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状元与流星

2021-09-22冯敏飞

福建文学 2021年9期
关键词:泰宁丽水状元

冯敏飞

“有状元,没人物!”

这是我对家乡泰宁的一句评价。

我知道,这话有点大不敬。全国2860多个县(市区),科举千年总共才650多个文状元,平均4.5个县(市区)才1个状元,泰宁一县就占2个,即北宋的叶祖洽、南宋的邹应龙,是不是得刮目相看?

可是,状元不等于“人物”吧?

梁启超曰:“其人未出现以前与既出现以后,而社会之面目为之一变。若是者,庶可谓之人物也已。”衡量一个状元,当用梁启超提供的这把尺子。

这两位状元,都没有“社会之面目为之一变”之功。如果不到他们生活或工作之地的地方文献当中去寻觅,难得一见踪影。

武夷山脉,碧水丹岩,逶逶迤迤,从闽北隆起,沿着闽赣边界长长地向广东南去。空中俯瞰,这是一条硕大的彩色长城。泰宁在其偏北东侧,大杉岭之南,所以又名“杉阳”。

泰宁邹氏可不一般!邹勇夫,五代光州固始人,随闽王王审知入闽,奉命镇归化。旧县志记载:当时“榛芜亘野,烟火仅百家。勇夫招集流亡,葺理宅舍,民襁褓而至,始遂生息”,所以邹勇夫被誉为“开泰公”。

入宋,中国发生一大深刻变化,终结唐后期以来武夫专权的历史,转而“文以靖国”。从邹勇夫到邹应龙,是这一历史性变迁的见证。邹应龙的高曾祖邹括也曾进士为官,还曾获李纲题写像赞。邹括以降,邹家再没人获功名。

邹应龙的父亲邹徽是邹勇夫第十代孙,以私塾为业,“贫无书,《三传》皆手抄”,但依然望子成龙。动车站以西六七里处,丹霞岩、瑞光岩和络珠岩,三岩相连。《梁溪全传》收录有邹应龙《少游丹霞岩》一文。在这篇文章当中,邹应龙回忆说:他七八岁的时候,曾经跟随爷爷游历丹霞岩,那崖壁间留题诗文数十篇,都是李纲写的。李纲号梁溪,邵武人,泰宁隶属邵武军,因此算老乡。爷爷诵读崖壁上的诗文,小应龙边听边跟读,长大不忘。

邹应龙像他爷爷一样成为李纲的粉丝。《少游丹霞岩》还说:“其后稍长,慨慕丞相之风仪,概欲遍求遗文而读之,苦不多见。”

邹应龙是怎么受教育的?尚未发现具体史料,但有多个传说故事。

丹霞地貌岩穴星罗棋布,小的拳头大螺壳大,大的则可以在里头建寺庙建几幢房子。泰宁人善于利用岩穴,除了供佛,还有在当中世代居住,有的避难一二十年,有的在当中短暂读书,有的葬于其中,有的储存空棺或者骸骨。邹应龙也选择了一个岩穴隐居读书,很可能是受李纲在丹霞岩读书的启发,但两者有诸多不同。丹霞岩有寺庙,生活方便,而邹应龙选石伯岩——后改名状元岩,迄今荒无人烟。

状元岩在城北十余里的绝壁之上,如一弯新月潜藏灌木丛中,面北朝京,长60多米,最深8米,地面平坦,顶如覆钟,能搭盖两三间简陋的小房子。现在里面是空的,只有一尊邹应龙的塑像,及清乾隆年间摩崖石刻“状元岩”3字。所谓状元帽,指岩口顶端并列的3个凹点,脸盆大小,圆圆浅浅。洞沿林木扶疏,日影横斜,岩内一片清朗。洞外岩外,千峰万壑,奔来眼底。

那方圆十余里全是赤石群,沟壑纵横,绝壁林立,没有田地,一条美丽异常的小溪蜿蜒而过,天为山欺,水求石放。传说南昌尉梅福不满王莽篡汉,弃官而逃,隐居于那溪边一个岩穴炼丹,羽化为仙,那小溪也被命名为上清溪。明朝礼部主事池显方偶然一游,惊呼“兹奇果愈九曲,以僻处无知者”,可惜他身轻言微。20世纪50年代水运公粮,随着公路开通很快又废。直到1992年附近的上青乡政府在那兴建水电站,要将上清溪淹成水库。那时我刚好在县旅游部门供职,便将池显方那篇游记注释并打印出来,向县领导呼吁:停建电站,保留原貌。分管旅游的县委副书记黄作文率队去考察,附近村子已找不到竹筏,村干部临时砍竹扎筏,艄公李仕春年已81岁。为防不测,特地叫县公安局局长宋建波带上长短枪,还请了一位蛇医随行。现在,那一带开发为上清溪、状元岩和九龙潭三个小景区。

