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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人评点元诗的诗学价值与意义

2021-07-26

关键词:杨维评点诗学

罗 鹭

评点是一种特殊的文学批评形式,是将文学作品与评论文字、圈点符号合为一体的著述类型。学术界一般认为现存最早的评点著作是南宋吕祖谦的《古文关键》。(1)吴承学:《现存评点第一书——论〈古文关键〉的编选、评点及其影响》,《文学遗产》2003年第4期,第72页。由此肇始,南宋的古文评点非常兴盛。至于诗歌评点,从现有文献来看,刊刻于绍定五年(1232)的真德秀《文章正宗》已肇其端,但该书是诗、文合集,诗歌所占比重很小。故真正意义上的诗歌评点专门著作首推宋末元初的谢枋得《注解章泉涧泉二先生选唐诗》和胡次焱《赘笺唐诗绝句选》,二书都是在南宋诗人赵蕃、韩淲所选唐诗绝句的基础上所作评点,此后刘辰翁更几乎遍评唐宋名家之作。(2)吴承学:《评点之兴——文学评点的形成和南宋的诗文评点》,《文学评论》1995年第1期,第30页。由于谢枋得、胡次焱、刘辰翁等都是宋遗民,其诗歌评点著作尽管大多完成并刊行于元代,且诗学影响也主要发生在元代以后,但学术界往往将他们视为宋代诗歌评点的代表,从而忽视元代诗歌评点的贡献与价值。如认为“元代由于总共不过建朝百年左右的时间,再加上文人地位特低,故评点文学并没有太大的发展。……从整个情况来看,金元的诗歌评点方面的成就并不很高,远不及唐宋,对明代也没有产生什么重大的影响,也说不上承上启下,只是一种时间上的过渡而已”;(3)孙琴安:《中国评点文学史》,上海:上海社会科学院出版社,1999年,第73、81页。“南宋时期形成的这种评点风气,在元代和明代前期,虽然亦有评点家和相应的评点著作出现,但都没有较大的飞跃和突破”。(4)罗剑波:《论文学评点之兴》,《齐鲁学刊》2019年第1期,第120页。事实上,即使抛开刘辰翁等宋遗民的评点活动不算,元人自身在诗歌评点方面也取得了较大的成就与突破,尤其是将评点对象由古代诗转向了当代诗,产生了“元人评点元诗”这一特殊文献类型,不仅具有鲜明的时代特色和独特的诗学价值,还对明代前期诗学产生了一定影响,绝不仅仅“只是一种时间上的过渡而已”。故本文不揣浅陋,尝试对元代诗歌评点的成就与价值加以探讨。

一、元代诗歌评点对象的转变

自南宋诗文评点兴起以来,评点的对象多为古代名家名作。名家作品因其具备经典性而成为人们学习诗歌写作的范本,评点者通过评点符号和批语对这些作品的精彩之处加以批示,从而达到自我欣赏和指导初学的目的。元代的诗歌评点当然也关注古代名家,《文选》诗、唐诗尤其是李杜诗,都是元人评点的重要对象。但元人出于种种动机,越来越多地关注当代诗人,甚至是当代普通诗人,使评点对象实现了“从古到今”的转变。评点前代诗只能通过冷冰冰的“文字”去理解古人的精神世界,而评点当代诗却能够将活生生的“人”与“文字”联系起来,不仅读其书,而且能识其面、闻其声,达到知人论世的效果。

南宋的文学评点以古文评点为主,相继有吕祖谦《古文关键》、楼昉《崇古文诀》、真德秀《文章正宗》、周应龙《文髓》、谢枋得《文章轨范》等。其中大多数选本有文无诗,只有《文章正宗》卷二十二至二十四收录了诗,是现存最早的具有实物形态的兼评诗和文的评点著作,据其卷首“纲目”所言,这3卷诗完全遵从朱熹对古今诗“凡有三变”的说法,即汉魏以前诗、晋宋至唐初诗、沈宋以后诗,凡三等;且由于“律诗出,而后诗之古法,始皆大变矣”,(5)真德秀:《文章正宗》“纲目”,《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第1355册,台北:商务印书馆,1986年,第6页。故不选律诗,止于唐代李、杜、韦、柳、韩等人的古诗。至于纯粹的诗歌评点则有谢枋得《注解章泉涧泉二先生选唐诗》五卷,是宋人赵蕃、韩淲所选唐人七绝,共101首,经谢枋得注解而盛行于世;稍后又有胡次焱在元初进行补笺,题为《赘笺唐诗绝句精选》。二书虽名为“注解”或“赘笺”,但实为“评点”,只不过现存版本只有尾评,没有圈点符号。而真正意义上将品评文字、圈点符号与所评作品结合起来的诗歌评点著作,则不得不首推中国诗歌评点史上的第一位大家——刘辰翁的评点。

