扎根田野:公共管理学的“本土化”研究
2021-10-13吴杨
摘 要:公共管理学作为一门理论和实践紧密联系的学科,需要不断通过实践的探索,更新并丰富其内涵,进而指导实践的发展。近年来,我国的公共管理学的发展成就斐然,却也面临着本土化困难、身份认同危机、理论脱离实际等亟待解决的问题。田野工作,作为一种研究方法,因其强调“现场感”和“真实感”,广泛应用于其他学科的研究。田野工作研究方法鼓励研究者走进“田野”,关心研究对象的真实生活,关注我们身处的环境。田野连着庙堂,公共管理学研究需要仰望星空,也需要脚踏实地。因此,我国的公共管理学研究须引入田野工作研究方法,让研究立足实践、扎根广袤无垠的土地。
关键词:田野工作;公共管理学;本土化研究
一、引言
“打造成为在理论建构上对国家治理有思想引领价值、在实践应用上对时代问题有政策借鉴意义的一门社会科学,是公共管理学的初心。”[1]公共管理学作为一门理论和实践紧密联系的学科,需要不断通过实践的探索,更新并丰富其内涵,进而指导实践的发展。作为一门包容多元的学科,公共管理学融合了政治学、经济学、法学、社会学等学科的部分知识,不断为现实问题的解决提供新思路,具有深刻的现实意义。然而,任何事物的发展都不是一帆风顺的。近年来,公共管理学的发展成就斐然,却也面临着本土化困难、身份认同危机、理论脱离实际等亟待解决的问题。陈振明认为,“学科虽然成就卓著,但问题与挑战不少,新时代国家治理现代化亟待公共管理的创新研究,而中国特色、世界一流则是我国公共管理学科未来发展的目标和方向。”[2]
人类学的田野工作研究方法,因其强调“现场感”和“真实感”,广泛应用于其他学科的研究。田野工作研究方法鼓励研究者走进“田野”,关心研究对象的真实生活,关注我们身处的环境。研究者立足实践,发掘本土问题,真正将研究植根于大地。田野连着庙堂,公共管理学研究需要仰望星空,也需要脚踏实地,唯有脚踏实地方能顶天立地。因此,公共管理学须引入田野工作的研究方法,立足实践、扎根广袤无垠的土地,提出具有中国特色的公共管理学理论,从而为世界的公共管理学发展提供中国方案。
二、田野工作的内涵概述
(一)田野工作的概念
“田野工作”的英文是“fieldwork”,还可译为“田野调查”或“田野考察”。“所谓田野考察,是经过专门训练的人类学者亲自进入某一地区,通过直接观察、访谈、住居体验等参与方式获取第一手资料的过程。”[3]作为一种研究方法,田野工作最早应用于人类学研究,被视为人类学的标志。“田野调查属于人类学的研究方法,在社会学领域运用十分广泛,作为一种质性研究方法,它通过实地观察和与调查对象共同体验等手段,搜集实证研究所需要的个案、事件以及材料。”[4]田野工作不仅是人类学的研究方法,也广泛应用于其他学科,如民族学、教育学、社会学等。研究者通过对研究对象长期的参与观察、深度访谈,充分了解研究对象以及研究对象所处环境的情况,获得第一手资料。此外,田野工作有广义和狭义之分,正如李亦园所归纳,“广义而言,所有的实地研究工作都可以称为‘田野研究,包括社会调查访问,各类问卷测验的施行,考古学实地发掘,民族学调查考察都属之,但是狭义而言,田野工作却特指人类学研究领域中的考古发掘与别的民族调查,因为时间极为长久,所以最引人入胜。”[5]因此,现在意义的田野工作多指广义的田野工作,即田野工作可理解为实地考察。
(二)田野工作的意義
“田野调查作为一种方法,将人们的注意力引向了相似外表下深刻的地方差异。”[6]如何深入研究,一直是困扰研究者的问题,而田野工作则提供了这样的一种路径,拨开重重迷雾看到问题的本质,让研究植根于广袤无垠的土地,从而寻找问题的答案。“如果你的照片拍得不够好,那是因为你靠得不够近。”[7]田野工作强调“现实感”,即研究者必须进入田野开展实地调查,并在研究对象所处的环境生活相当长的一段时间,获得对所研究现象的深刻理解。相比于单一的文献阅读,在田野工作中,研究者能搜集到珍贵的资料,比如一些民间文献,如族谱、唱本、碑刻等,这些资料往往只有身处现场才能获得。此外,还有一些资料是口口相传的,比如一些有关考察地点的传说和故事,这些都需要研究者在田野工作中去了解。当研究者进入田野时,还能切身体验到当地的文化,这种亲身体验是在文献阅读中无法体会的。
“到过冰山并在当天夜间返回文明世界的人们认为他们已经了解冰山了。其实只有长期居住在与外世隔绝的冰山中的人才能真正领悟冰山的精神,也才能令人信服地解释那些源自普通经历的广为谣传的事情。”[8]美国学者古塔·弗格森提及对冰山的研究,由此联想到海明威提到的冰山理论:“冰山在海里移动很是庄严宏伟,这是因为它只有八分之一露在水面上。”海明威的文字含蓄隽永,希望读者通过朴实凝练的语言,感受到这八分之一背后的力量。而田野工作似乎也是这样,一段时间的观察和参与,研究者能展现的结果似乎也只是这“八分之一”,但是这段调查的经历,遇到的人和事,可能会成为生命中无法磨灭的记忆。人生就是一场田野,永远不要错过观察它的机会。
(三)田野工作的方法
“‘田野调查被界定为是‘田野工作者通过熟悉一群人的生活方式来获得知识合法化的一种居住形式。”[9]田野调查是一种既产生定性研究又产生自反性社会行为的方法。它涉及多个社区为培养批判意识和社会正义而不断参与了解。作为一种方法,它借鉴并结合了参与性行动研究、定性方法和哲学实用主义方法[10]。一般情况下,研究者需要在所调查的地方至少生活两年,以特定的社区为中心,开展田野工作。
