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实表达的力度及寓言化写作的可能
2021-09-22袁亚冰张凡
袁亚冰 张凡
作为一位已近知天命之年的70后作家,俞胜个人经验的积累以及对生命、对人性的思考逐渐内化为其丰富的创作资源。作为“为人生”一派的作家,他的作品多选取日常生活场景,塑造贴近现实的“小人物”形象。俞胜的作品体现了他直面现实的态度,以质朴的叙事风格表达着对生命、人性、周遭现实的体察与感悟。值得一提的是,俞胜的创作葆有一种善良和执着的心态,生活的苦难在其笔下并没有形成怨恨与悲切,反而指向了人性美好的向度。学者李洪华认为:“如果说关于青春成长的记忆和城乡问题的思考昭示了俞胜不断拓展的创作前景,那么另一类寓言体小说则真正体现了俞胜小说创作的鲜明个性和独特价值。”细读俞胜的寓言体小说,我们可以从其作品与现实之间所构成的寓言式关系中品味其深厚的哲理意味。从俞胜的《失落在街头的小鱼》《昆士郎博士和他的小蚂蚁》《人·狗·狼》等作品到其新近发表的作品《维尼》,我们可以发现“小鱼”“小蚂蚁”“狗”“熊”等动物意象背后是作家对生存、正义、人性的苦苦思索。并且,作家俞胜融合了寓言象征、譬喻等表现手法与小说写人叙事的长处,通过人与人、人与动物的相互关系突显出人性的善恶与世间的悲凉。潜藏在寓言化写作背后的是作家对人性的无尽思考。
一、现实表达的力度
及“小人物”形象
近年来,70后作家的作品具有较为鲜明的问题意识,关注女性成长、现实社会人物的精神世界、现代婚恋以及城乡二元对立下的身份认同等问题。70后作家的作品不乏表现城乡二元对立下农村人对城市身份向往的问题,随着社会经济的不断发展,农村人进城打工、求学的文学题材也日渐丰富。作为70后作家的俞胜,自身从农村到城市求学、工作的人生经历为其笔下人物的成长增添了某种独特的人生底色。在俞胜关涉现实的众多题材中,城乡生活环境的差异为其笔下人物提供了成长空间。此外,俞胜尤为关注城乡生存空间中“小人物”的精神世界,难以言说的社会群像在其作品中愈加真实。
俞胜曾言:“我是1993年到辽宁,2006年10月1日才来到北京。在辽宁读书、工作的那十几年,是我人生中最‘芳华的一段岁月。那片土地上有我的泪、我的汗,当然也有欢歌笑语。这片土地对于我来说,就有了刻骨铭心的意义,就有了家乡的意义。”正因作家对辽宁甚至东北有了独特的情感,才会笔触东北、深入这块土地孕育出的众多人物的日常生活。在《维尼》中,俞胜以东北为背景,深入“小人物”的生活,以农村人进城谋生为叙事背景,以孙有财的生活、爱情经历为主线,塑造了孫有财、祁小琴、孙有福、祁小英等一众“小人物”形象。孙有财是一位进城打工的农民,勤劳、善良的他希望通过自己的努力收获幸福美满的婚姻与家庭,但是一场突如其来的事故剥夺了他的健康和自由。直至小熊“维尼”的到来,才打破了他煎熬、痛苦的生活局面。孙有财同无数正常人一样拥有追求幸福、自由的权利,他期待着未来能够与网友徐永鸿过上幸福生活,但是当发现徐永鸿是由祁小琴假扮的真相时,果断地逃离骗局且仍抱有无限希望地奔赴未来。“在拨打110之前,我就彻底地删除了祁小琴的所有联系方式。但我并没有删除对生活的希望,我相信未来的生活中一定会有一个觉得我走路的姿势像舞蹈的女子,走进我的世界。”读者也借由俞胜作品中的“小人物”形象的塑造而勘探生活的复杂性。
