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悬疑题材网络剧的新发展
2021-09-05孙汶张智华
孙汶 张智华
悬疑剧作为影视剧的一种类型,从起初就受到了大众的广泛关注,而悬疑题材网络剧在2014年开始进入大众视野之中。悬疑题材网络剧,顾名思义就是基于互联网进行创作,在网络平台播出的、具有悬疑元素的连续剧,一般来说以向观众隐瞒剧情的方式为主,从而让观众随主角的推理与探寻进入故事。2014年至2020年中国网络悬疑剧的创作更加多样化,中国网络悬疑剧逐渐走向类型化和垂直细分之路,短小精悍的网络剧以窗口化、碎片化适应观众的观赏需求,叙事结构更加贴合网络平台的特点。尤其是在广电总局明令禁止“注水剧”[1]后,网络剧的创作更加精致且符合当下受众的心理需求。
电视悬疑剧从发展之初,就得到了较高的收视率和口碑,20世纪90年代中国台湾华视播出的《包青天》以及大陆后续制作的《少年包青天》系列等,一度成为大众喜爱的影视作品。但在市场经济的影响下,一些电视悬疑剧中出现血腥暴力,甚至于色情的部分,被认为不利于青少年成长。因此,2004年4月国家广播电视总局发出《关于加强涉案剧审查和播出管理的通知》[2],要求电视台不得播出带有暴力凶杀的涉案题材电视剧,在2010年更是明确要求电视剧不得过度展现犯罪过程和破案方法,导致悬疑剧的产量受到了影响。
随着互联网的发展,网络平台成为影视剧的又一重要阵地。网络的审查制度相较电视来说比较宽松,因此在电视平台上创作受限的悬疑剧,陆续开始在网络平台上开展创作。2014年腾讯视频率先推出《暗黑者》,2015年搜狐视频联合正午阳光对丁墨的悬疑爱情小说《他来了请闭眼》进行改编制作,也成为首部反向输出[3]电视平台的网络剧。2015年的《无心法师》、2016年《法医秦明》《余罪》、2017年《白夜追凶》《无证之罪》《河神》将网络悬疑剧创作推向高峰。2020年多部短小精悍的悬疑网络剧抓住了受众的眼球,再度引发广泛关注和讨论。本文從叙事视角、模式、人物设置、类型变化等方面,分析2014年以来的网络自制悬疑剧的发展变化及特征。
一、叙事视角及叙事模式的变化
在以往的电视悬疑剧中叙事视角多从主角探案者或者受害者的角度进行叙事,利用线性叙事的方式,围绕主角进行故事的讲述,一般都是按照开始(案发)—发展(推理)—高潮(推理)—结局(缉拿)的顺序,展现故事中主角的超高智商与缜密逻辑,令观众叹为观止。但这样的悬疑剧以单纯展示侦破案件的故事线为主,相似的故事内容令观众逐渐审美疲劳。
网络悬疑剧与传统的电视悬疑剧的受众不同,他们更加具有网感和年轻化。根据CNNIC发布的第45次《中国互联网发展状况统计报告》显示,截至2020年3月我国网民高达9.04亿,20—29岁网民占比21.8%,可见网络剧的主要受众是年轻群体。[4]传统的叙事方式已经不能满足他们的娱乐需求。网络悬疑剧打破了传统的叙事方式,选取非线性叙事的手法,采用双线叙事的方式,利用倒叙、插叙、闪回等方式,增加剧情的层次性和丰富性,在剪辑中多使用平行蒙太奇和交叉蒙太奇的方法,加快剧情节奏,增加观众的代入感。《河神》之所以一经播出便占领微博热搜,在豆瓣获得8.2的评分,将网络悬疑剧推向一个新高潮,正是因为采用了缀合式团块结构。所谓缀合式团块结构是整体上没有统一的中心情节贯穿,而是通过几个故事片段连缀成文本结构。《河神》一开篇便交代了故事的时代背景和地点,民国时期,天津卫的“拜河大典”中捞出两具尸体,将剧中关键人物引出,“小河神”郭得有受老河神的真传,可以用点烟辨别冤情的绝技查案,通过小河神和小神婆的不断查询,逐渐引出主要人物和故事线。每两集一个新的案件看似没有联系,但却环环相扣,上一个案件的结束便是新案件的开始,通过薛府查案、黄府探案、领事馆之乱等案件引出20年前的一个称作“魔古道”的邪教和天津的神秘往事,各个案件之间联系紧密,由一条故事线贯穿,让故事层层递进,颇有抽丝剥茧之感。剧中多次使用交叉和平行蒙太奇的手法讲述故事,制造紧张感;有时选用一镜到底的拍摄手法,在电视剧中也是比较罕见的。
