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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语译文中人称代词句法成分的类比显化研究

2021-09-01余潇慧

关键词:人称句法代词

余潇慧 乐 明

(浙江大学 外国语言文化与国际交流学院,浙江 杭州 310058)

译文中人称代词的显化现象是翻译共性研究持续关注的一个焦点。显化是指翻译过程中,译文具有把原文隐含的信息表达出来的趋势。[1]显化可分为语际显化和语内类比显化。[2]前人研究显示,无论是英译汉还是汉译英,译文中人称代词整体都呈现语际显化和语内类比显化现象,且不同人称代词显化程度存在差异[3],[4]95,[5];此外,英汉语言系统差异、源语透过效应、文体、译者主体性等因素会影响译文中人称代词显化。[2-3,6-7]

然而,学界尚未对人称代词句法成分(如人称代词主语、定语等)是否影响显化以及影响不同人称代词显化程度的具体原因展开研究。因此,本研究通过“人称代词+赋码”检索出LCMC汉语母语语料库和ZCTC汉语译文语料库中包含人称代词的句子,借助自然语言处理工具HanLP进行依存句法分析,探索人称代词在句法成分、人称形式和单复数形式上的显化程度,并尝试从英汉对比的角度探究显化产生的原因。

一、翻译显化研究综述

(一)翻译共性中的显化

1986年,Blum Kulka[8]率先提出了显化(explicitation)假说,认为显化是翻译过程中固有的属性。国内学者将显化进行了多种分类,按形式和意义可分为形式上显化和意义上显化;按语言系统差异和翻译过程的影响可分为强制性显化和非强制性显化;按研究对象可分为语际显化和语内类比显化;[9]在此基础上显化又被进一步区分为语际显化和类比显化:简单来说,语际显化是指翻译过程中,在译文中添加或明示原文暗含的语言成分(如例1中的“you”);语内类比显化是指翻译文本相对于非翻译文本所表现出的显性程度(如汉语母语和汉语译文的对比)。

例1. (你)吃了吗?(原文)

Have(you)eaten?(译文)

类比语料库常用于进行类比显化研究,能够准确地反映译文的语言特征。其中,LCMC汉语母语语料库和ZCTC汉语译文语料库凭借其库容相近、语料丰富、检索便利等特点,已被广泛应用于汉语母语和汉语译文的类比显化研究中。基于LCMC和ZCTC两个语料库的研究涉及汉语译文的词汇和句法层面,包括对汉语译文中词汇宏观特征的考察[10-11],虚词的个案研究[3]以及句式结构的对比分析[12]等。相关研究发现:对比汉语母语语料库,汉语译文语料库中的人称代词整体呈现类比显化特征;第三人称代词类比显化尤为突出;[3]“人称代词+的”结构类比显化明显;文体因素对具体人称代词显化有影响等。[13-14]

(二)人称代词的显化研究

人称代词的显化研究是探讨英汉翻译文本特征的焦点之一。人称代词分为第一、第二和第三人称代词(即“三身代词”)。[15]1英语和汉语在人称代词的使用上并不是一一对应的,如英语人称代词有性、数、格等语法标记,汉语中并没有相应的语法形态变化。[5]以往人称代词显化研究发现:1.汉语译文语料库中人称代词的使用频率远高于汉语母语语料库,具有极高的统计显著性,[4]95且通用语料库和文学语料库都有类似的现象[3],[16];2.英译汉时,相对于非翻译文本,翻译文本人称代词主语类比显化突出[2];且人称代词主语在汉英小说翻译中,其数量和频次均有增加,表现出明显的语际显化[17];3.汉语“三身代词”的用法不同,在译文中对应的显化程度也不尽相同,其中第三人称代词本身的数量最大,显化程度也最高。[3,18-20]

影响人称代词显化的原因较多,包括:1.英汉语言差异是人称代词显化的主导原因,如英汉语对形式手段依赖程度的差异[2]、英汉语在转述语上的差异[17]、英汉人称代词的差异[21]、英汉语句法差异[22]等;2.存在“源语透过效应”,即“在把一种语言翻译成另一种语言的时候,译文有可能存在以源语为导向的趋势”[23]。相关研究认为,“源语透过效应”是显化程度增加的原因之一,能够解释显化现象的产生。[24]理解英语对汉语的“源语透过效应”有助于深化人们对人称代词显化现象的认识[3];3.文体因素也会影响显化程度,如文学作品、科技文章、政论文、经济文本等文体的语言正式程度不同也会使显化程度产生差异[7,13,25];4.译者是翻译的主体,译文是否存在显化及其显化程度会受到译者遵循的翻译规范和翻译策略的影响。[13,16,25]

