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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唐文士张球生平索隐

2021-09-03杨宝玉

敦煌研究 2021年6期
关键词:敦煌

内容摘要:根据敦煌文书和敦煌古碑铭中保留的张球署名作品、从佚失作者姓名的敦煌文书中已钩稽出的部分张球著述等,首先勾勒了这位晚唐文士生平的大致轮廓,即:张球出生于唐穆宗长庆四年(824),原本生长于江南越州,可能是于科举落第之后入幕新成立的归义军政权,累官至总揽文辞之责的节度判官掌书记,致仕后亦留居敦煌聚徒兴学、奉佛抄经,至公元911年尚在人世,在敦煌生活了五六十年。随后探讨了张球生平作品研究的意义,指出张球的生命轨迹与作品内容关乎的不仅仅是个人传奇,更是一个时代一个地区的历史,对其人其事其文的多角度多层面的深入剖析当有益于敦煌地区史、晚唐文学史、中国东西部地区文化交流史等相关学科研究的细化与深化。

关键词:张球;晚唐;敦煌;越州

中图分类号:G256.1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0-4106(2021)06-0071-08

A Textual Study on the Life of Zhang Qiu, a Literati of

Late Tang Dynasty

YANG Baoyu

(Institute of Ancient History, Chinese Academy of Social Science, Beijing 100101)

Abstract:This paper outlines the life of the Late Tang dynasty literati Zhang Qiu based on the contents of Dunhuang documents and stele inscriptions signed by Zhang Qiu in, and on the anonymous works among the manuscripts of Dunhuang that have been identified as having most likely been written by him. Zhang Qiu was born in the fourth year of the Changqing era during the reign of Emperor Mu of the Tang dynasty (824) and originally lived in Yuezhou, south of the Yangtze River. After failing to pass the imperial examination, Zhang likely served in the newly founded Gui-yi-jun regime as a counselor and secretary in charge of government paper work. It was in the capacity of an official that he lived in Dunhuang, where he was a devout believer in Buddhism, copied Buddhist scriptures, and gathered disciples for education. It can be reliably stated that Zhang was alive in the year 911 and lived in Dunhuang for a total of fifty to sixty years. This paper further explores the significance of studying Zhang Qius life and literary work, pointing out that his individual experiences and thought provide a wealth of information about the history of a specific time and place. Research on these topics is useful for refining and deepening related research fields, including the local history of Dunhuang, the history of Late Tang literature, and the history of cultural exchange between Western and Eastern cultures in China.

Keywords:Zhang Qiu; Late Tang; Dunhuang; Yuezhou

(Translated by WANG Pingxian)

從原创地角度看,藏经洞保存的敦煌文书可以分为从外界传入的和于敦煌本地撰作的两大部类。前者包括从中原、敦煌周边地区乃至印度、波斯等地传入的文书,即便是由敦煌人抄录,其原创地也非敦煌本土;后者则撰写于中古时期的敦煌,记述或折射的是敦煌史事,其内容不见于传世文献,故而更受学界重视,文书作者也备受关注。

可是,撰成于敦煌本地文书的作者,就一定是土生土长的敦煌人吗?个别文书明显是以外来人口吻写成的文学作品,如《敦煌廿咏》等。它们的作者又是谁呢?以前没有发现外来文士长期在敦煌居留并创作的翔实资料,上述问题只能搁置,甚至没有受到应有的重视。这种情况自然不利于对有关文书的深度解读尤其是其中蕴含的史料信息的深入发掘,至于根据这些信息对相关史事的研究更是无从展开。

近年我们已查考出内容相互印证的多项资料,可以证明在敦煌文书中留下十多件署名作品,却一直被误认为敦煌本地人的晚唐文士张球,实际上来自江南越州。根据这一特点,并辅助以其他考证,我们又从佚失作者姓名的敦煌文书中挖掘出了一些张球作品,并据之勾勒出至今所知唯一长期在唐五代时期的敦煌任职为官并创作了大量作品的这位外来文士生平的大致轮廓。以下拟择要汇报有关情况,不当之处,敬请方家教正。

