舟山贺郎调的海洋文化内涵及其艺术特色

费 凡 胡璇琪

（浙江海洋大学 师范学院，浙江 舟山 316022)

中国各地流传的贺郎调是亲戚朋友在婚礼上向新郎新娘表达祝福的歌曲，多为即兴演唱，歌词由歌者结合当时情境随心而唱。贺郎调作为一种婚俗仪式歌，不仅包含着丰富的风土人情，而且也蕴涵着地域特征明显的音乐艺术价值。因此，贺郎调作为非物质文化遗产，具有一定的研究价值。

各地的贺郎调表演形式各有不同，有的由三个部分组成，有的由五个部分组成，其语言风格、歌词内容、音乐特色等也因地区不同而有所差别。同时，作为功能相同的婚礼仪式歌，各地区的贺郎调之间也不乏相同之处。

舟山作为一个以群岛立市的城市，在长期的历史演变过程中形成了独具海岛特色的贺郎调。本文从舟山贺郎调的历史渊源、地域背景、流传范围、艺术特色、代表作品、歌词内容、表现手法、表演形式和音乐特色等方面着手，剖析舟山贺郎调的海洋特色以及与内陆其他地区贺郎调的异同。

一、舟山贺郎调的地域背景、历史渊源、流传范围

舟山贺郎调产生于浙江东北部，地处长江口南侧，杭州湾外缘的东海洋面上的舟山群岛，早在清代就已经十分流行。同时，舟山贺郎调流传范围广，旧时就已经在本岛以及岱山、大巨、六横等小岛流传开来，具有深厚的历史文化渊源。

（一）舟山贺郎调的地域背景

舟山背靠上海、杭州、宁波等大中城市和长江三角洲等辽阔腹地，踞我国南北航线与长江水道交汇枢纽，拥有我国最大的近海渔场，物产丰饶。一直以来，各地渔民多来此捕捞或避风修船，来自五湖四海的渔民在交流中也把各地的不同文化带到了舟山。

（二）舟山贺郎调的历史渊源

舟山婚礼中的“贺郎”习俗早在清代就已十分盛行。清代词人陈庆槐写的《舟山竹枝词》中就有“大柯梅外迎新妇，小柯梅外贺新郎”之句（大柯梅、小柯梅系舟山白泉两个村）。

另外，舟山历史上与宁波以及上海、江苏关系十分密切。《定海厅志》中记载，夏商时期，舟山属越国东南境；周朝时期，属越国句东；春秋时名为“甬东”。舟山历史上曾在明朝和清朝年间有过两次人口大迁移，一次是明洪武二十年（1387年），一次是清顺治八年（1651年）。这两次迁移使舟山岛民被迫离开舟山，分散到大陆各地，待“海禁”消除后又回到舟山定居，同时将深受内陆文化影响的民风、民俗、民歌带到了海岛，为不同文化的交融创造了机会。舟山的很多渔歌都是在内陆传入的民歌的基础上结合渔区特点和独特的渔民生活所创造的，舟山贺郎调就是一个十分典型的例子。

（三）舟山贺郎调的流传范围

贺郎调在舟山流传十分广泛，旧时在舟山本岛、岱山岛、衢山岛、六横岛等大岛以及嵊泗列岛都有结婚时唱贺郎调的习俗，曲调虽相差不大，演唱内容却各有特色，因为各海岛之间在民俗的表现形式上存在一定差异。有的地区仍保留着江南山歌风味，比较通俗、原始，比如定海地区流传的一首贺郎调：“第一杯酒敬新郎，新郎新娘两成双，今朝洞房花烛夜，早生贵子状元郎……”。而有的地区则融入了大量海岛元素，富有强烈的海洋特色，比如在嵊泗流传的一首贺郎调：“第一杯酒敬新人，新人本是小渔翁。海里抲鱼扳车筒，抲个龙女做夫人。龙女夫人多乖巧，描鱼描蟹描虾公。”该作品内容结合了演唱者的生活经历，渗透着其独特的创作成分。即使是舟山贺郎调的第一段，不同地区的不同演唱者在传承的基础上，都会结合本地区的特点进行发展创造，使作品体现出细微差别。

二、舟山贺郎调的海洋文化内涵和代表作品

舟山贺郎调以其充满渔区特点的题材内容而独树一帜，是渔业生产和渔民海上生活的缩影。受舟山渔区特有的海洋环境影响，舟山贺郎调风格刚柔相济，兼具含蓄缠绵和粗犷豪放的特点。

