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雨濛的诗

● 重启

木马格式后的第一天长空

无菌的街景从指尖走出监控

亮晶晶闪过瞳孔

热成像图大红大紫，纠结揉皱于

代班哨兵的机器人

两扇饱满的肺叶，遇见你多梦的脸庞

就在昨晚，班主任一字一字剖开面前的镜子

伸向居中的年轮，再见挥手一万种表情包

较为清晰的模糊

铃声裹着糖衣，把庄严和温柔化开灌满春假的大楼

测温仪，消毒机，烘干机，通风扇

整齐划一地翻开吸收，过滤，消化的研学生活

期待脚步的操场，自遥远的天际线

挤进眼镜到黑板屏幕的距离

校服混着校服

在大地的舌苔上享受搅拌

再次摸到肌肉力量的胫腓骨

构成机械最基本的隐喻

起伏的皮带上，普通话插队汉腔

重启的马达，自烟火更深处

吐出书卷气

踱步书籍阶梯的手表，一圈圈倒数着心率

家长群里，谁的咳嗽声

震落躲在灯罩后的文曲星

2B原木打卡复印机发烧的夜

转角的光荣榜，又将刷屏哪一张状元的高光脸

●宽窄情思

如果你要去成都

如果你路過恺庐

请帮我捡起我的影子

应该在那里

我的步伐尚年轻

陌生的一条阔袖探访了半个我的世界

一角折过她旅途劳顿的车辙

半桶夕阳一圈圈沉淀于此

飞出的轨迹，有半边生锈的涟漪

茶馆，客栈，龙门阵

一扇接一扇沧桑推开门窗

目睹我把整个轻松守口如瓶

怀旧的黑暗自此吞下我的影子

久久不愿吐出来

我一次次在梦里

从睡眠的海面下咕咕召唤影子

带我到人鱼身边

弯身靠近她或坐下

在她闪耀的高度里

身后是我的影子穿梭窄巷

好像狭窄的风更懂我的心事

好像狭窄的风才吹不散距离

她的长发在我们相谈之外失语

除了悠长的坚强缠绕

袅袅水草，擦亮深海的双目

捎上一个回视大地咧嘴的笑

红过红裙摆低垂的主题

就像摇晃的余波从未触及内心

风偷看我们眼神里的星星

朝整条鱼骨伸出一期一会的刺

竟没探出川剧变脸的秘密

良药的风，一遍遍替我

越过姓名笔画里奔跑的手脚

这些无效的虚荣继续停留宽巷

一枚银币落响半空

为破碎的眼泪打完最后一个补丁

白手套按下重启的时间

一首穿梭的歌安顿两束瘦弱的烟火

绷紧的灰墙释怀大片青瓦窗花的灿烂

在古蜀建筑的水晶相框里

花瓣雨一帧一帧落满两道巷子的遇见

更宽的世界不再对他半闭着眼

他面前的她

脚下不再宽窄起伏

●寻古三江

漏下天井的风，并不比爬上秀峰石桥的风

少几多疲惫

黛瓦一层层淡去岁月，落雪桥背

一部分化为雨水，与抚河握手言别

一部分冷却石头的锋芒

用浮云的洞穿，疗治人间的悲壮

石头到底在说什么，我们听不清

那么多石头，张大戏文的嘴

抖着半截石门坊的水袖

喊痛一个朝代

等醒来的风，足蹑绣花鞋

莲步穿过雕花石枋

黑白更漏嘀嗒族谱

洁净锋刃，把长明灯光割成小小片段

龙纹的一页伤口，被戴着王冠的女主角

回肠荡气地掀开——只是我们看不见

就像看不见春天的形状

看不见圆形井台，四方井筒

它们打着乾隆的年号，把自己折进

一纸淋漓的家训

远寄每一弯歇脚的胖月

每一捧昂首的乳白云彩

倒有些散落，并不在意被看见或听见

只是草木最先得到了消息

在古镇点化过的田间地头

一个个逗点的魂魄，总有办法攀上沧桑

掳走我们手中相机，砰砰的崇拜

崇拜一双质朴，捧起滞留时光的摇篮

还原古城临风的敦厚，还原土罐粗陶的本命

让牵手农耕文明的一切驻足

在生活里抵达一首古诗的意境

至于寻古的探路，这幅水墨的卷轴

不妨寂寞着它的寂寞

梦幻着你我的梦幻

仿佛爱情忘了风霜，以廊柱的轮廓布景谈情

雨中紧闭的铺门，祠堂里阴脸的枯涸

正在忘记冰封的疼。沉寂是为了压住

那段繁华了千载的你侬我侬

挂在铜环上的钥匙一旦解锁，呼啸的风攻城略池

倚门注视着，一个个雕塑的身影化寒霜为炊烟

