诠释循环之场域
2021-08-05王越凡
王越凡
摘要:《读解张爱玲——华美苍凉》是“张学”研究中一项较为完善且重要的学术成果。全书五章以不同镜像映射出张氏文本中的潜文本,同时把多重文本共同收摄于“华美苍凉”的宏观视域之下,使其呈现各自的价值与缺陷。本文考察了该书著者万燕对于张氏表层文本之下隐而未发之声的追索,指出著者在张氏文本内部、张氏文本与潜文本之间,以及潜文本之间构筑了一方“诠释循环”之场域。《读解》秉承了著者早年开掘的张爱玲研究的潜文本论证方向,为我们提供了一个看视张氏作品的新路径。
关键词:潜文本 诠释循环 张爱玲体
张爱玲研究在海内外学界中已是一门显学。然而,对于张爱玲研究是否尚存值得挖掘之处,学界的观点并不一致。有学者指出“张学”研究已有过度挖掘之嫌,有些则认为这一领域还有许多未解之谜。《读解张爱玲——华美苍凉》(下称《读解》)的作者万燕则属于后者。正如其在自序中所指出的“‘张学热到现在,连‘张爱玲年谱都无法完整”,“张学”研究的确依然存有广泛的讨论空间。
早在1992年,著者就已提出了张爱玲作品中的潜文本论证方向。在著者的学术语境中,潜文本(subtext)不仅指作者在文本中未及言明的深意,更指对张氏创作产生直接或间接影响的文学文本。同时,著者指出,阅读张爱玲,“要有阅历做本钱”。[1] 数十年对“张学”相关出版物的持续关注,数十年的扶摇于碧落与俯身近尘埃,无不给予了著者以丰厚的人生阅历和厚重的学术积累。从《论张爱玲对其小说人物的精神俯视》《张爱玲小说题目释义》等学术论文,到《海上花开又花落——读解张爱玲》(1996)、《张爱玲画话》(2003)、《女性的精神——有关或无关乎张爱玲》(2008)等研究性专著,著者书写了张爱玲其人、其时代家世、张氏塑造的各色人物,以及孕育了“张爱玲体”的潜文本和张氏孕育的流动文本;在这些文字背后,著者也书写了自己,书写了读者,书写了世人与人世。《读解》(2018)是著者多年之功的合奏与共鸣,它超越了一般的感性化体验,是著者自觉地站在中西方“张学”研究成果之上的一次智性思辨。
一、从“张爱玲体”到“潜文本”
在《读解》中,著者没有刻意回避“张学”研究中的争议,也没有武断地站在某一立场上,就其对立面只字不提。通過对全书五个章节的书写和对水晶、刘川鄂和余斌等“张学”专家就“张爱玲体”的概念性界定或文学性描写的评点,著者在结语处给出了她对“张爱玲体”的定义:
张爱玲的作品,以20世纪三四十年代的中国都市——香港和上海为背景,以男女关系为张力,运用调侃反讽的笔调和精致繁复的语象,通过心理叙述、电影场景和现代手法建构了一系列普通人的心理疾病长廊,表现了人性的挣扎主题、对女性命运的关注和苍凉的时代氛围。艳丽的色彩、苍凉的基调、写实的生活、不彻底的人物、对照的结构、精巧的比喻、繁复的象征、暗写的手法,达到新旧文字的糅合,新旧意境的交错。[2]
相较于其他学者对“张爱玲体”的定义,著者的这一定义更加完整,因为它辐射了对张爱玲所有作品风格的论述。《读解》正是为了探寻这种“张爱玲体”的来源而书写的。因此,我们不妨以此为进路,把著者的“结语”作为读者的“引言”,进入其对张爱玲的读解。
值得注意的是,提示著者关注张爱玲之早年人生和阅读经历的是张爱玲晚年的研究成果《红楼梦魇》和英译加注本《海上花》。在回溯性阅读中,著者发现,除却那些自成书以来就为人所津津乐道的文学名著,如《西游记》《金瓶梅》《红楼梦》《海上花列传》,抑或是以戏剧形式呈现的《雷雨》《红鬃烈马》《乌龙院》,张爱玲还对西方文学中的阳春白雪(如毛姆、赫胥黎的小说)和下里巴人如数家珍;此外,她还从小就在《小说月报》上如饥似渴地阅读各类作品。这些中西方文学文本汇聚在一起,共同内化为滋养张爱玲想象力的土壤,即“潜文本”。
