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马尔库塞和李泽厚“新感性”的起点
2021-08-28史华威
史华威
(中央民族大学,北京 100000)
著名的政治理论家和美学家,法兰克福学派代表学者赫伯特•马尔库塞(1909-1979),从20世纪60年代以后,关注转到了美学领域。作为理解其美学理论的重要概念“新感性”,是在1969年的《论解放》一书被提出的。李泽厚是当代中国哲学美学思想史的重要代表人物。特殊的生长环境和背景,使得他对“人”有格外的使命感。他的“新感性”并非一日之功,早在70年代初期就已开始建构其主体性实践哲学。作为“积淀说”的完善和“情本体”的基础,“新感性”肩负起中国美学的使命。同属于一个时代的中西方大家,不约而同地提出“新感性”,结合二人所处的特殊时代环境,发觉“人”作为理论起点,成为沟通两者的关键词。
一、马尔库塞的“新人”
“新的社会,在于新人而新人,在于新的感性。”这是马尔库塞关于解放人类的基本思维轨迹,起点是关注人,问题是如何铸造新的人,结果是通过新人成就新社会。马尔库塞曾在晚年的一次访谈中明确地转向了海德格尔,在与胡塞尔的对比中,他发现前者更将人和人的生存、条件放在了毋庸置疑的位置,甚至成为理论的根基,这是一种新的充满希望的愿望,也是帮助社会重新建立的开端,胡塞尔因为拘泥于抽象的观念和原则,与社会基本问题脱节。他十分反感将哲学划入形而上的层面,也就是不接触实际,只是停留在意识上的幻想,所以他渴望将哲学落到实处,落到关注人的生存和条件,所以哲学应是人的哲学。其次他注意到了马克思《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后文简称《手稿》)中的“劳动”概念,这使得他抛弃海德格尔,进入到具体的社会结构中。他认为海德格尔对人的实存的分析,没有深入地理解劳动对于哲学的意义,即劳动是人最根本的实践活动。劳动是与对象发生关系,是一种对象性的活动,再具体的劳动过程中,人的潜能被无限开发,创造力无限增长,因此带给世界的是一种带有人的形式的活动,打上人的烙印。基于此逻辑,马尔库塞认为劳动是人最本质的活动,人的解放必须通过劳动形式及其本身的变革。
除此之外,他对《手稿》中忽视人的自然本性进行批判。认为马克思主义着重强调政治意识的发展,更多是在政治范畴内谈论此话题,却很少关注到个体解放的根基,这样的逻辑思路是无法从根本上解决问题。与个人或者个体最密切相关的是他们本身,即深刻地体验、感性、本能需求、原始冲动等等,立足于基本的个人情况才能扎根于社会性。人的感觉是最能反映人内心深处的载体,而且这种感觉并不是像康德所说的那样是先验的,他们自身是具有能力的,能够去引导属于经验的材料,所以重视人的感觉才能从根本上变革社会。原初的经验本身和无意识或者前意识等经验世界的种种结构,本省会迸发出巨大力量,能够激起革命性的实质的变化。马尔库塞是以革命斗士的身份进入美学,他从现代社会中体会到人的异化,人的情感和感性地位的低下,他所要实现的,是将哲学落到具体的个体身上,关注人本身的存在和人的处境,进而结合马克思对于“劳动”的肯定,认识到人的根本实践活动,在这其中潜藏着人的能力。如果要对社会进行全面的变革,那么势必从最根本的“劳动”入手,即变革劳动本身才会达到人的解放。同时去除康德思想中的先验性,强调人的感性是包含了经验和历史,从而再次肯定了人的主体性地位以及在革命中的重要性。
人的哲学、劳动的根本实践意义以及人自身的革命力量等话题,无一不再闪烁着“人”的重要性。
二、李泽厚的“主体性”
在1956年的美学大讨论中,李泽厚的《论美感、美和艺术》,结合马克思的《手稿》,重点挖掘“自然的人化”的概念,肯定“实践”对于审美主体和对象的本体地位。1967年打倒“四人帮”后,重塑人性和重视个体的需求日渐膨胀,压抑十年的呼唤以各种极端和外显的方式宣告着。70年代后期,他对康德哲学和美学进行研究,在《批判哲学的批判》中发出了“主体性”的呼唤,结合马克思的实践概念,将两者融合,构建“主体性实践哲学”,或者按照他的另一种讲法“人类学本体论”。将“内在自然的人化”概括为美感的总特征,但“自然人化”的观点是涉及整个人类,整个集体,“人化”的具体体现却在每个活生生的个体上,美、美感和艺术终究是要具体到个人和感性之中,“自然的人化”只是一种基础和哲学背景,所以“积淀说”由此被提出,即一种沟通理性和感性、融合人类和个体的有效机制。80年代中期,正是中国的市场经济发展的初期,国家对于经济运作的方式给予了较大的生存范围,自由的获取经济利益充分发挥作为人的主体性能力,同时西方的现代思潮随之涌入国内,感性、个性、情感、主体等带有个人主义色彩的词语相应进入中国话语。政治上的束缚成为形而上的约束,技术和媒体的发展提供机会的同时也束缚着人,国家一方面要抓经济建设,另一方面也强调精神文明的建设。在此种背景下,李泽厚提出了“新感性”,即“内在自然的人化”或“自然人化的结果”的结果,更加有意地将感性放在主体的位置。在《美学四讲》结尾处,他强烈地呼吁回到人本身、人的个体、感性和偶然上,回到艺术和情感本体上。