综上所述,前人的研究借助类比语料库揭示了汉语译文中人称代词显化的整体特征,指出了“三身代词”中第三人称代词显化最为明显。相关研究也关注了人称代词主语用法和“人称代词+的”结构用法,还解释了文体、译者等因素对译文中人称代词显化的影响。但这些研究多基于汉英或英汉平行语料库来探讨语际显化,而基于类比语料库的考察多限于小说等文体,缺乏对通用语料库的研究。此外,研究对象多为人称代词主语用法,而对其他句法成分的讨论仍不足。为了补充前人具体的个案分析,深入讨论影响人称代词显化的原因,本文借助HanLP依存句法分析工具及高级统计方法,对LCMC和ZCTC这两个通用语料库的人称代词句法功能做进一步的对比研究,深入挖掘人称代词在句法成分、人称形式和单复数形式上的类比显化差异。本文提出研究假设如下:

1.人称代词句法成分对汉语译文中人称代词类比显化有影响,不同句法成分下人称代词的类比显化程度有差异;

2.相同句法成分下人称代词在人称形式和单复数形式上类比显化程度有差异。

二、基于语料库的研究设计

(一)语料库

本研究采用LCMC汉语母语语料库和ZCTC汉语译文语料库:LCMC,即兰卡斯特汉语语料库(The Lancaster Corpus of Mandarin Chinese,也称LCMC汉语母语语料库、LCMC语料库),是一个100万词次(1 023 387)的现代汉语书面语通用型平衡语料库。该语料库严格按照FLOB的抽样方法和标准建库,收集了15种文体的文章,并做了词性赋码、分词和标注处理。ZCTC,即浙大汉语译文语料库(The ZJU Corpus of Translational Chinese,也称ZCTC汉语译文语料库、ZCTC语料库),仿照LCMC的模式创建,从中国出版的15类书面文本中,按与LCMC各文本类别同样的比例进行取样,语料规模也是100万词次(1 017 393)。由于这两个语料库绝对词频近似等于每百万词标准词频,本文不再做标准化处理。

本研究共抽取11个人称代词,其中按人称形式可分为第一人称代词(我、我们)、第二人称代词(你、您、你们)和第三人称代词(他、她、它、他们、她们、它们)。此外,本研究采取的检索方式为“检索项+词性赋码”,如检索“我”时,我们采取“我_rr”的检索项,其中“rr”为人称代词的词性标注,见图1。

图1 人称代词检索形式

(二)HanLP句法分析器

Han Language Processing(简称HanLP)(https://github.com/hankcs/HanLP)是用来分析语言单位内成分之间的依存关系,揭示其句法结构的句法分析器。直观来讲,依存句法分析识别句子中的“主谓宾定状补”这些句法成分,并分析各成分之间的句法关系。HanLP使用的依存句法分析标注关系(共15种)及含义,见表1。

表1 依存句法标注关系

(三)统计方法

首先,为明确句法成分是否会对人称代词的显化造成影响,我们通过HanLP工具对LCMC和ZCTC两库中检索出的所有人称代词文本遂一进行依存句法分析,并统计人称代词各句法成分所占频次。其次,我们采用对数似然性检验(log-likelihood test)对LCMC和ZCTC中得到的数据频次进行两两对比。其中,对数似然性值(log-likelihood value即LL值)越高,表明两个语料库中频次差异越大,显化程度也就越高;如果LL值为负值,其绝对值越高则说明隐化程度越高,同时参照显著性水平(在本研究中设为0.05)判断差异是否显著。

三、人称代词句法成分的类比显化程度分析

(一)人称代词句法成分差异

首先,我们对人称代词各句法成分在LCMC和ZCTC中所占频次进行了数据统计,具体见图2。

图2 人称代词句法成分在LCMC和ZCTC中的频次

从图2可以看出,在LCMC汉语母语语料库和ZCTC汉语译文语料库中频次差异最大的是人称代词主语,ZCTC语料库中人称代词主语的频次是LCMC语料库的1.69倍;其次是人称代词定语,ZCTC语料库中人称代词定语的频次是LCMC语料库的1.62倍。进一步的对数似然性检验发现,除并列成分和核心成分外,人称代词句法成分均呈现类比显化,其中以人称代词主语(LL值为2 376.65)和人称代词定语(LL值为747.33)类比显化最突出(显著性均为0.000)。因此,下文仅讨论人称代词主语和人称代词定语具体显化程度。

