的分析、描写与阐释,走向特定主题文化观念域的系统建构与深入阐释。 各主题文化观念域表征文本及其语言文化单位的知识挖掘,为揭示和解释俄语语言世界图景知识系统及其系统建构提供了实证研究支撑。 近些年来,文化观念(域)研究又广泛与认知语言学、心理语言学和跨文化交际学等学科相互交叉、融合,充分体现出语言文化学跨学科、跨语言、跨文化的阐释力。 (文化)观念研究进一步拓展到文学和政治领域,在语言文化学与当代俄罗斯女性文学研究(刘宏2017,刘娟2018)、政治文化观念研究和莫斯科、彼得堡城市文本书写等方面取得了可喜成果(孙玉华等2017;刘宏2016,2018;彭玉海彭文钊2016)。
2.22 语言个性(языковая личность)
文化为个性所塑造,个性形成于文化。 俄罗斯学者Караулов 提出的语言个性理论从人的语言能力角度为语言文化学提供了坚实的理论基础,在某种程度上,Воробьев 的语言文化能力概念来源于语言能力学说。
“语言个性”反映民族个性、民族人格。 个性、人格是人类学、民族学术语。 华劭先生早年借用“人格”概念,将языковая личность 译为“语言人格”,并指出,“语言人格”虽听起来不太顺耳,但似乎比“语言特性”“语言个体性”之类的译法更接近原意(华劭1992:11)。 人类学家、民族学家把民族的理念世界,视为一个复合体构造出来的图像。 每个人心目中的世界不尽相同,但存在彼此沟通和广泛共享的知识,显示语言个性与语言世界图景研究有着内在的一致性。 俄语语言文化学概念体系本质上都可纳入语言个性理论框架,按照概念自身在文本生成与理解过程中功能运用和抽象程度的不同,在语言个性的3 个层级(语义层、认知层、语用层)分层逐级、各安其位。 因此,“语言个性是占据核心地位、最具整合性和兼容性的关键概念。”(李向东2018:74) 基于不同主题、体裁各异的俄汉文本,针对特定研究对象,在语言个性的3 个层级进行分析、描写、阐释及对比研究仍将是俄语语言文化学研究的重要任务。
2.23 语言意识(языковое сознание)
语言意识是语言文化学和心理语言学共同关注的研究对象。 语言意识成为现阶段语言文化学研究的热点问题绝非偶然。 语言意识具有民族性,单一或不同民族间某一主题的语言意识系统分析与对比研究,能够深刻揭示和解释对象国民族文化共性与个性特征,以及该民族世界理解与世界认知的总体趋向性特征(赵秋野黄天德2013:78)。 语言意识能够反映世界形象,语言意识与世界形象生成及其在语言世界图景中的符号化映现有着直接联系。 (Уфимцева 2015:115 -119) 语言意识研究是语言文化学重要对象域,可望为语言文化学的心理学方向建设做出重要贡献,这是由该学科所具有的心理认知或文化认知性质所决定的。 (赵爱国2019:7)
上述语言文化学的3 个重要问题领域,尽管研究视角和概念体系不尽相同,但都反映了我国俄语语言与文化研究者不断深化语言文化学研究内涵、拓展其研究外延的努力方向。 正如有学者指出,“对于语言与文化,可以用不同的研究方法,运用不同的概念体系,从不同的角度来进行研究”(王仰正2011:28)。 我们认为,无论是语言世界图景,还是语言个性、语言意识研究,均以人类中心论范式为指导,借鉴吸收文化人类学、语言哲学、认知科学、心理学等学科合理内核及理论与方法,三者既各有所侧重,又相互联系,共同构成以语言世界图景理论为基础,以语言个性和语言意识研究为重点突破方向的、前景广阔的语言文化学对象域。 上述研究不仅拓宽语言文化学研究范围,丰富了研究方法,而且有助于加深对语言本质和语言文化性的认识,对丰富发展普通语言学和语言文化学理论,以及对俄语教学实践均具有重要意义。
2.3 学科性质厘定
语言文化学学科性质的论争既是一个老问题,也是一个新问题。 语言文化学研究目标是为语言的,还是为文化的;是以外语教学为目的,还是服务于语言自身研究;学科意义上的本体论是以语言为本体,还是以文化为本体。 学者们各抒己见,尚缺乏统一的认识与明确的界定。 (赵爱国2006,2019;彭文钊2020)正如语言文化学的前身语言国情学,在建立之初及其发展过程中,学界对其学科性质和研究目标同样存在广泛争议一样。 (吴国华1996,1997;吴国华彭文钊2001)