在学者王洪岳看来:“俞胜的小说所呈现出来的独特的艺术魅力,往往产生于他对转型期的当下中国处于乡村和城市里具有两栖特征的那群人的生活呈现,揭示他们的人性复杂侧面和坦然面对苦难的幽默感。”细读俞胜的作品,人们不难发现,其有关城乡交叉地带题材的作品可分为两类:一类为农村人“进城”的题材。俞胜的长篇小说《蓝鸟》以东北农村和哈尔滨为背景,书写了毕壮志从青少年时代到中年时期的成长与奋斗经历。作品中毕壮志拼搏数年、几经挫折才奔赴自己所向往的生活,但他内心坚守的法律、道德标准并未因挫折而改变。另一类为“归乡”题材。俞胜的中篇小说《维尼》则以孙有财渴望回乡、回归土地的朴实愿望为故事核心。勤劳、善良的孙有财因建筑施工事故而变为残疾人,继而沦为了偏僻别墅区的门卫,他原本平静的生活因十五万元的赔偿款而被打扰。这其中,金钱裹挟着自私一并出现在孙有财的生命里,导致其自身价值和爱情需求长期难以实现。小说借由孙有财悲惨的人生经历窥探当代社会被金钱腐蚀的亲情道义的现实。从祁小琴费尽心机设下骗局妄想让孙有财为其投资蛋糕店,到哥哥孙有福暗打算盘希望一部分赔偿款作为自己结婚的费用,再到别墅区开发商、大凯等人觊觎小熊维尼的药用价值要买熊取胆等种种行为,将人性的自私与冷漠表现得淋漓尽致,直指当代社会环境中人心浮躁的现实。
俞胜作品最大的魅力在于其质朴且不失理趣。他的作品通过对“小人物”的日常生活的描绘而反复叩问人性与现实。祁小英、祁小琴为了得到孙有财的赔偿款而巧设圈套,孙有财虽不慎走进祁小琴精心策划的骗局之中,但能够全身而退,而且在小熊维尼的陪伴下逐渐修复了受伤的心灵。孙有财在徐永鸿面前建立起的自信和积攒起来的希望,皆因真相——徐永鸿只是祁小琴所扮演的角色,而变得破碎不堪。正是因为孙有财遭遇亲友的欺辱,他所追求的个人价值、理想信念,他所渴望的身份及爱情在顷刻间化为乌有。但是,孙有财并没有就此自暴自弃,而是保持着对爱情和理想生活的向往。由上可知,孙有财悲惨的生命经历与其向往光明、坚守人性的性格特征形成张力,作家正是通过这样的张力空间反衬出孙有财的人性力量。由此可见,《维尼》以简单的故事表达寓言哲理,喻指复杂的社会现实。
如上所述,从俞胜近年来《蓝鸟》《维尼》等作品中,我们可以看到其把握现实的力度,在现实的洪流中思考真善美,注目于“小人物”的人生百态和精神世界,体察喧嚣纷杂的现实社会中的世态人心。小说《维尼》这部作品的情节因祁小琴扮演徐永鸿的真相浮出水面而达到高潮,关乎维尼的去留以及孙有财面对真相时的抉择等问题在结尾得到了答案。并且,寓言体小说中的人物形象不仅具有鲜明的个性特征,而且还具有隐喻特征和象征意义。孙有财作为“善”的化身,象征着社会中正义、善良的群体;祁小英、祁小琴、大凯作为“恶”的化身,象征着在金钱、利益面前迷失方向的群体。另外,小说《维尼》中质朴的语言、巧设悬念的结构、富有深度的思想内涵将作品中未知的答案指向了人性善恶的思维向度,可见作家写作技巧的娴熟。
二、喻指现实的寓言化写作
作家俞胜善于借助自然界的动物以及设定的生活环境来表现人物的内心世界和性格特征,并且人物与动物搭配的寓言式叙事使人物形象增色,使作品内涵更为丰富。在俞胜的长篇小说《蓝鸟》中多次出现“蓝鸟”这一意象,“蓝鸟”作为希望的符号,不仅象征着毕壮志少年懵懂、悸动之际对爱情的渴望与向往,而且象征着毕壮志中年时期对理想生活的追求。在新作《维尼》中,以名为维尼的熊作为独特的动物意象,孙有财与小熊维尼的关系成为整部作品的核心线索。值得注意的是,小说《维尼》以孙有财作为主要视角展开对东北大地上“小人物”日常生活经历的细致刻画,勾连出与其相关的亲情线、爱情线、同事线,共同指向复杂的现实社会,进而叩问普遍的人性。
细读小说《维尼》,我们不难发现,字里行间无不流露出孙有财对小熊维尼的依赖与信任。小熊维尼的陪伴带给孙有财无限的安全感,可谓孙有财黑暗经历中的一束光亮。在寒冷的恶劣环境下,在孤独、饥饿的生命状态下,小熊维尼与残疾人孙有财互为生命前行的支撑和动力。在小说的结尾处,孙有财果断删除了祁小琴的所有联系方式,在举报大凯的恶劣行为之后与维尼一同下山,将维尼归还山林。小熊维尼在饥饿难耐之时,回归深山寻觅食物之后再次回到了孙有财的身边,它被赋予知恩图报等“善”的人性面向,这一情节与祁小琴煞费苦心的圈套以及哥哥孙有福的自私、冷漠形成鲜明的对比。因此,小熊维尼在俞胜笔下变成了相对温顺的理想化形象。