邹应龙在状元岩读书的具体情形,找不到文字记载,我只能一遍遍设身处地地想象。家乡俚语“七拦八挂”,说蛇的习性7月拦路、8月挂技,竹叶青跟绿叶一般难分,五步蛇则跟枯叶一样难辨,而竹叶青与五步蛇都是剧毒的蛇。清郭伯苍《闽产录异》说:“泰宁、将乐虎多越城。”我小时候还曾见有人猎了一头小老虎放在镇子街上卖,用红布裹着虎头。萧春雷则声称他在山中遇过活老虎……邹应龙如果不惧妖魔鬼怪,不畏寒冬酷暑的话,难道还怕毒蛇猛兽?

旧县志记载:“状元岩,长兴保。邹文靖尝读书于此,因名。拾磴而升,级以千计,名斗米阶。”级以千计应该是文学写法。丹霞地貌很容易风化,历经近千年風雨侵蚀,现在所能见的仅二三十个石阶痕。问题是凿一个石磴也够费工费力,凿那么多石阶代价多大?

恕我直言:邹应龙在此读书或几个月,或几年,不管怎么说都是临时性的,有必要如此凿路吗?留在家里,把那么多精力集中于读书,不是更好吗?

当然,中国自古以来励志读书的故事挺多,再添一个“斗米阶”无妨。再说,“凿壁偷光”之类故事也不是都经得起推敲。

邹应龙在此隐居一段时间,避开城市的喧嚣,静心读书,应该是无疑的。没有依据可以推测他携带了书童,或是红袖添香,不可能浪漫。我倒是偶尔放肆地想象:他妻子很可能是个苏格拉底之妻般的悍妇,所以他才要躲到山野来,所以……这留待后文说罢。总之,别的学子到石伯岩,只是赶考前夕去求个梦,临时抱佛脚;邹应龙不然,他要以苦行僧般的虔诚去打动石伯公的铁石心肠。

石伯公是泰宁一个山神。我陆续关注了好些年,觉得这很可能是泰宁特有的一种民间信仰。中国地广人众,一个土地公管不过来,于是新设机构创新神,城市划归城隍爷分管,河流划归河伯分管,山岩则划归石伯公分管。从人类文化学的角度看,西方神话与东方神话截然不同。西方神灵人性十足,东方神灵则不食人间烟火,一个个令人敬畏。然而,泰宁的山神石伯公却是一个异数。石伯公特性是喜欢跟人开玩笑,爱藏家禽家畜,甚至藏人。家禽家畜如果找不着,那很可能是被石伯公藏了。于是,几个妇女敲着铁勺之类到村外去找,边找边咒道:“石伯公,嬉嬉哈,再不交出鸭(鸡),铁勺敲你妈!”石伯公也讲孝道,怕人家用铁勺敲他妈的背,乖乖地交出他藏的鸡鸭来。

那么,如何让石伯公“乖乖地”送我个状元帽呢?读书人的事,总不能像村妇那般敲铁勺,唯有诚挚地感动他!

每当月光明亮的夜里,邹应龙总要移到月下读书。邹应龙喜静不喜动,可以终日危坐不倾椅,问题是月光要移,不能不跟随。然而,这是山岩,跟家中不一样,移出悬崖要坠深渊。当然,邹应龙会小心,差不多时就不往外移了。可是,一个月圆之夜,天地格外皎洁,他看书看太入迷,竟然忘了……

“状元公,休息吧。”石伯公忽然说,“我两个肩膀都扛痛了!”

原来,邹应龙的椅子早移出悬崖了,多亏石伯公及时赶到,用双肩托住椅子脚。尊称“状元公”,意味着石伯公决定将第二个状元帽授予邹应龙了。

清时邑人谢高全曾经攀临状元岩凭吊,吟咏道:“探幽寻胜到灵岩,路入层霄已隔凡。此处书声通帝座,当年柳汁染春衫。”谢高全显然相信石伯公助邹应龙的神话,并破译了一大奥秘:此处书声通帝座。所以,什么艰难困苦都等闲。

邵武西50里的大乾山有座“惠应庙”,也称“大乾庙”。《夷坚志》说:“闽士多往祈祷。”

邹应龙不能免俗。《夷坚志》中有一则《邹状元书梦》:邹应龙考举人前夕,曾经到大乾庙焚香祈梦,梦到一处拾钱,钱堆满地,但他只拾到25文,醒来叹道:“那么多钱,我才捡25文!”有个同学善于解梦,说:“我们邵武解额只有26名,你能得25名,算不错啦!”

