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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径穿花寻蛱蝶

2021-08-23罗玉鑫

书画世界 2021年6期

罗玉鑫

内容提要:《写生蛱蝶图》是北宋时期少有的纸本花鸟画作品,与院体风格有相当大的差异。本文试图从造型、构图、设色以及宋人品鉴等方面探寻这幅作品的独特之处。本文通过对《写生蛱蝶图》的图像分析,结合同为赵昌所作的《杏花图》进行对比,同时比勘宋人文献,说明依循董其昌的意见将《写生蛱蝶图》归入赵昌名下证据不足,关于《写生蛱蝶图》作品的归属仍需更为严密的证据。

关键词:赵昌;《写生蛱蝶图》;《杏花图》;徐熙传派

《写生蛱蝶图》(图1)是北宋时期少有的纸本花鸟画作品。长卷上现存最早的印为贾似道“魏国公印”“秋壑”二印。从印鉴来看,《写生蛱蝶图》在宋元年间当为与宫廷有关的藏家所收藏,明时曾一度流入民间,清时入清内府。卷尾有元人冯子振题诗一、赵岩题诗一以及明人董其昌跋一。此图无作者款印,董其昌跋称:“赵昌写生曾入御府,元时赐大长公主者屡见冯海粟跋,此其一也。”此卷遂被归于赵昌名下,流传至今。这幅作品的风格在两宋时期颇为独特,与院体风格有相当大的差异。本文试图从造型、构图、设色以及宋人品鉴等方面探寻这幅作品的独特之处,讨论作品的归属问题。

一、风格分析

《写生蛱蝶图》以长卷的形式来布置景物,画卷起首有大片留白,随着画卷的展开,出现一只墨色蛱蝶,与稍后的一只双翅展开的蛱蝶相呼应。在蛱蝶下方有倒伏的枯草。画卷中段绘有一只蝴蝶和几朵野花。画卷后段绘有荆棘、野花,中间有一只蚱蜢。这种长卷式构图仿佛使观者身临其境,一步一景,在视线的移动中欣赏自然景色。类似的构图作品还有宋徽宗的《写生珍禽图》和宋代女画家艳艳的《草虫花蝶图》(图2)。《草虫花蝶图》长卷绘有秋菊、萱草、秋葵等花卉,坡石、花蝶点缀其间,在内容上与《写生蛱蝶图》相近。两者比较,《草虫花蝶图》画面流露出富贵气息,而《写生蛱蝶图》倒有几分野逸意韵。

宋畫中有许多小品画有花蝶者,如《晴蝶戏春图》《菊丛飞蝶图》《海棠蛱蝶图》。旧传为李安忠的《晴蝶戏春图》绘有不少蝴蝶,从中能够看到当时典型的院体蛱蝶画法。比如凤尾蝶用细线勾出蛱蝶的形,然后填色。这种造型整饬的特点与黄筌《写生珍禽图》是一脉相承的,艳艳《草虫花蝶图》的蛱蝶画法亦是如此。倘若将这些作品中的蝴蝶与《写生蛱蝶图》的蛱蝶相比,则更能看出这幅作品的精妙之处。《写生蛱蝶图》中三只蝴蝶刻画精绝,画家同样采用勾勒填彩的方法,用笔轻细而劲挺。画家用线来刻画蝴蝶的触角、腿等地方,一丝丝的绒毛十分清晰。由于蝴蝶翅膀上有鳞粉,设色必须能体现出质感,因此画家以高超的技艺来表现肌理效果。画作设色颇为精到,翅膀上勾出的脉络至今依稀可辨。如果说蝴蝶的刻画是工细精致、一丝不苟的,那么野花、野草的刻画就显得相对随意,用笔和设色较为轻松。画家利用线条的变化来表现野花、野草形状和质地的差异,设色上更流露出清新、野逸之趣。卷尾蚱蜢刻画精细,但不如蝴蝶那般精丽工巧,设色晕淡也与野草、野花相近。主体花鸟与野草、坡石采用不同的处理手法,这在崔白《双喜图》中有着更为鲜明的发挥。由此看来,《写生蛱蝶图》风格在“黄家富贵”与“徐熙野逸”之间,对两者进行了融合。

牛克诚称“黄家富贵”和“徐熙野逸”一个是“积色体”花鸟画,一个是“敷色体”花鸟画。他指出黄筌风格具有画法工细、勾染并用的特征,并认为:“花鸟画敷色体也在五代宋初发展起来,它先以或浓或淡的笔墨连勾带染地完成花鸟的形象塑造,然后再因其笔墨而略施颜色,这也即是画史上所说的‘落墨法。”“徐体之敷色是在与笔墨关系中而力求色差的浅、薄、清、淡。”依据牛克诚的观点,图中野花、野草的刻画较为符合“敷色体”花鸟画特征,而前述艳艳《草虫花卉图》和旧传李安忠《晴蝶戏春图》,则明显是“积色体”花鸟画。那么,现存世较为可信的赵昌作品风格如何?是“积色体”还是“敷色体”呢?台北故宫博物院藏有一幅《杏花图》(图3)被归入赵昌名下,呈现出与《写生蛱蝶图》不同的艺术效果。此图为一小幅团扇,取折枝杏花一株,枝头画有一簇簇的花朵,大部分都已盛开,有些还是花骨朵儿,花瓣上用白粉敷色,并用黄色勾出花蕊。与这幅作品风格相近者,有佚名的《梨花鹦鹉图》。两幅作品画面同样是繁花锦簇,构图饱满,设色明丽。《杏花图》更符合牛克诚所说的“积色体”花鸟画。那么,鉴于《写生蛱蝶图》与《杏花图》的风格存在差距,我们需要进一步考证赵昌是否能够兼擅多种风格。