对于田野工作的方法,英国人类学家马林诺夫斯基开创了一种研究方式———“移情”式的主位研究,其被奉为人类学田野工作的最高境界。后来,哈里斯提出了主位研究(emci approach)和客位研究(etic approach)。主位研究是指研究者进入田野,用研究对象的视角去理解当地的文化,像本地人一样思考并行动,即从内部观察。客位研究是指研究者以外来者的视角理解当地的文化,即从外部观察。但在现实条件下,社会科学并没有完完全全的主位研究,研究者无法摆脱主观因素的影响,完全以当地人的视角思考问题。因此,在田野工作中,研究者应该把握主位研究和客位研究的平衡。一般来说,在资料收集过程中,研究者要成为主位,即将自己融入研究对象所在的群体,甚至成为其中的一员;在后期的资料分析过程中,研究者要成为客位,即从局外人的角度站在客观的立场上对资料进行分析和总结。
根据我的田野工作经验,我确定不可能存在合适的研究实践的方法模型或标准。相反,每个项目都需要不断适应现场及其条件,并在战略上发展混合技术[11]。“一般而言,田野调查并没有一个固定的模式,但通常都要经历进入田野前的准备(如阅读相关资料、初步学习语言)、进入田野(进入现场、确定报道人等)和开展田野工作(通过参与观察、访谈或自发的谈话等方式)这三个阶段。”[12]田野工作没有固定的模式和唯一的答案,不同的人会得到不同的结果。正如同田野研究没有固定的答案,田野研究的方式也是多元的,研究者根据不同的研究问题选择不同的研究环境,针对不同的研究对象,选择不同的研究方式,具体问题具体分析。
参与观察和深度访谈是田野工作的重要研究方式。“参与观察是指研究者深入到研究对象的生活场景中,在实际参与研究对象日常生活的过程中所进行的观察。”[13]在人类学田野工作中,主要有四种程度不同的观察:局外的观察(complete observation)、观察者的参与(observer-as-participant)、参与者的观察(participant-as-observer)、完全参与者(complete participant)[14]。局外的观察是比较客观的,研究者与研究对象的关系不紧密;观察者的参与指研究者以观察者的身份参与,同时保持其客观立场;参与者的观察指研究者已经深深参与田野,只保留一点客观;完全参与者指研究者完全是主观参与田野,只形成主观价值判断。在田野工作中,我们希望研究者能做到观察者的参与。一方面,研究者能参与到研究者身处的环境,被研究者所接受;另一方面,研究者又能客观地去发现问题、分析问题,并尝试解决问题。参与观察最理想的状态是指研究者在研究对象的正常状态下,捕捉研究对象的言行举止,感知其日常生活的细枝末节,记录最真实的状况,以寻求意义,从而洞悉问题的本质。
访谈包括非正式访谈和正式访谈。非正式访谈类似于随意的交谈,研究者事先可以粗略的准备一套要讨论的话题,像普通朋友一样对对方进行随意的、自由发挥的谈论,非正式访谈对于发掘、获取信息以及建立良好的密切关系都十分重要。在田野工作中,常用的正式访谈方式是深度访谈,研究者为探究特定事情复杂而全面的细节,一般会持续较长的时间,有些访谈还会分多次进行。深度访谈一般指在保证有效性的前提下,研究者在具有代表性的特定區域做深度访谈,从中筛选出恰当的问题并形成问卷,最终得出真实可信的结论。研究者在与研究对象访谈时,应该营造出一种轻松愉悦的氛围,学会倾听,不能轻易打断研究对象。此外,研究者要学会如何对研究对象进行提问,在开始访谈前,可以事先了解一些有关研究对象的情况,从而自然而然地展开提问。“假设现在你们决定对一个校园政治组织进行实地调查,再假设你们并不是这个群体的成员,对这个群体也不很了解,而且将对其中的参与者表明你们的研究身份。在对这个群体进行直接观察之前……你们可能先和已经研究过这个学生政治群体或和对它比较熟悉的人进行讨论,特别是你们会发现和其中的成员进行讨论相当有帮助。”[15]研究者在进入田野前,可以和之前做过相关领域研究的学者联系,了解研究对象的一些基本情况,这在一定程度上会有助于田野工作的开展。然而,在实际访谈中,几乎很难找到两个人对同一件事情的回忆是完全相同的,而且很多细节的出入会严重干扰后续的分析,这些都增加了田野工作的难度。因此,在访谈中,研究者对研究对象描述的事情,不能轻易相信,需要从多渠道搜集资料,如亲自去观察、采访更多人,从而检验研究对象表达内容的真实性。田野工作强调“真实感”,参与观察和深入访谈则为研究者提供了这样的一种路径,研究者融入研究对象所处的环境并对其日常生活进行观察与访谈,从而获得第一手资料。对于外来的研究者说,如何在一定时间内了解研究对象,必须长期观察并参与其中,才能获得研究对象的真实想法。
(四)田野工作中的三对关系
在田野工作中,研究者需要处理三对关系,即理论与实践、研究者与研究对象以及情感与现实的关系。
1. 田野工作中理论与实践的关系