将梦中拾到的钱与考取的功名挂钩,一文钱一个名次。解额指从乡试中解送入京秋试的名额。邹应龙梦中拾得25文,意味着在省城乡试的邵武举子当中将名列倒数第二,进京及第的可能性可想而知。南宋进士录取率平均仅6.5%左右,邵武26人进京大考成功的理论上不到2人。邹应龙听了这位解梦者说,沮丧得很。然而,乡试结果,邹应龙名列第二——不是倒数,那个解梦者连忙改口:“你居25人之上,梦已验矣!”解梦者那三寸不烂之舌,让人不能不服。

历史上的儒士有一点很不好,就是喜欢搞“朋党”。北宋、南宋都严重存在这种现象,叶祖洽与邹应龙都有意无意卷入其中,并对他们造成了极大的影响。这时期,宋光宗是精神病患者,宁宗没有主见,理宗则沉湎内宫,朋党相互倾轧更是严重。《福建通志》说:“应龙数为当路所挤。”当路指掌握实权的人物。關键之时被排挤一次就足以改变一个人的命运,邹应龙却被排挤多次。

邹应龙科举前后那一段时间,宰相赵汝愚被罢,外戚韩侂胄得势。朱熹与赵汝愚同党,入朝讲学才46天,宁宗就说“朱熹之言,多不可用”,将他逐出,理学也被批为“伪学”。

吏部尚书叶翥、吏部副官倪思及类似现代监察官的刘德秀3人为本届主考官。叶翥是处州(今浙江丽水)人,倪思湖州人。刘德秀虽不是浙江人,但是著名的反理学先锋之一。这年二月初,大考前夕,他们3人联名上书说:“伪学之魁窃人主之柄,鼓动天下,故而文风未能大变。请将《语录》之类,一并废毁。”同时,还认为理学派将科举考试作为结党营私、徇私舞弊的工具了。

宁宗给考官下御笔,希望他们“毋使浮夸轻躁者冒吾名器”,并令“四方献歌颂者勿受”。对此,宋史专家虞云国评述:

御笔虽没说“伪学之士”,但显然已被叶翥奏议中“伪学”之说所蛊惑,所谓浮夸轻躁者总令人感到与“伪学”有关。这年取士的试卷只要稍涉义理就遭黜落,连《论语》《孟子》《中庸》《大学》都成为不能引用的禁书……应试士子都愕然不知所对。

而且“全国应试士子,必须声明不是伪学方能应试”。然而,“这种以政治高压为后盾的言论钳制,士子们多虚应故事,韩党取得的只是虚假的保证”。

那么,在这场“士子都愕然不知所对”“只是虚假的保证”的考试中,邹应龙交上了一份怎样的答卷?

很遗憾,邹应龙的“状元卷”连只言片语都没找到。我只能继续推演,由果推因。

这次殿试题为《谅阴不亲策》,出自《论语》:“高宗谅阴,三年不言。”商王死了,其子武丁即高宗继位后“三年不鸣”,内容不算太晦涩冷僻,但怎么理解大有分歧。孔子的说法是:先王死了,新王守孝3年。理学强调“三纲五常”,其核心是忠孝。南宋特别重视“孝”,宁宗爷爷的庙号是“孝宗”,宁宗的父亲光宗则被人诟病不孝,所以宁宗口口声声“恐负不孝之罪”。因此,这批考生大都大作“孝治天下”的老调文章。

邹应龙则不然,另辟蹊径。邹应龙认为:武丁“三年不鸣”主要不是守孝,而是在深谋远虑。武丁求贤若渴,有天梦见圣人,身穿红衣。醒来,武丁命画工画出这梦中之人,然后命官员到各地去寻。结果找到一个叫傅说的人,正在工地打工。这会是治国能臣吗?武丁自己也生疑,便微服私访,到工地跟傅说一边搬砖块,一边畅谈治国理政,发现他果然有真知灼见。那么,该怎样让朝中大臣也相信呢?武丁说是根据先帝托梦找到的人才,没人敢反对,便破格提拔他为宰相。在傅说等贤臣能臣的辅佐下,政治、经济、文化和军事诸方面推出一系列新政,王朝很快复兴,史称“武丁中兴”。武丁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联系现实,南宋一晃也七八十年了!虽有“建炎中兴”“乾淳之治”,但积弊不少,光宗五六年明显呈衰势。当时大臣忧心忡忡说:天下之势有如行舟,“外而望之,舟若坚致,岁月既久,罅漏寖多,苟安旦夕,犹惧覆败”。宁宗继位以来,多有新政。为此,邹应龙疾呼加大改革力度,少空谈,多务实,努力开创一个“庆元中兴”。