在著者看来,张爱玲早年的经历与情感和潜文本相互发酵,成为引渡潜文本与张爱玲小说的渠道。她惊喜地注意到,在这一“发酵—引渡”的过程中,张爱玲并未陷入美国批评家哈罗德·布鲁姆所谓的“影响的焦虑”(the anxiety of influence)之中,反而把前人的特点与她的个人气质结合起来,给读者造成一种她首创了“张爱玲体”的感觉。基于对张爱玲的早年经历和潜文本的深入研究,就当下的评论性文字多以“才”论张,或将其不幸视为“天将降大任于斯人”的说法,著者一针见血地指出:“天资、坎坷固然重要,然而,张爱玲‘才的全力发掘,却是用牺牲整个童年和少女时代欢乐天性和明媚心境的代价换来的。”[3]
在众多潜文本中,考虑到研究的典型性和集中性,著者择取了曹雪芹的《红楼梦》、韩邦庆的《海上花》、朱瘦菊的《歇浦潮》、毛姆的短篇小说和他的长篇小说《刀锋》、张恨水的《金粉世家》、老舍的《二马》、穆时英的小说,以及唐诗、戏剧、小报等作为分析对象。与过去以影响研究为进路展开文本细读的学者不同,著者有意识地拒绝让潜文本以孤立的形态与张爱玲的创作思想发生单向的、线性的联系;相反,她把每一章的不同主题作为映射潜文本的镜子,使它们相互观照,继而把多重文本共同收摄于“华美苍凉”的宏观视域之下,使它们展现出各自的价值与缺陷。于是,在著者的论述里,这些在相互比照中延展出来的灵晕(aura)与潜文本自身,共同影响着张爱玲创作思想的生成,并在彼此之间构成了诠释循环(hermeneutic circle)。
在古典诠释学家看来,诠释循环主要发生在语句和词语、语句和文本之间,“要理解语句,首先要理解其中的语词,而要理解语词,又必须先理解语句。同样,要理解文本,首先要理解其中的语句,而要理解语句,又必须先理解文本”;然而,“自海德格尔和伽达默尔之后,古典诠释学的这一诠释的循环发生了某种本质的转变,即循环不仅是指研究对象里的语词与语句,语句与文本之间的循环,而且也指理解主体与理解对象之间的循环,这也就是说,理解是我们自己的一些前结构与理解对象的内容的一种相互对话和交融的结果”。[4] 这种看似悖立的相互参照并不意味着我们无法真正理解文本,而是强调必须把文本置放于其产生的文化、历史和文学语境之中,即文本中的碎片化内容都应该从上下文语境和整体文本所指向的目的加以理解。
二、人性与家园:现代性的刻写与注脚
在开篇“天使与魔鬼:人性重奏”中,著者聚焦于小说的永恒主题:人性。熟悉张爱玲作品的读者必然不会对《金锁记》中那个可悲可恨又可怜的曹七巧感到陌生。在著者看来,张爱玲对曹七巧这一“没有面孔的‘魔鬼英雄”的塑造是在西方现代思想的影响下完成的,曹七巧的命运流转象征着人类堕落的历史。正是出于对毛姆等西方现代派作家用情欲和非理性来解释人的言行的认同和化用,《金锁记》突破了中国古代旧小说中以因果报应为逻辑链的藩篱,它甚至比毛姆更进一步,把人性的恐怖面暴露的原因,从外在力量的压迫转变为内在精神的扭曲。反观曹雪芹、朱瘦菊和韩邦庆,著者指出,这种现代人的人性在他们所塑造的人物身上是看不到的。
在张爱玲笔下的女性人物中,作为“魔鬼英雄”的曹七巧是极端个例,而“不彻底的人物”才是她笔下最常见的。这种不彻底,是古希腊美学中“崇高”的对立面,也是明代曲论家祁彪佳评点宋元南戏《寻亲记》时指出的“偏于琐屑中传出苦情”。[5] 由于张爱玲在描刻“不彻底”的“时代的广大的负荷者”时,所依凭不是标签化的身份,而是内在的复杂人性,因而同为“时代的广大的负荷者”的读者们总能够在张爱玲的小说中听见自己生活的回声,抑或看见周遭际遇之人的影子。
开启这种书写“不彻底的人物”之先河的,是那部具有永恒艺术魅力与价值的中国古典小说《红楼梦》。张爱玲把这一发现写入了她的研究性论著《红楼梦魇》中。与曹雪芹所使用的温暖笔触不同,张爱玲始终以静漠的态度揭露普通人的人性世界。对此,著者一方面肯定了这种创作态度对于使张爱玲能够自由出入小说文本空间的积极影响;另一方面也客观地批评张爱玲“描绘了一幅她自己——同时也是现代人的全息人性图像,并做了自我批判。但也仅此而已,没有更深一步的超越”。[6]
在“苍凉的人生:家园幻梦”中,著者把张爱玲置放在了第二次世界大战的历史时期。从大观园的荒芜意味着天真时代的逝去和成人世界的悲剧,到《金粉世家》对《红楼梦》家园幻梦的延续,再到《刀锋》所象征的现代人精神家园的幻灭,潜文本中的悲凉世态尽数汇聚到了张爱玲那里。而张爱玲所处的现实,同样充溢着新旧时代交替的动荡与不安。