由于刘辰翁在宋亡后不仕,故习惯上被称为宋人。他的存世诗歌评点著作中有明确纪年的作品,绝大多数产生于宋亡前夕或宋亡之后,但刊行时间则可能全部在入元之后。元人程钜夫在《严元德诗序》中说:“自刘会孟尽发古今诗人之秘,江西诗为之一变,今三十年矣。”(6)李修生主编:《全元文》,南京:凤凰出版社,2004年,第16册,第150页。元代诗法著作《诗法源流》也引用元代诗人揭傒斯之语说:“近年诗流善评论者,无如刘会孟;能赋者,仅见范德机。”(7)张健:《元代诗法校考》,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1年,第238-239页。可见在元人的眼中,刘辰翁就是同时代人,其评点的诗学影响也主要发生在元代。在众多唐宋诗集中,刘辰翁最先评点的是李贺诗,其子刘将孙在《刻长吉诗序》中说:“先君子须溪先生于评诸家诗,最先长吉。盖乙亥辟地山中,无以纾思寄怀,始有意留眼目,开后来。自长吉而后,及于诸家。……自是传本四出,近年乃无不知读长吉诗,效昌谷体。”(8)李修生主编:《全元文》,第20册,第146页。乙亥为宋德祐元年、元至元十二年(1275),是刘辰翁评点诗歌之始,次年临安沦陷,紧接着南宋灭亡。序中提到刘辰翁评点长吉诗在元代流行的盛况,对元代诗坛普遍存在的师法李贺的风气不无影响。评点李贺诗后,刘辰翁在同一年还评点了韦应物和孟浩然诗。元刻本《须溪先生校本韦苏州集》卷末“拾遗”有德祐元年刘辰翁跋:“韦诗润者如石,孟诗如雪,虽淡无采色,不免有轻盈之意。德祐初初秋看二集并记。须溪。”但韦诗评点之刊刻则可能迟至至元二十四年,卷首刘辰翁序云:“丁亥正月,为康绍宗刻此本,复书其后。”(9)以上引文,参见《须溪先生校本韦苏州集》,《中华再造善本》影印元刻本,北京:北京图书馆出版社,2006年,第8册,第3页;第1册,第4页。集末有“孟浩然诗/陆续刊行”之语二行,知《须溪先生批点孟浩然集》又刊刻在此年之后。此外,署“刘辰翁评点”的存世诗集还有《须溪先生校本唐王右丞集》《集千家注批点杜工部诗集》《王荆文公诗笺注》《王状元集百家注分类东坡先生诗》《须溪先生评点简斋诗集》《须溪精选陆放翁诗集》《湖山类稿》等。可以说,唐宋大家的诗集几乎都曾经过刘辰翁的评点。

