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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生水起布尔津

2021-10-01康剑

西部 2021年5期
关键词:喀纳斯

康剑

此刻,我们站在布尔津河和额尔齐斯河的汇合口,在这里来说布尔津是再合适不过了。

风,正从西面吹来,轻柔拂面。水,正从东方涌来,波涛滚滚。而这风和水,正像是布尔津的两位常客,一年四季,它们不停地吹,不断地流。风和水,是布尔津人与生俱来最为熟悉的两种事物。正是这轻灵的风和苍劲的水,让布尔津人经风雨如沐春风,遇大事如鱼得水。

在北疆大地,没有哪一个县域像布尔津这样同时拥有两条如此大的河流。额尔齐斯河由东向西穿城而过,布尔津河则是由北向南穿县而过,它们在布尔津城西相会,奔涌向西。它们虽然是两条河流,却来自同一座大山。就像是大山母亲的两行热泪,它们一条由东而下,一条自北而来,最终殊途同归。阿尔泰山的奇特之处就在于,它的降雪和降雨大都来自北冰洋的水汽,它的降雨和融雪绝大部分又会通过河流再次被输送回去。如此反复,便有了阿尔泰大地青翠的山野、碧绿的河谷和茫茫的草原。

而风呢?都说布尔津一年两场风,冬夏各一场。这一说法虽然有点夸张,但也确实表达了布尔津人对于风的偏爱和无奈。记得小时候,从收音机里播报的天气预报总是说,受乌拉尔山南下冷空气影响,新疆北部阿勒泰等地气温将明显下降,风口风力可达多少多少级。实际上,从乌拉尔山南下的风总是更多一些惠顾布尔津,阿勒泰其他县市大都风平浪静。这可能是因为布尔津县城正好处在乌拉尔风道和额尔齐斯河河道的重叠处有关。风,催生了布尔津人坚忍不拔的性格,自一九一九年建县到现在的一百多年间,多少代布尔津人与风沙不断抗争,守护住两河绿色屏障,让布尔津小城始终屹立在西北边陲,并且变得越来越美。

其实,我不能算是一个地道的布尔津人。六岁那年,我和兄长才在母亲的带领下来到西北偏北的布尔津,寻找我那早几年出来逃难的父亲。那时,我们要乘坐三天四夜火车,从苏北老家先到乌鲁木齐,再坐三天拉货的敞篷汽车,最后辗转来到布尔津。在我童年的记忆里,布尔津给我的第一印象,便是在秋风瑟瑟的黄沙中,被一条波光明亮的大河阻挡住了对岸土黄色的小县城。

等我稍微长大点后才知道,这条河就是额尔齐斯河。它一反向东流的常态,由东向西,在穿越五百四十六公里的阿勒泰苍茫大地之后,途经哈萨克斯坦的斋桑湖,汇入到俄罗斯的鄂毕河,它最后的去处,是流入了比梦境还要遥远的北冰洋。

那时候的我根本不知道地球上有斋桑湖、有鄂毕河、有北冰洋那样遥远的事物。我只知道眼前的这条河流奇大无比,大到我不知道如何才能到达对岸的小县城。等到了大河的岸边我才睡眼蒙眬地看清,在泱泱的河道上,一溜排放着近二十只大木船,它们被绳索和铁链紧紧连接在一起,过往的车辆就是在这些由木船组成的浮桥上通过河面的。

母亲带领我们全家来布尔津那年,父亲提前赶到乌鲁木齐去接我们。幸亏父亲的及时赶到,才避免了我们母子三人被当作盲流遣返老家的局面。我们到了布尔津,额尔齐斯河南岸黄沙漫漫,夕阳西下,把河北岸土黄色的小县城笼罩上了一片金色的轮廓。汽车过浮桥时,为安全起见,所有人都要从车上下来。我由于晕车瘫倒在敞篷车厢的货物上,赖在车上不下来,然后我就知道自己大错特错了。汽车通过浮桥时,就如同轮船在波浪翻滚的大海上航行,上下起伏,左右摇晃,我顿觉天昏地暗,呕吐不止。等汽车到了北岸,整个天空和大地还在我眼前快速旋转,尽管我赶忙紧闭双眼,还是感觉自己也跟着汽车一起在空中翻转不停。