世界大战的背景与天津、上海和香港的城市文明共同构成了张爱玲创作的社会条件,即钱钟书所说的“文艺风气”。“风气是创作力的潜势力,是作品的背景,而从作品本身不一定看得清楚”,甚至“抗拒或背弃这个风气的人也受到它负面的支配,因为他不得不另出手眼来逃避或矫正他所厌恶的风气”。[7] 在辗转于天津、上海和香港的过程中,张爱玲被这些城市的“文艺风气”紧紧裹挟,迎向文明的冲撞、情感的牵绊和身份的变换,所以著者说:“这三个城市带给她思想与创作的影响非常巨大,正如没有巴黎就没有波德莱尔的《恶之花》一样,没有天津、上海和香港,也就没有张爱玲。”[8]
对于张爱玲的作品与其所处的社会和历史空间的关系,有评论者认为张爱玲始终未能写出具有强烈时代感的作品。对此,著者正名道:“张爱玲作品里的荒凉虽然只表现在景象上,但她的内核是涵括着一个时代的,即用空间来代表的时间,这个时代也就是她理解的艺术化了的荒凉时代。”[9] 在著者的创造性解读中,张爱玲的苍凉人生观构建了一个“荒凉的时代和当时的乱世相匹配”,张氏小说中的“家园幻梦”达到了可以与其潜文本对话的高度。诚然,乱世造就了张爱玲,使她得以成为一个时代的观察者(observer),这意味着张爱玲是在一套由各种话语、文化和规约构成的系统中观察的,即她是作为各种话语、文化和规约的结果,“被嵌入在成规和制约的系统之中的”。[10] 换句话说,张爱玲被动地卷入了历史,却主动地以观察者的身份成就了“张爱玲体”的历史叙事。我们不妨认为,与《金粉世家》中的家园幻梦固然可叹却只能流于《红楼梦》的注脚不同,张爱玲的众多文本所共同构建的荒凉时代,不但成为当时乱世的注脚,也成为“匹配”那个时代的哀歌。
三、蹊径与静观:经典主题的新诠释
作为构成“张爱玲体”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女性群像是一个不可回避的问题。在第三章中,著者另辟蹊径,通过对小说中“麻将”“骨牌”等意象的推演,来论述潜文本与张爱玲在塑造女性形象上的相关处,从而把形象学研究超拔到了女性哲学的高度。
著者发现,张爱玲笔下的女性和潜文本之联系的最紧密处,当数在某种女性背后常常有另一种女性的影子,即“女性二重奏”。例如在《红楼梦》中,有“黛玉葬花”和“宝钗扑蝶”的二重奏,而在《红玫瑰与白玫瑰》中,则有“娇蕊闻衣”和“烟鹂量衣”的抗衡画面。这种“女性二重奏”所演绎的不仅仅是女人自身的性情和命运,更是男人眼中的女人的命运,由此构成了“女性神话和女性生存现实的对照”。落实到小说文本的细微处,这种女性命运的象征物便是麻将。这一章的最终落脚点——张爱玲的女性哲学,则从美国剧作家尤金·奥涅尔的剧本《大神勃朗》和《红楼梦》对服饰的雕琢切入,把话题延展到了月亮神话,以及《桂花蒸 阿小悲秋》的文本细读之上。著者匠心独运地以“地母”这一张爱玲极为欣赏的形象贯穿“女性哲学”,由此深省了张爱玲笔下的女性自我救赎。
第四章的主題是“镜花水月:爱情神话”。与前几章一样,著者把张爱玲对于这一主题的悲观处理方式与其个人的情感经历和潜文本的影响联系在了一起。这里的“情感经历”包括张爱玲童年、青年和中年的情感生活。从张爱玲打响上海滩的第一部作品《沉香屑 第一炉香》,到《倾城之恋》《十八春》《色,戒》等公认名篇,张氏小说有一种“悲怜女人、怨恨男人”的意念,著者认为这一现象可能与张爱玲心中的父亲形象直接相关。从张爱玲把《十八春》改写为《半生缘》的事件中,我们则可以感受到“缘”在张爱玲心中所代表的强烈命运感。若要分析《十八春》和《半生缘》中的爱情内涵,令张爱玲最痴迷的潜文本《红楼梦》是最好的进路。
