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蒹葭》与《等待戈多》象征意蕴比较研究
2021-08-05李一鸣
李一鸣
内容摘要:本文从象征性的角度分析《蒹葭》与《等待戈多》,又以怀特海的过程哲学分析这两个作品对于事物发展过程的重点描写,从而对《蒹葭》和《等待戈多》产生新的理解。
关键词:《蒹葭》 《等待戈多》 过程哲学 比较
《蒹葭》和《等待戈多》作为东方古典文学与西方现代文学的代表,表面上看起来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文学,其内涵也相差较远,但从象征性和哲学内涵上来,二者又有一些相通之处。《蒹葭》和《等待戈多》的故事背景都很模糊,人物的行为目的也不甚清晰,导致这二者都具有很大的象征意义。《蒹葭》和《等待戈多》的情节都不注重目的是否達成,而在于强调事情发展的过程,这一特点可用怀特海的过程哲学加以解释。
一
《诗经》中的诗大多旨意明晰,而《蒹葭》是一首较为独特的存在,寓意朦胧,诗意多样,因而从古至今的学者都对之有不同的解释。从最早的“刺襄说”、“招贤说”到“怀人说”、“求爱说”,再到近代学者受到西方哲学影响后对《蒹葭》产生的现代性理解——“追求说”,如林兴宅认为《蒹葭》“所表现的企恋是人类追求真、善、美的最高境界的象征。”i
从《蒹葭》的字面层次进行理解,《蒹葭》描写了“一个深秋的早晨,河边芦苇上的露水还没有干。诗人在这时候、这地方寻找那心中难向人说的“伊人”。伊人仿佛在那流水环绕的洲岛上,他左右上下求索,终于是可望而不可得。”ii《蒹葭》中有两个人物,一是“主人公”,作为追寻者而存在,象征着不断追寻着各种各样事物的大多数人们。一是“伊人”,作为被追寻者存在,象征着一些具体存在的客观事物或是理想等形而上的事物。“主人公”就象征着大多数人世间的人,不断的追求着想要得到的东西,心中充满了渴望和彷徨。“伊人”作为一个被追寻的对象,总是在离“追求者”不远不近的地方停留者,在仿佛能够得到“她”的时候又得不到,好像要永远失去“她”的时候,又突然发现并没有离自己那么遥远。这首诗如果抛开文本层次进行赏析,它并没有强调某一情节,没有突出对于伊人的描写,而着重写了追寻的过程。因此这首诗整体来讲象征着追寻的过程。这个过程并不一定是追寻自己的心上人,也可能是追寻理想,追寻目标,追寻可望而不可即的存在……不断的设定目标,不断的追寻,这正是人类从古至今的一种生命模式。《蒹葭》从人物到诗歌整体都呈现出一种象征的意味。
此外,整首诗还有河岸、蒹葭、露水作为背景存在,这些作为背景的事物本身就营造出了一种幽静又朦胧的意蕴,有着东方古典的美感。诗歌呈现出来的整体意境是朦胧的,诗歌的整体的格调并没有因为寻不到“伊人”而低沉,反而呈现出一种凄清明净的澄澈之感,而这也从侧面证明了是否寻得“伊人”并不是诗歌所描写的重点,诗人处于追寻的过程中并享受此过程。
二
《等待戈多》是荒诞派戏剧家家贝克特的戏剧。贝克特是爱尔兰作家,他的作品中充满了存在主义意蕴,用文字来表达对现代人类精神状态的思考,《等待戈多》更是以其哲学象征意蕴,描写出了后现代人绝望的生存处境。这是一部对传统戏剧进行了颠覆的作品,《等待戈多》没有遵循西方传统戏剧写作原则,而是对戏剧中的人物性格和故事情节进行消解,也并无依据现代主义先锋戏剧原则。《等待戈多》简洁的人物和情节凸显出作品的象征性和哲理性。
《等待戈多》一开场就表明了故事发生的场景为“乡间一条路,有一棵树,傍晚。”除此之外没有更多的关于故事发生场景的描述。剧本具体描述的故事也是模糊不清的。《等待戈多》并不像传统的现实主义作品一样,文本没有关于人物的家庭背景,社会关系,人物关系的描写,作品中的人物都孤零零的呈现在故事中。除此之外,人物的对话和独白也让读者云里雾里,人物的对话并不十分具有逻辑性。由此,故事场景,人物,对话的模糊性使得剧本的人物和故事情节都具有很大的象征性。
剧中共有五个人物出现:爱思特拉贡、弗拉迪米尔、波卓、幸运儿、小男孩。爱思特拉贡和弗拉迪米尔是剧中最重要的两个人物,他们两个分别代表着人类的肉体与灵魂。爱思特拉贡的行为都充满了现实性,他可以乞讨,可以吃丢在地上的鸡骨头,而弗拉迪米尔则更侧重于精神,他会催促爱思特拉贡进行思考,甚至试图去谈论一些哲学问题。波卓和幸运儿是作品中另外一对充满象征意义的人物。在剧作中,幸运儿是一个奴隶般的存在,他没有自己的思想,受控制于波卓,在波卓的指挥下做事。波卓是幸运儿的主人,看似幸运儿受制于波卓,实则波卓做任何事都离不开幸运儿,这正象征着现代统治者与被统治者的现实处境。正是被统治者造就了统治者,如果没有被统治着,统治者就失去了存在的可能。戈多和小男孩是本剧中的第三对人物,全剧终戈多是无处不在却又从来没有出现过,小男孩作为戈多的代言人贯穿全剧。全剧指向性模糊的对白使作品中的人物形象呈现出符号般的象征意味,他们代表着现代西方民众处于希望与绝望交织的精神困境中,除了等待“戈多”这个希望的到来,他们无事可做。