在二十世纪六七十年代,布尔津之所以能成为阿勒泰地区的交通枢纽,是因为布尔津人在额尔齐斯河上率先建造了由木船组成的浮桥,并在额尔齐斯河上建成了最早的唯一的水泥大桥。那时从乌鲁木齐到阿勒泰,或是从阿勒泰到乌鲁木齐,必须经过布尔津。直到改革开放初期,额尔齐斯河北屯河段上建起了跨河大桥,才改写了布尔津是连接阿勒泰到乌鲁木齐交通要道的历史。现在,在额尔齐斯河布尔津的这段上,依然还保留着老浮桥、老码头、老渡口的遗址和传说。这也恰恰证明,布尔津人在很早以前就有了引领时代的意识,就有了海纳百川的胸襟。

除了老浮桥是进入布尔津县城、连接阿勒泰和乌鲁木齐互通的必经之地外,老码头和老渡口则是从布尔津向西向北延展的重要通道的起点。

一九七八年之前,布尔津河上还没有一座能够供人们过河的桥梁,而布尔津县城恰恰就处在布尔津河和额尔齐斯河汇合口的上端,凶猛的布尔津河阻挡住了人们前往布尔津北部广大区域的脚步。更何况,再往西去,还有阿勒泰地区西部的边境屏障哈巴河县,也被额尔齐斯河和布尔津河挡住了去路。于是,聪明的布尔津人又想出来一个通行的办法,在两河汇合口的下方,找到了一处吃水深、流速稳定、河面平静的河段来建造能够摆渡的渡口,把往来哈巴河县和布尔津北部的车辆以及人畜通过摆渡船来回运送。

我和兄长在长大成人后,每每回忆起我们早逝的父亲,总会感慨万千、嘘唏不已。当年,父亲在老家年轻有为,是当地远近闻名的才子。无奈生不逢时,在那个特殊的年代,最终由于家庭成分高,不得不背井离乡远走边疆。这一走,竟走到了边疆的尽头。那时的乌鲁木齐,较之于内地,已经是遥远得不能再遥远了,但父亲不敢在那里落脚,一抬腿走到了新疆最北端的阿勒泰。阿勒泰依然无法让他安下心来,于是他又往西边的布尔津走。四通八达的布尔津更是让他缺少安全感,于是他再往北走找到了冲乎尔。冲乎尔是个较为封闭的盆地,他最终到了盆地边沿的阿木拉什台村。阿木拉什臺是蒙古语“宿营地”的意思。在那里,没有人再找他的麻烦,而且可以勉强吃饱肚子,父亲似乎最终找到了他人生的宿营地。于是,父亲召唤我们,可以到那个叫阿木拉什台的穷乡僻壤安身立命了。

那时,我们在布尔津县城休整了两天,再次搭乘敞篷汽车从浮桥上返回额尔齐斯河南岸,穿越两公里沙漠土路后到达了两河汇合口下游的老渡口。从那里,我们要赶往我度过整个少年时代的冲乎尔。渡口两岸由粗壮的落叶松原木搭建成牢固的码头,一条成人胳膊粗细的钢丝绳横跨南北,支撑着牢牢固定在一起的两艘巨大的木船不被河水冲走。汽车开上木船,人们便在船老大的指挥下使劲拽动钢丝绳。等船离开了码头,船老大便快速跑到船尾用劲搬动船舵。于是,倾斜的船身便在水流的推力作用下向着河对岸缓慢驶去。这就是五十年前的布尔津,无论是浮桥还是摆渡,它拥有当时阿勒泰地区最为发达的跨河交通设施。