悬疑网络剧的叙事视点变化多样,多种叙事角度相互穿插,令故事情节更为丰富。传统电视悬疑剧中多以探案者的视点展开叙事,通过他们一步一步带领观众破解谜题,着重表现探案者的能力,限制性的视点封闭了观众的想象和推理。但悬疑网络剧除了探案者的视点,还增加了受害者的视点和作案人的视点,叙事视角的丰富让剧情更加丰富。《灵魂摆渡》多次出现受害者的视点,《他来了请闭眼》频繁展示作案人的视点,受害者紧张刺激的躲避增加了剧情的紧张感又引发观众对于凶手的猜想。《想见你》更是多次从受害者和作案人的角度双线并行地叙述一件事情,而作案人的视点往往与观众窥视视角相重合,极大地满足了观众的心理快感。《隐秘的角落》中朱朝阳的爸爸无比心痛地在女儿死亡证明的单子上签字时,穿插严良和普普陪着朱朝阳一起喊着“三、二、一,生日快乐”的情景,悲欢交集让观众感慨万千,双线或多线并行的模式又制造了悬念感,营造一种时间和空间的跳跃与割裂,符合当下年轻受众的审美情趣。
二、角色设置复杂多变,开放性结局悬念无穷
传统电视悬疑剧角色的行为动作较为单一,大多在国仇家恨的架构中,弘扬个人英雄主义,主角通常扮演拯救者的角色,大多是封闭的结局方式,最后正义终会战胜邪恶。我国早年悬疑剧,无论是《重案六组》还是《少年包青天》,坏人角色的设置通常较为单薄,缺乏对人性的揭示,虽然其侦查的情节紧张缜密,但部分扁平的人物形象并不符合年轻一代观众的口味,网络悬疑剧打破了大众对于悬疑剧中人物形象的固有印象,更多地关注大时代背景下小人物的命运和诉求,较好地解决了这个问题。
首先,人物设定复杂饱满,亦正亦邪的人物更加能够牵动观众的心。观众对主角充满未知性的选择进行推断,在此过程中观众会随着剧情的发展在猜测凶手的同时对人物的选择展开讨论,极大地提高了观众的参与感。网络悬疑剧的人物形象有自己的性格缺点,也会偶尔游走在社会边缘,具有较大的反转魅力。2017年优酷视频推出的《白夜追凶》获得了48亿次播放量,潘粤明一人分饰两角,哥哥关宏峰是刑警、弟弟关宏宇则是所谓的“杀人犯”,哥哥在探案的同时又在包庇“违法”的弟弟,“违法”的弟弟有时却又在扮演当刑警的哥哥,消解了二元叙事中的绝对正义与邪恶。剧中兄弟俩为了洗清冤屈不断更换着彼此的身份,在这个过程之中完成自我救赎。查案的过程也是人物成长的过程,同时激发观众对于作品想要通过角色传递的观点进行理解和反思。2020年再度掀起悬疑狂潮的《隐秘的角落》,其中秦昊所饰演的张东升杀害了岳父、岳母和妻子,可也在女孩普普哮喘发作时拨打了急救电话,品学兼优的朱朝阳也不是单纯不谙世事的小孩,人物的多面性让整个故事变得更加丰富多彩。
格雷马斯从逻辑学的角度提出了完全形式化,符号化的语义方阵的模型,在模型中构成了3组关系:对立关系、矛盾关系、补充关系。[5]这丰富了原本的正反对立的人物关系,使得人物关系更加复杂化,不仅有正义与邪恶之分,还存在着非邪恶与非正义的关系。网络悬疑剧将人物的多面性进行清晰的刻画,人物关系相互交叉多变。《沉默的真相》正是采用了复杂的人物关系设置,故事由江阳地铁抛尸案引出多年前支教教师侯贵平案,剧中以江阳为中心的这群人为伸张正义献出生命,以严良为核心的人同样与不法分子斗智斗勇,他们之间又相互关联。江阳与张超、张晓、朱伟、陈明章既是朋友,也是江阳地铁抛尸案的策划者,他们维护正义却也触犯法律。
