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以缓解的疼痛:社会排斥
2021-08-23章玉琪张明
章玉琪 张明
想象一下你即将和同学们在体育课上进行一场足球游戏,为此你兴致勃勃,充满期待。游戏开始了,其他同学却并没有给你传球,你等了又等,希望情况会有所改变,但是直至比赛结束你仍旧没有得到任何踢球的机会。这时候你会产生怎样的想法呢,懊恼、难受、无助,实际上,使用“痛苦”或者与痛苦相关的概念来描述被他人排斥或拒绝的感受是语言的普遍现象:被分手时的心痛、被理想大学拒绝时的心碎……你是否曾产生这样的疑问:为什么我们会在没有实际身体损伤或疼痛时使用这些词语来描述我们的感受?在被排斥、拒绝时,我们的大脑究竟产生了怎样的变化致使我们产生了疼痛的感受?我们的认知在其中又有怎样的作用?
社会疼痛与生理疼痛的相似性
生理疼痛是机体自我保护机制的一部分,也是日常生活中最常见的令人不愉悦的感觉,它有两个基本的组成部分——感觉和情感。社会疼痛(social pain)是个体感觉到被自己所渴望的社会关系排斥,或者被自己渴望与之建立社会关系的同伴或群体贬损时,出现的一种特定的情绪性反应。为了在实验室诱发社会排斥情绪进而探究社会疼痛,研究者们经常使用网络球(cyberball)范式,在这个任务中,参与者与两个或三个其他玩家玩一个在线抛球游戏。社会接纳条件下,其他玩家会与参与者进行互动,即等概率的传球以构建良好的游戏氛围;社会排斥条件下,其他玩家则会通过向参与者投掷较少的球来排除参与者。一系列基于此范式的社会神经科学研究表明,对于躯体疼痛的情感或不愉快成分至关重要的背前扣带皮层(dACC)和前岛叶(AI)也参与了社会疼痛的体验。此外,有研究指出参与者在对生理性疼痛任务和社会性疼痛任务作出反应时,在情感以及感觉区域均表现出重叠的神经活动。基于药理学的研究也深化了我们对于两者重叠性的理解,如社会疼痛和躯体疼痛相同,都受阿片样(opiods)以及催产素(oxytocin)等物质的影响。
我们又该如何理解这些相似效应呢?实际上个体对被社会接受或排斥是高度敏感的,以至于我们能够察觉到哪怕是最细微的排斥迹象。从进化角度来看,社会痛苦可能借用了身体疼痛的神经机制来发送警示信号帮助我们避免了社会排斥,增加了我们与他人的联系、社会群体中的参与度以及维护生存的基本需求,如归属感、自尊等,从而得到更好的发展机会。
社会疼痛感知学习的过程
基于上述两者的相似性,“我体会到了无比的痛苦”等社会情绪表达词似乎已经不再是诗人、文学家以及我们个人言语表达中的隐喻,它切实存在且影响巨大。带来社会疼痛的互动交往是复杂的,这不仅仅取决于交往对象、互动环境,个体本身也是其中不可缺少的因素,从认知层面上探究个体内部社会疼痛的发展变化有助于我们对社会疼痛的认识。实际上由于社会疼痛的模糊性和复杂性、个体的多样性,我们会对社会疼痛的信息进行动态的解释和处理。当我们被排除在外时,我们察觉、评价并调节社会排斥的负面影响。这种检测和评估与“神经警报系统”有关,正如烟雾报警器会帮助我们防范火灾,它为我们提示了可能需要注意的问题。在社会排斥的过程中,我们需要检测威胁事件,并评估它有多痛苦,这与大脑中dACC区域密切相关,并引发社会痛苦。大脑的另一个区域叫作腹外侧前额叶皮层(VLPFC),VLPFC有助于调节警报的声音,减轻社会疼痛。随着时间的推移,警报的响度(社会痛苦程度)也在不停地变化。
而当我们内部的认知调节已经无法改善我们的痛苦,被排除在外的个体就会激活一个叫作“社会监控系统(SMS)”的外部自适应系统,该系统增强了对社会线索和社会信息(如面部表情和声调)的感知和认知反应。而根据不同的线索、个体的性格等,我们又会做出不同的选择,先前的研究表明,社会排斥可能会导致亲社会和反社会行为。社会重新连接假说认为,社会排斥通过促进对新交互目标的依附和亲社会行为,促使个体满足社会联系的需求,如被排除在外的个人更愿意通过为别人服务结交新朋友、对陌生人微笑图片的面部模仿能力增强等。因此在一定程度上,社会疼痛会激励那些旨在修复社会伤害的治疗行为。与此类研究结果相反,也有工作揭示被拒绝者的反社会倾向增加,积极的行为有助于保护他们免受进一步的社会排斥,尽快地隔离社会痛苦。此外,我们似乎能够从社会排斥的痛苦影响中直接恢复,而无需与他人进行任何直接互动:先前的一项研究发现,在45分钟的延迟之后,被社会排斥的参与者恢复了他们的主要需求,包括疼痛感知、归属感、控制感等。这意味着我们可能有一个自我恢复系统,可以有效地缓冲社会排斥的负面影响,如使用内在的社会关系表征(例如,对家人的回忆、偶像的心理意象等)间接获得社会联系感。以上处理社会排斥的经历又会存储成我们的经验,结合我们个体的行为偏向,动态地塑造我们的思维方式。
社会疼痛的独特性及其影响
在一定情境中,经过上述的感知学习过程,社会排斥会产生难以缓解的疼痛,长期和反复的社会排斥可能改变一个人对他人的感受、思考和行为的理解。尽管生理疼痛和社会疼痛存在很大程度的重叠,但社会疼痛作为一种強烈的情绪反应,有着自身的独特性。研究表明,尽管人们有一定的能力去记住他们的生理性和社会性的疼痛体验,但是他们很难回忆生理性疼痛。如让136名参与者回忆一件过去痛苦的事故,发现尽管他们中的大多数人都能提供疼痛事件的详细信息,然而,这些经历似乎不能被再体验或回忆,疼痛被一次性地移除。社会性疼痛却与其不同,在一项人际背叛记忆的研究中,很多60岁以上的老人仍能记起发生在自己身上的多年前的人际关系背叛事件,并产生强烈的疼痛感。有研究者认为社会性疼痛的回忆(相对于生理性疼痛回忆)更多涉及了与自我报告相关的情感性疼痛系统,相反,身体上的疼痛回忆更强烈地激活了感觉—辨别性疼痛系统。这就意味着社会疼痛给个体带来的影响更加深远,长期的情绪疼痛体验会危害我们的健康。如有研究指出社会排斥更可能导致个体认知能力下降、攻击性冲动增强、自我调节能力变差等负面结果。与其他社会关系稳定的人相比,经常遭遇社交排斥的人睡眠质量较差,免疫力也较低。
我们生活在社会环境中,希望融入其中并与周围的人建立联系,社会排斥阻碍了个体归属感的需要,在一定程度上对我们的生存构成了威胁。而青少年作为各方面尚不成熟的群体,生活经验不足,问题处理能力有限,且急需个体存在感、群体归属感,这种威胁所诱发的社会痛苦无疑会在其人格发展和健全的过程中产生众多负面影响。了解社会疼痛的机制、认知调节因素能帮助我们从根源出发,更好地探究社会疼痛,并找到缓解的方法。希望我们每个人都能正视社会疼痛,用心呵护自己与他人,感受社会连接的羁绊,共同沐浴在爱的海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