二、文人视野中的“赵昌”

仔细查询文献,可以看到宋人对赵昌的评价有一定的差异。有些文人是全面肯定赵昌的绘画水平的,比如:

诗画本一律,天工与清新;边鸾雀写生,赵昌花传神。(苏轼《书鄢陵王主簿所画折枝二首》)

若昌之作,则不特取其形似,直与花传神者也。(《宣和画谱》)

昌善画花,设色眀润,笔迹柔美……昌此花,标韵清远,能识此意耳。(李廌《德隅斋画品》)

苏轼盛赞赵昌,并借用人物画“传神写照”一说,赞其“花传神”。《宣和画谱》的观点与苏轼相同。李廌称赵昌画花“设色眀润,笔迹柔美”“标韵清远”。

郭若虚、欧阳修则表达了另一种看法:

工画花果,其名最著。然则生意未许全株,折枝多从定本。惟于傅彩,旷代无双,古所谓失于妙而后精者也。昌兼画草虫,皆云尽善;苟图禽石,咸谓非精。(郭若虚《图画见闻志》)

至如赵昌……笔气羸弱,惟尚傅彩之功也。(郭若虚《图画见闻志》)

昌花写生逼真,而笔法软劣,殊无古人格致。(欧阳修《归田录》)

士大夫议为花果者,往往宗尚黄筌、赵昌之笔,盖其写生设色,迥出人意。以熙视之,彼有惭德。筌神而不妙,昌妙而不神,神妙俱完,舍熙无矣!(刘道醇《圣朝名画评》)

郭若虚对赵昌的评价,称其傅彩“旷代无双”,同时也指出赵昌画全景花鸟生意不足,画折枝也有依从定本的特点。而欧阳修则指明赵昌“写生逼真,而笔法软劣”。刘道醇将黄筌、赵昌归在一起,并与徐熙对比来谈,盛赞徐熙“神妙俱完”。

米芾在《画史》中鲜明地表达了自己的审美态度:“赵昌、王友之流,如无才而善佞士,初甚可恶,终须怜而收录,装堂嫁女亦不弃。”

从宋人文献可知,对赵昌大概有三种评价:一如苏轼、李廌,盛赞赵昌;一如郭若虚、欧阳修、刘道醇,肯定赵昌,但另有看法;一如米芾者,全面贬低。

米芾对赵昌的评价不高,对崔白也略有微词。他说:“程坦、崔白、侯封、马贲、张自方之流,皆能污壁,茶坊酒店,可与周越、仲翼草书同挂,不入吾曹议论。”而米芾却对易元吉表达了赞赏,称其为“徐熙后一人”。但画史记载中,易元吉是看到赵昌的作品后,认为自己不能与之相比,遂深入山林,专画猿猴。此外,米芾的议论主观性较强,这在许多学者的论述中亦可见到。

在上述所引的文献中,郭若虚的观点是颇值得注意的。因为他在品鉴画作时比较客观,他在“黄徐体异”中认真分析了两人的差异,遂有二人风格犹如“春兰秋菊”的结论。从宋人文献中可以看到,赵昌绘画胜于敷色,用笔有些问题,这应是可以确信的。所以徐邦达就认为:“郭若虚《图画见闻志》所云‘至如赵昌亦非全无笔墨,但多用定本临摹,笔意羸弱,惟尚傅彩之功也。此画此论,相互印证,大致可得更改。这与‘写生蛱蝶图完全不相符合。”从前述提到的蝴蝶触角、腿部绒毛的表现力来看,该图的用笔并不羸弱。这恐与文献中所记不合。因此,徐邦达认为《写生蛱蝶图》与徐熙风格有一定关系。

三、结论

董其昌称《写生蛱蝶图》是赵昌所作,他并没有直接說这幅作品与赵昌风格的关系,而是说“赵昌写生曾入御府,元时赐大长公主者,屡见冯海粟跋,此其一也”。显然,董其昌是从递藏角度来谈的。那么,在当时董其昌是否还看到过与此卷作品有关的其他信息,从而断定作品为赵昌所作,今已不可知。董其昌在定名的董源《龙宿郊民图》已经被启功证明名字当为《笼袖骄民图》,这表明董其昌的鉴定也有不准确的地方。

徐邦达指出《写生蛱蝶图》可能是徐熙传派的作品,他认为文献中记载的有关徐熙的风格,尤其是落墨法等,与此图风格相近。本文通过对《写生蛱蝶图》的图像分析,结合同为赵昌的《杏花图》进行对比,同时比勘宋人文献,发现《写生蛱蝶图》风格在黄筌与徐熙之间,《写生蛱蝶图》和《杏花图》在风格上存在明显差异,且文献中认为赵昌用笔羸弱,而《写生蛱蝶图》中对蝴蝶翅脉、轮廓线等的刻画相当纯熟精到。由以上诸多材料所揭示的矛盾来看,依循董其昌的意见将《写生蛱蝶图》归入赵昌名下显得证据不足,认定《写生蛱蝶图》作品的归属仍需更为严密的证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