其人物设置的精彩之处莫过于在“法、理、情”之中挣扎的边缘人物,在放任自己沉沦后被主流价值文化所感化。《无证之罪》中的法医洛闻在妻子和女儿被杀害后,自己开始杀害那些社会中的违法乱纪之人,在找到凶手后选择和凶手同归于尽。洛闻所杀害的人都是民间祸害,他虽然本质上违背了社会规则和机制,但符合情理,正义与邪恶并存,人物形象更加真实立体,激发观众对于人性的思考。黑格尔认为,戏剧性存在的基础在于剧中人物之间不再以纯粹独立的抒情和孤独身份表现自己,而是通过性格和目的的矛盾联结若干人物,彼此发生一定的关系。[6]在网络悬疑剧中,这些人物虽然违背了社会道德,但没有道德沦丧,他们身上仍有正义的一面,且群像化的主角模式,而非单一的个人,不再局限于单一个人的英雄主义模式。
与电视悬疑剧的封闭式结局不同,在网络悬疑剧的结局方面更多采用开放性的结局,留给观众足够的想象空间及讨论空间,《在劫难逃》中主角张海峰不断地在没有固定时间点的时候穿越回溯,在一次次探查杀害自己和妻子女儿的凶手时,不断增加自己对家人的理解和关心,这个过程同时也是自我救赎的过程,最终的结局也留下了悬念,是否有人和张海峰一起参与了这次未来科技的治疗,谁才是掌握“记忆宫殿”的终极老板,未来的故事走向将会如何,都为后续第二季的发展埋下伏笔。《我是余欢水》中最后余欢水和他的上司们被绑后,余欢水引导他们说出自己最阴暗和卑鄙的一面,并率先进行发言和对自我的反思,但对于人物最后的结局,余欢水是成功得救还是死亡在网络上引发广泛的讨论。
可见网络悬疑剧的人物形象更加丰富饱满,非二元对立的角色使得更多条件可以增加人物关系的复杂性,使剧情更加波澜起伏,对受众的吸引力更强,开放性的结局给作品增添了神秘感,达到让观众回味无穷的效果。
三、“悬疑+X”类型融合全面开花,系列化开发逐渐规模化
电视悬疑剧一般以古装或公安刑侦剧为主,相似的主题和情节难免会让受众感到審美疲劳,约翰·费斯克曾指出类别(即类型)是一种文化实践,为了方便制作者和观众,它试图为流行于我们文化之中的范围广泛的文本和意义建构起某种秩序。[7]同理,类型电视剧也形成了一套具有联想关系的公认套路,让制作者和观众双方共享一套期望系统,形成创作和欣赏的默契。悬疑剧作为一种题材类型不应该被限制,它是一种题材一种叙述方式,从2017年悬疑网络剧《白夜追凶》《河神》《无证之罪》大放异彩后,目前网络悬疑剧愈来愈呈现出精品之作垂直细分的趋势。2020年开年之作《唐人街探案》将电影IP引入到网络剧之中,《我是余欢水》《隐秘的角落》则是IP改编剧,不单单局限于以往的模式,并且除了探案的剧情外,悬疑网络剧也逐渐和多种类型的故事进行融合。2020年便有爱情悬疑剧《想见你》,涉及男性中年危机主题的《我是余欢水》,直面儿童教育问题、亲子沟通、家庭伦理的《隐秘的角落》,第一次出现的“她悬疑”以女性题材为主题的《摩天大楼》。仔细分析这些网络悬疑剧,不难发现,网络悬疑剧的发展与社会发展密不可分,除了刑侦、爱情外,与科幻、密室等相结合的网络悬疑剧的出现,展现了我国影视创作对于社会环境的某些写照,敢于对新鲜话题进行深挖,在影视剧中探讨性侵、PUA等话题,提高大众对此的敏感度及讨论度,承担起影视作品应该承担的社会责任。