比浮桥和摆渡更加先进、更加国际化的,要数承担着中国和苏联航运使命的老码头了。布尔津航运最发达时期,沿河两岸共建有四座码头用来装卸货物,河面上往来船只穿梭如织,水上航运的兴盛程度可想而知。现在,终止航运已经六十余年,河两岸也只剩下了河南和河北各一座码头遗址。它们遥相对望,相对无语,只能供游人们去追忆那些如烟的往事,感叹世事的沧桑了。

据史料记载,清光绪二十七年三月,也就是公元一九○一年四月,经阿勒泰办事长官帕勒塔批准,中国和沙皇俄国在今天的阿勒泰地区开通了两个口岸,一个是吉木乃的陆路口岸,一个是从斋桑湖经额尔齐斯河到布尔津的航运定期航班口岸。

由此可见,早在一百二十年前,布尔津就是一处向西对外开放的口岸。那时候,在每年五月底到七月初五十天左右的丰水期,每天俄国货船的汽笛声都会响彻布尔津小城上空。人们听到汽笛声,就知道俄国人的轮船拉着洋货来了。那些所谓的洋货,不外乎是一些生活日用品,如洋布、洋火、洋油、洋灰(水泥)等等。当时两国的贸易方式,也是以同等价款的货物相互结算的以物易物。俄罗斯人从布尔津交换走的,大多是一些牲畜的毛皮和肠衣。有老人回忆说,布尔津最初的小麦和洋芋种植技术,也是跟着轮船由俄罗斯人传过来的。

斗转星移,到了一九三五年,苏联政府早已取代了沙皇俄國,他们已经不满足于从布尔津运走毛皮和肠衣这些小宗物品。在取得新疆督办盛世才给予的矿产资源特别勘探权后,他们组建了阿勒泰特别地质考察团到可可托海勘探采矿。苏联人把所采矿物装上卡车运往布尔津集中起来,到了初夏洪水期,再由布尔津码头装船运往苏联。在那个弱国无外交的积贫积弱的年代,中国土地上的稀有矿物被外人明目张胆地挖取。

新中国成立后,国家主权神圣不容侵犯。一九五○年的《中苏友好同盟条约》,让可可托海稀有金属矿由过去的苏方一家独资,变更成为中苏合资矿山企业。据说,这是新中国成立后的第一家中外合资企业。与此同时,在布尔津设立了物资储存转运中心,成立中苏有色金属公司布尔津转运站,并设有仓库、车队、保修厂、发电厂等附属单位。可以说,当时的阿勒泰地区,有两个地方热闹非凡,一个是被称为小上海的可可托海,因为它生产稀有金属,另一个是布尔津,因为它转运稀有金属。

一九五四年,苏联将有色及稀有金属股份公司股份移交我国,可可托海稀有金属矿实现了由中方独有。一九六○年,中苏关系破裂,苏联向中国逼债,恰逢国内三年严重困难时期,在内困外压的时代背景下,我国政府决定用可可托海稀有矿产品顶替副食品还债。于是,布尔津港口承担起偿还苏联外债航运出口矿产品及畜产品的任务。一九六二年,还债任务完成,额尔齐斯河航运随即结束了它六十年的历史使命。

航运史终止了,老码头依然存在。和老码头同时存在的,还有当年从老码头下船的俄罗斯人和他们的后代,他们已经和当地的其他民族融为一体,共同生活在布尔津这片土地上。今天,布尔津小城之所以具有俄罗斯风情,是与这些俄罗斯后裔的存在密不可分的。

早在二十年前,布尔津河堤夜市就已名声在外,来旅游的人们会准时在夜幕降临时涌向那里吃烤鱼。由于守着两条大河,布尔津人餐桌上多的自然是各种冷水鱼。鲤鱼、鲫鱼、丁桂、五道黑、白斑狗鱼、东方欧鳊、贝加尔雅罗,都是人们餐桌上的美味佳肴。尤其是白斑狗鱼和贝加尔雅罗,稍加腌制后烧烤出来,那可是布尔津人的最爱。贝加尔雅罗,当地人都叫它小白条,每到秋季,人们就会从额尔齐斯河里成吨地打捞上来,趁着秋季的暖阳晾晒风干。到了冬季,人们会把风干的小白条拿出来,烧烤、油炸、锅蒸,各种吃法都有,就着小干鱼喝烧酒,布尔津人最好这一口。一开始,人们还只是自娱自乐自己吃,后来旅游业兴盛起来,人们就把自己吃不完的烤鱼拿到河堤来售卖,渐渐就形成了夜市。