一 出生地及名字的不同书写方式

在众多敦煌本地文书的作者中,张球最为突出的特别之处就是他原本不是敦煌人,故我们先从他的出生地谈起,而这又将涉及张球名字在敦煌文书和敦煌古碑铭中的书写方式问题。

英藏敦煌文书S.2059{1}抄存的内容可略分为两部分:第一部分為前20行,有首题,今尚残存“陀罗尼经序”五字,自第二行起为序文正文,记述了撰序者顶戴受持《佛说摩利支天菩萨陀罗尼经》,特别是诵持该经咒语后亲身经历的几个灵异事例和他的感悟,开篇撰序者即自称“□□□州山阴县人张俅”。第二部分为后26行,即经文本文,其中序分部分有言“弟子张俅知摩利”,采用的是当时流行的将抄经者名字嵌入特定位置以积累佛教功德的习惯做法{2}。这两部分文字笔迹相同,内容相关,显然出自同一人之手,即“山阴县人张俅”。如所周知,我国古籍中记载的山阴县凡两指,一处为秦置,隋废入会稽县,唐复置,明清时与会稽并为浙江绍兴府治;另一处的故城则在今山西省山阴县西南,系金时改辽的河阴县{3},出现时间晚于藏经洞的封闭。因而,S.2059所言山阴县非越州山阴莫属。越州山阴县地当现在的浙江绍兴,无论学界对“江南”所指的地理范围怎样界定,越州山阴或说浙江绍兴都属于江南,那么,序文作者张俅来自江南越州,自然是毋庸置疑的。

不过,这件文书上的人名用字是单人旁的“俅”,而本文讨论的张球的名字是斜玉旁的“球”,两者之间是怎样的关系呢?

考敦煌文书中“张俅”一名出现于至少3个写卷,除上引S.2059外,还有P.2568《南阳张延绶别传》所署“河西节度判官权掌书记朝议郎兼御史中丞柱国赐绯鱼袋张俅撰”、P.2488《贰师泉赋》所署“乡贡进士张俅撰”{1}等。至于“张球”,则出现了十多次,为学界所熟知,今仅举一例{2}:P.2913V《大唐敦煌译经三藏吴和尚邈真赞》所署“弟子节度判官朝议郎检校尚书主客员外郎柱国赐绯鱼袋张球撰”。值得一提的是,P.2913V还抄有《归义军节度使检校司徒南阳张府君墓志铭》,作者署名为“节度掌书记兼御史中丞柱国赐绯鱼袋张景球撰”。另外,敦煌市博物馆藏《大唐河西道归义军节度索公纪德之碑》又有题署“节度判官权掌书记朝议郎兼御史中丞赐绯鱼袋南阳张景俅撰”。于是,除“张俅”“张球”外,我们还看到了“张景俅”“张景球”两个人名。

认真比对分析之后可知:上述四称均出现于晚唐时期的敦煌,应用场合、所涉史事、所署官称、人物经历等相关、相近,甚至相同。至于表述形式,亦符合唐五代时期敦煌文书的两种书写习俗:一种是人名用字时常音同而字不同{3},另一种是省略原本由三个字组成的人名的中间一字而改用两字指称该人{4}。故笔者认为,上述语境中的“球”“俅”乃同音之异,“张景俅”与“张俅”、“张景球”与“张球”系三字称与两字称之别,换言之,四称指代的是同一个人,只是其中“张球”的出现频率最高,人们一般以此名称他,本文行文亦如是。

既然“张俅”与“张球”是同一人名字的不同书写形式,据S.2059《〈佛说摩利支天菩萨陀罗尼经〉序》(以下简称“S.2059《序》”)可知,张球系自越州山阴西来敦煌任职并留居于此地的外乡人。

