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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美新批评视域下的《金黄的稻束》细读

2021-08-27杨靖雯

文学教育·中旬版 2021年7期
关键词:郑敏

杨靖雯

内容摘要:英美新批评的文本细读法割裂了作者、读者以及作品三者之间的关系,跳脫出传统诗学的框架,倾向于对文本语言与形式的分析,并以此突出文本的个性。郑敏的《金黄的稻束》在文本细读中呈现出三种反差特征:亮与暗的色彩反差;近与远的场景反差;实与虚的物象反差。这三种反差特征保留了诗意的想象空间,平衡了诗中感性的诗情与理性的诗思,在意象的跳跃以及新奇的联想中完成了生命体验向生命哲思的转化,“金黄的稻束”最终以母亲的伟大生命形象完成了它的象征使命。

关键词:《金黄的稻束》 郑敏 反差 宇宙意识 生命形象

本体论的出现在二十世纪文学中引起了一次大热潮,无论是在文学创作领域还是文学批评领域,都表现出以语言本体为核心的形式主义特征,受到本体论影响的英美新批评主张通过文本细读的方式来研读文学文本,从语义与语境的角度分析作品中的自我指涉。新批评者将作者的主客观因素排除在外,忽视作品的写作背景,“不仅将作者和作品强行分开,而且将读者和作品的关系也拦腰砍断,把文本视为一个完全独立的系统来研究。”①新批评割裂了作品与作者、读者之间的联系,在文学整体发展研究视野中不免显得封闭与狭隘,但它对文本内部的关注也防止了作品个性被写作大纲以及时代潮流所掩盖,扩大了语言的表现空间。另外,因为新批评注重对文本语言形式的挖掘,所以对作品本身也提出了较高的要求。郑敏的诗歌《金黄的稻束》实际上以严密的结构与诗性的想象表达了一种散文化的内容,从色彩、场景以及物象三方面的反差特征中展示了诗人的生命哲思与宇宙意识。为了文本分析的方便,在此将原诗摘录如下:

金黄的稻束②

金黄的稻束站在

割过的秋天的田里,

我想起无数个疲倦的母亲,

黄昏的路上我看见那皱了的美丽的脸,

收获日的满月在

高耸的树巅上,

暮色里,远山

围着我们的心边,

没有一个雕像能比这更静默。

肩荷着那伟大的疲倦,你们

在这伸向远远的一片

秋天的田里低首沉思,

静默。静默。历史也不过是

脚下一条流去的小河,

而你们,站在那儿,

将成了人类的一个思想。

一.亮与暗的色彩反差

“金黄”的颜色属于秋天,它可以是金灿的阳光、成熟的稻束,也可以是枯黄的落叶,虽然同为一片“金黄”,但由于“客观对应物”的差异,诗歌最终表现出来的诗歌情绪也会迥然不同。看到题目“金黄的稻束”,我们或许已经可以预知诗歌的大体内容,它散发出秋天收获与希望的气息,给我们带来了美好的遐想,其中“金黄的稻束站在/割过的秋天的田里”以及“收获日的满月在/高耸的树巅上”似乎也印证了我们最初的猜测。如果郑敏只是这样写,那么《金黄的稻束》所想要表达的诗歌之意不言而喻,也就显得诗人缺失了自己的写作个性。在《金黄的稻束》中,郑敏并没有以“金黄”的隐喻作为诗歌的唯一主题,而仅仅是将其作为色彩的某一组成部分,从亮与暗的色彩反差中,让诗歌情绪由高昂走向了低沉,呈现出动态的情感变化过程。也正是因为郑敏与“金黄的稻束”之间有着特殊的情感联系,所以才让这首诗歌从众多诗歌作品中脱颖而出,并成为郑敏的主要代表作之一。

《金黄的稻束》展现出色彩的动态变化,由明亮的金黄进入昏暗的暮色,收获与希望的喜悦被静默的沉思代替,这“静默”似乎在提醒着我们,“金黄的稻束”在诗中之意可能会被传统的惯向思维曲解,只有通过对诗歌的反复咀嚼,才会发现“金黄的稻束”与“疲倦的母亲”是构成全诗主线的共同体。郑敏如何会将“金黄的稻束”与“疲倦的母亲”联系在一起?这便是诗人郑敏对日常事物特征的把握,也是她跳脱传统思维模式的诗意创造。秋天是收获的季节,田里成熟的稻束染出了一片金黄,母亲奋力收割的背影在此刻映入眼帘,黄昏后,走在归家路上的母亲露出了浅浅的笑容,一扫疲倦,“收获日的满月”正是母亲的光荣勋章,它高耸在树巅上,让母亲的光辉在暮色里闪耀。这场朴实的劳作景象是田园生活的真实写照,“金黄的稻束”以收获的姿态与“疲倦的母亲”有了第一层联系,但这层联系到目前为止仅仅是建立在“金黄的稻束”的基础上所延伸出来的合理事件分析。