有研究统计,刘辰翁的诗歌评点对象约有唐代诗人46家、宋代诗人5家。(10)孙琴安:《中国评点文学史》,第58页。其中的50家都属于前人、古人,只有汪元量与刘辰翁是同时期人。刘辰翁在《湖山类稿叙》中提到汪元量“归江南,入名山,著黄冠”,(11)汪元量:《湖山类稿》卷首,《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第1188册,第222页。可知其评点《湖山类稿》在至元二十五年汪元量出家为道士之后,则评点实际发生于元代,并不是严格意义上的“宋人评点宋诗”,但也不便纳入本文所说的“元人评点元诗”,可以看作特殊时代的产物。而比刘辰翁年长五岁的诗学家方回,尽管在南宋末年江湖诗派兴盛时就已开始其诗学历程,但因其在元朝作官,故习惯上被视为元人。方回以“元人”身份选唐宋诗而成《瀛奎律髓》,其中有不少宋末诗人是方回年少时认识的,如卷十四选刘澜《夜访侃直翁》诗,末云:“丙子年卒。予熟识之。”卷四十二赵师秀《赠卖书陈秀才》诗末,方回提到自己在淳祐七年(1247)至十一年间常往来于都城临安陈宅书籍铺,认识了书肆主人陈起,“今近四十年,肆毁人亡,不可见矣”。(12)方回:《瀛奎律髓》,合肥:黄山书社,1994年,第293、912页。这种对已逝友人、熟人的缅怀与怅惘之情,是在此之前的其他评点著作中无法见到的,使得方回的评点在某种程度上具有一定的抒情性,但因时代的鸿沟,《瀛奎律髓》中的评点对象仍然只能算是前代作家作品。只有收在《桐江集》卷五中的《吴尚贤诗评》与《刘元辉诗评》,所评对象是元人作品且评点时作者还在世,是真正意义上的“元人评点元诗”,具有更强的当下性和现实价值。然而,时人的作品质量往往参差不齐,如实地予以批评恐怕会令当事人不高兴,所以方回在评点吴尚贤诗后特意叮嘱曹泾,只可曹氏父子一起观看,不要将评点出示给作者本人。(13)方回:《桐江集》卷五《与曹弘斋书》,《宛委别藏》第105册,南京:江苏古籍出版社,1988年,第356页。可见诗歌评点的稿本往往具有私密性,仅仅在作者与评点者之间,或者朋友圈等小范围内流通。吴、刘诗评的原稿已经亡佚,只有摘录的评语保存在方回文集中,就是一个明证。但方回的后来者们,如欧阳玄、黄溍、杨维祯等,不仅评点今人新作,而且借助雕版印刷手段,使“元人评点元诗”这一特殊文献类型得以公开传播。这种转变,无疑是元代诗歌评点的最大特色,也是元人留给后代诗学的珍贵遗产。

二、“元人评点元诗”文献概况

欧阳玄在《罗舜美诗序》中说:“宋末,须溪刘会孟出于庐陵。适科目废,士子专意学诗。会孟点校诸家甚精,而自作多奇崛,众翕然宗之,于是诗又一变矣。”(14)李修生主编:《全元文》,第34册,第445页。这段话点明了科举考试与元代评点诗学的关系。元初废除科举,在南宋盛行一时的古文评点无用武之地,士人专意学诗,以此寄托情志,故诗歌评点超越前代。前人囿于文献资料挖掘不足,关注的元代诗歌评点著作仅有方回《瀛奎律髓》《文选颜鲍谢诗评》等,故认为元代的文学评点成就微不足道。但根据笔者调查,元代的诗歌评点文献非常丰富,除了刊刻刘辰翁等人的评点著作,元人在唐诗评点方面也有较大贡献,存世的有《李翰林诗范德机批选》《杜工部诗范德机批选》《杜律演义》等。更重要的是,元人率先将评点的对象转向同时代诗,产生了大量“元人评点元诗”文献,流传至今的除了前述方回2种外,至少还有欧阳玄评点《此山先生诗集》、黄溍评点《铁雅先生复古诗集》、杨维祯评点《玉笥集》《春雨轩集》《大雅集》《静安八咏诗集》等,均未引起研究者的关注,故略述其梗概如下。

(一)方回《吴尚贤诗评》《刘元辉诗评》

方回是宋末元初诗坛宿老,曾取《文选》中颜延之、鲍照、谢灵运、谢惠连、谢朓、谢瞻等人诗加以评论,被后人辑录为《文选颜鲍谢诗评》;又曾选唐宋近体律诗加以批注,编成《瀛奎律髓》。除此之外,《桐江集》卷五收录的《吴尚贤诗评》和《刘元辉诗评》,也是重要的诗学文献。