那时候,来吃烧烤的游客大都清晰地记得,在河堤夜市上,有一位俄罗斯胖大妈售卖她自己酿造的格瓦斯。她的真实名字叫吉娜,但人们都习惯地称呼她“俄罗斯老太太”。她自己酿造的格瓦斯,品牌就叫“俄罗斯老太太”。千里迢迢来旅游的游客到了河堤夜市,除了吃从额尔齐斯河打捞上来的各种鱼,还要品尝一下吉娜的“俄罗斯老太太”,它可是去河堤逛夜市吃烧烤的标配。“俄罗斯老太太”之所以能在众多格瓦斯中独受青睐,是因为吉娜酿制的格瓦斯不光清香甘洌,而且味冲劲大,喝下去后打一个饱嗝,就会让人鼻腔发酸、眼冒金花。后来,吉娜去世了,她的酿造格瓦斯的技艺有幸被她的后人继承下来。现在的河堤夜市,依然飘荡着格瓦斯的清香。

与俄罗斯老太太同时出名的,还有一个名叫“小白鹿”的家庭宾馆。如果追根溯源,那可是布尔津现代民宿行业的祖师爷。“小白鹿”的主人也是一位俄罗斯后裔,名叫维克多·伊万。多少年来,从南方来的背包客大都喜欢住在他家。背包客喜欢住在他家的原因,自然是他的小楼小院具有异域风情,像是到了异国他乡的俄罗斯。独门独院,温馨如家,房间不仅干净卫生,客人们还能吃上俄罗斯的大列巴,以及从山里采摘来的野果子熬制出的野果酱。在布尔津城西的那片别墅民宿小区,“小白鹿”显得是那样独树一帜、与众不同。维克多·伊万半生从事旅游经营,见识和品位自然不同寻常。

因为有了喀纳斯景区,接触到了形形色色的人群,正所谓见多才能识广,布尔津人的眼界和意识还真就不一般了,做起事来雷厉风行、风生水起。

站在老码头上向额尔齐斯河南岸望去,一道绿色的屏障阻挡住了西南方向的成片沙丘。那道屏障就是布尔津人引以为豪的城南防风治沙工程。年少时的我大多时间都生活在冲乎尔盆地,那里青山绿水,很少有风。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初,我到了县城上高中,才真正体会到了布尔津风沙的厉害。那时候只要刮一场大风,黄沙就会把街道两边的路沿石填平,人们在大风过后再把黄沙清扫出城。星期天我们去县城同学的家里改善生活,同学的家长告诉我们,以前在额尔齐斯河南岸不光有码头,有油库和修理厂,还有不少人住。就是因为河南的风沙太大,后来人们才不得不搬到了河北的县城居住。我时常一人跑到河边,站在老码头上向南张望,就想,如果没有这一条滔滔河水的阻挡,可能布尔津县城早就被漫漫黄沙淹没了。

二十世纪九十年代中后期,眼看着周围县市依托矿业、依托口岸、依托丰富的水土资源,经济开始快速起步,而布尔津县一没矿业二没口岸三没肥沃的土地,要想发展县域经济,只能依托喀纳斯旅游来做文章。布尔津小城是前往喀纳斯的必经之地,要想留住游客,就必须改变县城长期被风沙肆虐的现实。于是,布爾津人足足用了三年时间,在额尔齐斯河南岸植树造林一万多亩,彻底阻挡住了从西南方向吹过来的风沙。要知道,那一万多亩防护林最初根本没有项目资金,没有外来援助,它是布尔津小城每个居民自掏腰包、顶着烈日、迎着风沙、父子夫妻同上阵,为了保种保活,互相抢水浇树,甚至不惜兄弟翻脸打架才种植出来的。直到现在,人们只要说起城南治沙,还会说出不少让人津津乐道的段子。