对于张爱玲爱情小说的讨论提醒我们:读者的阅读行为所涉及的诠释循环不仅产生在读者与文本之间,而且产生在读者与作者之间。我们需要特别留心后者,以免不自觉地把张爱玲完全代入她的文本之中,模糊了作者与其虚构人物之间的界限。法国诠释学家保罗·利科把“间距”(distanciation)视为文本诠释学(textual hermeneutics)的重要原则。在《间距的诠释学功能》一文中,利科重点区分了作为“话语”(discourse)的语言实现(被言说)和作为“结构性作品”(structured work)的话语实现(被书写),由此进一步分析了话语和它所表达的事件的距离、话语和书写文本之间的距离,以及文本的原初语境和再生语境之间的距离等。[11]《读解》引用了毛姆为其长篇传记体小说《世网》所作之序中的句子“感情是自己的,发生的事件却未必事事与我相关”,用文学化的方式告诫读者,也告诫自己:应以旁观者的冷静态度区分张爱玲和她笔下人物的人生和情感经历,留意诠释学意义上的距离。《读解》跳脱出了“张胡之恋”与“恋父情结”,自由出入于《红楼梦魇》《十八春》《半生缘》《华丽缘》等文本之间,体现出著者在保持冷静态度和旁观视角上所做的努力。
四、世俗与空灵:“诠释循环”中的动态互释
在“世俗的空灵:艺术整合”的引言部分,著者注意到了一个在中国小说发展史上的有趣现象,即传统的中国小说故事性很强,重情节之传奇却弱文学之描写,而当代小说则增加了文学性成分,大幅削弱了故事性,甚至引入了西方的意识流小说这类偏重人物内部生命状态的小说,全然抛弃了故事和对话。由小说联想到中国诗歌,著者直言:
比如诗纯粹是诗,不属于文学,只是处于文学的边缘,诗有些哲学和玄学的枯燥,一定要让它不枯燥,文人只好借文学的手法滋润它,所以中国的传统文人一直摆脱不了“文學诗观”。但是发展到今天,文学过度地滋润了诗,诗就不再是诗,而只是分行或不分行的散文。[12]
紧接着这精要的诗歌批评,著者重新回到小说,温和而不容辩驳地发问:“从诗歌的这种片面地落到某一端的教训,我们是不是可以看到,片面强调故事性或者片面强调文学性对小说也是不利的?”著者对于小说之故事性与文学性的反问,值得引起中国现当代文学创作者和研究者的高度重视。这一问题也暗示了著者对张爱玲小说之雅俗共赏特性的欣赏。
张爱玲的小说之所以能够做到雅俗共赏,是因为她在艺术整合上的成就。著者发现,《金瓶梅》《红楼梦》《二马》、弗洛伊德的心理学、毛姆的作品、穆时英的小说和西方戏剧等都为张爱玲的小说结合了古典与现代的书写技巧、对色彩和意象的使用、对潜意识和梦境的书写,以及对故事和情节的重视等产生了直接影响,而对这些创作方法的融会贯通,是使作品实现雅俗共赏的必备要素。
在对该章的读解过程中,著者运用她的普遍性文史学养看视具有特殊性的张爱玲文学文本,经由诠释具体文本的过程之后,又推演出文史主题下具有普遍意义的观照视角——做一个在世俗的语境下书写空灵文本的自由人。这一整体与部分之间的互释过程正是诠释循环的精髓。具体而言,诠释循环的精髓并不在于何为整体何为部分,而在于循环本身,在于各个实存要素之间的反复互释。正如汉斯·格奥尔格·伽达默尔所言:“整体这一概念本身应该被理解为只是相对的。那些应该在历史或是传统中被理解意义的整体,从来不是历史整体的意义。”[13] 或许正是基于这一主张,伽达默尔从不拘泥于辩论诠释循环究竟是始于整体还是始于部分,因为“整体”不仅没有特定的范围,也不是固化不变的实存。在读者的筹划性理解和解释的过程中,循环不断地产生、流动和更新,形成了一种整体与部分之间的动态互补与平衡。
结语
纵观全书,著者在深入其研究对象的同时,始终处在一个足以理性看视的距离,实现了南宋心学家陆九渊所言的“切近则不失己,优游则不滞物”。[14] 我们不妨借用清初思想家黄宗羲对南宋理学的评点“致广大,尽精微”来评价《读解》。著者运用潜文本的研究方法,在张氏文本内部、张氏文本与潜文本之间,乃至潜文本之间构筑了一方诠释循环之场域。著者还指出,“张学”仍有继续言说的空间,如张爱玲的译作与她创作思想的关系、《金瓶梅》《醒世姻缘》等其他潜文本对张爱玲创作思维的影响、张爱玲不断修改自己的重要小说的现象及其意图等。从这一意义上说,《读解》的面世,为当下的“张学”研究提供了一项较为完善且重要的成果。