其实,越州是张球的出生地,早年生活于该地。著名的《敕河西节度兵部尚书张公德政之碑》抄件(S.6161A+S.3329+S.11564+S.6161B+S.6973+

P.2762,学界习称《张淮深碑》)卷背抄存19首诗,为张球所写[1],其中有不少追忆作者故乡旧时风物的诗句,用了多个江南地名。例如,以闺妇思念征夫口吻写成的《“夫”字为首尾》情真意切地描述了征夫期盼归乡的强烈愿望及对故乡生活场景的追念,谓:“天山旅泊思江外,梦里还家入道垆。镜湖莲沼何时摘,柳岸垂泛杨(杨泛)碧朱。”所言“镜湖”非常有名,位于越州山阴,是知令在“天山旅泊”的诗作者张球魂牵梦绕又记忆犹新的昔日成长之地就在镜湖之畔。

二 西来敦煌因由及时间推测

关于张球西来的具体因由,受现存相关史料匮乏所限,目前我们只能根据零星记述进行大致推测。

前面提到过的《“夫”字为首尾》一诗中有“闺中面(缅)想省场苦,却羡西江比目鱼”等语。考“省场”是唐宋时期尚书省礼部试进士的场所,故这两句诗说的是闺妇遥想科举考试的异常辛苦,羡慕那两两相并而行的比目鱼,言下之意即辛苦异常的省场应试导致了夫妻分离。细思此语,再联想到P.2488《贰师泉赋》作者署名中的“乡贡进士张俅”,笔者推测,张球很可能是在参加科举考试未中之后,像当时其他许多落第举子入幕藩镇{1}一样,到归义军政权中当幕僚的。只是因缘际会,他去的是与其家乡相距遥远且被当时很多人视为异域绝地的沙州,其勇气魄力的确非常人可比。至于张球与归义军人事发生交集的机缘,依常理,很可能与归义军赴京入奏的使者或留质京师的张议潭等的招揽有关,只是时移世异,今日已难以追之甚深。

关于张球西来敦煌的时间,今日也难确考,但尚能参照相关史事推理出大致时间范围。

S.2059《序》记“咸通元年十一月内,其年大风,因有缘事,将□□□北岸。其日冒风步行,出朔方北碾门”,是知咸通元年(860)十一月时张球身在朔方。此处并未言明张球当时是否已供职于归义军政权。不过,该抄经序的下文又记“以凉州新复,军粮不充,蒙张太保□□□武发运使,后送粮驮五千余石至姑臧”,称归义军刚刚收复河西重镇凉州时,因军粮不足,张议潮(去世后被尊称为“太保”)曾派遣张球率领大队人马赴灵武领取唐廷拨付的出界粮{2}并押运至凉州。这说明其时身为外乡人的张球必然已在归义军中效力了很长时间并赢得了充分信任。如所周知,凉州收复于咸通二年(861),那么,依常理,不仅于数月前的咸通元年十一月赴朔方时张球应已加入归义军,其来敦煌还应更早于此。换言之,张球应是在归义军成立的9世纪50年代即投身其中了。

三 在归义军政权中的任职情况

敦煌文书中并未存留张球的邈真赞、墓志铭之类的传记材料,关于他的任职情况,我们只能从他撰写的相关文书或碑文中一点点爬梳。

据敦煌文书和敦煌古碑铭中保存的十余件张球为当地名人名僧撰作的传赞碑铭中的作者题署,我们可以梳理出张球在张氏归义军政权中历任官职的大致情况:

咸通年间及稍后數年,张球一直任军事判官,所兼宪职先为监察御史,至咸通十二年(871)三月已升为监察御史里行,文散官先为从九品下的将仕郎,后为从七品下的宣义郎{1};

约在张淮深执政的乾符至光启初年(874—886),张球迁升为节度判官,兼御史中丞,文散官为正七品下的宣德郎{2};

光启三年(887)年底之前,张球已以节度判官兼任掌书记,仍兼御史中丞,文散官为正六品上的朝议郎,并获赐绯鱼袋{3};