吴倧,字尚贤,与方回同为歙县人。二人并不相识,元贞元年(1295),吴倧自寄《渔矶脞语》到杭州,请方回为之作序;元贞二年,又介方回友人曹泾寄呈《渔矶续语》42首,方回又为之作序。由于序跋是应用文,具有公开性,故方回持论颇为中正平和,夸奖对方为高尚之士,赞许《续语》中的效唐人咏史诗最为新奇,且议论精确。但与此同时,方回另外摘评《渔矶续语》中的5首诗,名为《吴尚贤诗评》,对这些诗作多有批评。相比于序跋,评点或许更能代表方回的真实感受。刘光,字元辉,号晓窗,歙县人,以授徒为生。方回与刘光很早就熟识,读其《晓窗吟稿》不下数十遍,并于至元二十年为之作序,称其诗和平优游,得性情之正。(15)方回:《吴尚贤〈渔矶脞语〉序》《吴尚贤〈渔矶续语〉序》《晓窗吟卷序》,《桐江集》卷一,第50-53、79-82页。后刘光又将至元二十八年至大德元年(1297)之间所作诗640首寄给方回,方回花了近半年才读完,并摘录佳句,予以评点,这就是完成于大德三年三月的《刘元辉诗评》,共24则。(16)方回:《吴尚贤诗评》《刘元辉诗评》,《桐江集》卷五,第317-335页。

以上两篇诗评,原本应当是附在所评作品之上的,方回本人或门生亲友将其摘录出来编入文集,这种做法在同时期与后世都颇为罕见,却为我们留下了非常珍贵的文学评点史料。

(二)欧阳玄评点《此山先生诗集》

欧阳玄是元代著名馆阁文人,元统元年(1333)拜翰林直学士,累官至翰林学士承旨,有《圭斋集》传世,又曾评点周权《此山先生诗集》。周权,字衡之,号此山,浙江松阳人。其诗集最早刊刻于至正五年(1345)前后,现有元刻孤本藏于台湾“国家图书馆”,正文卷首题“登仕郎江浙等处儒学副提举陈旅校选、翰林直学士中宪大夫知制诰同修国史欧阳玄批点”。考陈旅元统二年出为江浙儒学副提举,结合欧阳玄序,此集编选评点的时间当在元统二年,在同类文献中时代较早。

《此山先生诗集》有元刻本存世,较好地保存了欧阳玄评点的原貌。书中使用的批点符号主要有斜点、圆点和圆圈三种。评语总计60则,以尾评为主,偶有题评和旁批。以卷四《次韵村居秋日》为例,除颔联“白云僧屋开孤嶂,疏竹人家带浅流”加圆圈外,其他各联皆用斜点,末尾评论:“警句无愧唐人。”可见加圆圈的文字表示警句。至于尾评,从内容上看,主要有三种类型:其一,多用篇幅短小的形容词,如“佳”“妙”“极佳”“精妙”等词来评论。其二,揭示创作渊源,如评卷二《幽居》“似渊明”,评卷三《次韵夜泊长河》“善学杜”、《道逢华山道士》“善学太白”。其三,直接抒写主观感受,如评卷四《金山妙高台》“无以复加,可刻之山中”、《明妃曲》“前辈作此曲多矣,后来极难作,此诗殊有新意”。(17)以上引文,参见周权:《此山先生诗集》,《丛书集成续编》第108册,上海:上海书店出版社,1994年,第912、897、903、908、911、913页。从这些评语的内容看,欧阳玄深受刘辰翁评点风格的影响,用语精辟,言简意赅。

(三)黄溍评点《铁雅先生复古诗集》

黄溍是元代“儒林四杰”之一,诗文创作成就突出。他比杨维祯年长,亦师亦友,故为其评点诗集。《铁雅先生复古诗集》六卷,杨维祯的门人章琬辑录于至正二十四年。通行的《四部丛刊》影印明成化五年刘傚刻本,与吴复类编的《铁崖先生古乐府》十卷合刻,卷端题“太史绍兴杨维祯廉夫著、太史金华黄溍晋卿评、门生云间章琬孟文注”。该本保存的黄溍评语多达46则。除关注杨诗的用典、主旨和警句外,较有特色的是评点者具备诗史眼光,将杨维祯诗与前代名家作品进行比较,评判优劣。如评卷一《前旌操》“《诗》后又有此作,退之所不敢,虽退之作,亦无以过”、《履霜操》“始可与《凯风》相并”,评卷三《拟雪词》“扫退谢女‘盐絮’,古今词人所未道也”,(18)以上引文,参见杨维祯:《铁雅先生复古诗集》,《四部丛刊》本,第5、6、2页。等等,都是在与《诗经》、古诗的对比中揭示杨诗的独具匠心,能道古人所未道。