社会学家赖特·米尔斯曾说:“没有资料的理论是空洞的,没有理论的资料是盲目的。”在田野工作中,理论与实践是紧密联系的,理论指导实践,实践又赋予理论新的内涵。理论会潜移默化地影响研究者需要收集的田野材料,任何研究都无法完全离开理论的指导。马林诺夫斯基认为,“先入之见在任何学科中都是有害的,但预拟问题却是科学思考者的主要禀赋,这些问题是通过观察者的理论学习发现的”[16]。费孝通先生认为,“实地调查是便于得到较为科学和有效的资料方法,但不应知足于到现场去吸新鲜空气,还要操纵一套科学的理论来指导现场观察,还要先解决观察什么的课题”[17]。在进入田野前,虽然研究者不能预设立场,但是研究者需要学习科学的理论以及田野调查的方法来指导后续的田野工作。“如果我们假设在实地调查之前就已经对研究情况有了足够的了解,从而可以在预先制定的访谈问题中将潜在的结果减少到几个可能性,那么这项研究似乎就不值得进行了。”[18]进入田野前,研究者学习相关理论并对研究环境进行初步了解,然而,研究者需要平衡“已知”和“未知”的关系,即理论与实践的关系。“事实的财富并不必然就是思想的财富。除非我们成功地找到了引导我们走出迷宫的指路明灯,我们就不可能对人类文化的一般特性具有真知灼见,我们就仍然会在一大堆似乎缺少一切概念的统一性的、互不相干的材料中迷失方向。”[19]在研究中,实践的积累固然重要,但是不能忽略理论对于实践的指导作用。因此,在田野工作中,研究者需要协调理论与实践的关系。脱离理论的指导,田野工作会失去其科学性;过分依赖理论的指导,田野工作会失去其真实性。
2. 田野工作中研究者与研究对象的关系
“与对象的正确关系是社会科学固有科学实践的最具决定性的条件之一。”[20]在田野工作中,研究者与研究对象的关系至关重要,直接影响着研究能否顺利进行。“一心一意地日夜和一个群体一起生活。”[21]开展田野工作是十分辛苦的,研究者要思考如何融入研究对象的生活,需要付出大量的时间和精力与研究对象保持联系。此外,研究者不仅需要和研究对象互动,也需要与研究对象所处的环境互动。因此,研究者需要恰当的把握远近亲疏的分寸,有人类学者将其比喻为“选择了一种矛盾而又混乱的社会匿名身份”。[22]一些研究者在进入田野时,通常会采取角色扮演和印象管理的方式,从而尽快融入调查环境。
“在研究者与被研究者之间,因不同的立场而产生差异实属正常。”[23]子非鱼,安知鱼之乐?由于立场不同,大多数时候田野工作呈现出来的只是研究者所关心的问题,但是研究对象关心的不仅仅是这些,甚至从来不是这些。如何改变研究者被视为“入侵者”的刻板印象,需要研究者长期不懈的努力。因此,研究者与研究对象建立良好关系时,也要切实关注研究对象所面临的困境,研究者有义务和责任帮助研究对象解决问题。“事实上,从目前的情况看,已经有越来越多的田野研究者在关心和思考如何对待自己的调查对象的问题。除出现了大量讨论相关问题的理论著作外,不少学者也在努力用实际的行动,来切实地进行着帮助调查对象的活动。”[24]虽然研究者和研究对象之间相处的时间是有限的。但是,当研究者走出田野后,研究者和研究对象的联系是不能切断的。许多研究者在田野工作结束之后,依旧和研究对象之间保持联系,并切实关心调查者的生活,提供一些力所能及的帮助。“田野工作者有必要设身处地根据环境中的人与人相处的规则来开展工作。对于研究对象,田野工作者应该遵循互惠互利,相互包容的原则,具有共情能力和责任意识。”[25]因此,在田野工作中,研究者和研究对象之间不是单纯的调查与被调查的关系,研究者要秉持一种人性关怀的态度,真正为研究对象身处的环境做出努力和改变。
3. 田野工作中的情感与现实的关系
人们通常以角色和情感这两种方式互相影响和影响他们周围的世界。“我扮演着多种角色——社会学家、记者和朋友——我被认为是一个永远不会离开的人。在脱离接触过程的早期阶段,我每周都会收到发起人办公室的邮件和电话。我试图通过拖延回答来逃避,但我感到内疚。”[26]在田野工作中,研究者扮演着多种角色,同时又不可避免地会代入自己的感情,这样的感情潜移默化地影响研究者的观察方式,如何协调好个人情感和客观现实的关系需要研究者的深思熟虑。“人们很难把自己个人的感情和偏见放在一边,他们自己的文化已塑造了这些感情和偏见。”[27]从事文化人类学的研究者在进入田野前都接受过一系列理论与方法的训练,但是他们也不能完全摒弃情感的影响,研究者的情感影响着他们对研究对象的态度。英国文化研究大师斯图亚特·霍尔曾说:“认为自以为客观就是最大的偏见。”在田野工作中,有些学者认为应该秉持一种完全客观的态度,僵化地记录所看到的点点滴滴,不掺杂任何情感,但是排除情感做研究本身就是不可取的。笔者认为,田野工作中研究者的感情投入也是一种田野工作的一部分,研究者带着温度记录所观察的事物,呈现出来的也是有温度的结果。
