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的雅与俗
2021-09-29叶水涛
叶水涛
某教授感慨说:“贝多芬的交响乐,听了以后能分辨出是第几章的,这样的学生太少了。”边感慨,边摇头,很是痛心疾首。有位校长听了以后,笑着问这位教授:“一只母鸡在咯咯叫,它是因为下蛋了,还是想吃东西,您能分辨吗?”该教授无言以对。这当然是一种调侃。交响乐是高雅的艺术,母鸡的叫唤是动物本能,不能相提并论。然而,当它们与人发生关系,需要作出判断时,这就转化为一种文化行为:前者是基于艺术欣赏的判断,后者是基于生活经验的判断。作为人的文化行为,这两种判断,存在着雅俗之分。
能欣赏贝多芬的交响乐,这是一种高雅的艺术素养,它需要通过教育进行培养,如马克思所言培养出“音乐的耳朵”,这属于学校美育的范畴。能分辨母鸡叫唤的原因,看似无足轻重,登不得大雅之堂,但对儿童来说却是一份惊喜,领略到生活中的乐趣,这同样是一种美感。又如喂鸡,很简单的世俗行为,然而,作为小学生的一项劳动任务,却能加深儿童对动物行为的理解,勾连起符号世界与生活世界的联系,也为儿童的习作积累了素材与表象。上世纪60年代,有一篇学生日记,题目是《今天我喂鸡》,当时影响很大,小学老师作为范文念给学生听。这当然也是文学创作,但倘若要归类,大概只能归入俗文学,与优雅和高雅等显然无涉。
俗与雅有时会转化。明末清初流行于江南一带的市井白话小说,以及长期流传于我国民间的说书等形式,无疑都是典型的通俗文学。通俗文学的故事往往重情节而轻思想,重形象描述轻浪漫的隐喻等,感情的宣泄比较直接和直白。同样是描写男女之间的相互吸引,雅文化强调两人之间精神的依恋过程,而俗文化则直接描述两人的语言交流和具体行动过程,如《红楼梦》与《金瓶梅》。民间说书经文人加工,有的成了文学的经典,如《三国演义》《水浒》等,在岁月的长河里完成由俗到雅的飞跃。
无论是文学作品,还是绘画和音乐艺术,雅文化都比较重视人们直观感受背后的精神过程,而俗文化总是直接表达人的直观生活和本能的冲动。崇尚雅文化的人对俗文化常斥之为“下里巴人”,感到“俗不可耐”。教授感叹学生欣赏古典音乐的水平低,以此说明年青一代审美趣味降低了,文化水平降低了,便属于这一类。然而,当下的各种网红和明星,人气旺盛,走的都是通俗化的路子,畅销的书刊往往是一些通俗文化读物,这说明群众中存在着对俗文化的广泛需求。
俗文化往往比雅文化有更强的生命力,因为它直接产生于社会生活之中,有着深厚的文化土壤。反之,所谓“阳春白雪,和者盖寡”,其生命力往往是有限的。佛教禅宗文化之所以兴盛,是因为它的信徒都劳作,“一日不作,一日不食”,不必依赖官府豪门供养。禅宗“不立文字,直指心性”,对信徒的文化要求不高,因此有广泛的群众基础。作为一种文化现象,禅宗似乎不是宗教,而是一种哲学和艺术。
随着社会的发展和进步,雅俗文化必然不断转换和融合。文章之学的俗和雅,标准的变化也如此。《论语·学而篇》曰:“弟子,入则孝,出则悌,谨而信,泛爱众而亲仁。行有余力,则以学文。”这里的“文”,不是今天的文学作品,而是一种礼乐活动。孔子一生“述而不作”,一部《论语》,仅是师生间对话的记录,长的犹如一篇短文,短的仅为只言片语,且章不标题,言不归类,根本看不出有什么文章作法之类。
老子《道德经》也是如此,文不分章,叙无前后,意随笔下,浑然天成。《庄子》的文章开始有了标题,且能以意行文,但如朱得之《莊子通义》所言,依然是“随意出词,绝无结构”。《论语》《道德经》《庄子》当时都是通俗的,今天看来无疑是典雅的,尽管它们不符合现下的行文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