全书五个章节铺展于“海上花开”的引言下,收束于“海上花落”的结语之中。之所以如此安排,著者自有她的用意:“在这样动荡纷乱的景致里,张爱玲的小说既有着随风沙沉浮的世俗故事,又有着青青空中飞翔的空灵忧郁感觉。那种‘海上花开、海上花落的气势也是随着这两个因素的变化而形成的,‘张爱玲体的艺术形式中,这两个因素的结合是很重要的特征”。[15] 若把五个章节比作花瓣,引言和结语比作花萼,那么这七个部分仿佛共同构成了一朵盛放的玫瑰,就面对浩繁的世界文学和中国古典文学,如何排除前人成就之影响、如何创造自己的风格、如何减少作品的局限性等问题给予了有益的启示。作为花蕊的潜文本是这朵玫瑰的灵魂所在,是其生命力得以经久不衰乃至继续繁衍生息的秘密。这些作为部分的“花瓣”“花萼”和“花蕊”与作为整体的“玫瑰”在“诠释循环”中相互诠释、相互完善、相互成就,不仅体现了诠释者对于文本的整体把握是基于对文本各个部分的理解而生成的、对文本各个部分的理解又必须参照整体文本,也体现了诠释者的前理解与理解对象之间的双向互动。
著者拨开层层花瓣,拈一点花蕊,为其“张学”系列研究再添撰一部《读解》,又留下三个附录——“张爱玲笔下”“关于夏衍和张爱玲”和“寻访张爱玲的弟弟张子静”,这既为未来的研究者提供了诠释张爱玲的重要参考材料,亦为“张学”玫瑰续上了连接土壤的茎与根,以饕后人。
(作者单位:美国伊利诺伊大学香槟校区
东亚语言与文化系)
注释:
[1] [2] [3] [6] [8] [9] [12] [15] 万燕 著:《读解张爱玲——华美苍凉》,中华书局,2018年,第9,270,18,75,102,117,211,209-210页。
[4] 洪汉鼎:《伽达默尔的前理解学说(上)》,《河北学刊》,2008年,第1期。
[5] [明] 祁彪佳 著:《远山堂曲品》,北京:中国戏剧出版社,1959年,第24页。
[7] 钱钟书 著:《七缀集》,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4年,第1页。
[10] Jonathan Crary. Techniques of the Observer:on Vision and Modernity in the Nineteenth Century. Cambridge,MA:MIT Press,1992,p.6. 按:Crary在书中区分了旁观者(spectator)与观察者(observer)。他指出,就词源学角度而言,spectator源于拉丁语spectare,本意为看(to look at),强调在画廊或剧院里看到奇观(spectacle),是被动的旁观者;而observer则与遵守(observing)规则、法典、规定、实践等相关,是在一套既定的可能性中观看。
[11] Paul Ricoeur.“The Hermeneutical Function of Distanciation.”In Hermeneutics and the Human Sciences:Essays on Language,Action and Interpretation. Edited,translated and introduced by John B. Thompson. New York: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2016,pp. 93-106. 中译本可参阅陶远华等译:《解释学与人文科学》,河北人民出版社,1987年版,第133-148页。本文所使用的篇名“间距的诠释功能”以及对文章内容的论述均系作者依照英译本所作的翻译与概论。
[13] Hans-Georg Gadamer.“Foreword to the second edition.”In Truth and Method,Translated by Joel Weinsheimer and Donald G. Marshall. London & New York:Continuum,2004,p. xxxii.
[14] [宋] 陆九渊 著:《陆九渊集》,北京:中华书局,1980年,第34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