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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大街

2021-09-10顾成兴

银潮 2021年8期
关键词:孙氏县志大院

文>>>顾成兴

我将儿时的村庄珍藏在记忆里。村庄的印象如一幅写意的水墨画,有的地方墨重色浓,有的地方浅淡依稀,有的细节分明,有的只是约略的轮廓。

村庄在一块四面环水的垛上,像一片浮在水中的荷叶,大街小巷蔓延着,好比叶面的脉。南北、东西各一条主街、三条副街,街道在庄中心孙氏老宅大院交汇。南北主街纵贯全庄,被孙氏大院隔成两段,南段在孙氏大院门前与东西贯通的主街成“丁”字交接,南北副街从东、西两侧经孙氏大院东西两侧延伸向北,先后与东西向的一条主街三条副街交叉。街道构成博古架的形状,三四百户人家就分布在十多处框格之中。老街展示着村庄的独特风貌,也演绎着乡村人生世相。

没人说得清楚这些街道是何时形成的。老人们说,明朝时这里曾驻扎兵营,庄西北第三生产队打谷场上曾留有卞元亨的系马桩。卞元亨与施耐庵是朋友,亦是表兄弟,还是《水浒传》打虎英雄武松的原型。

村庄往西四五里地有个叫赦马舍的村子,村名的传说也与当年驻兵有关。往东偏北四五十里的便仓,即是卞元亨的家乡,那儿生长奇异而颇负盛名的“枯枝牡丹”,民间传为当年卞元亨的马鞭插在地里长成的。

查阅兴化老县志,明朝胡顺华撰修的县志记载,时县有四镇:芙蓉、安丰、陵亭、长安。“芙蓉”赫立首位,且注:县东北三十里。村庄至今一直沿用名称“北芙蓉”,且所处方位与县志所注也完全一致。由此可推,村庄的街道或成于明代。据说,“文革”期间,村庄上挖到过一座古墓,里面发现有身穿官服好似活人一般的古尸。

这里所有的街道都是清一色的青砖侧立铺就,甚为齐整条实。每条街两头都通向河边码头,从庄中心大院处向四面延伸逐渐降低,形成坡度,路面也保持“马脊梁”式的弧度,两侧为窄窄的水沟,工艺上充分考虑了雨过地干的效果。街边人家的生活用水从自家院子阴沟排到街道的边沟,可直接顺流下河。下雨天,街道路面的水也是淌到两边水沟再汇入河里。可见,这些街道当初建设时相当用心。

一场暴雨过后,水洗过的青砖路面在阳光下显得油润清亮,平滑柔光,呈现墨玉般的色泽。几处经风雨剥蚀而形成的大小深浅不一的坑洼,侧边水沟底砖被屋檐滴水形成的凹窝,是岁月沧桑的印记。

街道狭长,街宽不足两米,站在一头望过去,不见尽头。沿街挤满人家。街道上回荡着货郎的叫卖声和大人呼唤小孩归家的声音。街边人家,身在屋里,将街上动静听得一清二楚,庄上的新鲜事儿像长了腿儿一样,很快家喻户晓。庄上的人们,不论东头、西头、南头、北头,均相互熟悉,打门前一过就知道是谁,祖上几辈都能掰着指头数过来。外村人来庄上走亲戚,走在街上无需看他跨哪一家门槛,邻居甚至可以从来人的长相辨出是哪一家的什么人,热心地笑吟吟打招呼:“来看姐姐啊,可好些日子没见你来啦。”哪家新女婿上门,那边才进门,街上就议论开来:这家女婿怎的怎的,如此这般,一张人物画像便在人们嘴里描述了个大概。

白天,街上很是热闹,小孩三五成群捉迷藏、过家家,蹦蹦跳跳,穿梭嬉戏。小狗、小猫、大公鸡、芦花鸡悠闲地晃悠,被飞跑的孩童惊得四下里乱窜。北街西侧,有一口古老的枯井,井栏边有小孩趴在上面稀奇地探究。近旁的十字街口跨着一座悬空吊楼,楼下面从早到晚总有人团坐四根立柱的石础,他们胡侃神聊,谈笑风生。庄中心商店不时有人进进出出,店里传来收音机里刘兰芳铿锵的说书声。东码头那儿的烧饼油条店飘过一阵阵的香味,诱得人满口生津。街边的炒米机旁围满了男女老少,忽然间,众人捂着耳朵退散,只听“轰”的一声,雾气像硝烟一样弥漫了半条街。铜匠担子的炉火烧得正旺,糖摊子上戴毡帽的老头儿手锣“当当当”敲个不停,卖豆腐、卖麻虾、卖青货的沿街吆喝声此起彼伏……

夜晚的街黑漆漆的,点点星光映照深蓝的天穹,穹窿之下灰蒙蒙一片,街两侧低矮的房舍化成黑乎乎的一团,屋顶与天空形成波纹式曲线轮廓。几扇窗内透出微弱的煤油灯光。此时人们走在街上,不能完全迈开步伐,臂膀会不自然地张开,生怕撞上哪一处墙角。远处行人的脚步声十分清晰,一声声震动耳鼓,令人神经紧张,走到近前也辨不清面目,相互咳嗽两下,这才全身松弛。倘若一时半刻碰不见行人,只听见自己的脚步“吧嗒吧嗒”,越走到街深处则越觉着有些毛骨悚然。街道仿佛沉入水底,只等天亮再一次浮现出来。

几经拆建后,老大街早已不复存在,大明遗镇消遁无踪,曾经的村庄也只能在记忆里寻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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