(四)杨维祯评点四种

杨维祯是元末诗坛领袖,追慕者甚多,时称“铁门”或“铁雅派”。(19)关于铁雅派,详参黄仁生:《杨维祯与元末明初文学思潮》,上海:东方出版中心,2005年,第389-409页。杨维祯的诗学活动非常丰富,首先是在元末掀起了声势浩大的古乐府运动;(20)黄仁生:《试论元末古乐府运动》,《文学评论》2002年第6期,第148-159页。其次是经常参加各种诗酒文会,主盟诗坛;又曾组织《西湖竹枝词》唱和,一时传为盛事;还参与各种诗集的编选删订,撰写序跋等。杨维祯在诗歌评点方面也取得了较大成就,留存的评点著作多达4种,数量上仅次于刘辰翁,是当之无愧的元末诗歌评点大家。

1.评点《玉笥集》

《玉笥集》的作者张宪长于乐府、歌行,是杨维祯的得意门生。至正十八年前后,经杨维祯删选、评点的《玉笥集》刊刻问世,共收诗300余首。可惜元刻本已经亡佚,今存《玉笥集》主要有两个版本系统:一是明成化五年(1469)黄瑮刊本《玉笥集》十卷;二是明弘治五年(1492)王术刻本《玉笥集》不分卷。(21)施贤明:《国家图书馆藏〈玉笥集〉版本考述》,《图书馆理论与实践》2014年第2期,第69-74页。后者题“富春吴远伯远辑、门生吴怡伯和注、铁崖先生杨维祯廉夫评点”,凡杨维祯评语皆在诗后,用阴文“评曰”二字标示,今仅见国家图书馆有藏。前者收诗较多,但杨维祯评语只有6则;后者收诗150余首,篇幅较小,保留的杨维祯评语却多达23则。综合以上二个版本,可得杨维祯评语共29则。

2.评点《春雨轩集》(《刘彦昺集》)

刘彦昺,名炳,以字行,江西鄱阳人。所著诗文本名《春雨轩集》,乃其门人刘子昇所编;通行的《四库全书》本改名为《刘彦昺集》,内容没有太大差异。《四库》本卷端题“刘炳撰,杨维祯评”,但有杨维祯评语的仅前五卷,分别是卷一赋、操,卷二五古,卷三乐府拟题,卷四乐府,卷五七古,计39首诗有评语,大多只有寥寥数字,言简意赅;后四卷无评语,分别为七律、七绝、词和杂文。虽然不排除传本遗漏的原因,但最大的可能是杨维祯根据个人的喜好,原本就只评了古体和古乐府,没有评点近体诗。

3.评点《大雅集》

《大雅集》八卷,元末诗人赖良编选、杨维祯删定并评点。前有至正二十一年杨维祯序,又有至正二十二年钱鼒序,约成书于此时前后,元末明初曾多次刊行。目前的通行本是《四库全书》本和民国四年罗振玉编刊《元人选元诗五种》本。据赖良跋,其积三十年之功,选诗2000余首,经杨维祯删选后仅存300余首。今通行本实存389首,其中的杨维祯评语只有12则,涉及李孝光、项炯、夏溥、陆居仁、陈樵、张雨、顾瑛、郭翼等8位诗人。对此,四库馆臣颇有疑问:“然观集中止首卷前数篇有维桢评语,七言律诗中顾瑛《和维桢唐宫词》十首,亦列评语于其下,余无维桢一语。或传写不完,或但经维桢点定,中间偶评数首。良重其名,遂以评点归维桢欤?”(22)永瑢等:《四库全书总目》卷一八八,北京:中华书局,1965年,第1711页。这些质疑有一定道理,但也可能是杨维祯出于个人的诗学趣味有意为之,只评点自己感兴趣的作品,下文再详论。

