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求真:永恒的教育修行

2021-09-04汲安庆

教师博览·中旬刊 2021年7期
关键词:求真语文教育

汲安庆

儿时对“真”最形象、最深切的认知,来自动画电影《三打白骨精》。

摸黑越村看了不下三次。每看一次,对唐僧真假不分、人妖不辨的弱智、弱能都会气得跺脚,对孙悟空“打假”的坚定和勇毅则会心悦诚服。当时根本想不到唐僧本心是善良的,也是地道的有原则、有毅力之人,只不过肉眼凡胎所限,有守真、求真的心,没有察真、识真的智商和能力罢了。

对“真”最熟悉也最在意的体知,是在寻常的与人交往中。

“你说的是真的?”

“骗你我就不姓X。”

……

此类对话颇像蔓草,长势强旺,生生不绝。对话者为了增强真实性,甚至连“天打五雷轰”“全家死光光”之类的毒誓都会说出来。

遇到被老师或家长误解的情况,“真”的价值更是会被提到无以复加的高度。恨不得对方生就一双天眼,对一切明察秋毫,透透彻彻还自己一个清白。

于是慢慢明白:表面的、简单的事实判断背后,“真”还关联着人品、人格、荣誉、尊严等很多无形却珍贵的东西。这才是人之为人的主要标志。

有了童年这些稚嫩而又深透的体知之后,年龄渐长,接触再多颠覆性的训诫,似乎都有了定海神针般的功力,不为所动。

“何必事事较真,将自己弄得灰头土脸、伤痕累累的?”

“求真得分人、分前提、分环境。如果不加辨析地求、求、求,而不懂顺势而为,那是傻而不是智!”

“你可以较自己的真,别人的真,算了吧!”

“难得糊涂!”

……

因为受了“外面的世界很精彩”这句话的蛊惑,我1998年便外出闯荡了,见识了太多失真而令人不齿的人——溜须拍马、上下其手、尔虞我诈……这些人还多有成功的,如工资提高,职称上升,所谓的“官位”也上涨了!而我觉得那不是真名师应有的模样,始终厌而远之。所以我长期备受冷落、嘲笑,甚至明里暗里被中伤和打压,也就一点儿也不奇怪了。

前述告诫正是在我人生窘迫的时候出现的,应该说均出于善意。但是,领受他们的善意后,却很难将其转化为行动。我执拗地想:你不事事较真,能在做每件事情的过程中提升自己吗?事事顺势而为,不良之“势”也要顺吗?这与见风使舵有何区别?不较学生的真,见到他们在丑与恶的漩涡中沉溺,也不施以援手吗?

這或许就是陶渊明自嘲的“守拙”吧!在我,更多的是对常识、对生活本真、对生命本真的一种坚守,还有“守得云开见月明”的美好期许吧。

但随着阅历和积淀的增多,我终于顿悟:真与假并非二元对立,而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像太极图一样不断生化的。朋友昔日的告诫,未尝没有一定的道理。不分对象,不分场域,不分时代,真的也会很假;看似真理,逾矩了,片面了,僵化了,也会走向谬误。比如,行为主义认为学习是一种建立外部的“刺激-反应”的联结过程;认知主义认为学习是内部心理结构的不断修正;人本主义学习观主张探讨“完整的人”(the whole person),反对分割地、还原地分析,更看重学习主体潜力的发展和自我实现。在这根否定之否定的认知链条上,各自的局限性一照而知;可是身在“庐山”的他们,谁不认为自己才是名副其实的求真、得真者呢?

本质上,我们每个人都可能是唐僧,限于经历、能力、立场、所接受的观念和知识体系有别等原因,而走向某种程度的遮蔽和谬误。

所以,求真天然地就是一场永恒的修行。对于教育者,尤其如此。

求真的艰难,或许还根源于事实判断和价值判断的混杂;辅之以名利、权势、生存欲望等暗潮涌动,以及重岩叠嶂般的遮蔽;再加上人对趋利避害、避生就熟心理的耽溺,“真”愈发显得邈远难求。