“对于我来说,第一个必须提到的‘不恰当的反应就是,尽管开展田野工作感到兴奋和获得成就感是显而易见的,但是同样地,从事田野工作也会让我感到极大的焦虑、犹豫和孤独。另一个让我无法摆脱的是从事田野工作带来的一种不真实感,以及在我失望时,一种虚伪感油然而生。”[28]“当离开田野时,研究人员与组织和个人分离,虽然每次离开田野的情况可能是独特的,但它们涉及角色的丧失,从而创造了重新定义自我的可能性。”[29]在离开田野后,研究者可能不能快速地转换角色,依然会沉浸在田野工作中,从而带来一种不真实感和失落感,这需要研究者不断地适应。“在密集和长期的田野工作之后,研究者中断与研究对象的关系。尽管在预料之中,但是也可能会产生分离感和失落感。”[30]对于研究者和研究对象来说,离开田野后的情感可能会持续很长一段时间,甚至是永不消逝的。然而,一些学者选择忽视这份情感,而实际上,情感会激发研究者的灵感,从而获得意想不到的结果。尽管研究人员对田野工作进行个性化的描述已经变得越来越流行,但正如我们的文献综述所记录的那样,在田野工作期间和完成后,对田野工作经验和情绪的反思很少得到系统的关注[31]。“但这还没有结束。回到家里,坐在办公桌前,你将继续通过想象、回忆和重建,继续和你研究的人打交道。人们很容易忘记,写作是田野工作的一部分,与任何选择的旅行或惊人的遭遇一样重要。”[32]民族志的撰写是田野工作的重要组成部分。在写作的过程中,研究者需要对回忆和材料进行整理、筛选,试图重构田野工作的整个过程,从而形成一份民族志材料。
在撰写民族志之前,研究者需要整理自己所做的田野笔记。对于田野工作者来说,记录每天的所见所闻所感是十分重要的,将田野笔记梳理清楚,会使民族志写作事半功倍。作为研究者,如何能够在自己田野工作中把自己真实客观地突显在我们撰写的材料中?这不仅仅需要“技术”,更需要一种敢于“自我解剖”的勇气。在田野工作中,往往我们自视自己是权力的掌握者,自视自己是文化的占有者,总认为自己是绝对正确的。其实不然,在田野研究中我们自己也在被别人所观察,所以需要通过围绕理解他人对自己的理解,最终来理解自己。
“在田野工作中,研究人员将自己沉浸在不同的经历现实中,希望获得深入理解研究参与者在实地环境因素下的意义。通过这种方式,研究人员构建了对社会世界的描述,而不是简单地反映现实。”[33]民族志不仅是田野的真实写照,也是研究者对于田野的理解。撰写民族志是一个创造的过程,研究者的情感流露可能会带给研究更多的惊喜,因此,任何人都不能忽略情感在田野工作中的作用,平衡情感與现实是研究者需要思考的问题。
(五)田野点的选择
1. 田野与家乡
“如果‘the field最合适的地方是‘not home,那么有些地方必然比其他地方更‘not home,因此更合适,更像田野。因此,所有的民族志研究都是在‘田野中进行的,但有些‘田野比其他‘田野更平等——特别是那些被认为是遥远的、异域的和奇怪的地方。”[34]“民族志者到田野去,也就意味着他们离开自己的社区、习惯的环境和熟悉的行为认知模式,进入另一个即将开展研究的社会。”[35]在田野工作中,研究者通常远离家乡,来到一个陌生的环境,在这里更适合开展调查研究。在日常话语中,家乡和田野是相互假定和强化的。家乡是我们生活的地方,我们从家乡出发,去追求我们的事业;田野是我们工作的领域,实际上我们通过各种手段将其与生活的其余部分区分开来。“我们选择什么作为通过田野工作来调查的问题,以及我们选择在哪里进行田野工作,这些选择是由我们的个人生活经历、人类学训练和理论偏好之间的相互作用所决定的。”[36]田野点的选择与研究者的个人经历、接受的训练以及理论偏好有着密切的关系。研究者可以远离家乡,也可以身处家乡。相比于一个陌生的环境,研究者身处熟悉的环境有助于田野工作的展开。“我常常后悔没有在这样一种情况下的从事研究工作,在这种情况下,我唯一的联系就是我的受访者,我可以将自己与我的日常角色分离,以便在我的田野研究中争取一个更有效的角色……很明显,在一个人居住的地方附近做研究对一个人的研究和研究人员都有重要的意义。”[37]本土学者有着得天独厚的条件,其在田野点成长生活所带来的认知优势,是一切外来者都无法超越的。如,费孝通先生在创作《江村经济》时,选择的地点是家乡附近的吴江县开弦弓村,今属于吴江区七都镇。费老作为吴江人,能够和当地居民畅通无阻的交流,从而避免翻译过程中出现偏差。
在田野中,除了存在语言上的翻译,也存在文化或者思维上的“翻译”。正如刘禾教授的“跨语际实践”(translingual practice)理论所强调的,研究重心并不是技术意义上的翻译,而是翻译的历史条件,以及由不同语言间最初的接触而引发的话语实践。在翻译实践中,研究者需要不断考量东西方跨文化诠释和语言中介的可能性。因此,在这里翻译不再是语言之间意义转换的问题,而是来自不同学科和文化背景的学者对某一特定理论以及社会实践的探析、争辩和反思。因此,在田野工作中,研究者在熟悉的环境中做调查,不仅能与研究对象畅通无阻的交流,也能深刻理解研究对象的文化背景和思维模式,从而引起思想上的共鸣。
2. 多点田野