（一）舟山贺郎调的海洋文化特色

舟山地区因为独特的海洋文化，使贺郎调拥有了浓厚的海洋生活气息，充满渔乡特点。比如“第三杯酒甜又香，阿哥抲鱼妹晒鲞”一句，形象地唱出了渔村独特的生活场景。除此之外，与内陆地区贺郎调中常用的“花”等自然元素不同，舟山贺郎调的歌词深受“龙”文化的影响。如《摆酒》[1]中的“头一杯酒敬龙王，龙王坐在龙椅上。喜看金龙配凤凰，龙王眯眼哈哈笑”，《看嫁妆》[1]中的“唱着龙歌进新房，新房里面看嫁妆。东边揭开金纱帐，西边摆好龙牙床”等词，都涉及龙的传说和神话，具有独特的艺术性。

（二）舟山贺郎调的代表作品

具有舟山海洋文化特色的贺郎调有《摆酒》[1]：“日出东方一点红，吃酒客人都走拢。饭房师傅手灵通，绍兴老酒满壶冲……吹吹打打真热闹，好比东海龙宫城”；《看嫁妆》[1]：“唱着龙歌进新房，新房里面看嫁妆。东边揭开金纱帐，西边摆好龙牙床。八只笼箱簇簇新，只只笼箱看清爽……可恨龙王不识趣，蛮横干涉无道理”；还有嵊泗流传的一首《贺郎调》[1]：“第一杯酒敬新人，新人本是小渔翁……晦气龙王老丈人，十八箱珠宝来奉送”。这些作品在舟山本岛以及嵊泗、岱山等区域广为传唱，深受当地人民的喜爱。

三、舟山贺郎调的歌词内容和表现手法

舟山贺郎调的歌词内容丰富多彩，海洋气息浓郁。其表现形式上运用各种修辞手法使歌词内容形象生动、喜庆热情。

（一）歌词内容丰富多彩

舟山贺郎调作为婚俗仪式歌，在歌词内容上，各海岛大同小异，都是关于家庭伦理和子嗣繁衍，内容喜庆，以祝福新人为主。“第一杯酒贺新郎，新郎新娘两成双，今朝洞房花烛夜，早生贵子状元郎”、“龙凤花烛放光明，新郎新娘笑盈盈，新郎开口把酒尝，知心人儿配成双”、“花生花生花绷绷，新炒花生喷喷香，今晚吃了长生果，恩爱夫妻百年长”、“头一杯酒敬龙王，龙王坐在龙椅上。喜看金龙配凤凰，龙王眯眼哈哈笑。第二杯酒敬龙母，龙母本有菩萨心。千里姻缘一线牵，感谢龙母大媒人”等歌词，既表现了对新人的祝福之情，也体现了舟山的海洋地域特色和韵味。

（二）歌词表现手法多样

舟山贺郎调虽然都是即兴而作，但善于运用各种修辞手法让歌词内容更加生动，也更贴近贺郎这一婚礼流程的喜庆氛围。其中常见的修辞手法有比喻、拟人、排比、夸张等。从“新人敬酒第一杯，敬拨娘舅大石头”开始直到“十二杯酒唱完成，今夜贺郎真开心”结束，就是排比手法的巧妙运用，将舟山人豪爽的性情表现得淋漓尽致；除此之外，在贺郎调中反复、对仗等修辞手法也比比皆是，使内容形式更加灵活，也更适应于喜庆的婚礼场合。在这首“一请新人入华堂，天上织女配牛郎，二请新人入华堂，地上金鸡配凤凰”的贺郎调里，把新郎新娘比作牛郎织女和金鸡凤凰，比喻手法的运用使歌词更加生动形象。

四、舟山贺郎调在婚礼中的表演形式

舟山贺郎调在婚礼中表演形式多样，与内陆贺郎调大致相同但仍存在细微差别。舟山贺郎调在婚礼中的时间安排和演唱场景都各有讲究，与海洋大环境充分结合，特色明显。

（一）舟山贺郎调的组成和表现形式

舟山贺郎调的完整流程包括“开令”、“看新娘”、“敬酒”、“唱盆头”和“收令”[2]96-97，“郎头傧”掌控整个流程和气势，许多时候都是由他们即兴发挥，其中一大特色是“见景唱景，见佛唱佛”，比如见到花生就唱“花生花生花绷绷，新炒花生喷喷香，今晚吃了长生果，恩爱夫妻百年长”[3]，以此表达对新郎新娘百年好合的美好愿望，见到红枣则以红枣为内容即兴创作，祝福新郎新娘早生贵子。

（二）舟山贺郎调在婚礼中的时间安排和演唱场景

作为一场婚礼的重头戏，演唱贺郎调有严格的时间规定。在舟山，一般程序是：婚宴结束3天后，新郎新娘要“回门”去娘家（路远的新娘可省去这一程序），总管要备好麻饼或大饼（几十只）和一些水果礼品等，同时备好晚上贺郎时的菜品，请好“郎头傧”（即村里会唱《贺郎调》的人），新人回门回来后，吃过晚饭就可以贺郎了。