从诗歌色彩由亮转暗的变化特征来看,“金黄的稻束”刻进了母亲形象的生命烙印。其实并不是“金黄的稻束”让“我”想起了疲倦的母亲,而是站在“割过”的秋田里的“金黄的稻束”才让“我”想起了疲倦的母亲。稻田中还未被收割的稻束与割过的秋田形成了鲜明对照,是母亲收割了那些已经成熟了的稻束,她弯腰劳作的身影似乎还留在那片秋田里。另外,稻束从稻苗的青绿的颜色变成成熟的金黄的颜色,再到最后的收割,这一段被隐藏的生命历程与母亲的生命形象进行了呼应,此时,青绿的稻苗是绰约多姿的少女,是母亲之前朝气蓬勃的形象,而“金黄的稻束”才是“母亲”这一伟大生命形象的隐喻。母亲的伟大之一在于生命的孕育,她的出现伴随着新生的希望。对于母亲来说,这是人生的收获也是生命的转折,“从稻束到母亲,作品从一个物性层面上升到了人性层面,把一种对物的赞美升华到对人的讴歌上,诗歌不论在精神内涵还是情感向度上都有了递进。”③成熟的稻束被收割之后并不是结束了生命,而是另一段生命旅程的开启,它以奉献自己来哺育人类,这与母亲的伟大生命形象如出一辙,亮丽的金黄便喻示着母亲这一角色的高光时刻。前面已说过,郑敏没有在“金黄”处停笔,她不但表现了对母亲这一形象的赞美,更是看到了这一生命形象背后的复杂性。在这首柔软的诗里,“割”字显得格外刺眼与用力,狠狠地扎进了我们的眼睛。“金黄的稻束站在/割过的秋天的田里”虽然是写割过的秋田,但被割的对象是稻束,是母亲,更是苦痛的承受者,“割”这一动作行为的发生推动了母亲这一生命形象的完成。另外,亮与暗的色彩反差变化还暗藏了一条时间线,即日间——黄昏——夜幕。这“一天”的时间流动既是对历史的缩写,也是对母亲生命历程的概括。色彩变化从亮丽的金黄到昏暗的暮色隐喻了母亲走向垂暮的生命历程,而且暖色调的金黄散发出母亲的光辉,温暖的诗意里饱含了对母亲的爱与赞美,与之形成反差的暮色则以一种冷色调展现出理性的诗思,“母亲”最终汇聚成了“人类的思想”。《金黄的稻束》在亮与暗的色彩反差中,让我们见证了母亲这一伟大生命形象的完成。

二.近与远的场景反差

《金黄的稻束》呈现出了两种分景镜头,即特写的近景与延展的远景,在这两种场景的反差调度中实现了意象的跳跃,丰富而新奇的联想与紧密的诗歌结构也在其中相辅相成。“秋天的田里”是近景,“金黄的稻束”是对秋田的特写,也是这场联想的引爆点。首先,稻束的近景特写给我们提供了细节挖掘的空间,“金黄”是稻束成熟的标志,成熟的稻束在秋田里铺成一片,诗人还重点突出了收割这一动作形态,劳作的场景显得短而流畅,母亲任劳任怨的形象随之欲出,这里对秋田的场景描写其实已是对“母亲”这个形象的生命节点的特写。另外,如前文所说,诗人隐去了稻束的成长历程。稻束在成熟之前是郁郁葱葱的禾苗,这隐喻了另一种生命的姿态之美,即母亲在成为母亲之前的青春与生气,诗人并没有直接将这一段生命历程展现出来,而是选择通过特写镜头将深意放置其后,这样既给我们留下了想象空间,也让诗歌更加经得起反复体味。接着,“黄昏的路上”同样以近景呈现,它与“皱了的美丽的脸”相映,而“皱”与“美丽”正是对母亲的脸的特写。“黄昏”作为一个时间名词在生命体验中往往给人一种衰败之感,这里的“黄昏”便道明了岁月在母亲脸上留下的痕迹,皱却美丽,对母亲的赞美与讴歌在一种丑与美的极致对立中显现出来。

接着,镜头随着时间的推移渐渐推向远方,“高耸的树巅”是仰视的远景,“满月”的特写显示出月亮大而亮的特点,高耸的树巅与悬挂的圆月都为母亲这一伟大形象作出了衬映,“诗中的图像是在大脑中唤起的心理意象。诗人运用语言的技巧使文字得以超越其符号或限定功能,成为想象或者说激发意象的工具。”④暮色里的“远山”以视线的远移展现了思想的延伸,郑敏在诗中写道:“没有一个雕像能比这更静默/肩荷着那伟大的疲倦”,“伟大的疲倦”与前面“疲倦的母亲”呼应,“母亲”与“雕像”也以静默的共同特征产生了意义联系。雕像本是一个实体,但它在诗中却来自于诗人的联想,诗中的雕像虚实参半,使它更倾向于具象与抽象的结合体,“具象与前面的母亲相联系;抽象与后面的母爱(人类的思想)相联系,把整首诗前与后的内容紧密地连在一起,形成了一个完整的艺术生命,体现了郑敏严密的构思”⑤。镜头最后从远山伸向远远的一片,与此种辽阔景象相伴而来是静默,在镜头的推移之中,促使着读者去探索诗歌背后所隐藏的深意。在秋天的田里“低首”沉思,低首让镜头又重新切回脚下的近景,发现历史也不过是“脚下一条流去的小河”,诗歌的精神内涵也随着远近景的一次次切换层层深入。