(二)人称代词主语类比显化程度差异

我们从人称形式和单复数形式两方面分别探究人称代词主语具体显化程度。首先,比较了不同人称形式下人称代词主语在两库中的频次,见图3。

图3 人称代词主语的不同人称形式在LCMC和ZCTC中的频次

图6呈现了两库中人称代词定语单复数形式的频次差异:人称代词定语单数形式频次均高于复数形式。对数似然性检验结果说明,汉语译文中人称代词定语单复数形式均呈现类比显化(显著性均为0.000),且单数形式(LL值为650.8)类比显化程度强于复数形式(LL值为105.47)。

四、人称代词句法成分类比显化产生的原因

通过量化对比LCMC汉语母语语料库和ZCTC汉语译文语料库,我们发现了人称代词句法成分不同,其类比显化程度也不同,其中人称代词主语和定语显化现象最为突出,且在不同人称形式和单复数形式上人称代词类比显化程度有差异。本节从英汉语言对比的角度出发,分析具体语料,发现人称代词主语类比显化的主要原因是英汉句法结构的差异;人称代词定语类比显化的主要原因是英汉人称代词系统的差异;人称代词类比显化在人称形式和单复数形式上产生差异则主要受到英汉人称代词篇章语用功能的差异影响。

(一)英汉句法结构差异

本研究发现大量汉语译文中人称代词主语类比显化突出(如例2所示),与前人研究结果一致。[2]

例2.我想我们都可以回顾我们过去的老师,他们启发我们去做艺术家和教师,并给我们带来了十分痛苦的时刻,但是现在我们对此是多么地感激!<“ZCTC_F28”n=“094”>

这类显化的产生可能主要是因为英语和汉语的句法结构不同。首先,英语句子有严谨的主谓结构,主语不可或缺;而汉语句子可以没有主语,也可以省略主语,还可以变换主语予以隐含。[26]因此,与英语相比,汉语中人称代词充当主语的句子并不算常见。英译汉时,为保证对原文的忠实度,译者会增加人称代词充当句子主语的用法,使得译文中人称代词主语类比显化尤为突出。我们在译文中找到很多支持的例证,如例3所示。

例3.我在延安的窑洞里见到了毛泽东,后来,根据我自己在中国历史关键时刻对毛泽东的几次采访以及对其他革命领袖的采访,我写作了好几本书。<“ZCTC_F30”n=“028”>

其次,英汉语在被动句结构上的差异也影响人称代词主语类比显化。英语被动句在情感上是中立的,根据不同的语境需要,被动态可以用来表达积极或消极含义;而汉语一般仅在表达不好的事情时才使用被动句(如“被打”,“被骂”等),即一般被动句都常带有“蒙受”“遭受”之义。[27]因此,为避免消极语义的表达,英语中大部分被动语态在翻译为汉语时通常采用主动语态,此时源语所带的施动者(Agent)信息往往会被译者当作主语保留。[7]

此外,前人研究也报告了人称代词主语出现了强制性显化现象:翻译过程中,即使源语中未出现人称代词,为使目的语更符合语法规范,逻辑关系更加清晰,译者会在目的语中添加人称代词主语成分,[25]如例4所示。

例4.我曾想过在1992年退出篮坛。1992年的奥运会之后,我想下个赛季可能是我的最后一个赛季了。<"ZCTC_F35"n="118">

(二)英汉人称代词系统差异

人称代词定语类比显化很可能与英汉人称代词系统的语义结构差异有关。对比汉语人称代词系统,英语中人称代词不仅有人称形式的划分,还有性别、单复数形式以及各类格的区分(如主格、宾格、属格或称所有格、名词格等)。汉语人称代词也区分了人称形式、性别和单复数形式;但汉语人称代词形态变化较少,既没有主宾格之分,也没有专门表示领属的形式,通常以人称代词定语表示领属关系,人称代词定语可以有带“的”和不带“的”两种形式。[28]一般认为,汉语人称代词定语的默认形式不带“的”。[29]而新文化运动后,大量外国作品尤其是英文作品在被译成汉语的过程中,汉语人称代词系统受英语人称代词系统的影响持续不断,源语透过效应贯穿始终,这影响了汉语人称代词定语的形式并使其出现了欧化现象。[13,19]

因此,我们在LCMC和ZCTC语料库所有人称代词定语的结果中,统计了“人称代词+的”结构的频次及比例,见表2。

表2 人称代词定语带“的”的比例

由表2可以看出,ZCTC汉语译文库中“人称代词+的”结构比例超过人称代词定语整体的一半(62.19%),且显著高于LCMC汉语母语语料库(49.99%)。这说明汉语译文中人称代词定语的形式选择受到了英语人称代词系统中形容词性物主代词的影响,“人称代词+的”结构反而成为主要形式。这一结果支持我们的猜测,并与前人研究中发现“人称代词+的”结构表现出较明显的欧化倾向结果一致。[13-14]