“多点的田野基于对人类学‘整体观的反思,主张在研究的整个时期里,田野工作者不应把自身固定在一两个社区里,田野工作者必须具有灵活性,其工作场所应是一个包含多个地点的网络。”[38]多点田野的应用不仅局限于人类学,还应用于新媒体、互联网、信息技术等其他领域。“田野”不仅是一种地域指向性的概念,也指政府、企业、非营利组织等现代社会组织或者指某一群体、某种思想、某件事情衍生的特定空间及特定领域。此时的田野更多的是指一种空间的概念。“我觉得自己是周围环境的一部分;我就像一个调音精细的乐器,可以发出复杂的声音,当拨动正确的音符时,所有的共振琴弦都像锡塔琴一样振动。报道相互证实,事实被更多的事实所支撑,解释相互为对方辩护……在一个层面上,我只与几个受访者互动,但在很多其他层面上,我与这座城市的其他部分互动。我毫无疑问地感到我正在与这座城市本身进行互动。”[39]如今,随着全球化、去中心化的加深,学界认识到跨学科、跨文化研究的重要性,强调多元主体、多维空间的互动。因此,过去单一田野点的选择或者构建特定地点的线性体系难以满足现在的需求。“田野工作者绝不能仅仅作为一名参与者,在有限的文化环境中做调查,他们要进入更大的公共环境做调查。”[40]此外,田野点的选择受到多种因素的影响,除人力、物力等客观因素,田野点的选择还需要考虑研究目的,研究者根据不同的的研究目的,选择不同的研究地点。多点田野的选择并不局限于具体地点,也可以是与研究对象相关的领域。通过多点田野的选择,研究者可以探索多个田野点之间的相互联系,基于比较的视角,呈现一个动态的过程,以灵活的方式丰富研究者的调查结果。
三、我国公共管理学发展面临的问题
公共管理学自19世纪末兴起以来,一直采取一种包容开放的姿态,不断汲取政治学、经济学、社会学等其他学科的营养,发展日益蓬勃。然而,在公共管理学迅速发展的背后,却出现了另外一种声音。公共管理学因其广泛吸收其他学科的观点,而缺乏自己的创新,被称为一门“借来的学科”(borrowing discipline)[41]。任何事物的发展都不是一帆风顺的,正如格尔茨所说:“我们的前方有着诸多考验,有必须去的地方,有必须经历的仪式。”[42]公共管理学在我国的发展起步比较晚,基础比较薄弱,面临诸多问题。
(一)公共管理学研究“本土化困难”
“一个学科研究的本土化或本国化,应从研究内容、研究方法、观念和理论上表现出本国文化的特征,而非一味追随西方模型。”[43]我国的公共管理学在发展过程中引进了大量的国外学者的理论和方法。在学科诞生之初,国外的公共管理学成果一定程度上促进了我国公共管理学的发展,无论是注重实证主义的研究方法还是强调效率至上的管理风格,都深刻影响了我国公共管理学的研究。然而,一味地僵化学习国外的理论和研究方法,虽然在短期内丰富了我国公共管理学的研究,但长此以往,会遭遇水土不服的窘境。以公共管理学的三大理论基础为例,政治—行政二分法、理性官僚制、科学管理原理与我国本土的治理传统、历史文化和体制特色不相契合,在一定程度上阻碍了我国公共管理学的探索。因此,公共管理学研究如何本土化亟待解决。
(二)公共管理学面临身份认同危机
我国的公共管理学作为一门交叉学科,融合了相邻学科的理论和研究方法,具有兼收并蓄的特点,却面临着身份认同的危机。就学科研究领域而言,公共管理学主要关注国家治理、公共政策和社会保障等问题,然而,其他学科如政治学、社会学、经济学等相邻学科也同样会涉及这些问题。相比于其他学科,公共管理学研究成果并没有独树一帜。就学科代表人物而言,主要集中于其他学科领域,比如政治学的古德诺(Frank Goodnow)、管理学的泰勒(Frederick Taylor)社会学的韦伯(Max Weber)、以及心理学的马斯洛(Abraham Maslow)等[44],几乎没有学者认为自己主要从事公共管理学领域的研究。因此,公共管理学的学科界限模糊以及研究领域杂糅直接导致了其身份认同危机。
(三)公共管理学部分研究理论与实践脱节
“承认那些从未亲自对至少一种文化进行深入研究的任何科学权威的时代,已经一去不复返了。”[45]一个时代的结束意味着一个新的时代的开始,是终点也是起点。空想做研究的时代已经成为过去时,现在任何学科都不可缺少研究者的亲身实践。诚如古人云:“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理论与实践是紧密联系,二者是不可分离的。理论的产生源自实践的积累,同样地,实践的深入也离不开理论的指导。然而,在做研究时,研究者往往会陷入一个误区——脱离实际。研究者习惯于在前人的研究中寻找蛛丝马迹,企图为自己的研究添砖加瓦,但是却忽略了近在眼前的客观现实。我国的公共管理学的部分研究存在著理论与实践分离的问题,过于强调理论的建构而脱离实践以及过于注重实践的探索而忽视理论都是不可取的,这些都不利于我国公共管理学的长远发展。“如果我们不能对我们时代的重大问题做出建设性的贡献的话,我们作为一个领域又有什么可取之处呢?”[46]因此,公共管理学的发展需要理论与实践的结合,公共管理学产生于公共管理实践,存在的意义在于如何指导公共管理实践,如何为国计民生提供切实可行的方案。
(四)公共管理学研究缺少人文情怀
公共管理学的“公共”意味着其研究是为了维护公共利益。“人”作为公共管理的主体,是公共管理的践行者,也是公共利益的享有者,公共管理学研究坚持“以人为本”的理念是不变的追求。因其学科性质,公共管理学研究通常要求研究者从宏观角度出发,提倡树立一种大局观和整体观。整体固然重要,但是也不能忽略部分的发展。公共管理学应该着眼于大问题,但是也不能忽视个体人的发展。公共管理实践的最终目的是为了人民更好的生活,研究者应该满怀着初心,秉持着为他人解决问题的态度,真正地走进研究对象的生活,发现问题并试图解决问题。
四、田野工作在公共管理学中的作用
(一)立足实践,发掘本土问题