约于索勋当政的景福二年(893),张球依唐朝七十致仕的规制如期致仕{4}。

是知张球在归义军政权中任职为官长达三四十年,那么他究竟发挥了哪些作用,笔者认为至少包括如下几个方面:

首先,供职归义军政权初期先是参与,任掌书记之后得以总揽文辞之责。张球西来正值敦煌历史上一个相当特殊的时期:自唐玄宗天宝十四载(755)安史之乱爆发,至唐宣宗大中五年(851)归义军政权正式建立,敦煌与中原等地交往不畅甚至完全中断联系已近百年,尤其是此间吐蕃对敦煌长达六七十年的占据及强制施行的一系列吐蕃化措施(包括限制汉俗与汉字的使用,推行吐蕃民俗与文字等),使得自汉代建郡起即代代相传的敦煌汉文化遭到了严重破坏。因而,刚刚建立起来的以汉人为主导的张氏归义军政权面临着重建与复兴敦煌汉文化的使命,迫切需要张球这类饱受中原与江南文化熏陶的外来文士,甚至具体到归义军政权内部政务运作过程中的书牍规范、礼仪制度的恢复确立等,皆可借助张球的才学见识。关于张球曾长期担任的军事判官,郑炳林先生在《论晚唐敦煌文士张球即张景球》中已明确指出“是沙州州司文案的主管”[2]。至于张球后来升任的节度判官掌书记,更是仅次于副使、行军司马等的枢要之职{5},“其朝觐聘问慰荐祭祀祈祝之文,与所部之政、三军之号令升黜,凡文辞之事,皆出书记”[3]。作为最重要的文职官员和节度使的心腹喉舌,张球在彼时的不少公文中都留下了印迹,其中很典型的就是须由有合适官位与身份的人执笔的德政碑等,前面提到过的非常著名的《张淮深碑》[4]、《大唐河西道归义军节度索公纪德之碑》等就都出自张球之手。

其次,在归义军政权与外界交往,特别是赴唐廷入奏等活动中发挥重要作用。百年阻隔导致敦煌外交人才奇缺,张球这位识文知礼,又曾游历多地见多识广的外来文士正有助于应对时事所需。S.2059《序》即记张球“自后入奏,又得对见龙颜于思政殿,所蒙锡赉,兼授宪官。及至归回,往返贼路,前后三、二十出,不曾输□□□”,可证他曾多次作为归义军政权的使者东行入奏,在唐朝后期皇帝召见大臣处理政务的思政殿奏事应对,其监察御史、御史中丞之称便是在代表归义军入奏时由唐廷赐授的。

再次,参与其他方面的事务或活动,甚至包括与军事行动等有关的事情,例如S.2059《序》所记于咸通二年(861)归义军收复凉州后受命率领大队人马为守城将士运粮一事即是。

四 致仕后的主要活动

根据从敦煌文书中辨别出的为数相当可观的记录,致仕后张球仍留居敦煌,并应终老于此地。关于此期他的生活状况,今日还可以了解到至少三个侧面。

其一,寄居佛寺,聚徒兴学。英藏敦煌文书S.5448《敦煌录》有言:“郡城西北一里有寺,古木阴森,中有小堡,上设廊殿,具体而微。先有沙倅张球,已迈从心,寓止于此。虽非博学,亦甚苦心。盖经乱年多,习业人少,遂集后进,以阐大猷。天不慭遗,民受其赐。”可知从心之年(即七十岁)后的张球是寓居于敦煌城外的佛寺中的,并且曾在寺中聚徒兴学,而他课徒的目的又与敦煌地区其他寺学不同,并非是教童蒙识文断字和习练礼仪,而是要“阐大猷”,即讲授治国理政的道理,立意非常高远[5]。这说明张球对当时中原特别是江南文人寄身山林佛寺的风尚非常熟悉并身体力行,将这种教学方式带到了敦煌。如今我们在敦煌文书中还能看到张球为达成传道授业的宏愿而自制的多种教材,如他删定的类书《略出籯金》(P.2537)、为讲解方便而特意增加了注释的自己某些作品(《张淮深碑》抄件等)。