风沙被阻挡在县城以南,小城的生态环境自然就变得幽静美观了许多。于是,布尔津人又避重就轻,先从城镇旧楼改造入手,让囊中羞涩的那点资金发挥出四两拨千斤的作用。过去沿街的小楼房大都像火柴盒,方方正正、死气呆板地伫立在街道两边。聪明的布尔津人率先发明了给旧楼房穿衣戴帽的法子,过去看上去齐头齐脑的破旧楼房,改造后有了尖顶的帽子,穿上了欧式外衣,小城立刻就焕发出新的生机,变得端庄洋气起来。布尔津人善于把有限的财力转化为无限的潜力,他们从植树栽花种草做起,从每座新建房屋的设计建造抓起,不走偏路,不乱折腾,持之以恒地一点点积累,一代人接着一代人干,通过近三十年的努力,一座被誉为“童话边城”的小城形象已经为世人所接受,被游客所喜爱。二十年后,阿勒泰地区的其他县市在找寻了一圈自己城市建设的风格和定位而无果后,又回过头来纷纷效仿布尔津,给城市穿衣戴帽,最终大都走向了欧陆风格。

浩荡西去的额尔齐斯河和往昔交通要道的优势,造就了布尔津人真诚、灵活、宽容的处事态度和做事风格。正如布尔津这个名字所赋予的定义那样——在蒙古语里,布尔津河就像三岁的公骆驼那样,汹涌澎湃,沿着山间河谷奔涌而下,势不可当——豪放大度,处事果敢的布尔津人从来都会把自己的脚步迈向时代的前沿。

说到布尔津人的开明开放和宽容大度,不由得让我想起一个人来,他就是广东顺德人何智扬。当年,我有幸认识何智扬,并且见证了他对五彩滩景区的前期开发。

从布尔津小城沿着额尔齐斯河西去二十公里,有一处蔚为壮观的雅丹地貌。当年,儒商何智扬和友人搭乘一辆出租车到喀纳斯旅游,下山时,司机告诉他,离布尔津县城不远处有一处雅丹地貌很值得一看。于是,这个后来被何智扬命名为“五彩滩”的地方直接把他看傻了眼。夕阳之下,蔚蓝的额尔齐斯河绸缎般地向西流淌,河北岸的雅丹地貌错落有致、五彩斑斓,与河南岸大片茂密的原始河谷林形成鲜明的对比。一条钢丝索拉牧道桥横跨南北,不时有几峰骆驼和牛羊马队在桥上通行,夕阳的余晖给行走的牲畜和骑马的牧人镀上了一层金边。何智扬当即告诉友人,他不想走了,他要找布尔津县协商,把这里打造成供游人观赏的旅游胜地。布尔津人早就梦想着把这块雅丹地貌开发成景区,吸引更多的游人在布尔津驻足停留,无奈缺少投资而屡次被搁置下来。何智扬的到来如同是一场及时雨,他的提议与布尔津人的想法一拍即合。与其让荒滩沉寂死睡下去,倒不如让懂它、欣赏它的人去放手一搏。实践证明,何智扬没有让信任他的布尔津人失望,过去寸草不生的荒滩野岭,经过他两年的精心打造,变成了一处游人如织的景区。只可惜,何智扬在几年后因车祸英年早逝,否则,他会在文化挖掘和提升的层面上让五彩滩的韵味更上一层楼。

五彩滩的成功只是布尔津旅游发展的一个起点,布尔津旅游的重头戏自然是喀纳斯山水景观和人文风情的开发利用。当年布尔津人有一句话,叫作“众星捧月”。喀纳斯天生丽质,当然是众星追捧的月亮。五彩滩和布尔津乃至阿勒泰地区的其他众多旅游景点,则作为靓丽的星空衬托着喀纳斯这轮明月。