供三江在此开怀畅饮

不论逆流顺境，搁浅不再

●登陆森林的鱼

我们在寻宝

长江一粒口含的珍珠落入眼角

无需拐弯抹角的风

千亩沃土已截留百花仙子的挥视

实现一尾鱼的梦境

这并不是什么秘密

如果不是水流婉约多汁

如果不是竹风手执明月

和往来的水鸟游弋季节

一尾鱼始终是一尾鱼

在登陆的鱼尾纹开成一朵花之前

世间的一切暗送

只能倒着闪现秋波

一朵花和另一朵花也许是一样的

一样的苦涩嵌入真实

一样的蜜蕊托起迷幻

这朵花和那朵花又是不一样的

不一样的性格洞穿红尘

不一样的方言

唱着民歌山歌原生态

穿梭豆蔻年华的廊桥小径

才知道季节的旋律是

可以像萱草和向日葵从容起伏

哪怕不知道一朵花的

父亲是谁，母亲是谁

只需知道这一捧花香的去向

加厚了花海的回响

它们把盛世沿着站点铺满虹桥

让所有春天的信徒走出预言

同是虹桥飞来的蝶恋花

替所有风情展翅世纪

展翅森林幕墙浓墨重彩的高光

扶好一粒种子连根拔高河流的大廈

再把四季的抖落像一双鞋

重新给脚下的大地穿上

让一个个领衔在绿色里蝶变

万谷静笃

又一架蝶翼飞过头顶

在一只只相机奔忙采蜜时

可我想说花不单单是花

正如荷花不只潜水红掌的纹路

玉兰也不会乖乖隐于青瓷

当你迷失这森林真切的谎言

或都市虚伪的伤口

园丁和花匠说他们总有办法

让前世和今生以相恋的形式彩排

鱼自由呼吸一本秘籍的扉页

梅兰竹菊题字著文

我不是鱼

也不妨把自己当做花籽

在其中一页签下名和姓

列队所有真诚优雅的花芽

让目光尽头

天堂依旧是天堂

●桃源·黄姚

刚刚好，隔着三角梅的驿站

白梨粉桃点染的永安门搭起一座穿越宫

三月止步，逆光的水速签约署名喀斯特的台本

波涛峰岭之间，宋朝稍歇。经过的龙爪榕

一口呼气，绊倒半池山溪的啜泣

刚刚好。熟透的一路灯笼挂果

石跳桥的裙裾一丝丝已经磨亮河的脚踝

负过枪伤的寨墙依旧是戏服抖开木箱的尺寸

不踮脚，不弯腰。供我的脚步卡在其间

在DV里突围一场举酸的追踪。石阵

隐蔽流动的石阵，可会助我躲过身后尘世影子的

追踪

拐一个弯，两间房子的空隙可会钻出三个脑袋伸、

着手

你妈喊你回家吃饭

我好跟在他们身后。仿佛从未走失

吞了墨水的嘴巴，天在脚下昏昏沉沉

只有碧水牵着蹲伏的风，连同石桥满弦的记忆

应和每个人的河水，绕郭而行

渡口重复着灰砖青瓦，就像桨声重复着来路

酒旗为一杆杆日子支起水墨门楣

把光阴挑在苍老之外

素颜不老的黄姚见证一尾尾饱经沧桑的艺人

在今朝的水上用鸭蹼雕刻千年的皱纹

在巷衢逗点的窗后默数远来的人间表情

是的，桃源的黄姚

如果不是放大的指尖

不会看到暗点后一层层肌理的质朴

如果不是翠苔唱歌

谁会听到起伏的心跳

自透明的回音

自最初的脉管

●愚石说

容不下半只鸟的天空空了

放不下一条腿的路就此断了

怀揣秘籍的你与今天隔着一场放逐

鱼吐泡，绕过渔翁的斗笠

我走过愚溪北岸

一棵树睁开眼睑，与我对视

让我看出注入的一腔真情

它曾被一颗萧瑟的心扶起

温润在汩汩贮泉，以及泉眼

巡视的山石之间

我在你坐过的一块石头旁，坐下

石头讲出一句祈使句

没被我听清，石头探向水潭

又深又暗，适合藏住

溪水的金石之声

藏住一盏青灯梵音

藏住世间身着布衣的悲苦

我于是开口叙述我急性子的青春

因为病痛陷入洼地

我说我把病痛的身体削成

方块字嵌入诗文

为逝去的青春诵经

石头开口要接着说什么

我侧身想录下这命运的箴言

一不小心，这块愚石落入十年

庞大的慈悲中

只孤单地溅起一朵水花

在熙熙攘攘的时光里

填满整座零陵古城

作者简介：陈雨濛，武汉市东西湖区作家协会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