更进一步地说,“小熊”作为独特的意象被赋予了多维的象征意义:其一,由于小熊维尼是孙有财生活中的陪伴者,作家俞胜模糊了“小熊”作为动物本身的“兽性”,反而赋予其人性“善”的特征。其二,小熊维尼作为孙有财维系爱情的纽带,昭示着人性善与恶两端。细读文本,我们发现,作家通过与小熊维尼联系在一起的“骗局”“买熊取胆”等事件,揭露了孙有福、大凯、祁小琴、祁小英为了金钱而摒弃亲情、道义的自私与冷漠。其三,小熊维尼作为孤独的生命个体,被孙有财解救且养育的生命过程,暗示着弱小群体坚守人性之善,方可在生活困苦中寻得希望与光亮的寓意。况且,孙有财与维尼分离时的嘱咐:“维尼,你现在已经是大小伙子啦,勇敢地去吧,一切都需要你去勇敢地面对,这世上就没有啥可怕的事……”这番良言流露着孙有财与忠诚伙伴分离时的不舍之情。同样,这般嘱托更是孙有财自我安慰的内心独白——无惧亲情冷漠、人性凋敝,勇敢地迈开正义和良知的脚步,才能直面生活中的苦难。因而,小熊维尼恰是孙有财内心镜像的真实写照。
小说《维尼》寓言化写作的意义主要表现在两个方面:首先,小熊维尼作为动物意象其自身命运的象征意义;其次,小熊维尼与人物形象相互关系构成的象征意义,即小熊维尼与孙有财、大凯、祁小琴等人相互关系上具有较明显的寓言暗示的意义。正如上文所述,孙有财与小熊维尼象征着人性“善”的一端,大凯、祁小琴、祁小英等人身上体现出来的人性凋敝与畸化指向人性“恶”的一端。孙有财与小熊维尼互为支撑,共同抵挡了被利益蒙蔽双眼的大凯、祁小琴、祁小英等人的诱惑,体现了人性善恶的较量。在俞胜笔下小熊维尼作为动物以及与人相对的符号,为读者反思人性、道德”带来了獨特的阅读体验。由此可见,俞胜借寓言式的叙事完成了对城乡文明差异性、矛盾性的表达,借简单的故事情节表达有关人性、生存的永恒话题,整体语言朴实、情感真挚且深厚。俞胜在访谈中曾提及:“小说是虚构的产物,作家要解决的就是如何处理好虚拟与现实的关系,让自己创造的虚拟世界去切近现实的世界。”不难发现,俞胜力图从现实中发现文学资源,又竭力将其创作贴近现实、超越现实。小熊维尼在作品中作为孤独、弱小者的忠诚伴侣,变为寄托某种特定的、饱含真挚情感的独特意象。不言而喻,俞胜能够注目于喧嚣繁杂的现实世界,以娴熟的写作技巧及其特有的从容的心态,发现潜藏在生活背后的深邃人性。
整体而言,俞胜的中篇小说《维尼》以小见大,通过寓言式的书写为我们提供了一个关于人性和生存的具有哲学意味的、值得深思的话题。《维尼》中的主人公孙有财逃离骗局、果断地以法律手段解决问题的行动力预示着“小人物”身上的大能量——美好人性与道德良知。孙有财作为“善”的化身,竭尽所能保护着小熊维尼,如同守护自己的生活理想那般,结局的各自安好为整部作品平添了明朗的意境。正如作家俞胜所言及的:“作为作家,要用文学的方式,形象地描写时代背景下人们的生存状态和精神面貌,敏锐地捕捉各种社会思潮的动向,给读者提供思考生活、认知世界的精神容量。”细究俞胜的作品,我们不难发现,俞胜力求以贴近社会现实的情节回应当代社会问题,兼顾理趣的深度和审美价值。
结语
综合上述,作家俞胜的新作《维尼》可以说是一部融入寓言体表达的现实主义作品。它融合了寓言和小说两种文体的优势,既采用了象征、譬喻等表现手法,又发挥了小说写人叙事的长处。俞胜通过动物与人的相互关系叩问现实,交叉而往复地指向人性的幽微与黑暗。可见,俞胜的作品不仅具有浓厚的生活气息,而且追求理趣深度,我们可以从意味深长的故事情节中品读其哲理性。俞胜曾坦言自己是“为人生”一派的作家,他强调“作家写小说,不要仅停留在讲故事的阶段,我们现在不缺少好故事,缺少的是‘人性能否从你故事的茧中破茧而出,上升到一个高度”。正如我们所知晓的那样,作家写物的目的是为了写人,俞胜借助自然界的动物以及设定的生活环境来塑造贴近现实的人物形象,借此强调了当下社会亲情淡漠、人性畸化的现实,突出表现法律、道德理念的社会作用。整体而言,俞胜的作品不乏思想深度,其作品流露出潜在的忧伤之外,更多的是对人性探索的执着。
责任编辑林东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