此外,英汉名词限定性的差异也会影响人称代词定语显化。英汉名词性限定的差异体现在:英语需要有明确的限定性区分,限定词包括指示词、物主代词、定冠词、不定冠词、零冠词等;而汉语的名词性结构有指示词以及“人称代词+的”结构做区分,或者是“零形式的限定”“名词复现”等,多数情况下不需要“限定词”。[30]因此,在英译汉的过程中,译者不免会在汉语译文中添加起名词限定性作用的人称代词定语成分。

(三)英汉人称代词篇章语用功能差异

语料数据表明,人称代词类比显化程度的差异在人称形式和单复数形式上均有所体现:第三人称代词类比显化程度高于第一和第二人称代词,如图3和图5所示;人称代词单数形式较复数形式类比显化更突出,如图4和图6所示。我们认为造成这一现象的主要原因可能在于英汉人称代词篇章语用功能的差异。

首先,英汉语言中不同人称形式的篇章语用功能有异有同。[31-33]英语和汉语的第一、第二人称通常用于会话语境,在句中起指别功能;而英语中第三人称代词除指别功能之外,还可以充当语篇衔接手段或是起到照应(或回指)功能,[5]且英语第三人称代词实现照应的功能时很少省略。[34]同时,译者在英译汉的过程中会大量移植英语原文中起回指作用的第三人称代词。[3]因此,相比于第一、第二人称代词,英语第三人称代词语用功能更为丰富,使用范围更广。而汉语中起到回指功能的通常为“名词复现形式”或“零代词”,[35]显性人称代词使用范围有限且用于进行“回指”的第三人称代词使用频率一般较低。[24]由此表明,英译汉过程中,对比第一、第二人称代词,汉语译文中第三人称代词显化最为突出。我们在译文中也找到很多支持的例证,如例5所示。

例5.她喜欢和他在一起,她喜欢他和他的朋友们,她喜欢他良好的教养和温柔的举止,他有头脑、有耐心、有一颗善良宽和的心,她尤其喜欢他对待她的外甥与外甥女们的态度。<“ZCTC_G46”n=“112”>

例5中第三人称代词“她”和“他”在ZCTC汉语译文语料库中使用频繁,出现了明显的冗余。事实上,我们省略除句首以外的其他4个第三人称代词“她”的用法并不影响整句话的含义,且会更符合汉语的表述习惯。

其次,英汉人称代词篇章语用功能差异使得人称代词单数形式较复数形式类比显化更突出。英语是屈折性语言,人称代词单复数形式在语法上区分明显;而在汉语中,人称代词的单数形式与复数形式对立并不明显,多数情况下,人称代词复数形式以单数形式为基础,加上词尾(如“们”)或一些名词形式(如“家”、“国”等)构成。[36]同时,英语中部分人称代词复数形式有时也被用来表达单数概念,趋向通指语义变化。[37]而汉语中第二人称单数形式“你”可以用来进行通指或泛指,第三人称单数形式“他”也可以用来表达复数概念。[15]21-26因此,由于汉语中人称代词单数形式使用范围更广,使用频率远远超过复数形式,汉语译文中人称代词单数形式显化更为突出,如例6所示。

例6.那窃贼知道我们家的活动规律,知道哪天我们家空无一人,也知道我家对着晒台的一扇窗通常不关。<“LCMC_E10”n=“018”>

例6中“我家”这一表达里的第一人称代词单数形式“我”表示的是第一人称复数形式“我们”的概念。

综上,我们通过对LCMC汉语母语语料库与ZCTC汉语译文语料库的量化比较,证实了汉语译文中人称代词句法成分的类比显化特征明显:在各句法成分中,主语和定语的类比显化最为显著;当人称代词充当主语或定语时,又以第三人称的类比显化最为显著,且单数形式较复数形式的类比显化更为显著。我们从对比语言学的角度出发,根据大量例证,总结出人称代词主语显化可能由英汉句法结构的差异造成;人称代词定语显化可能由英汉人称代词使用系统的差异造成;不同人称形式和单复数形式上的显化程度差异则可能由英汉人称代词篇章语用功能的差异造成。本研究在理论上有助于进一步推动汉语译文代词显化现象的研究,对翻译共性的深入研究有所裨益;在实践中能够帮助二语学习者更好地理解人称代词在英汉语言中的使用特征,并有助于指导英汉对比下的翻译实践。未来我们将对不同语体的语料进行分类研究,以进一步探究外部因素对译文人称代词显化产生的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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