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的你往事并不如烟

朱山坡

《广州文艺》的《后浪起珠江》栏目在开设之初我就给予了高度评价，并热切关注。因为它是一个能让无名小卒脱颖而出的好地方。许多年前，《花城》的《花城出发》就曾经果敢地推出从没在公开刊物发表过小说的我，给了我巨大的鼓舞，从此改变了我的人生轨迹。《后浪起珠江》也将会改变一些年轻人，让他们像一滴水从此汇入江河，走向星辰大海。

李立的中篇小说《金色代币》是一篇关于少年成长的小说，也是关于忏悔和救赎的小说。老实说，开始读的时候，我以为只是书写关于在游戏厅打游戏、逃学、打架、夜不归宿等颓废少年的“酷史”，是耳熟能详、早已审美疲劳的“青春文学”。但越是往下读，我的阅读兴致不断增加，故事的巨大悬念和人物苍茫的命运感控制了我。小说叙述了少年打游戏荒废时间、最后生命消失的故事，故事时间跨度很长，从少年到中年，它的背后是两个家庭、两个少年的生活和命运，情节看似简单，却写出了人世的孤独和内心的悲凉，把我带进了一条只有起点却没有尽头的时空隧道。游戏厅是个鱼龙混杂的地方，灯光昏暗，烟雾缭绕，“人们彼此打量对方的眼神都显得不那么单纯”。“我”和表弟陈晓凯沉迷于游戏，经常在游戏厅里度过漫长的时间，在游戏的世界里获得了满足和快感。我无比惊叹作者对游戏机和代币的精准而细致的描写，对游戏厅老板的刻画入木三分。

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我都认为游戏机有着精妙的设计，投币孔连通了一条曲折且充满悬念的暗道，每当代币被投落，如同朝平静的湖面抛下鱼钩。它在黑暗的机箱里沿着轨道滚动，在转弯处，稍一停顿，机箱上面的人就会担心得猛击台面，震动给了它一点加速度，它又继续滚动起来，顺着最后一段下坠的弧线俯冲下去，撞击到机关，发出啪嗒一声响动，电子屏幕上随即闪动出游戏开始的画面来。

这样准确、传神、充满质感的文字让我惊叹，从而相信这是一个有才华的作者，他不会让我失望。

陈晓凯不仅是个数学天才，还是一顶一的游戏高手，而且迷恋打游戏并不影响他的学习成绩，我们都有理由认为他将成为“村里的第一个大学生”。代币不仅是游戏少年通往虚幻世界的通行证，也是阻礙他们通往高处的关卡。他们能走多远，他们的幻境要有多精彩，全靠一枚枚金色的代币。代币，有时候是他们的敌人，有时候是他们的朋友。当然，如果掌握在他们的手里就是朋友，如果掌握在游戏厅的老板里就是敌人。零用钱来之不易，因而每一枚代币对游戏少年来说都异常珍贵。作者用了很多笔墨描写代币，纤毫毕现。代币被投进了游戏机后，前途未卜，玄机暗藏。作者将这个过程耐心而精准地描摹出来，虽然杯水波澜，却惊心动魄。但文到此处，作者的兴趣不再是单纯写游戏通关之事，他有更大的野心。小说的后半部分变得凝重、宏大而苍凉，讲述陈晓凯从游戏厅突然神秘“失踪”，亲朋好友苦苦寻找和追寻真相。陈晓凯到底去了哪里？他失踪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那把雨伞成了非常重要的道具和线索，也让人产生了许多想象。然而，陈晓凯再也没有出现。他如何从现实世界中消失是一个可以无边猜想、答案呼之欲出但却不能说破的谜。往后经年，“我”已经从少年变成了别人的父亲，孩子都读中学了，岁月的尘土并没能掩埋那些往事，懊悔、内疚、隐痛一直伴随着“我”，使得“我”的人生过得忐忑不安，“我”相信表弟仍然在世界的某个角落或另一个世界活着。

十几年过去了，表舅和身边的人都因为陈晓凯的失踪发生了改变。因为想念儿子，对儿子的愧疚，表舅陷入了不能自拔的泥潭，他甚至还盘下了游戏厅。“我”游走在那些旧街道上感觉还是那个样子，去往红宇的道路竟然丝毫未变。“我”想着那年的某天下午，“我”就是这么走在这条捷径上，它像一段供人穿越的通道，一钻出去就能看到陈晓凯站在那里。但时过境迁，物是人非，陈晓凯没有出现，但如影随形，个中的折磨和煎熬让人恍然明白什么叫人生。

故事到此也可以结束了，但作者没有忘记小说的主题是“代币”。他必须从代币开始然后以代币结束，这样才能让叙述闭合。小说的最后，还是回到“金色的代币”。代币的最大作用，就是在这场你来操控的游戏里，给你最爱的角色续上一条命。“我”坐在游戏机前，陈晓凯出现在游戏里，面貌清晰，归来依然是少年，而且准备充分，仿佛一直在等待这一时刻。

他正穿上一身豪华的装备，朝我招手，那意思是走吧我们一起去破个纪录。我扬了扬手说，哥哥我现在有钱了，想给你续几条命就可以续几条命。

“我”把那枚金色的代币投入投币孔内。电子屏上的他喔地欢呼了一声，浑身闪起了异样的光，陈晓凯复活了，端起心爱的来复枪，朝那些机器怪兽勇猛地冲去。魔幻的时刻开始出现，生命重新灿烂重新燃烧。陈晓凯将因为金色代币而活下来，并将一直活下去。“我”终于在游戏机前完成了“续命”的救赎。小说到此有了一个荒诞、充满了隐喻的结局，也是一个形而上的升华。

小说故事未必十分精彩，但人物形象和诸多细节值得玩味。叙述的节奏和精准也让我欣喜。一枚金色的代币，能通往未知的世界。写作者一旦掌握了叙述法则，便能成为一个小说家。后浪起珠江，谁能说得清楚暗藏多少金子？

责任编辑：杨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