在加缪的《西西弗斯的神话》中,西西弗斯因为违背天规而受到惩罚,终日将石头从山底推向山顶,到山顶后石头又滚落山底,再重新将石头推上去,循环往复。在《等待戈多》中,爱思特拉贡和弗拉迪米尔两个人物同样处于荒诞的循环往复过程中,“他们就这样生活在希望渺茫的等待中,时而产生天将降大命于自身的豪迈感,时而因空荡荡的前方而沮丧,并且不得不通过各种无聊透顶的游戏和话语来打发时光。剧终前,他们终于打算离开,却又都站在原地不动,显然,不管戈多是否存在,他们都将继续等待下去,换句话说,等待戈多是他们的宿命。”iii终极价值的丧失是《等待戈多》的主题,这与存在主义作品《西西弗斯的神话》的主题相似。《等待戈多》这部作品也深得存在主义的精髓,他们都对现代人存在的意义进行思考和探寻。
三
经过以上的对比可知,《蒹葭》和《等待戈多》虽然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文体,其创作时间和创作背景也有较大的差异,但他们在时空中以一种独特的方式相遇,即他们都充满了象征意蕴。此外,他们背后的哲学意蕴也有一定的相似性。
《蒹葭》描写了一个具体又抽象的追求过程,追求的目的并不在于达到追寻的目标,而是享受追寻的过程。将这个追寻过程哲理化,就是“过程哲学”创始人怀特海所提出的哲学观点,主要从以下几个方面体现出来:
第一,“过程哲学”认为,世界就是一个过程。世界是由事件关系组成的,事物之间不是孤立的,而是多种潜在因素缘起、显现的結果。在《蒹葭》中,时间、地点、追寻难度都有着不同程度上的递进关系。从时间层面来看,从“蒹葭苍苍,白露为霜”到“蒹葭凄凄,白露未晞”到“蒹葭采采,白露未已”,暮秋的早晨,天色逐渐变亮,芦苇叶子的颜色从“苍苍”到“采采”,露水从凝结到开始稀释。从地点层面来看,从“在水一方”到“在水之湄”到“在水之涘”。从追寻难度层面来看,从“道阻且长”到“道阻且跻”到“道阻且右”显示了“主人公”寻找的难度越来越大,从而表明了“主人公”追寻目标的决心。从这三个角度来看,“追寻”这件事并不是独立存在的,时间、地点、追寻难度的变化就是“追寻”的的构成。
第二,怀海特认为存在的本质是在其“是”的过程中“成为”,事物存在于过程中,表现为过程。并且提出:对认识的检验是在其过程中完成的,而不是对认识的结果的最终检验。在“主人公”追寻“伊人”的过程中,“伊人”究竟在何方,如何努力寻找到“伊人”并不是诗歌着重表达的,诗歌所描写的是追求“伊人”的过程。诗歌营造了一个处于追寻中的意境,使整首诗呈现出一种哲学美感。
第三,怀海特认为,存在不仅是现实的,更是逻辑的,可能的。存在就意味着无限的可能,过程的终点在无限远的地方,过程永远不断的向前推进着。在《蒹葭》中,《蒹葭》的三章一咏三叹,环境变化很微妙,通过追寻难度越来越大来暗示追寻者的矢志不渝。又通过回环往复,在语言表达层面上产生一种延绵不绝之感,用有限的话语传达无限的寓意。
同《蒹葭》一样,《等待戈多》对于人存在意义的建构也指向了“过程哲学”。对于爱思特拉贡和弗拉迪米尔来说,等待戈多是他们唯一有意义的事业,支撑着他们的希望是戈多的到来。在这个过程中,一个源自内心的声音告诉他们戈多即将到来,他们将获得救赎,因此他们必须等待。书中描写了他们在等待过程中的快乐与痛苦,充实与无聊,希望与失望等等各种对立的情绪交杂在一起,爱思特拉贡和弗拉迪米尔就在这种轮回中等待。在第二幕中,“咱们很快活……快活……咱们既然快活,那么咱们干什么好呢……继续……等待……等待……”对于爱思特拉贡和弗拉迪米尔来说,等待是让他们感到骄傲的一件事情,当其他人还在世俗中挣扎时,他们就已经从中跳脱出来,开始等待戈多。“咱们已经守了约。咱们尽了自己的职责。咱们不是圣人,可是咱们已经守了约。有多少人能吹这个牛。”在他们绝望的等待中不仅有希望,还有一种骄傲的情绪夹杂在内。因此,《等待戈多》的哲学意蕴中也包含了怀海特的“过程哲学”在内。爱思特拉贡和弗拉迪米尔就如同西西弗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将石头从山底推到山顶一样,也在一直等待着戈多的到来,等待本身是乏味又绝望的,但又充满了希望。谁也不知道戈多到来后会发生什么,如果我们从“过程哲学”的角度进行理解,那等待也是十分有意义的一个过程,等待也是人生的一种常态化了。
参考文献
i林兴宅:《艺术魅力的探寻》四川:四川人民出版社。1985年版,第174页
ii程俊英《诗经注析》北京:中华书局。1999年版,第355-355页
iii黄晋凯:《荒诞派戏剧选》北京:中国人民人学出版社。1996年版,第199-297页
(作者单位:湘潭大学文学与新闻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