其二,继续写作,直至八十一岁高龄。千余年后的我们虽很难准确判断哪些作品是张球致仕后所写,但却能从他打算辍笔的表述中,反推出致仕后张球将他的写作活动延续了至少十年。相关表述即俄藏敦煌文书Дх.11051BV所记“老人时年八十一,加之□辍笔。”笔者考证认为这位于八十一岁时因年龄大和其他遭际而决定停止创作性撰述的老人就是张球[6] 。

其三,奉佛抄经,寄情神佛。张球是一位特别虔诚的佛教信徒,据前面反复提到的S.2059《序》,至迟到咸通元年时他已信奉顶戴,据说有护佑行旅之人法力的《佛说摩利支天菩萨陀罗尼经》。其后他的佛教信仰从未改变,据敦煌文书中的零星记述可知他曾皈依当地高僧{1}、参与佛教修习{2}、时常抄写佛经和持念咒语{3}等。我们今日看到的张球晚年崇佛的材料更多。藏经洞保存有数十件底本来源、抄写格式、书体字迹等相同或相近的《金刚经》《阎罗王受记经》,或两经之合抄,其中十余件抄本的题记更具有明显的内在联系:各题记中记录的抄经时间先后相继,从905年延续到了911年,抄写者的自称分别为“老人八十有二”“八十二老人”“八十三老人”“八十三老翁”“老人八十三岁”“八十四老人”“八十五老人”“八十八老人”,均在八十一岁之后,与上段论及的Дх.11051BV所言正相对应。据笔者的多角度推考,这位八旬老人正是张球[6]。

值得注意的是,上述题记记述了张球暮年崇佛的情况及孤寂厌世的心境{4},还可为推算张球的出生年提供重要依据。根据这些题记中记录的年号、干支、年龄,如S.5534《金刚经》后所记“时天复五年(905)岁次乙丑三月一日写竟,信心受持。老人八十有二”等,参酌古人将出生即视为一岁的习惯做法,可以推知张球出生于唐穆宗长庆四年(824)。那么,张球到敦煌时不过三十岁左右,正当壮盛之年。又据BD10902(L1031)《金刚经》后所记“辛未年七月廿日,八十八老人手写流通”,可知到公元911年张球尚在人世,已在敦煌生活了五六十年。

五 张球生平作品研究的意义

以上笔者勉力勾勒了张球生平的大致轮廓。行文至此,有必要予以特别说明的是,虽然张球早年生长于越州,但他一生中的大部分时间,尤其是年富力强最有作为的重要时光都是在敦煌度过的,可以说,是彼时的敦煌成就了他。张球的生平作品全赖敦煌文书和敦煌古碑铭才得以为后人认知,故又是今日敦煌学的发展再现了他。任职并留居敦煌后,张球主动接受了敦煌本地文化的熏染浸润,增添了敦煌文人特质,他的作品中每每彰显出的敦煌文化因子即表明他早已融入了敦煌,并成了晚唐敦煌文学、敦煌文化的代表人物。因而,我们完全可以也应当视张球为敦煌文士。

笔者以为,张球的生命轨迹与作品内容关乎的不仅仅是个人传奇,更是一个时代一个地区的历史。

首先,张球曾长期在归义军政权中担任枢要之职,亲身参与过诸多重大历史事件,致仕后亦曾通过兴学课徒教导青年才俊,故在敦煌政坛与社会上活跃了半个多世纪,经历见证了自张议潮至张淮深、张淮鼎、索勋、张承奉先后任节度使的张氏归义军兴盛衰败的几乎整个过程,对张氏归义军时期的大事小情了然于心。张球又擅长以独特视角审视和记录敦煌史事,藏经洞所存张球撰写的数量相当可观的邈真赞、墓志铭、别传、铭文等关涉的人物涵盖了归义军节度使{1}、节度使亲眷{2}、归义军政权中的高官{3}、敦煌地区的名僧{4}或隐士{5}等,遍及官、民、僧、俗各界。因而,张球作品中蕴含的史料信息异常丰富,如能深入发掘,必将有益于推进相关归义军史研究等向纵深发展。