《金黄的稻束》在近景的特写與远景的延展中交织了自然写实与情感想象,这在一定程度上“既避免了写实主义诗歌过于关注现实而忽略了对内心情感的和思想的表达,也避免了浪漫主义诗歌的过分滥情和意象涣散,而试图在思想与情感、内容与形式、意与境之间寻求统一平衡。”⑥

三.实与虚的物象反差

近景与远景的反差在某种程度上也形成了实与虚的物象反差。“金黄的稻束”既是近景的特写也是实写,它是母亲这一生命形象的象征,而“远山”既是远景的铺展也是虚写,所以才会有“暮色里,远山/围在我们的心边”,远山与心建立起联系,进入虚幻的情感联系,得以引出诗歌的后半部分,诗歌也由此上升到了生命哲学的思考。诗歌《金黄的稻束》在实与虚的物象反差中被分成了两个部分,实体描写主要集中在前半部分,虚体描写主要集中在后半部分,其中实体物象推动了诗歌情感对象母亲的出场,虚体物象则承担了诗歌主题的升华。诗歌前半部分中的稻束、秋田、满月、高树都是对实体物象的再现,它们一起塑造了母亲辛勤劳作劳、无私奉献的伟大生命形象,诗歌的情感对象一旦确立,那么诗歌后半部分所延伸出来的理性思考也就有了明确的思想承担者。显然在诗歌《金黄的稻束》中,“我们”(包括诗人自己)以思考者的身份将母亲这一生命形象赋予了“人类的思想”的伟大精神内涵。

更为重要的是,虚体比实体在意义承担功能上更具有延展性。“雕像”与“母亲”在精神内涵上所建立起来的联系使得“雕像”由一个实体变成了虚体,雕像已经足够静默,可肩荷着“伟大的疲倦”的母亲比雕像更静默,母亲的另一种伟大来自于“无言”的付出,这种“无言”是任劳任怨,正如雕像的静默。上升至人类意识的伟大母亲已经不再是某一个人的母亲,而是“无数个疲倦的母亲”,是一种普遍意义的母亲。“历史”其实也是一个虚体,它往往以厚重、宏大的形象存在于人们的精神意识中,而“小河”则是实体存在,在母亲的伟大面前,“历史”不过是脚下的一条“小河”,由虚变实,“历史”的宏大意义因此被消解,正如郑敏所说:“那流水有声无声地汩汩流过,它的消逝感和金黄的稻束们的沉思凝静形成对比,显得不那么伟大,而稻束们的沉思却更是我们永久的一个思想。”⑦从“历史”到“小河”即是由虚入实,从无限变有限。诗歌《金黄的稻束》中“历史—小河”的“虚—实”反差为“你们—思想”的“实—虚”反差提供了意义参照。在这种参照下,“你们”是物质存在的实体,指代的了天下所有的母亲,“思想”则是思维存在的虚体,“而你们,站在那儿,/将成了人类的一个思想。”实体与虚体之间的转化便赋予了“母亲”这一生命形象伟大的精神内涵,“人类的思想”便是对“母亲”精神内涵的无限延伸。《金黄的稻束》从稻束与母亲的联想最后上升到“人类的思想”的生命意识展现了诗人郑敏的生命哲思与宇宙意识。

英美新批评的文本细读抛去了“面”的“广”,却集中了“点”的“深”。《金黄的稻束》在语言组合与语境营造中所显示出来的反差性特征并没有将诗歌整体断裂成两个分裂的板块,而是以色彩的亮与暗、场景的近与远、物象的实与虚的交替完成了诗情与诗思的融合。《金黄的稻束》虽然在语言形式上没有严格的押韵,但它内在结构的严密以及舒缓的节奏都呈现出一种内在的生命的韵律,郑敏最终通过自然意象的组合、纯美诗境的营造以及宇宙意识的显露获得了这首诗的成功。

注 释

①李石:文学的主体性与英美新批评——兼评刘再复同志的一些论点[J].贵州大学学报,1988(02).

②郑敏:《诗集1942-1947》[M].上海:上海文化生活出版社,1949.

③胡洪亮:沉思的凝结与美丽——读《金黄的稻束》[J].名作欣赏,2004(04).

④[美]约翰·克罗·兰色姆:新批评[M].王腊宝、张哲译.南京:江苏教育出版社,2006:第196页.

⑤邱景华:疲倦而静默的母爱——郑敏《金黄的稻束》细读[J].名作欣赏,2010(25).

⑥刘燕:“金黄的稻束”与“人类的思想者”[J].名作欣赏,2004(04).

⑦郑敏:《金黄的稻束》和它的诞生[J].名作欣赏,2004(04).

(作者单位:湖南科技大学人文学院。指导老师:吴投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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