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代文人笔下的“草堂”形象的演变
2021-09-05付藓越尹家豪
付藓越 尹家豪
自杜甫被尊为诗圣后,其笔下许多意象成为历代文人模仿的对象。自唐到明,“草堂”逐渐与杜甫的诗文成就、个人品格紧紧联系在一起,成为杜甫精神的建筑载体。本文旨在从明代切入,审视明人诗歌中“草堂”这一经典意象符号的继承与层累。
一、“草堂”形象的变迁
唐宋时期,草堂形象的变迁与杜甫的地位相联系,其形象大致包含对其文学成就和品格精神的肯定,前者在唐代就已经蔚为大观,而后者发展成为一种浩大的声势要追溯到宋代。同时,从草堂重修也可见时人眼中的“草堂”。
唐人笔下的“草堂”多是文人肯定杜甫诗歌成就的代称。最早对杜甫诗歌做出高度评价的是中唐元稹《唐故工部员外郎杜君墓系铭并序》:“诗人以来,未有如子美者。”唐人推崇杜甫诗歌创作上的成就,在后来的韩孟诗派、元白诗派中均得以体现。此外,唐雍陶《经杜甫旧宅》:“万古只应留旧宅,千金无复换新诗。”于此,他明确把浣花草堂同杜甫的优秀诗作联系起来,并表达出对杜甫旧宅万古长存的期望。晚唐韦庄在草堂遗址重建茅屋,为了表达自己继承杜甫的忠义志向、纪念杜甫人格,他将自己的诗集命名为《浣花集》。唐郑谷《蜀中三首》中有“扬雄宅在唯乔木,杜甫台荒绝旧邻”,这表明,晚唐时期杜甫草堂旧址虽已荒芜,但柱砥犹存,且成为人们凭吊杜甫的处所。
宋人笔下的“草堂”增加了对诗圣的崇敬和对杜甫忠君爱国、忧国忧民精神的赞誉。北宋时期,以苏轼为代表的宋人充分肯定了其在诗歌史上的地位,王安石《四家诗选》称“此子美所以光掩前人而后来无继也”。而草堂作为杜甫的文化遗迹,在宋代有两次较大规模的重修。神宗年间,宋吕大防“复作草堂于旧址,而绘像于其上”。哲宗元祐初,胡宗愈“好事者随处刻其诗于石”(《成都新刻草堂先生诗碑序》),将杜甫草堂诗刻于石碑,为草堂新增了诗碑。这一次重建距杜甫离开成都已有三百余年,重建的规模较之前更大,这奠定了以后历代维修草堂圣地的基础,对草堂得以流传至今建立了不可磨灭的功绩。南宋以后,士人群体将浣花草堂的兴衰命运与士之优劣相提并论。受时代动乱、朝廷光复无望等社会因素的影响,南宋文人对杜甫形象的认识更添凄凉悲慨与家国之思,对杜甫忠君爱国、忧国忧民形象的书写也增多。黄庭坚《老杜浣花溪图引》写道:“生绡铺墙粉墨落,平生忠义今寂寞。”直接赞誉子美的忠义精神。同时,南宋时期草堂迎来了它的第二次重修。南宋高宗绍兴年间,吏部尚书知成都府兼安抚使张焘扩建草堂,他筹集资金,调集工匠,“吊少陵之遗像,置酒沧浪,亭并浣花,竹柏濯濯可怜”,在旧有基础上广植竹柏,新建亭台,断石为二十六碑,遍刻杜诗一千四百余首立于其间,在成都西郊浣花溪旁重建一座气象一新的杜甫草堂。此次培修的草堂已具备祠宇性纪念馆的规模,是对凭吊、咏怀杜甫的进一步发展。
元朝蜀官纽璘“兴文复礼”,曾“请以文翁之石室,扬雄之墨池,杜甫之草堂,皆列于学宫”,又请谥杜甫曰“文贞”。
总的来说,明以前“草堂”已奠定基本形象,它是杜甫诗歌成就的代称,也是凭吊杜甫的祠宇性纪念馆,更是杜甫儒家仁爱忠义精神的浓缩。
二、明代诗文中“草堂”意象的指涉层次