总体看来,尽管存在一定分歧,学界对语言文化学学科性质的认识有一点是共同的,即语言文化学具有综合性和跨学科性。 众所周知,语言国情学、语言文化学是基于语言本体研究与外语教学实践而诞生的一门交叉学科和边缘学科,其研究目标是双向的,即通过各级各类语言文化表意单位,揭示其中蕴含的民族文化特征;以及通过世界图景、文化观念、文化定型、民族个性等民族文化表征在语言系统中的表现与表达,描写与阐释语言与文化之间的共变关系。 语言与文化相互依赖、相互影响、不可分割。 我们认为,无论是为语言,还是为文化的语言文化学研究,二者之间并非相互排斥的关系。 语言文化学研究的一个主要目的就是要解决语言文化能力,跨文化交际思维、素质和能力培养问题。
因此,我们认为,语言文化学是一门理论与应用研究并重的综合性语言学分支学科,具有鲜明的跨语言、跨文化、跨(超)学科性质,应当且必须同时在语言学和文化学两个方向上相互兼顾、齐头并进,二者不可偏废。 实际上,语言文化学的研究对象、内容、目的、方法是比较清楚的。 作为一门交叉学科和边缘学科,语言文化学理论建设一方面需要问流求派,但一味地问流求派似无必要。早在1983 年版《语言与文化》一书中,语言国情学创始人Верещагин,Костомаров 就提出,“语言是一种文化现象;掌握一种语言意味着掌握一种文化”(Верещагин, Костомаров 1983:16 -20)。文化与语言是包容与被包容的关系,语言与文化是形式与内容的关系,正是这种双向共变关系,决定了语言文化学研究的广阔前景和“强大的学科张力”(刘宏2018:386)。
3. 语言文化学研究潜力趋势
3.1 学科研究的“本土化”问题
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问题意识,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学术使命。 百年未有之大变局背景下,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与中国话语体系建设、全球治理与推进“一带一路”建设、中华文化走出去与提升国家国际传播能力,为新时代人文社会科学提出新的使命要求,也为语言文化学学科建设创造前所未有的发展机遇。 中国俄语语言与文化研究是继续沿袭理论引进、借鉴的路子,还是更加注重面向现代中国问题需求的主体性、原创性研究? 有学者提出语言文化学研究的“本土化”问题,并从当前俄语语言文化学面临的4 个主要问题入手,提出学科发展的3 个路径和5 大发展趋势(彭文钊2020)。
我们认为,语言与文化研究的“本土化”取向,关键是要有“化”的理念。 所谓“化”的理念,就是要立足当下中国的现实需求,突破就俄语语言与文化研究而为俄语语言与文化研究的窠臼,开展就俄语语言与文化研究而为现代中国问题解决的研究面向,走出一条以我为主,为我所用的语言文化学研究新路。 俄语语言与文化研究在中国走过从语言国情学到语言文化学近40 年的历史,这一过程也是借鉴吸收、继承创新的过程。 从词的背景理论、背景词、不对应词、文化伴随意义、语言信息单位、语言文化单位、先例现象、文化空缺、民族社会文化定型,到语言世界图景、语言个性、语言意识等俄语语言与文化研究对象的演进,我国俄语学界基本上采取引进借鉴俄罗斯学者既有理论和概念体系的研究路径,进一步结合中国俄语教学与研究实践,取得了诸多创新成果。 应当说,借鉴国外理论做课题研究,或许能够直接抵达学界前沿,尽管这很重要且必要,但作为中国语言文化学研究者,在借鉴创新他人的理论基础上,还应增强中国学者的自主性、主体性、原创性意识,进一步强化和提升服务现代中国现实需求的问题意识和知识创新能力。 提出新思路、建立新范式、提供新方法,是学术研究的基本标准。 在此过程中,提出的新观点可能会有不同意见,而这恰恰是可能产出创新理论的绝佳契机,应该得到鼓励和发扬。 要知道,理论对话是理论创新的温床。 我们讲继承、借鉴、创新,笔者理解,继承就是要站在前人的肩膀上;借鉴就是要做到与世界同步;创新就是要走出自己的路。
3.2 学科建设的逻辑基点