4.评点《静安八咏诗集》

《静安八咏诗集》一卷,元末上海静安寺住持释寿宁编纂。静安寺有古迹7处:赤乌碑、陈桧、鰕子禅、讲经台、沪渎垒、涌泉、芦子渡,寿宁以自居之“绿云洞”而足成八景,并广泛征求时人题咏,积十年之功,所获甚多,因精选为《静安八咏诗集》,收录20人所作诗160首,刻梓以传。今有元刻本存世,藏于台湾“国家图书馆”。卷首题“吴淞释寿宁无为裒辑、江阴王逢原吉校正、会稽杨维祯廉夫批评”,正文既有圈点符号,又有杨维祯评语,用醒目的阴文“评曰”二字作为标识。总计有评语14则,涉及贡师泰、杨瑀、唐奎、成廷珪、韩璧、余寅、释守仁、陆侗、释如兰等9位诗人。由于此集是多人同题之作,在诗艺方面正可较量,品评高下,因此杨维祯对作品的评判至今仍有参考价值。从诗歌内容看,杨维祯对那些慷慨忠义之作较为欣赏;从形式上看,是以圈点警句、妙句为主,并施以简单的评语。

综上,现存的“元人评点元诗”文献,至少包括方回、欧阳玄、黄溍、杨维祯等4位评点家的8种诗集,评点对象涉及吴倧、刘光、周权、杨维祯、张宪、刘彦昺、李孝光、项炯、夏溥、陆居仁、陈樵、张雨、顾瑛、郭翼、贡师泰、杨瑀、唐奎、成廷珪、韩璧、余寅、释守仁、陆侗、释如兰等23位元代诗人,留存的评语不少于229则。这些评点是研究元诗和元代文学批评的宝贵资料,值得深入发掘。

三、元人评点元诗的多元功能

南宋的古文评点与科举考试有密切的关系,古文评点选本的刊行大多是应举业的需求而产生。诗歌选本虽然没有这么强的功利性,但指导初学作诗的用意也非常明确。如谢枋得在《注解章泉涧泉二先生选唐诗》序中说:“章泉、涧泉二先生诲人学诗自唐绝句始,熟于此,杜诗可渐进矣。”(23)谢枋得:《注解章泉涧泉二先生选唐诗》卷首,《宛委别藏》第109册,第1页。也就是希望初学者通过唐人绝句的学习,渐窥杜诗的门径。在元初废除科举的特殊背景下,谢枋得和胡次焱等人对所选的私塾诗学教材进行评点和讲解,实际是以之作为传承唐诗文化、进行道德教育、表达遗民之情和理学思考的方式。(24)查屏球:《元初私塾诗学教育与唐诗评点本的文化传承功能——〈赘笺唐诗绝句选〉评点中的遗民之恨与理学之思》,《河南师范大学学报》2011年第6期,第197页。有学者认为,刘辰翁的诗歌评点目的,同样脱离了科举的功利性,从“为人”转而“为己”,更倾向于“自得其乐”,藉评点以寄情志,并用来指导子孙及门人的诗歌写作。(25)张静、焦彤:《论刘辰翁的评点目的》,《中州学刊》2006年第5期,第246页。评点本来就是对读者阅读心得的记录,无论是谢枋得还是刘辰翁,其评点都是在阅读前人作品时心领神会,将诗中精彩之处及其引发的个人情思,通过圈点符号和评论文字表达出来,如果这些评点没有公之于众,则纯粹只是个人的读书心得,无法发挥应有的作用。评点者的门人亲友乃至书商,将这些评点刊刻问世,其目的主要是为了指导初学,因而具有单一性。但元人的评点目的和批评功能实际趋向多元化:或者砥砺诗友,发挥评点的文学批评价值;或者弘扬诗教,黼黻盛世,体现评点的政教功能;或者宣传诗派,鼓吹自己的文学主张,具有强烈的宗派意识。

