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译最难是理解(上)

林克难

陈敬铭在大型外国文学期刊《译林》2015年第6期上发表了译文《什么也别带走，什么也别留下》，原作是英国作家Simon Winchester撰写的散文“Take Nothing Leave Nothing”。

译文文笔流畅，理解基本合格，译出了原文作者的观点：游客只做到“什么也别带走，什么也别留下”是远远不够的，游客还应该尊重旅游目的地居民的风土人情、习俗礼节。译文译出了作者向当地居民道歉的诚意。

这篇译文起初是我校翻译研究生的课外习作。后经陈敬铭自己修改后发表。这样，笔者手头就有了两篇译文：初稿与最后发表的作品。评论起来，素材就显得更加丰富。应该指出的是，这篇译文自有它成功的地方，否则也就不可能在《译林》这样在全国有影响的文学杂志上发表。但是，如果要吹毛求疵，细细研究原文，还是可以找到一些小毛病。如果以此为鉴，日后多加注意，便可以进一步提高译文质量。为了方便评论，我们分别在原文与译文中将有评论价值的段落做了标记，并编上号。依照行文顺序，逐条加以评论。所有评论，将始终围绕理解这个翻译的核心问题。

1.原文：I was presently siring five cables off this island on a small boa that is hove-to just off the mole at the entrance to the haxbor of Edinburgh of the Seven Seas…

译文：此刻，我正坐在一条小橡皮艇随波起伏，小艇停在离防波堤5链的地方。这里是七海爱丁堡港……

mole译成“防波堤”值得讨论。mole义为harbor formed by a pier or breakwater。要准确理解并翻译这个词，必须了解邮轮旅游，要有这方面的认知。邮轮在航程中需要访问一些地方，有时港口很小，甚至只有一个简易的码头，邮轮无法拢岸。于是，邮轮便停在海上，将游客分批用小船接驳送到岸上。small boat译成“小橡皮艇”也可商榷。至少，笔者坐过的这种小艇，是利用邮轮上的救生艇，是铁甲舰不是橡皮艇。原文中的七海爱丁堡港显然属于这种小港，是个港口与码头或防波堤合而为一的架构。

改译：“此刻，我正坐在一艘小艇上。小艇顶浪停泊，随波颠簸，这儿离七海爱丁堡港入口处仅5链”……

2.原文：I am welcome to Tristan neither today nor，indeed，as was succinctly put to me in a diplomatic telegram last year，“ever.”

譯文：去年发给我的官方电报已经说得很明了：我现在不能上岛，以后，永远也不能。

diplomatic翻译成了“官方”，说明译者自己也觉得此处这个词不是常见的“外交”之义。翻译的时候，经常会碰到这种英文作者用了某词不太常用、而且译者当时也不掌握的一个词义。正确的做法是，不要停留在“第一义项”，而去查一下这个词的其他不常见的义项，看看有没有适合这个上下文的，问题往往就可以迎刃而解。diplomatic还有一个意思是paleographic，意思是relating to writings of former times。用在此处，系指特里斯坦岛人写作仍带有年代久远文风的痕迹。这点，在后文中有多处反复提及，并有实例。作者的目的无非是想强调，由于特里斯坦岛与世隔绝、孤悬海外、远离文明世界，岛民言谈举止看上去很落后。用这个词的终极目的是想强调，即使在这样一种情况下，我们旅游者也应该对他们表现出应有的尊重。

改译：今天我不能上岛，去年他们在给我的一封带有古风的电报里说的简洁明了，而且“永远不能”。

3.原文：It would be idle to suggest that I have been terribly incommoded.Though some may suspect sour grapes，I have to confess that there is little of great charm to Tristan.

译文：无须多言，这已给我带来了许多麻烦。也许会有人说我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但我还是要说，特里斯坦岛其实没有什么魅力。

这句译文忽视了上下文，因为一词译错，造成译文逻辑上的前后矛盾。idle在这儿是lacking worth or basis的意思。准确的译法是：要说拒绝让我上岛给我造成了许多麻烦，是缺乏根据的，原因是岛上“其实没有什么魅力”。这颗葡萄本来就是酸的，我实事求是地说它酸，并无大错。

改译：无须多言。说这事给我带来了太多的沮丧，却是言过其实。也许有人会说我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但是我还是要说，特里斯坦岛其实没有什么独特的魅力。

4.原文.…and once our visitors have had themselves photographed beside it，have exchanged pleasantries with various islanders over warm English beer at the ralher underdecorated Albatross Pub…

译文：然而，当游客们在相当简陋的信天翁酒吧同形形色色的当地人一起分享了温和的英格兰啤酒……

这句话漏掉两个重要的细节：photographed beside it与exchanged pleasantries，“在欢迎标语边上照过相”与“互致问候”。特别是照相那个细节，这是出门旅游非常重要的一个环节，漏掉很是可惜。提笔翻译起来，稍不注意就会出现漏译，尤其当细节比较多，坐在电脑前时间过长的时候。

改译：当游客们在欢迎标语边kN完相，在装修简陋的信天翁酒吧里与形形色色的岛民互致问候，分享了温和的英格兰啤酒……

5.原文：…most will be eager to return to their waiting cruise ship…

译文：大部分人都想赶紧回到游轮上去。

此处的waiting一词应该加以表现。邮轮停靠目的港一般有两种形式：一是直接停靠在港口码头上，二是停在海上，靠小艇将游客分批送到港口。从上文分析，这儿显然是后一种情况。不妨将waiting通过增词译出，加强读者对于这儿是个小岛的印象，从而突出贯穿全文的主题思想，即，即使去的是个小地方，游客也应该尊重当地居民的习俗。

改译：大部分人都想赶紧回到停泊在海上的邮轮上去。

6.原文：The older islanders incorporate nineteenth-century“thees”and“thous”into their speech。

译文：岛上的老人说起话来还夹带着19世纪的古雅单词。

读到这儿，应该对理解前文diplomatic的词义有所领悟。作者收到的电报中，说不定正好有thee、thou之类跨越时代的词语。至少下文引用的一段电报确实显示出了古雅的文风。上下文有immediate context与distant context之分。有时对一个词的准确理解，往往需要借助于相隔甚远的另一处文字。

更早发现这个语言现象的是金隄。他在英文专著On Translation—with Special Reference to Chinese and English（《论翻译》）一书中，举过这样一个例子：

She turned and ran lightly after Husky，who had walked on，up the path，leading the reluctant Pongo，who still barked and strained heraldically at his leash.

……狗還在叫着，像传令官似的跑在前面，把绳子绷得很紧。

如果译者注意到四页之前，有如下一段描写这两条狗的文字，也许对于heraldically这个词会有新的理解。

The little black dog immediately bounded forward in the direction of his reluctant retreating enemy.He came to the end of his tether with a jerk that brought him up on to his hind legs and kept him，barking，in the position of a rampant lion on a coat of arms.

金老师建议改译成：

……狗还在叫，以纹章上的姿势把拴狗的绳子绷得紧紧的。（金隄，《论翻译》，中国对外翻译出版公司：1984，44页）

例句6改译：岛上的老人说起话来还夹带着如thees与thous这种19世纪的古雅单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