对旅游资源的开发利用和生态保护,明摆着是一把双刃剑。尤其是喀纳斯,虽然生态优良、物种丰富,但它的生态极其脆弱,许多物种濒临灭绝,优美的生态环境一旦遭到破坏,将难以在短时间内得到恢复。在经历了简单粗暴的初期开发后,布尔津人明白了,没有绿水青山的有效保护,就没有旅游资源的永续利用。在喀纳斯的开发利用上,不能吃祖宗饭砸子孙锅。他们制定了“保护第一,合理开发,永续利用”的旅游开发原则。而这条原则的制定,与中山大学旅游研究中心主任保继刚密不可分。保继刚教授的规划团队二○○五年首次进驻喀纳斯,就提出了对喀纳斯实行在保护的前提下合理开发的规划原则。他们十六年如一日,科学规划,谨慎实施,发现问题及时调整完善,在实施中不断修正提升,始终把喀纳斯视为襁褓中的婴儿,疼爱有加,倍加呵护,让她保持原样健康成长。可以说,没有保继刚团队对喀纳斯旅游的合理规划,没有布尔津人乃至整个阿勒泰人对喀纳斯开发利用的真知灼见和良苦用心,就难有喀纳斯今天的健康体态和发展势头。每个人都明白,保护好了喀纳斯,就是保护住了这个世界上的一处顶级风景。

后来,我有幸在喀纳斯的大山深处做了许多年的护林人。我把那段经历视作人生最为宝贵的履历,守护、行走、探险、漫游、沉思,对喀纳斯的山水景观、植物动物、时令节气、风土民情熟识有加、了然于心,因此我与这方水土有了长相厮守的亲密关系,置身自然,融入其中。我把世界生态运动先驱、美国国家公园之父约翰·缪尔视为自己的精神偶像,巡山途中总是随身携带他的著作,常常和远在一百年前的他进行精神层面的交流。在经历过了很多的人和事之后,我慢慢地形成了自己的生态观,那就是:山再高也在云下,人再高也在山下。大自然作为一个生命体,应当尽量不受人类的干预和惊扰。面对大自然,作为人类的我们,应当低调些再低调些。保住了绿水青山,就是保住了子孙的饭碗。

二○一六年,从护林人岗位上退休后的我创办了金山书院,实践着我儿时的梦想。小时候,在我想读书而没有书可读的时候,我的梦想就是能有一个大房子,里面装满了书,让所有想读书的孩子能在里面快乐地读书。金山书院是由废弃的老体育馆改建而成的,我把它定位为童话边城的文化客厅。走进书院,是世界上门槛最低的高贵举动。

书院建成后,疆内外许多家出版社、杂志社和众多爱心人士慷慨解囊,捐赠了大量图书,供广大市民和学生免费阅读。我的许多文学艺术界的朋友也都来到书院,举办公益文化讲座,开办各类艺术沙龙。周涛、刘亮程、沈苇、李娟等著名作家、诗人都多次到金山书院举行见面会,举办公益讲座。四年时间,金山书院开办了近五十场公益文化讲座,一场一场的公益活动掀起了一波一波的文化浪潮。因为有了书院,小城弥漫着文化的芬芳。特别让我感动的是,周涛在他七十一岁和七十三岁时,两次来到金山书院,为布尔津的中学生和广大市民举行公益讲座。他激励布尔津的青少年,要牢记梁启超早在一九○○年写下的《少年中国说》,把它当成人生的海上航标,带着额尔齐斯河的底色,走向更加广阔的世界。受我之邀,周涛欣然提笔写下了洋洋千言的《布尔津新赋》。赋的结尾处,是这样写的:

“中国大矣,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长城内外,大江南北;布尔津小也,方圆不过几百公里,一湖两河,人口数万。然则中国虽大不可无此桃花源,雄鸡虽伟不可无此尾上翎。中国西北角,一颗夜明珠。”

此刻,站在金山书院的红墙下,结束我对布尔津的述说,还能找到比这样的诗句更加精彩的结尾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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