1196年,宋宁宗即位后第一次主持考试选士,也是“龙飞榜”。揭开糊名一看,第一名莫子纯,邹应龙又第二名——不是倒数!莫子纯,浙江余姚人,以叔父恩荫补官,即已经参加工作了,带职参加考试,有基层实践经验,所写的答卷更具可操作性,比书生邹应龙自然更胜一筹。

幸运的是,当时还创新一种“锁厅制”,规定皇族与现任官员可以参加科举,但资格比未入官者低一级,考试取得第一名也必须让给第二名。这样的事,北宋已有3例,南宋有4例。莫子纯只能委屈了。他的乡亲们不买账,仍然称莫子纯为状元,但影响不了圣意。

这时,那位解梦的同学又有话说了:“你说我解得准不?钱上有‘元字,就是状元的意思。你今年25岁,也证明了这一点。别人的梦,都没你的灵验。”《夷坚志》還强调说“邹自书其事”。邹应龙真的那么相信解梦八卦吗?

古人将金榜题名视为人生四大喜事之一。孟郊诗“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极富感染力,让我们现在读来还艳羡不已。

可是,《邹公圹志》写道:中状元回来,衣锦还乡,家乡人都非常高兴,邹应龙却仍然一脸严肃。不喜形于色?我真怀疑《邹公圹志》笔误。

我这怀疑是有依据的!

宋朝皇帝都说“书中自有颜如玉”,状元驸马之类艳情励志故事多得是。每到发榜日,各地富绅倾家而出,见新进士就拥上求婚,民间称“捉婿”。在这种争夺中,考官显然有近水楼台之便。邹应龙也有此类艳遇。由于某种可以理解的缘故,泰宁新旧县志均未提及此事。《邹公圹志》慎重地记道:“妣,昌国夫人叶氏……公两娶叶氏,□□□夫人,□□殁。”前缺三字疑为“封樵郡”,后缺二字疑为“先公”。真不知怎样的缘分,邹应龙的母亲与叶祖洽同姓,他又“两娶叶氏”。

问题是:既然两娶叶氏,为什么只有一个封号?

按惯例两位夫人都会受封。樵郡夫人指哪一位?是妻叶氏还是妾叶氏?另一位叶氏受封了没有?封号是什么?

当时习惯,墓志铭刻好之后,下葬之前还要制成拓片,向亲友广为散发,宣扬逝者美德、作者文采及抄写者的书法艺术。《邹公圹志》的作者赵与筹是邹应龙的女婿,对于这样重要又不复杂的问题,他为什么不写清楚?

福建旧志稍详些,让人两眼一亮:

试礼部时,为试官叶挺所得士。挺丽水人,妻以女,应龙因随挺家丽水。丽水人名其所居曰“德星里”。

叶挺,丽水人,与叶翥同属处州,同为本届考官。德星里在今丽水城西南,万象山下至瓯江小水门一带。所谓德星指景星、岁星。景星是大星、瑞星,古人说它只现于有道之国。丽水人对于邹应龙的人品也予充分肯定,以这样的女婿为荣。

《处州府志》《丽水县志》相关记载,与《福建通志》差不多。

“随挺家丽水”“因家于此”“遂徒家焉”,这当中不约而同的“家”字,让我看了也觉得有些不是滋味。丽水距当时首都今杭州,比泰宁近得多,多跑跑新丈人家,就像我们现在周末去蹭蹭饭吃,完全可以理解。问题是,何至于“家”焉?

状元帽摘得,考官女娶得,夫复何求?

在《少游丹霞岩》那篇文章中,邹应龙说他不仅小时候从爷爷那里拜读了李纲的诗文,“间记一二”,而且在“其后稍长……欲遍求遗文而读之,苦不多见”。再后来,李纲的后人收集了他的表章奏议80卷及诗文——

于是得尽读公之文,及见公之行事,望洋而叹,大喜过望。夫古人以立言为不朽,以有后为不死。公之文既得其子裒而集之,又得其孙镂而传之,将使天下之人家有其书,真足以不死且不朽矣!

邹应龙一是仰慕其行事之功,二是羡慕其诗文经儿子收集编纂,孙子雕刻印刷,得以不死且不朽。

那么,邹应龙的功名呢?