明草堂形象继承前代,也由诗歌成就和精神品格两部分构成,此外,明代草堂重修背后是“忠君爱国”精神的加强。草堂在明以前已初具祠宇性质和书院功能,吴鼎南《工部浣花草堂考》中记载,明代共有四次重修:洪武二十六年(1393年),弘治十三年(1500年),嘉靖二十年(1541年),万历年间(年月不详)。弘治重修后,杜甫草堂集祠堂、书院、水榭园林的功能于一体,基本奠定了成都草堂留存至今的格局。洪武二十六年(1393年)第一任蜀王朱椿便对浣花溪杜祠“拓而新之”,并亲自撰文祭奠杜甫,足见官方对草堂的重视。此次重修仍在草堂旧址上进行,且沿用草堂旧名,是对前代的延续。同时,朱椿在《祭杜子美文》中对杜甫忠义精神大加赞扬,“一饭之顷而忠君爱国之惓惓”“慨秋风之茅屋,惟忠义之不忘”。“先生之精神,犹水之在地,无所而不在焉”道出他对杜甫精神的赞颂,表达了作为第一代蜀王心系百姓的社稷之心。明臣杨廷和在《重修杜工部草堂记》中阐述了草堂屡废屡修的原因和杜甫值得推崇之处。“成都草堂,唐杜工部旧居之地也。堂屡废矣,辄新之者,重其人也”,他认为修缮草堂是对杜甫的重视,杜甫以其功德成为被后世祭祀的“仅可指数”之人。“盖子美之为人,孝友忠信,大节俱备,读其诗,考其素履”,对其为人和诗歌大加称赞。“子美之名若草堂”,“草堂”交织了杜甫的忠君爱国精神,也寄托了明官方“尊贤厉俗,其于风教,岂曰小补之哉”的重望。
在明代文化专制的氛围下,詩人受文化禁忌的影响,借评论前人表明自己隐晦的心迹。或感同身受,或谈论对杜甫忧国忧民的社稷之心的领悟。明初陈南宾《游草堂》写:“茅屋秋高风瑟瑟,布衾铁冷雨床床。浣花溪上应回首,千载令人忆草堂。”化用《茅屋为秋风所破歌》凭吊杜甫之忧国忧民。明中叶杨慎《子美草堂》写:“子美羁栖久蜀州,百花潭上草堂幽。……我来已处千年后,只觉依稀是旧游。”杨慎的一生同杜甫般充满坎坷,他生活的年代正是明代由盛转衰之时。嘉靖三年他卷入“大礼议”事件,得罪世宗,被贬云南。他晚年常以杜甫自况,认为自己的境遇、精神与之相通。途经云南古白崖时,他写“东家采樵女,适遭猛虎餐。哭声起邻屋,行者为悲酸”。被贬永昌时,个人的不幸让他面对云南美景的同时,也注意到底层人民水深火热的生活苦痛,这与杜甫的三吏三别遥相呼应。故杨慎笔下的“草堂”是他咏怀杜甫,感叹自我人生的对象,有沉郁闲愁的色彩。“我来已处千年后,只觉依稀是旧游。”受时代影响,明人笔下的“草堂”更添一份诗人内心的写照,在对杜甫高尚人格的称赞中包含了自己或喜或悲的心绪。
三、结论
杜甫草堂作为文人笔下一个符号性场所,从唐到元,逐渐从对其诗歌成就的肯定,发展到对杜甫诗歌成就和爱国忠义精神的歌颂。至明代,草堂在官方引领下成为极富政教意味的场所,忠君爱国的精神被不断强化,同时也是文人自我投射借以抒怀、吊古怀今的场所。在此,草堂由个人居所,转为象征文学成就、文化精神、政教意味和借以抒怀之地,实现了多重功能的融合。
基金项目:西南民族大学大学生创新创业训练计划项目《杜诗接受视域下明代“成都吟咏”与“成都形象”研究》,项目编号:S2020106561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