谈及对问题的理解,美国数学家希爾伯特曾说:“只要一门科学分支能提出大量的问题,它就充满着生命力;而问题缺乏则预示着这门科学独立发展的衰亡或中止。”[47]因此,问题的提出对学科的发展至关重要。公共管理学作为一门应用型学科,其研究领域事关国计民生,发现问题、提出问题并提出切实可行的解决方案是公共管理学研究的主旋律。实践是认识的来源,是认识发展的动力,问题的提出源自实践的积累,公共管理学提出的问题需要公共管理实践的积累。
“实地调查似乎能提供更好的测量效果。”[48]田野工作作为一种研究方法,有助于公共管理学研究深入实际,并挖掘本土问题。“当一个社会受到新的影响时,它的生活方式的一些特征可能不受影响,而另一些则完全改变了,人类学家只有通过田野工作才能确定观察到的变化哪些是表面的,哪些是根本的。”[49]目光所及不一定是真实的,公共管理学研究者须透过问题的表象,看到问题的本质。相较于其他研究方法,田野工作研究方法有其特殊性。田野工作要求研究者在调查地点至少生活两年以上,与研究对象交流,与研究对象所处的环境互动。长时间的实践积累,研究者有充足的时间了解研究对象,研究者会从多角度、全方位发现一些存在的问题。在田野工作中,研究者关注的不仅仅是研究对象的所见、所闻、所感,还要关注并挖掘其背后的问题。研究者不仅仅是记录者和参与者,也是问题的发现者和传递者,甚至是解决者。“尽管人们离开了字面意义上的村庄,但田野工作作为一种特殊的局部居住方式的概念依然存在。”[50]离开田野并不意味着田野工作的结束,相比于短暂时间的调查,田野工作长时间的调查使得研究者对问题的认识更加深刻,从而使后续的研究更加深入。田野连着庙堂,公共管理学研究需要仰望星空,也需要脚踏实地,唯有脚踏实地方能顶天立地。
(二)见微知著,强化身份认同
费孝通先生曾在《江村经济》中提道:“让我们犹如在显微镜下看到了整个中国的缩影。”[51]在田野工作中,研究者往往选取有代表性的一个或者几个地点进行考察。就其研究本身而言,研究者并不试图寻找普而广之的结论,而是强调对某一类型现象的深度剖析。尽管田野工作关注特殊性,但是特殊中也蕴含着一般。正所谓“一花一世界、一沙一天堂”,通过对研究对象的深度剖析,也能得出一般现象的类型化认识。“我们田野研究者从个案做起,从单一个案走向聚合个案,最终从所有个案类型的比较中对具体民俗社会传统的整体风貌进行管窥。”[52]研究者在田野工作中选取的研究对象应该关注所研究现象的一般性,即研究对象不过是万千对象中的一个,他应该具有所研究对象的一般特征,他所遇到的问题与困境也是其他对象都会遇到的问题。科学的目的是“在无限量的经验的个体事物之海洋中,寻求普遍和确定的标准,以及在无穷的偶然事物表面上显得无秩序的繁杂体中,寻求规律和必然性”[53],田野工作亦是如此。
十八大以来,我们一直强调要建立中国特色的学科体系、理论体系和话语体系。我国的公共管理学研究中引入田野工作的研究方法,是对我国公共管理实践的认同。我们常说中国地大物博,对公共管理研究者来说,这其实意味着我们拥有更广阔的可调研的天地。一滴水,可以折射万千世界。田野工作的魅力在于对未知的探索,在于对细微之处的深刻剖析。中国正处于千年未有之大变局,言下之意就是中国社会每天都会产生新问题,每个问题都值得研究者深入研究,而在这些问题的背后反映的就是我们所处的客观实际。如果我们不深入田野,我们就很难把握当前的重要问题,从而影响我们对当前所处环境的认识。
(三)创新理论,拓宽发展空间
公共管理学兴起于19世纪末20世纪初,其核心概念和基本理论主要源自西方的公共管理研究。我国的公共管理学研究起步比较晚,经过学习西方大量的理论和公共管理实践,我国的公共管理学研究也取得了一定的成果。但就公共管理学理论建构层面来看,仍未摆脱西方理论的影响,依旧缺乏属于我们自己的独创理论。中国目前不缺外来理论的“拿来主义”,也不缺调研资料和素材,而是要在调研的基础上进行理论抽象和理论对话,建构中国特色的学科体系、学术体系和话语体系。“我们不喜欢那样的社会学家,他们只空谈而不观察,或者只观察而不思考,或者只思考而不使他们的思想接受系统的经验研究检验。”[54]“甚至隐隐约约有一种偏重田野调查作业,忽视或轻视理论建树,把调查采录本身就看作一种研究的倾向。”[55]田野工作不是目的,而是理论建设的环节。田野工作是一种研究方法,服务于我们最后的理论创新。相比于西方国家,我国的公共管理实践是非常丰富的,但是在公共管理学理论建构方面我们却依然借鉴西方的一些理论,缺乏属于中国特色的公共管理学理论,这是研究者需要反思的问题。合格的公共管理学研究者不仅是问题的发现者,也是理论的建构者和阐述者。尽管有很多学者认为,由于学科性质,公共管理学研究关注领域应该是威尔逊所说的“政府的执行、操作和政府工作中的最显眼部分”,其理论创新在大多数情况下被定义为默顿所说的“中层理论”[56],但是公共管理学研究也需要微观理论,微观理论是中层理论的支撑。