主体性实践哲学是李泽厚美学思想的起点和基础。“文革”结束后,社会上呈现出一片茫然和伤痛,失语似乎还在伤痕中延续。李泽厚1979年出版的《批判哲学的批判》,强烈的发出了呼唤“主体性”的口号,这是一部运用康德对马克思进行改造为主导思想的论著。康德的思想的精髓是对于人的关注,对人类主体性的关注,这为他重新认识马克思提供了一个新的切入点。一直以来美学对马克思主义的关注是实践,即人是在历史的实践中慢慢成长起来的,实践促成了感官的人化,使得人逐渐摆脱生物性,成长为属于人的人性。此概念本身具有极大的包容性和拓展性,实践是指主体见之于客体的活动或者行为。从前者理解强调的是主体的能动性,从后者理解强调的是客体所具有的客观性和自身的规律性。李泽厚将马克思的实践和康德的主体性结合起来,以前者为基础,提升人的主体性地位,将后者作为实现的目标和目的,加上抛弃康德哲学中先验的部分,将先验转化为实践所得,从而建构为主体性实践哲学,或者称谓人类学本体论。后来在《美学四讲》中进一步对此进行新的解释和说明,提出将艺术的目标和重点落在与人性、性情和心灵的塑造上,以人为本,不再脱离人的范畴内谈论美学,要充分利用现代学科的成果和材料,结合具体的时代语境,可以使马克思主义美学有崭新的面貌。“《批判哲学的批判》就是通过对康德哲学的评述来提出和初步论证这个课题的。它认为认识如何可能、道德如何可能、审美如何可能,都来源和从属于人类如何可能。”于是话题的重点就转向了人性、审美、心灵、性情的塑造上。除此之外,他对人的关注还因为他了解到“存在主义”,在《论康德黑格尔哲学》一书中,他曾明确地表示存在主义并没有在认识论问题上提出重要见解,但是仍旧被追捧和信任,这是因为存在主义关注的核心问题就是“人为什么活着?”,“人生的价值和意义?存在的内容、深度和丰富性?生存、死亡、烦闷、孤独、恐惧等等。”这一定是深刻的哲学问题,直接接触的是人的现实存在。从黑格尔到马克思主义,李泽厚看到对人的宿命的强调,而逐渐地忽视个体和个体所具有的力量,忽视偶然性的历史事件对于整个历史进程的根本作用,而存在主义却弥补这个缺陷,表现出个体生命丰富和有趣的行动以及所带来的社会意义。
三、二者思想的相通性
马尔库塞和李泽厚都将哲学的关注点放置在人身上,即人的主体性和生存问题上,同时从发掘存在主义对于马克思主义的及时补充,认识到只有将人的主体性在哲学上被赋予一定的地位,才能在具体的审美活动中建立新感性,同属于自上而下的探索道路。
马尔库塞通过解放人的感官和原始冲动,释放本能原初的力量,生发出自由的变革能力,进一步促进全社会的解放,完成作为人的真正自由。除此之外,自然的自由也是马尔库塞的重心,要求重新恢复自然界中具有生命原始力的力量,也就是恢复那些“感性的审美性能”,而这其中,人发挥不可替代的作用。终极的社会解放任务交付于审美,审美在艺术中自由的生长,人在促成艺术的过程中也完成使命。由此可见,“人”的理论起点始终贯穿于马尔库塞的“新感性”。
李泽厚接受西方关于“爱欲(本能)”的理论,立足于社会性,两者融合为“内在自然的人化”,也就是人性的重新塑造,结合马克思的“人的自然化”的补充,赋予人自然性的本质,最终形成“天人合一”的境界。与马尔库塞相同,李泽厚也认为发挥在艺术中有巨大魔力的想象力,让其成为变革社会的力量,让艺术成为一种现实,而想象力却牢固的依附于人。
从二人“新感性”思想从建立到完成来看,“人”确实作为其理论的出发点和获取自由的形式。从美学学科上观“新感性”,它依然是中枢作用的承载机制,上承接“美”,下开启“艺术”,是解释美感的基本途径。而马尔库塞的“新感性”,建立在解放社会解放人类的目标之上,是一条通往审美和艺术王国的道路。尽管在根本目标上两者有分歧,但仍然不妨碍他们在建构“新感性”的过程中,始终将“人”作为起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