创新发展学科理论,学科的逻辑基点是首要问题,其次才是学科理论体系、概念体系和方法体系。 “所谓逻辑基点,泛指事物发展的基准点,考虑问题的出发点。”(张西成2020:7)从语言与文化的关系来看,首先语言是文化生成的前提条件,同时语言也是文化的一部分,并成为特定民族文化传统传承与传播的基本载体与基础形式,这应当成为语言文化学科建设的逻辑基点。 以此为基础,语言文化学生发出就语言而为文化(文化学面向)和就文化而为语言(语言学面向)。 更进一步,如果我们将“语言—文化”视为一个整体概念,不再拘泥于既有的学科理论框架和研究的基本单位,从外位性视角审视、推动学科整体性系统性建设,那么语言文化学就不再是“语言学+文化学”的简单复合,而成为一个开放的、创造性的民族文化语义知识生产与知识创新的全新空间。
在这个意义上,对语言文化学研究者而言,语言既是具有人文性质的学科本体,也是一种专业工具。 语言文化学研究者可充分发挥自身双语或多语优势,深耕对象国语言的文化模式,深入分析文化形态对语言结构的影响、文化观念对行为方式的影响;深耕对象国文化的语言模式,深入分析语言结构对文化形态的影响,尤其是文化对话中的语言模式、语言策略。 在此方面,国内学者已开始有所建树。 比如,通过分析俄罗斯政治话语中的政治隐喻、(政治)文化观念、内政外交政策及其话语建构等问题,将语言文化学跨学科研究拓展到政治领域,其研究成果显示了文化观念与政治家治国理政思想之间的投射与映现关系,从而进一步验证了语言文化学跨学科性质的阐释力。(杨可2013,刘宏2016,孙玉华等2016,彭文钊2017)
分析表明,语言文化学在确立语言的人文性与工具性逻辑基点之后,可望打通并整合学科语言学与文化学两个研究方向,强化问题意识、服务意识,主动对接国家发展战略和现实需求,服务国家、地方对俄经济文化建设和人文交流,开展新时代背景下语言文化学学科体系及转型研究,如“一带一路”与欧亚经济联盟对接的语言文化背景与策略研究、“丝绸之路经济带”沿线国家语言与文化政策研究等。 这一类转型研究及其成果既有理论价值,更有实践价值,势必将进一步拓展语言文化学研究的外延,丰富该学科建设的内涵。
3.3 文化对话与文化话语研究
文化对话(диалог культур)意指不同文化及其承载者之间的交流互鉴,其中一种文化及其价值观为另一种文化共同体理解、接受与共享的过程及结果的总和。 文化对话是不同国家、不同民族、不同社群之间交流互鉴的重要手段。 在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的大背景下,世界各国人民联系日益紧密、文化相互影响、命运相互依存,全球化进程虽然遭遇挑战和阻力,但人类社会发展的整体性、一体化进程必将持续进行,不同国家、民族间文化对话的必要性、重要性、紧迫性不断增强,“文化对话研究具有特别重要的现实意义”(李向东2018:70)。
我们认为,文化对话应当成为语言文化学研究新的对象域,文化话语(культурный дискурс)是进行文化对话研究的基本单位和逻辑起点。 我们把文化对话中的话语模式、话语策略及其表达方式与功能运用的形式与内容的统一体,称为文化话语。中国文化话语研究方向最早由学者施旭提出并创建,取得斐然成就。 施旭及其团队在批判吸收西方文化话语理论的基础上,以中国文化话语生成、接受与理解为对象,深入探索文化对话的基础与路径、文化竞争的理论与对策、文化发展的目标与策略,产出一批以突破西方藩篱、传承东方智慧、关怀本土需求、追求文化创新为特征的学术成果,鲜明地提出当代中国文化话语的研究模式,包括哲学框架、理论框架、方法框架和问题框架,等等(施旭2021),其学科建设理念、理论范式与研究方法,值得我国语言文化学研究者学习借鉴。
国内外语言学界对“话语”概念有着不同的定义,理解也各不相同。 但有一点是共同的,无论是俄罗斯语言学传统,还是国内语言学界,都认为“话语”包括书面语和口语两种形式。 参照《现代汉语词典》(2015:562)对“话语”的释义“言语;说的话”,根据功能语言学对“话语”概念“语言的运用” (употребление языка) 的界定(Макаров,2003:86),我们认为,话语是人类交往活动中以各种方式(言语及非言语手段)表达思想与意思(意向与含意)的言语化、语义化、符号化表征形式与内容的统一体,文化话语则是在特定文化语境下的语言运用,同时也是表征某一历史文化传统和现代社会文化生活的言语交际实践。