“建立理论不一定是一个线性过程。组成理论的活动——观察、选择有趣的东西、形成中心概念、建立理论、完成实验性理论可以以完全不同的顺序发生,也可以完全没有顺序。”[57]建立理论不是一个一蹴而就的过程,需要研究者坚持不懈地努力。在田野工作中,通常情况下研究者是凭借兴趣进入田野,参与观察研究对象的生活,在访谈中发现问题,并梳理问题。研究者开展田野工作不仅仅是搜集资料,而是在掌握大量资料的基础上,对资料进行整理、分析、研究,从而升华到理论高度。“当研究人员离开田野时,确实可以发现一些在田野工作中一直隐藏或看似微不足道但突然变得重要或令人惊讶的东西。作为一种不连续的行为,离开田野可能会激发创造力、反思和学习——这些都是建立良好理论所必需的过程。”[58]离开田野并不意味着田野工作的结束,研究者在离开田野之后有可能会发现之前调查所忽视的地方。因此,研究者在离开田野之后不能中断田野工作,应该继续对所获资料进行整理及反思,从而丰富自己的研究,这些都有助于理论的建构。歌德曾说:“理论是灰色的,而生命之树常青”。理论的生命力在于依托实践,不断创新,而创新则是学术研究的灵魂。尽管建构理论的过程是辛苦的,但是研究者必须具备创新理论的热情和勇气。因此,研究者通过田野工作,有利于公共管理学研究创造出符合中国实际的特色理论。
(四)发现真实,拉近彼此距离
公共管理学研究强调人的主体地位,遵循“以人为本”的价值理念,研究者不仅要从宏观层面关注研究对象所处的环境,也要从微观层面切实关注研究对象的真实诉求。“一切的知识都是要因亲眼观察土人生活而得来丰满,不要由着不甚情愿的报告人而挤一滴一点的谈话。”[59]在公共管理实践中,如何倾听调查对象最真实的声音,是我们一直在思考的问题。李亦园强调,每一个民族的概念性世界都是独一无二的,只有从该民族的眼光去了解,进入当地人的世界,以当地人的眼光看待事物,才能进入、容忍且欣赏所有不同于我们自己的文化习俗,才能掌握文化真正的意义[60]。当外来的研究者到当地开展调查时,是极易被当地人视为“局外人”的,由于当地人对研究者存在不信任感,研究者很难从采访中得到有价值的信息,从而阻碍研究者发现问题。而通过田野工作,研究者与研究对象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处,建立了深厚的友谊,有利于后续调查工作的展开。
一直以来,存在一种将研究者神化的观点,认为研究者可以不受性别、个性以及家庭背景的影响,得出客观的结论[61]。“大多数时间,我并不太担心需要与少数人密切接触的工作方法,而是担心我的性别、家庭、和个性影响我成为一名田野工作者。”[62]但是,随着田野认识论的发展,人们开始认识到田野工作者的个人特点会影响研究方法的选择、研究目标的实现。笔者认为,研究者的个人特点也是田野工作不可或缺的一部分,进入田野并不意味着放下“本我”,而是进入一个全新的环境发现“本我”。20世纪70年代,美国青年人类学家保罗·拉比诺(Paul Rabino)在《摩洛哥田野作业反思》中提到,我是一个美国人,也就是通过对摩洛哥人的理解,最终理解“我”这个美国人是什么样的人。因为“我”对自己的理解往往是不真实的,只有在理解别人的过程中,你才发现别人怎么理解你,那才得出一个真实的“我”。研究者在调查期间短暂地与自己所熟悉的世界隔绝,真正融入研究对象所处的环境,从而看到真实的世界。“无论是在个人层面还是在集体层面,研究者和研究参与者对参与田野调查的原因以及田野调查期间和结束时的经验的看法都是非常不同的,这是很常见的。”[63]在田野工作中,研究者与研究对象长时间生活在一起,在这段时间,研究者将以朋友的身份融入研究对象所处的环境,两者间的关系是平等的、相互尊重的。对于研究者来说,通过他人的眼睛你也许会看到不同的世界,从而开拓自己的研究视野。对于研究对象来说,他们也在观察着研究者的一举一动。此时,研究者与研究对象之间的关系是“互为他者性”,即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研究者在观察研究对象时,也会看到研究对象眼中的自己,从而反思自己的问题。
田野工作要求研究者必须走出“象牙塔”,走出自己的书斋,走出自己的传统领域,要到一个全新的甚至是陌生的,在人类学称之为“他者”的地方进行研究。“他者”往往与政治领导者、政策制定者,包括学者在内所处的本我环境是不相一致的,也就是必须冲破自己传统的自我世界、自我领域与自我观念,勇于接受新鲜事物,勇于面对新鲜问题,勇于了解社会新事物,甚至是勇于欣赏社会涌现而出的一切新鲜现象。人是可以共情的,在互为他者的过程中,从“本我”出发,去“他者”的环境中成为“他者”。只有如此,才能明白别人行动的意义以及别人获得的东西。在公共管理学研究中,管理者通过田野工作真实感受被管理者的生活,从而认识到被管理者眼中的自己,进而发现问题并试图解决问题。因此,在田野工作中,研究者以“他者”的眼光发现真实,拉近与研究对象之间的距离,使得公共管理研究更具有人文关怀。
五、田野工作在公共管理实践中的应用
(一)政策过程坚持田野工作,实现民主决策