其次,张球的作品大多文学色彩浓郁,既是敦煌文学的代表作,又可在一定程度上弥补传世晚唐文学作品不足的缺憾。例如,至今仍深受世人追捧喜爱的五言组诗《敦煌廿咏》是敦煌文学中的名篇,吟咏了张球寻访踏查过的敦煌附近的二十处名胜古迹,为后人存留了许多有关中古敦煌自然地理和人文地理等方面的信息{6}。再如,S.5644《方角书一首》以喟叹“江南远客跧,翘思未得还”的羁旅愁思为主题,全詩自卷面中心起,以顺时针方向从内向外螺旋式抄写,最终呈现为正方形,是非常别致的异形诗,而其原创者也是张球[7],他将新颖独特的异形诗传入敦煌,令当时的敦煌民众感觉新奇有趣而喜闻乐见,这一江南文人的巧心思无疑可以丰富归义军时期敦煌文学的样式。

再次,张球是在特殊时期西来敦煌的,时势所需,他自然而然地承担了传播介绍日新月异的中原与江南文化的重要使命,因而今日在他的作品或受其影响形成的文书中还可以挖掘出不少敦煌以外地区历史文化的记述,为相关学科提供无可替代的研究资料。例如,P.3303V是张球到敦煌若干年后写下的追忆家乡风物的怀旧随笔,记述的是唐太宗李世民派王玄策从印度请来的石蜜匠在张球故乡越州传授的制糖法。这是有关东传中国的印度制糖技法的最早最详尽的记述,对研究中印科技文化交流史、蔗糖生产加工史等具有重要价值{1}。

总之,纷乱动荡交通阻隔的艰难时代、自江南至西北的跨界任职徙居、文士高官佛教信徒的多重身份、独存于敦煌的题材体裁多样的大量作品……诸多因素交互作用,使张球其人其事其文兀然卓立,具有了多角度深层次解读剖析的意义。只是目前相关研究所取得的进展还十分有限,需要做的工作还有很多,如需对某些文书中标注的南方语音与张球之间的关系(很可能就是张球传入敦煌的)进行分析、需继续从佚失作者姓名的敦煌文书中钩稽张球著述并挖掘其中蕴含的各种信息,进而发挥其综合效用,对相关归义军政治史、晚唐敦煌文学史与文化史、中国东西部地区交流史等方面的有关问题进行更深程度的阐释,等等。

参考文献:

[1]杨宝玉. 《张淮深碑》抄件卷背诗文作者考辨[J]. 敦煌学辑刊,2016(2).

[2]郑炳林. 论晚唐敦煌文士张球即张景球[J]. 文史:1997,

43:115.

[3]韩愈. 韩昌黎集:卷13:徐泗濠三州节度掌书记厅石记[M]. 北京:商务印书馆,1958:10.

[4]杨宝玉. 《张淮深碑》作者再议[J]. 敦煌学辑刊,2015(3).

[5]杨宝玉. 集后进以阐大猷:晚唐敦煌张球寺学考索[C]//亦僧亦俗、自内及外:东亚大视野下的佛教与教育国际研讨会论文集(ISBN:978-9-811-45714-2).Singapore:World Scholastic Publishers,2020.

[6]杨宝玉.  敦煌写经题记中的八旬老人身分考索[M]//隋唐辽宋金元史论丛:第9辑. 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9.

[7]杨宝玉. 敦煌写本《方角书一首》创作时间与撰作者推考[M]//国际中国文学研究丛刊:第8集. 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20:86-9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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