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罱春泥

2021-09-10凌龙华

教师博览·中旬刊 2021年5期
关键词:吴江老娘螺蛳

凌龙华

当年生产队,船是大农具,派大用场。罱泥或運肥,活重且脏,多用水泥船。

那是20世纪70年代,我年少。生产队的农活一年四季,从早到晚,仿佛没停歇。

农忙自然忙,农闲则“兴水利,广积肥”,生产绝对大于生活。

把船摇到河中央,用长竹篙泊定。立于船两边,一边一人,两个壮劳力,左右开弓罱起河泥。这是力气活,也是个技术活,还需要彼此默契,否则船不稳,打歪,劲使不上。

“罱”是个形声字,上形下声。罱泥用竹箩头(俗称罱泥篰),其用竹篾编织成,状如蚌。罱的原理亦仿生蚌。操纵箩头上的两根长竹竿,让“蚌壳”一张一合:入水底张开“含泥”,出水面“吐泥”张开,进出水过程则闭合。

竹箩头上的两根竹竿有讲究,一主一次。主的长而粗(一如长竹篙),受力承重;次的相对细软,掌控开合。河泥罱上时,长竿倚船沿顺势一压,再往里一甩,小竿应和就势往外一推——“哗啦”一声,带着河水的淤泥整箩泻入舱中。

这样的操作,机械重复上百次,持续大半天,非壮劳力不能胜任,因而“工分”也是最高的。可惜,最高的工分也折合不了几个钱。20世纪80年代初,推行包产到户,有时还罱河泥,那时夫妻搭档了,于是女的就在船的另一侧负责撑篙稳船。竹箩头不紧不慢入水出水,小船也一点一点往前移。

“两竹分手握,力与河底争。吴田要培壅,河泥粪可成。罱如蚬壳闭,张吐船随盈。”这是清人写的一首《罱泥诗》,极形象。

吴地泽国,水网交织。罱河泥一则疏浚河道“增岸堘”,二则积肥“一担河泥一担谷”。

河泥一年四季可罱,罱泥船上常有小喜讯传出,罱到了小鱼小虾是常事,罱到“大家伙”也不是不可能。

村上一莽汉一次罱到了一条大鳜鱼,巨口细鳞,花斑明晃晃,时人称之“棘条鳜鱼”,那是在深水岸棘条花开处才有的,上品,绝难得。莽汉三十来岁还打光棍,待人粗鲁,却奇孝。鱼到手,有人撺掇卖了拼酒吃,莽汉话都不回就拎回了家。母亲是个干瘪寡妇,娘家在邻村,还剩得个耳朵有点聋的老娘。莽汉把鱼给了母亲,母亲转身去了邻村,把鱼给了她的老娘。耳朵有点聋的老娘可能脑子也不大灵光,好不容易把鱼做成了菜,放在纱罩中,不知为何没有吃。第二天一早,想吃鱼了,鱼早没了。想到了家中的大黄猫,猫不见了。故事就这么奇,演绎下去就是传说了。但真是这样,过了几天,耳朵有点聋的老娘听到了猫叫声,大黄猫回来了,叼回了一只野鸽子,挺大,翅膀还在微微扑棱。老娘把野鸽子收拾好,做了一大碗鸽子汤,颤颤悠悠去了寡妇女儿家。大白天,莽汉外孙尚未出工,一问,罱河泥打赌逞能,伤筋动骨。这下,鸽子汤正好补筋骨。哪有这么奇的事!现在想来是说事者故意说教,莫非要把人往“封资修”的孝道上引?

父亲也擅长罱泥,罱到过蚌蛤,还罱到过塘鳢鱼。塘鳢鱼亦巨口细鳞,只是肥而小,浑浊泥水中一时不易辨识。但此鱼好“窝居”,有些呆萌,那回父亲一下子罱到一窝数条。油菜花开得盛,菜花塘鳢鱼正当时。用鸡蛋炖了,或加点咸菜放汤,那个鲜啊,乡间形容“鲜得掉眉毛”。至于塘鳢鱼是否就是“莼鲈之思”中的“松江四鳃鲈”,很难断定。

罱泥船中的泥,系稀泥,天然“和”,需要用戽桶“调”上来。这是个更讲配合、节奏的技巧活,通常由两名妇女承担。河泥“调”上岸,沿开挖的小方沟(往往就是车水渠)拖入田间方泥塘。一夜沉淀,第二天方塘上浅水澄明如镜,而塘中沉泥细腻如沙。起早的孩子来到塘边,用小网兜随心所欲捞起密布塘面的蚬子、螺蛳,间或还有小虾、小螃蟹。拖过的泥沟里同样布满了螺蛳、蚬子,但没有了水的滋润,显得不灵气,孩子们没兴趣。

正月螺蛳二月蚬。螺蛳四季吃,平凡得有点烦。蚬子肉洁白,配以春韭,一青二白,炒食,鲜香嫩三绝;清蚬煮汤,汁乳白,鲜美绝伦。吴江东北角有黄泥兜,宜罱泥;毗邻有白蚬塘,自古盛产“白蚬”,令人神往。舟行不再,不知今如何。

录诗一首作结,金松岑咏农事诗《罱泥船》,风景殊异,风味不变——

“紫荷花开苔菜香,柳荫船过趁风凉。春畈将锄待泥壅,罱得新泥压船重。泥中拾取蚌与螺,船尾煮酒还唱歌。太阳晒晒泥头白,搬向田畦壅菜麦。麦秀阴阴梅雨天,割麦插禾成水田。田中之泥肥且鲜,农夫劳力皆金钱。罱泥船,清明边。”

耕读传家。金松岑,号“天放楼主人”,系近现代“一代宗师”,家居吴江同里,当称“吾邑乡贤”。

(作者单位:江苏省苏州市吴江区政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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