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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代感和使命感的交织——对读中简评《中国通史简编》

2021-07-28朱陵宁

华夏文化 2021年2期
关键词:赵构钱穆唯物史观

□朱陵宁

《中国通史简编》一书作于1940年代初,是史学家范文澜奔赴延安后,在毛泽东亲自关怀下创作出的第一部以马克思主义观点叙述历史的著作,开创了以唯物史观研究历史的先河。这一范式在建国以后被定于一尊,长期统治历史学界。改革开放以后,学术研究模式趋于多元,传统研究范式重新抬头,《通史简编》逐渐被新一代趋新趋西的学者淡忘甚至弃如敝屣。近年来唯物史观在主流意识形态的推崇下重新大放光彩,《通史简编》也因此被重新包装出版,一时大有洛阳纸贵之势。笔者结合同时代的吕思勉《中国通史》、钱穆《国史大纲》与《中国通史简编》南宋到明代部分对读。

首先来谈南宋部分。范文澜对南宋政权持完全否定态度,他称之为“怯懦昏虐的小朝廷”,而赵构则是“满身侮辱的皇帝”,他“永远重用投降派,只有在最危急的时候,才允许主战派暂时出力”,南宋“依靠投降政策,称臣称侄,偷安苟存了一百五十年”。另一方面“金人知道赵构易灭,中国人民不易灭,赵构愿降,中国人民不愿降,如果不借中国统治阶级的力量来镇压中国人民,如果不接受赵构的投降,赵氏政权如果被农民起义军推倒,对金将是极大的不利。”也就是说,范氏认为南宋政权完全有依靠广大汉族民兵恢复失地,驱逐金人的能力,然而统治阶级过于腐朽昏庸,最终只是依靠主战派和主和派的互相制约互相斗争支撑了半独立半附庸的南宋政权。钱穆观点与此相接近,只是没有了浓烈的唯物史观的痕迹,他认为南宋政权有抗金的能力,因为抗金以来岳飞、韩世忠这样的军事将才辈出,而金则老帅宿将,日就死亡。且金兵的骑射优势在江淮间无法完全施展,宋人也渐渐掌握应对之法。只是统治者自藏私心,一意求和,金人借此整理北方未定之局。此后双方虽有和战,终不脱此轨道。对此吕思勉看法迥异,在他看来,南宋政权从军力来说完全不是精锐金兵的对手,能支撑百余年而不为金人所灭,一方面是中国广土众民,金人无足够兵力占据;另一方面金太宗以后政局由于继承无序而常常陷于混乱,且汉化日久失去了征服者的气质,这些都是南宋政权能苟安幸存的原因之所在。

对于迅速崛起于白山黑水间的女真族,范文澜称之为“野蛮落后的小种族”,迅速灭辽并占领中原后对被占领地区的契丹和汉族上层采用以官职收买的办法,共同镇压下层人民,严重破坏当地生产力,同时也“接受了中国文化尤其是腐朽的一部分”就变得“奢侈淫惰,纪纲败坏”,丧失了崛起时期的战斗能力,最后和南宋一样变得“怯懦贪鄙”,终于在蒙古铁骑的扫荡下先后灭亡。至于后起的蒙元政权,范氏直接称其为“社会衰敝时代”,蒙古铁骑南侵西征的极盛武功固然辉煌,然而游牧民族在文化和经济水平上的落后无法回避,在战争过程中处处表现出残暴性,动辄屠城杀降以慑服被征服地区。在一统之后虽能实现宗教宽容,但在对其他民族的歧视,对汉族文化的压制和对经济的严重破坏颇可指摘。总而言之,“蒙古族统治中国,给与中国社会无比的灾害”。

在这一点上钱穆和范文澜颇有共识,钱氏认为元政权“内用聚敛之臣,外兴无名之师”,且不重视文治,缺乏政治理想,不知政治责任,只能迅速腐烂。而对宋政权评价明显高于范氏,称其为蒙元“最强韧的大敌”。吕思勉虽承认蒙元初起时“颇长于统治”,“能厘定治法”,然而不久便厚敛人民,选法混乱,贪渎公行,可谓无一善政。那为何还能维持数十年统治呢?因为中国社会“自有其深根宁极之理”,是“隐忍以待时”。从三位史家的写作初衷和背景来看,他们都是在艰苦的抗战时期完成传世之作的。国家再次面临强大异族入侵的危机,三者都不自觉地将对民族复兴的期望寄情于写作中,带有鲜明的民族自信心和自豪感,希望借自己的著述激励中华民族坚持抗战到底。如范文澜自己在附录中所言,他以分明的民族观念来论述金元政权,“本意在说明中国人民确有阶级斗争和民族斗争的伟大传统”。他对反抗少数民族入侵的民族英雄大加褒扬,对少数民族的统治从政治到经济持完全否定态度;他并不将女真和蒙古民族列入中国人,所以将朱元璋建立明朝称为“中国又回到中国人手中”。然而范氏毕竟是以唯物史观著述,从阶级斗争视角出发,处处表现出对统治阶级的鄙视和批判,将宋金统治者视为一丘之貉;对下层民众则不吝溢美之词,在描述宋金和战的过程中又处处能看到毛泽东《论持久战》中“人民战争”的影子。钱穆则是以鲜明的“温情和敬意”描述这一段历史的,从字里行间可以看出钱氏对汉民族反抗异族统治,抗战必胜的坚定信心。吕思勉基本和钱穆持统一立场,一句“胡无百年之运,客星据坐,自然不能持久了”,使鲜明的汉胡不两立态度跃然纸上。克罗齐的那句“一切历史都是当代史”在这里得到了准确的验证。

在元明鼎革的问题上,三位史家看法较为一致,都是以一种“复国”、“正统”的视角看待描述明朝的建立。所不同的是,范文澜在写作过程中是以阶级斗争的角度来描述整个明朝历史的。如果说宋元史是民族矛盾加阶级矛盾的模式,明朝的建立就意味着阶级矛盾再次主导了历史的发展潮流。范氏花费大量篇幅描述有明一代大大小小的农民起义,“着重叙述腐化残暴的统治阶级如何压迫农民,和农民如何起义”,目的就在于“肯定历史的主人是劳动人民”,这种贯彻唯物史观的苦心孤诣在全书中俯拾皆是。史学家黎澍曾明确指出,长期被奉为经典原理的“人民群众是历史的创造者”其实并非是马克思、恩格斯和列宁的原话,而是苏联哲学家尤金对《联共布党史》的引申和误解,这句话原本应为“人民群众自己创造自己的历史”。的确,英雄史观固然片面,过分强调人民群众创造历史何尝不是一种偏见呢?历史应该是人人参与,共同创造的结果。范文澜早年受教于国学大师黄侃,旧学功底扎实,又深受梁启超新史学的影响,大革命时代倾向革命,自觉地以马克思主义理论改造自己的知识体系,仍然不免有“用力过猛”的缺憾。可见,在历史研究和著述的过程中保持清醒头脑尤其重要,硬套理论稍有不慎就会陷入机械唯物论的泥淖。史学大师陈寅恪“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的主张能在数十年后重放光彩,自有其永恒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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