一次外出为某省国培班老师上公开课,因为提了两个颇富挑战性的问题,课堂上一下子出现了短暂的无声状态。我不急,故意在一旁静静等待。下面的老师却坐不住了——不是因思考不出我的问题而焦虑烦躁,而是像狩猎一样捕获到了我的“冷场”。他们开始是交头接耳,继而喧哗声越来越大,和学生的凝神思考形成了巨大的反差。课后交流环节,有几位老师终于按捺不住,爆发了自己的不满,居高临下,咄咄逼人,大意是对我教学中的那两处空白很不以为然。我虽然觉得很好笑,也有一丝莫名的悲凉,但我还是很冷静地反问了几句:“诸位对我所提的问题能脱口而答吗?你们都不能,为什么不能给学生多留一点儿时间思考呢?所谓的冷场,很可能是他们思维最集中、最活跃的时刻,大家不觉得吗?”

大概是觉得我说得有些在理,骚动不安的现场才渐渐沉静了下来。

教育路上,守真都坎坷如此,更遑论求真。难怪艺术大师罗丹在其遗嘱中无限感慨地写道:“真正的艺术家,总是冒着危险去推倒一切既存的偏见,而表现他自己所想到的东西。”“自己所想到的东西”正是心中所求的独特的“真”。罗丹是就艺术之真而言,教育之真何尝不是如此?

可是,敢于冒险推倒陈见、创立新见的人委实太少了。

读研时,一位上通识课的教育学教授便谆谆告诫:“写论文就是要学会注水!你们都还未出道,哪来那么多思想干货!”

我听得目瞪口呆。他说的注水,主要是指思维无以为继时,要及时填充大量的数据、史料,以弥补思考的贫瘠。这种情况在我后来的工作岁月中,特别是走上高校讲台后,是屡见不鲜的。在文章里搔首弄姿,将很简单的道理说得云山雾罩;堆砌大量的数据、表格以及其他材料,以炫博逞才,独独忽略了自我识见的出场。西方学者很看重论文中科学部分与哲学部分的和谐;我们的学者只对前者——科学部分兴趣盎然,甚至连“科学部分”恐也难算得上。没错,数据、史料固然也蕴含真,但一味地陈列,不在前人基础上将求真向前推进,那么那些所谓的科学部分,不依旧是别人嚼过的馍吗?缺少自我思想生命的融入与创造,一味剪辑、拼凑他们的材料,这依然是典型的懒汉行径、寄生虫心理。

知名学府的大牌教授,尚且如此懒于求真,更何况中小学教师。于是,经验泛滥、偏激横行、反常识行为遍布也就毫不奇怪了。

大家都知道,在学术界,教育学作为一级学科是不怎么受待见的;教育学内部,课程与教学论又很不受待见;在中小学,有主科之名而无主科之实的语文学科,同样是如此。审读硕士研究生论文,有真知灼见者凤毛麟角;观摩名师公开课,共识流行、独识缺位几成常态。诸如此类的异化现象出现,原因固然很多,但与求真品格的沦丧,恐怕不能说没有丝毫关系。求真是一个无限逼近真的过程,半途而废,学养何以积淀?真知卓识何以建构?一个懒于求真、怯于求真的老师,还能指望他的学科崛起,还能指望他培养出精神矗立的大写的“人”吗?

缘于此,我对摒弃喧哗、默默求真的硬写者,用自我心血、汗水创造出思想干货的真学者,始终心存敬意。因为他们才是学术的脊梁、教育的希望。

而我自己,也在默默学习中艰难地走向了创造。

比如,针对甚嚣尘上的功利主义思潮、越来越狭隘的应试教育倾向,我结合东西方教育史,在教育的本体性思考上提出了“致用、致美、致在”浑然统一说;针对漠视语文学科边界、“种了别人的田,荒了自家的园”的现象,还有将各种文类一锅煮或只注意“这一类”而忽略“这一篇”的乱教、瞎教的非专业化现象,我聚焦体性、类性、篇性、言语性,提出了“语文阅读教育四境界”说;针对语文课堂碎片化切割文本,机械攫取知识点,或凭着感觉、思想跑野马的现象,我围绕课眼、课脉、课气等范畴,提出了“精致教学”说。

尽管理论在刚刚问世时,遭遇过“生造概念”的质疑,但是随着自我思考的不断完善,以及无数语文学者和一线语文教师的不断践行——天津师大楚爱华、宝鸡文理学院高杰杰、深圳市龙岗区外国语学校曾崇州、厦门湖里教师进修学校陈冬梅、浙江师范大学附属中学汤树枫等老师均有专文谈到了他们所受的启迪和实践,笔者思考的结晶正得到越来越多语文人的认可。

求真路上,这些理论思考让精神出场,不仅照亮了自我,也照亮了他人。还有什么比这更幸福的事情呢?