“人的认识是否具有客观的真理性,这不是一个理论性的问题,而是一个实践性的问题。”[64]实践是认识的来源,是认识发展的动力。公共政策的实践过程实际上是由问题发现、政策制定、政策实施、政策评估和政策终结组成的。在问题发现阶段,公共政策制定者须深入田野,在与群众交流和实地考察的过程中,发现背后的问题以及利益相关者对问题的真实想法。发现问题是公共政策的开端,是公共政策的真正起点。因此,对于政策制定者来说,具备发现问题的能力至关重要。如果在初始环节,政策制定者没能及时发现问题、反馈问题,这会影响后续的政策制定。在此阶段,政策制定者需要通过大量的田野工作,深入群众生活,了解群众真正关心的问题。“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在政策制定阶段,政策制定者应该立足实践,号召公众参与政策制定。尽管号召公众参与政策制定不是一蹴而就的,可能会受到各种主客观条件的影响,但是现在存在着一些尖锐问题亟待解决。仍有少部分的领导干部有主观决策的倾向,坐在办公室里,不调查、不研究,做出的决策不符合实际,损害了民众的利益,也浪费了公共资源。在政策实施阶段,政策执行者须深入实地调研,了解政策施行的具体情况,感知政策环境的变化,及时对政策的实施做出调整。在田野工作中,研究者深入研究对象的生活,获得第一手资料,及时反馈政策实施的状况,从而保障政策的落实。
(二)深入田野倾聽民众诉求,保障社会公正
在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建设的新时代,面对更加复杂多变的国际国内环境,世界正处于大发展大变革大调整时期,中国的改革进入深水区和攻坚期,我们面临更多挑战与困难。要解决这些问题,必须继续依靠人民群众的参与和支持。在田野工作中,政策制定者倾听群众的呼声,维护最广大人民的根本利益,维持社会公正。公正主要体现在两方面,一方面是指要有公正的价值取向,即尊重民意。每个人都是独立的个体,每个人的诉求也是不同的。首先,我们应该尊重民意的多元表达,这是民众行使自己话语权的一种方式。但是,我们也应该意识到许多民意有时并不是都是真实的,而是经过加工包装出来的。因此,政策制定者须深入田野,看见真实,倾听民众真实的声音,真正保证公共政策服务人民群众、公共权力维护公共利益。另一方面是指要有公正的决策程序,即拓宽民意表达渠道,充分听取民众的意见。相关部门不仅需要扩大民意表渠道,还需要用法律保障正式和非正式的民意表达渠道的畅通无阻。
六、结语
人的认识是一个永无止境的过程,但是在认识的过程中我们总会遵循一种“先入为主”的观念,即某些人对某些事物的认识在先,对事物加以定义,形成自己的理论,并广为传播。当后人接触到该事物时,不自觉地会引入前人的观点,潜移默化地进入前人的思维模式。尽管有时候我们需要在前人的基础上思考,但是有时候前人的思想也会束缚住我们前行的脚步。追溯历史,其实我国很早就对人类社会有着清晰的认识,但是受到农耕文明的思维影响,我们忽略了对抽象理论的概括以及对知识体系的建构,许多观念只是基于经验的积累,只可意会,不可言明。因此,社会科学率先从西方兴起。在社会科学发展过程中,西方人创造了大量的理论,并形成了系统的知识体系。这是中国社会科学不得不向西方社会科学学习,也是深受其影响的重要原因,我国的公共管理学研究亦是如此。
公共管理学研究不是“空中楼阁”,须植根广袤无垠的土地。“研究社会也好,改革社会也好,绝不能抛开历史,没有一个社会结构是完全凭空构建的,它总是要基于前一个社会结构,继承其中的某些要素,在此基础上建立新的东西。”[65]中国特色社会主义进入新时代,我国在推进国家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现代化方面进行了一系列重大实践创新,积累了大量公共管理实践新经验,为公共管理学研究提供了丰富素材。公共管理是一门面向实践的学科,要立足中国实际构建中国公共管理学理论体系,这是中国公共管理学学科的生命力所在。
“理论只有在我们改进了建立理论的过程之后才能得到改进,而我们只有在更明确地描述它、自觉地操作它、更有意地将它与验证分离之后才能改进理论建立的过程。一个更明确的描述是必要的,这样我们可以更清楚地看到哪些过程可以修改,以及这些修改的结果可能是什么。”[66]田野工作研究方法,强调“现场感”和“真实感”,让公共管理学研究者深入群众,立足中国实际,真正将研究植根于我们生活的土地,倾听群众最真实的声音。“如果国家缺乏从田野调查中的得出的理论,则会阻碍国家和社会之间更广泛、更关键的研究。”[67]费孝通先生曾指出:“我们需要对当前现实的社会生活进行科学的研究,以便帮助党和国家解决一些急迫的社会问题,为社会主义建设减少一些前进中的障碍,使社会的各方面都能沿着社会主义道路顺利地向前发展。”因此,将田野工作研究方法应用于公共管理学研究有着深刻的现实意义。
(指导教师:陶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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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金项目:2018年度国家哲学社会科学基金一般项目“新政治人类学在‘中国特色政治学三个体系中的地位与作用”(18BZZ010)
作者简介:吴杨(1997- ),女,辽宁大连人,上海师范大学哲学与法政学院硕士研究生,《政治人类学评论》编辑部编辑,研究方向为政策人类学与地方治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