贺郎地点在本家的厅堂，也有的在家族祠堂。贺郎这一习俗为舟山本岛独有，把两张八仙桌并拢，桌上放24盆菜、24个酒杯、24双筷。新郎、新娘坐上头，“郎头傧”坐下头，后面坐乐队，左右坐男女傧相，贺郎到半夜。乐队中领唱者又叫“郎头傧”，通常为两人，分坐在新人的对首。

唱词由“郎头傧”根据房中摆设、桌上喜果、亲属长辈、新人穿戴，即兴编词，随编随唱，唱词长短全靠“郎头傧”的机灵和口才。有的一直唱到半夜三更，唱的全是吉祥如意的话，房里的气氛始终是喜气洋洋的。

“春风黄鱼咕咕叫，阿哥捕鱼赶早潮，捕来黄鱼要红烧，阿妹吃了眯眯笑。”这是极具舟山海岛特色的贺郎调中的一句，领唱人在胡琴鼓乐的伴奏下欢欣说唱，新人在亲朋好友的注目和嬉笑间为对方互夹鱼肉，以表恩爱之情。如此婚礼场景，宛如一幅风情渔民画。

五、舟山贺郎调的音乐特色

舟山贺郎调在演唱过程中音乐特色明显，音节音调与旋律进行充分体现了江南民歌的特点，同时节奏欢快规整，形态变化少，衬词唱法方音明显。

（一）音阶音调与旋律进行尽显江南民歌特点

中国婚嫁歌曲音乐大多数是由五声音阶构成的，即宫、商、角、徵、羽。婚嫁歌曲的音调进行方式主要为狭小音程，大都在五度音程以内，形成短小的旋律运动线条。而舟山贺郎调的旋律有极其明显的江南民歌特点，旋律以级进为主，同时乐句结尾处的五声音阶下滑二度装饰，这也是舟山渔歌的一个显著特点，整个乐曲动人心弦，表达出强烈的情感内容，见图1。

图1 定海民歌《贺郎调》曲谱[2]

（二）节拍节奏欢快规整，形态变化少

中国民歌的节奏节拍十分丰富，有节奏自由的散拍子，又有大量规整的2/4拍以及徐缓的4/4拍。舟山贺郎调则多数采用节奏轻快欢乐的2/4拍，“强、弱”交替[7]，整个节拍规整。同时，也有三拍子、四拍子和复合拍子的乐曲，但是整体节拍的节奏形态变化较少，音乐主题鲜明，歌曲呈现轻松活泼的风格，适合于婚礼场合，具有质朴、明快的海岛气息，见图2。

图2 定海民歌《贺郎调》曲谱[2]

相比较湖南城步《贺郎调》采用的则是节奏律动性强的4/8、5/8、6/8拍[4]，见图3。

图 3 湖南城步《贺郎调》曲谱[4]

（三）衬词唱法方音色彩明显

贺郎调除了歌词内容富有地方特点之外，它的衬词也体现了丰富的地方色彩。舟山贺郎调的衬词有极为明显的浙东沿海特色，唱词中夹杂着“格”“啦”等字眼，比如“日落西山月啦东升，今格晚长生喜果放啦满桌”。而城步和兴安贺郎调中的衬词则具有浓郁的内陆特点，如城步《嫁女歌》中每个乐句结束都有“哩啦哩”以填充和呼应，如“娘边做女贵（哟）如金哩啦哩啦哩，你嫁（哟）人家你改性情啦哩呀啦。”兴安贺郎调的衬词则多以桂林和兴安方言的“那个”“罗呵”为主，使语句更加连贯，如“恭喜郎来贺喜娘，恭喜新郎（那个）配成双；芙蓉（罗呵）挨着（哩个）牡丹种，树上（那个）开花树下（啊）香”。衬词的运用使贺郎调更加朗朗上口，易于传唱。

贺郎调是时代的产物，随着时代的发展，我国的婚俗习惯和其他领域一样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巨变，虽然某些地区还延续着旧时结婚抬花轿、唱贺郎调和闹洞房等婚礼习俗，但更多年轻人都追求举办一场盛大的个性化的婚礼，渔农村的婚礼也融入了更多时代化的内容。但不管时代如何变迁，舟山贺郎调以其浓郁鲜明的海洋特色和生动丰富的文化内涵，当之无愧地成为中国婚俗礼仪中的一朵奇葩。因此，对贺郎调的保护和推广需要我们做进一步的努力和研究，它的价值也需要更多的人来发现和挖掘，使其不断延续传承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