2018年8月的一天,我在北京新英才学校讲学。

其间,我遇到了留英归来的李放大博士。他发言分享时提到了哈佛大学招生办负责人考量人才的四大标准,其中第一条就震撼到我了:

必須树立改变世界的理想!

平心而论,我的理想也不低——一直铆足了一股劲,拟通过不断阅读、思考、探究、写作,在语文课程与教学论领域有“属我”的建树,以推动学科建设。但是,这种心声平时是不好意思声张的,因为极易招来“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之讥。但是,相比哈佛大学的这一条标准,我的理想实在是小巫见大巫。

也就是从那一刻起,我蓦然明白:求真其实还与高远“心象”(self-image)的定位与建设存在着紧密的关联。求真之路上有大作为者,必定是定位超拔,有大追求、大责任、大深情、大笃定者——哈佛大学考量人才的另外三条标准不也充分说明了这一点吗?

必须为所生活的社区做出突出的贡献;

必须帮助同伴完成其伟大的理想;

必须现在就展示卓越的素质。

让求真关联着心象、责任、爱心、深情、毅力等美好人性的培育,而非建立在赤裸裸的个人主义、功利主义之上的精英主义,这该多么令人憧憬!其实,我国古代先贤早就强调过,如“道之所在,虽千万人吾往矣”“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成一家之言”“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只不过我们遗忘太久了!

博士毕业后,我曾在一所“四非”高校工作了三年。但是,我所带的汉语言文学专业本科生和学科教学(语文)专业研究生,在参加全国师范生教学技能大赛或赴各大城市应聘时,常常是所向披靡,以绝对优势胜出,惹得重点大学的学子欣羡不已。何故?正是我在严格要求中不知不觉暗合了上述理念——

“以一流大学一流学子心象严格要求自己!”

“将每一件事情视为发展自我的契机,将之做到极致!”

“真实学习、真诚投入、真知出场,让每节课、每一天成为灵魂的节日!”

“做个精神明亮的人,不断给他人传递光明感、温暖感!”

……

应该说,他们按照我的“五环读书法”(语文教育专业类、文学类、哲学类、教育类、文化类)熟读了一些书。中外教育名家,特别是当代语文教育名家、名师的著作,他们均有所涉猎。有的甚至熟读了朱光潜的所有美学著作,还有的是熟背了中小学必背古诗文,对语文名刊上的前沿成果更是了如指掌。也有的写了一些文字,如郑利鸿、高思远、张贝贝等研究生,单是各自读研期间的科研成果的数量,就已超过了某些城市重点中学整个语文教研组,质量更是远超。

可是放眼周遭,有多少人意识到了这一点呢?兴许也意识到了,却觉得这些追求“迂远而阔于事情”,于是干脆放逐。君不见,现实生活中打着“爱”或“奉献”的幌子,逆“真”而行者,夥矣!本应注重知、情、意素养的全面发展,各门学科实力的综合提升,却只一味发展知素养——分出主科、副科,对不进入中高考的科目,一律只将其当作摆设的情况早成常态。加德纳的“多元智能”理论早就问世且被大家津津乐道,可是在评价机制上,有几所学校落实了呢?如今已经从知识本位、能力本位时代步入素养本位时代,但是丛林法则渲染、鼓动下的疯狂刷题,名著阅读化为鸡零狗碎的知识点背诵,不仅使得学养积淀远离,创造力的牧养更是成为奢望……

唱唱“真”的高调,可以;至于守真、求真、归真,省了吧!

如此,求真这一神圣的教育修行,岂能不长路漫漫?但,又岂能不更加慎重待之?

(作者单位:南京信息工程大学教师教育学院)

(插图:谭晓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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