俄语语言文化学以文化对话和文化话语为对象的话语转向研究,应当在深化、拓展俄语语言文化表意单位和俄汉民族文化语义系统对比的基础上,更加聚焦:(1)文化话语的理论与应用研究;(2)中俄文化话语对比,揭示和解释其共性特征与个性特征;(3)文化话语与跨文化交际研究;(4)中俄文化对话及其对话性原则;(5)文化对话及文化话语国际传播的路径、策略与方法研究等。以文化对话为原则,通过中外文化话语单一主题或对比研究,揭示和解释中外文化共性与个性特征,和而不同、求同存异,寻求化解误解、解决矛盾的策略与方法,探索不同国家、民族、文化之间和谐共存的理念与路径。 应当说,从文化对话和文化话语研究切入,可望为促进国家、民族、文化间的文化对话的战略与策略提供研究基础和智力支撑。 就俄语语言文化学而言,“除俄罗斯话语研究以外,还可以进行中国话语在‘丝绸之路经济带’俄语国家传播的路径、策略、方法等实证研究或对比研究,为促进中俄人文交流做出应有的贡献”(彭文钊2020:48 -49)。
3.4 多学科交叉与融合
学科交叉研究,就语言学而言,一是引入其他相关人文社会科学,丰富语言学理论与方法,如引入国际政治和传播学,建设国际政治传播语言学,引入西方批判理论和认知科学,建设批评认知语言学等新学科方向的理论尝试;二是运用语言学理论与方法进行相关人文社会科学方向建设与跨学科、多学科研究,如语言(产业)经济学、语言教育学等交叉学科建设方向。 语言文化学作为一门新兴边缘学科,本身就是学科交叉与融合的产物,进一步开展跨学科、交叉学科研究也是必然的。然而,从当前语言文化学研究总体状况看,现有的俄语语言与文化跨学科、交叉学科研究多是局限在人文社会科学内部,与部分人文社会学科,如认知科学、心理学、文化学、跨文化交际学、语言教学论等学科相互交叉融合,产出一批跨学科研究成果。 俄罗斯“心理语言文化学”(психолингвокультурология) ,也是人文社会科学之间交叉再交叉的研究模式,这虽然是一种理论创新,但笔者更倾向将其归入语言文化学的心理学研究方向。
立足新时代、回应新需求,语言文化学研究一方面要加强与文化学、民族学、跨文化交际学、政治学、传播学、国别与区域研究等人文社会学科(方向)的交叉与融合,另一方面语言与文化研究必须突破既有学科分类体系的局限,进一步推进文理交叉、文工交叉的语言与文化跨学科多维研究,如语言文化学与语言智能、大数据、机器翻译的交叉融合研究,可望开拓出语言文化学新的问题领域和研究方向。 仅就机器翻译而言,自然语言处理作为机器翻译的核心问题,其终极目标是要实现人机之间的自然语言通信,其瓶颈不在于表层基于统计的技术问题,而在于深层基于规则的语言生成与理解问题;其中,构建符合自然语言处理规律并适用于人工智能机器数据(语义)标注的双语(多语)语料库、术语库、知识库,是实现机器自动翻译的基础工程。 (冯志伟2021:4) 包括俄语学者在内的语言与文化研究者,如果能够与自然语言处理、机器翻译学者合作,可望在汉外语言文化对比研究基础上,为构建汉外语言与文化特定领域双语(多语)平行语料库、术语库和知识库做出积极贡献,开辟语言文化学数字人文研究新方向,从而能够大大拓展语言文化学学科外延,其研究内涵也将进一步得到深化。
新文科视域下,交叉学科建设在实现路径上,提倡跨学科、多学科平台搭建与团队合作。 以语言文化学为例,可依托某一研究方向或重大项目,打造跨学科、交叉学科学术平台,如成立专门或利用相关研究机构、创办相应的学术期刊(集刊)等。 惟其如此,方可充分发挥我国俄语语言文化学研究团队集群优势,激发国内外语言学界、(对外)汉语学界、政治学界、传播学界、计算机科学技术学界等领域相关学者广泛参与语言与文化研究的积极性。 这既有助于促进国内外学者跨学科、多学科团队协作,有助于深化学科理论与应用研究,也有助于推进中国学术走出去。
4 结束语
在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进程中,语言文化学以其独有的学科优势,极具学术价值和时代价值。正如波兰物理学家、化学家居里夫人说过的一句话:“人不要总看做过什么,而应关注还有什么要做。” 在新时代背景下,语言文化学研究应突破既有理论框架,从新文科理念和外位性视角出发,有必要重新审视其内涵与外延。 语言文化学研究者应进一步强化问题意识、服务意识,突出主体性、原创性。 在深化拓展语言文化学既有的理论与研究方法基础上,进一步更新学科建设理念,创新研究对象和方法,加强语言文化学学科体系及转型研究,以构建具有中国自身特质的语言文化学学术体系和话语体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