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博爱路上（组诗）

黄双全

走在博爱路上

孙文西路，一个玩滑板的孩子

停下来，认真说：爷爷，你先过

我弯腰摸摸他的小脸，手上一束阳光

不觉里，我步入下午，太阳偏西

开始忘记一些名与词。不要紧

我记得你，某个时刻的笑和蹙眉时

一闪而过的忧郁。就像眼前我并不知

人力车夫是谁？绅士是谁

却记得他们的黄铜气质

古镇镇的灯饰，照亮民国老街

它的本名是灰塑骑楼南洋建筑

并置的包容

拆除内心中长蘑菇的房子

让更多人住进来。中间的菩提树

挂满善意的提醒与祝愿

我尊重他们的位置、皮肤和口音

月亮在石歧河放下小船，划过磨刀门

伶仃洋并不伶仃

“爱一切提升我的事物”，每呼吸一口

我对自然都充满感激。一棵巨榕

倒下，就是河汊密布的水域

江水从不拒绝落叶的思考

低估的事物不会被时间轻视

视力退化。冬天的词语离场

生活的桌面摆放老酒与蕉蕾粥

一根钨丝让我看见更多发亮的事物

牵着孩子的手，自然地

我们一起走在博爱路上

白鹅潭

走到前面那棵树，就回吧

河道漫长，目标不断改动

“鹅鹅鹅，曲项向天歌”

稚子之声，忽远忽近，直到

真到了鹅潭

诗意的启蒙地。深阔

弯曲如曲项，向天而歌的却是

某些地方不要去

落日深知，脱下红袍，江面

纷抢战栗的完美，青橘瞬间橙黄

黑夜的船篙并没有将白鹅

赶进童音。好多年，它慵懒

瞟着岸上平庸的倒影

玻璃细小的划痕。精细打磨的花岗岩

掩饰不住内心的粗糙

光彩，都是暂时的，终将被揉碎

在旋涡中丢失的，也会曲折地流淌到

天才少年教会我们的第一首诗中

只要转换口气，就能找回失去的词语

——白羽与清波

孤岛的醒悟

从野狸岛竖起的贝壳中出来

我有脱离的快感

游艇如白海豚跳跃，顶层的尖叫

舷边的晕吐，涛声的兴奋，只有我的安静

站在甲板上和浪花沟通

港珠澳大桥拉起海上最长的栅栏

挡不住中间的激流

岸和不同体系的城市在视线中分离

伶仃洋孤悬的小岛，防波堤

拦下一小片平静的水域

鸥鸟很少，历史在这里未留下太多墨迹

它是一个纯粹的孤岛

一只被太阳摁住直接烧烤的生蚝

杂乱的白石，陡峭的山庄

稀薄的云层都有海的味道

热浪快速消退。孤岛后面

连队散养的羊，用战士的表情打量来客

晚潮的巨响越过粗粝的礁石

搁浅在凹凸如异木棉的石滩

稍一停顿，阳光就被海水淹没

稀疏的萤火掩护深蓝队列

一排排刺刀向被抛弃的孤儿

站在碎石上的黑山羊练习锋刃

流血的伤口，爬满贻贝，藤壶

痉挛的嘶喊，渺茫中谁在倾听

大地上的紫藤，用花穗、鸟鸣和幽香

连接互不靠近的云木。叶子，绿色的光

照亮对方的阴影，枝丫以欣赏的方式

伸出手，相握于风中。根，懂得彼此的渴

森林浩大，个体苍翠，清新的气息流出山谷

海水在高，孤岛在低。一次次战栗

谁是你的肩膀？在即将倒下的一瞬

一种力量把你扶住，你感激地说——

“幸好有你。”海水齐胸，黑夜切割你的意志

接近崩溃时，谁，抛出紫藤——

“别怕，有我在。”你走出了旋涡

握住孤岛的孤，我学习如何修补残缺

把一顆种子放入森林的凹陷

把个体融入整体。伤口愈合

心灵封闭的贝壳打开，深海的珍珠

我用爱连接，挂在时间的脖颈上

献给你——生长、凹凸、阳光与黑夜

来吧，让我们合二为一，打开海水

幽深的暗径，去连接，大陆，不可存在的缺口

太古仓

黄昏从暴晒的座椅上

凉下去。江上低飞的白鹭

撤回对岸的树林。一粒

留在太古仓，灰色工装里的

古莲子，扒开江边的故土

寻找合适的淤泥

旧码头，旧仓库，旧时光

呆板地挤在一起。拆除的命运

被一堵残垣上的蔷薇启发，拯救

老事物并非一定废止，也可用

新元素活化。积攒在瓦片下的雨水

一旦觉醒，就会成为浏亮的瀑布

别上胸花后，灯光变幻，江水跳跃

一杯红酒，置于年代久远的餐桌

地铁里挤出的心情，自然

就从直上直下的玻璃大厦

来到此处。围住烛光，说说

有影子和没影子的事

即便面对一瓶啤酒，压缩泡沫里

也会溢出值得信赖的从前

临江，独坐。我翻阅故纸

学习古莲种植方式

一辆报废的面包车，自内向外

喷出一轮明月。吸引众人脚步的

并非它特制的冰激凌

而是站在中间白鹭般的少女

恩宁路

大热天，最好去西关

在一条小巷找到凉风

坐在莲香楼喝茶的阿婆

头发已经吹白

恩宁路正在修缮，工人把阳光

焊入骑楼的缝隙中

老工匠擦亮祖传的招牌

用平生绝技，打造黄铜器皿

拐角处，时间弯下腰

转身抱起梦中的情怀

她习惯推开满洲窗，侧耳倾听

珠江边骑来的铃声

当年她用长辫梢写就一封约定

寄往东山。然而……但是，种种可能

老邮差一去不返

踏着凹凸的麻石路，我们走进永庆坊

顺着她的目光，在青砖墙上

找到望穿的小孔，同样有一丝暗暖

趟栊门紧闭，不会轻易打开

谁也取不走她珍藏的礼物

我们被丢失的词语俘获，在体验店

一排灵活的铅字走下字盘

用淡香的油墨，为燥热的初秋

拓印一片清凉的古风

在松山湖，观一场羽毛球赛

划好边界，定义内外

中间拦一张不可碰触的网

东半场发球，西半场扣杀

要害是对手的破绽，猝不及防的空当

运用各种手腕，打出猜不透的路线

机智与诡变画上等号

荡秋千的少女，突然坠地

一招中国式英雄救美，让她

化险为夷。关键时强者总会使出

反制的后招。围观者心如惊马

仿佛有白色锥体

穿过网孔，射向自己

责任编辑：梁智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