2020年众多题材的悬疑网络剧陆陆续续上线,为了留住用户,各大互联网平台也为精品网络剧打造了专门的剧场,爱奇艺更将“奇悬疑剧场”升级为“迷雾剧场”。奇悬疑剧场是2018年第一季度爱奇艺推出的悬疑剧的类型专场,为了对标美剧的精品化内容进行剧场化的运营模式,而迷雾剧场是在奇悬疑剧场基础上进行的升级,包含多部悬疑类题材短剧集。剧场化的运营利于做到极致的精品化和类型化,针对目标受众进行“定制生产”,多部短剧集连续播出利于市场效应的持续发酵。迷雾剧场的出现将悬疑IP进行集中的拍摄和制作,聚焦行业板块,将受众最大化,短且精的剧情满足当代观众碎片化的观影需求,高质量小而美的作品推进悬疑网络剧工艺化进程。迷雾剧场所播出的影片《沉默的真相》《隐秘的角落》《十日游戏》《在劫难逃》等作品以“光明正义”为传达的核心思想,采用从未有过的“集中上线”的播出方式,将悬疑题材的网络剧在短时间内进行连续播出,培养观众对于剧场类作品的观看习惯,并且在这一时间段内对于剧情进行讨论,利于圈层用户的自发聚焦。剧场也对剧作进行统一的美术风格和整体化的包装,有利于剧场品牌影响力的迅速形成,提升用户粘性,探索新的用户付费模式,利于工业化流程的形成,将中国悬疑剧推向一个高峰。
四、结语
虽然2020年几部悬疑网络剧成功“出圈”,引来不同圈层观众的关注,但其发展仍存在着问题。不少网络剧第一季的口碑和收视都获得较好的成绩,但后继乏力,第二季却因为没有做到原班人马或剧情存在明显漏洞,导致观众的不满,在保证悬疑系列剧中优质内容的持续性方面还要努力。其次,最近获得较高口碑和收视率的作品,大多是由小说改编,过于依赖IP不利于对于系列剧的打造,不利于培养出优质的可持续发展的网络悬疑剧的生态环境,因此在坚持IP改编的同时应该加强悬疑剧原创剧本的创作。当前网络悬疑剧市场仍有待创作者继续挖掘,将悬疑剧与惊悚、恐怖题材的作品区别开,在网络悬疑剧的创作过程中应该将精力放在剧情的设计上,而不是靠着血腥暴力等画面给观众视觉冲击,加强网络悬疑剧的价值内核,表现社会现实以及人性。
总而言之,因为各大网络平台激烈的竞争,令悬疑剧的类型更加丰富多彩,从古装悬疑剧到现实题材悬疑剧,良性的竞争会让更多优秀的创作者投身到悬疑网络剧的创作之中,悬疑网络剧的市场将会更加具有创造力。在影视行业整体呼吁“减量提质”的前提下,原创且高质量的作品才能满足观众的需求,并且现在的悬疑网络剧创作越来越关注社会新闻,尤其是大众生活痛点,不断将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和现代生活融入其中。
〔本文系国家广播电视总局社科研究项目“中国网络剧价值取向研究”(GD2013)的阶段性成果〕
【作者简介】
孙 汶:北京师范大学艺术与传媒学院硕士生。
张智华:北京师范大学艺术与传媒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
注释:
[1]《国家广播电视总局关于进一步加强电视剧网络剧创作生产管理有关工作的通知》,http://www.isbn.org.cn/article/id-1048778。
[2]《关于加强涉案剧审查和播出管理的通知》,http://www.gdhouqin.com/Item/6270.aspx。
[3]反向输出:指由网络平台播出后在电视平台进行播出的一种模式。
[4]第45次《中国互联网络发展状况统计报告》,http://www.cac.gov.cn/2020-04/27/c_1589535470378587.htm。
[5]宋瑞杰:《永恒的英雄:基于叙事学理论浅析国产悬疑剧〈河神〉》,《西部广播电视》2020年第15期。
[6]〔德〕黑格尔:《美学》,朱光潜译,人民文学出版社,1958年版,第255页。
[7]李采薇:《试析悬疑题材电视剧〈白夜追凶〉的叙事手法》,《西部广播电视》2018年第12期。
(责任编辑 任 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