《宋史》卷419,列传第178,邹应龙传全文仅243个字,其中30个标点为现代所加,惜墨如金,基本是一份履历表,只是不动声色地记录一连串官职之类。盖棺定论,邹应龙是个好官!但他究竟干了哪些好事?

不知道。

旧县志上的邹应龙传就详细多了,长达1100多字,更难得的是有些生动的细节。例如在广西任职的时候,黎州发生“盗及邕蛮之乱”,邹应龙平乱,“诛首恶,纵胁从,所活无算”,部将归功于他,他却说:“殄寇靖疆,帅职也,何功?”他不仅不贪功,反而“自劾求退,弗许”。

家乡长辈称赞一个人,最常用的词是“忠厚”。我想邹应龙无愧于这个词,旧县志形神兼具地写他:“天资端重,髫龀如成人。出入里巷,未尝左右视,虽步履亦有常处”,“自魁天下至参大政,未尝以得位为悦”。邹应龙最高位“参知政事”,即副宰相。少年老成,克制得很,得意也不忘形。

但邹应龙容易得罪人。邹应龙被罢归乡里,本想过安静的日子,不想闽西民变波及闽北。这场事变虽然在国史上不足挂齿,但对邹应龙影响极大,妻离子散不算,还一再危及性命。《福建通志》说:“汀州寇蔓延至邵武,应龙避地钟山,告于闽帅。兵不发,应龙乃闻于朝,诏起陈晔为招捕使,讨平之。”

官场最忌越级言事。邹应龙在本省“兵不发”的情况下,才越级向朝廷求援,本当记功才是。然而,宋朝对军队控制特别严,哪怕救火也不行,救火虽有功,但调了不该动的军队照样算错。因此,邹应龙此举被某些人攻击为“擅自调兵”。这罪名可吓人,幸好大宋皇帝有不杀文人的格局。

邹应龙也有动情动怒之时。旧县志写他从乡里重返朝廷后,官居重位,“夙夜以天下事为念,惴惴恐不胜。屡以老请,不许。”旧县志还记载:

适谏官复引前事阻之,应隆慨然曰:“吾固多此一出。”遂决去,即日就道。上遣中使谕止之,竟不复。乃授资善堂学士,沿海制置使,亦不拜。归林下,去家百步许,乐泉石之胜……

所谓“复引前事阻之”,就是重提“擅自调兵”的旧事来反对重新重用邹应龙。邹应龙烦了,拂袖而去,再不肯回头。他的心死了,不再幻想兼济天下,只求独善其身。像司马光那样的大儒不也曾退隐“独乐园”,潜心深研“投壶”游戏?

宋理宗这皇帝脾气倒是不错,爱卿实在要回去就回去呗,朕给你泉石之地赐“南谷”二字。后来还屡召不起。理宗仍然给他加太子少保,食邑3900户,食实封200户,死后又赠少保,谥文公。

宋儒爱唱高调,要求人人胸怀“治国平天下”之志,“先天下之忧而忧”,其实,到了官场才会发觉连小事也常常难干得很。官场没有不内耗的时候。邹应龙的功业乏善可陈。徐晓望《福建通史》写道:“宋末闽人考科举的非常多……他们在宋末都担任过参知政事、枢密院使之类的高官,他们立身正,也在史册上得到好评,却没有重大贡献。”其中所列成串名单,赫然包括邹应龙。

叶祖洽、邹应龙恰巧分别处于北宋、南宋由盛转衰的关键时期,都非常需要“社会之面目为之一变”的人物。叶祖洽时代的宋神宗曾叹道:想当初秦国偏居关中,尚能统一九州。今大宋天下十倍于秦,可以调用东南财力,保证充足,只可惜没有适合的人才啊!其实,科举制精心培养、选拔出来了这样的人才,却没能让他们充分发挥作用。相反,社会倒是让没怎么翻书的韩侂胄、史弥远之流牵着鼻子走。

那么,邹应龙的文呢?

旧县志记载:邹应龙“处心简静,不求知于人。故立朝有所论列,皆削其稿”,这就是说邹应龙起草的“官样文章”底稿都随手销毁,不想到处去炫耀,其子孙想收集整理也无从寻觅了。

宋代流行出版个人文集,而且闽北就是全国出版中心之一。旧县志却只能抱憾地写道:“虽叶、邹之名冠当时,梁氏之家擅文学,言湮世远,纪载无从。”

状元总是被寄予灿烂的想象。邹应龙是丽水的德星,但在历史的天空只不过是流星,没能照亮更多大地,在我心里留下的是深深的惋惜和叹息。

责任编辑陈美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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