(一)砥砺诗友:方回评点的批评价值

诗歌创作虽是个体的独立创造性活动,但诗友之间的交流、切磋、批评与修改,也是必不可少的。诗友间的交流,由于当事人彼此熟悉而使得评点带有更多的感情色彩和参与意识,这是评点异代诗歌所不具备的优势。例如,当方回读到刘光的“无名于世免招忌,不饮与人殊寡欢”等诗句,他的评价是:“元辉为人真如此。”一语道出感慨,多年不见,友人的性情与为人仍然如故。又如评“居家如在旅,开镜似逢僧”一句:“居家如旅,元辉与人素寡合;开镜逢僧,发果尽秃否耶?”揭示出刘光穷居僻处、落落寡合的生存处境与性格特点,“开镜逢僧,发果尽秃否耶”的调笑也使得评点文字更加形象生动。当然,诗友间的情感交流只是方回评点的一方面,在肯定刘光作品的同时,也对其不妥之处直言规劝,从而达到相互砥砺、共同提高的作用,他在《刘元辉诗评》的小序中即明言:“其未契予心者,亦注其下寓规,非敢立异。”如其评“过门皆紫服,传刺各红腰”句“太俗”、评“松缘孤苦能多寿,柳为风流易得秋”句“有味,但‘松孤苦’无出处”等等,皆直指其病。刘光诗宗尚陶、杜而反对苏、黄,这与方回的诗学主张有所不同,故方回在评点中力呈己见,有如诤臣。如读到刘光《观渊明、工部诗因叹诸家之诗有可憾者二首》之“惟余陶杜知其道,便只苏黄驳未纯”句,及《读东坡诗》“为言同道者,未许学东坡”等句时,方回首先指出“未可如此轻易立论”,接着说学诗可以不宗尚苏、黄,但不宜随意诋毁,并毫不客气地回应:“回他日当面见请教焉!”又云:“元辉责之太甚。千万世,东坡自不朽也!”(26)以上引文,参见方回:《桐江集》卷五,第334、333、320、331、333-334、321-326页。这样的评论,是此前的其他评点中难以见到的,最能体现方回评点的独特价值。

不同于评点刘光诗赞扬与批评之语各居其半,方回对吴倧诗歌的评点则以批评为主,故特意叮嘱曹泾不要出示给作者。吴倧《渔矶续语》中的大部分诗,在方回看来都写得不工整。如第一首写早春,其中“杨柳池深鱼乍出,桑麻土润燕初归。一年春草风前绿,万点桃花雨后红”四句,方回认为前两句冗余,后两句柔弱,且以“桃花”对“春草”尤为不妥,远不如杜甫《奉酬李都督表丈早春作》一诗中以“桃花”对“柳叶”。更重要的是,好的对偶,两句写景,紧邻的两句就要写情;或者以一句景对一句情;或者上一句写景,下一句则不情不景;或用故事,或出议论,这样才妙不可言。吴倧四句皆写景,有“情少而景多,淡少而丽多”的毛病。第二首中“渔携网近鸥斜去,人过桥东影例行”一联,方回也认为对仗不工整,因为“渔携网近”和“鸥斜去”是两事,由渔民和鸥鸟组成画面,而“人过”和“影行”是一事。第三首五言律诗中四句“岸近田多损,潭深石叠平。村舂林外急,钓艇柳阴横”,方回认为“‘多’字轻,‘叠’字重,不偶”,必须要“轻轻重重得其平”;而“村舂林外急”是据杜诗“村舂雨外急”改写,杜诗妙,此句则无味。因此,他毫不客气地指出:“此公作诗,全不于情上、淡上着意。”(27)以上引文,参见方回:《桐江集》卷五,第317-319页。总之,方回在《吴尚贤诗评》中坚持诗艺标准,对吴倧诗歌的毛病毫不留情地予以批评。虽然吴倧见不到这些评论,但曹泾父子却获许观看,后来又收入文集,其中未尝没有传示诗法、砥砺同道的用意,也体现了评点对当代文学的批评价值和引导功能。

(二)弘扬诗教:欧阳玄评点的政教功能

周权的诗集得到馆阁文臣的认可,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元代中期朝野上下文人的思想与情感认同。陈旅为其编选诗集,欧阳玄为其评点,袁桷、陈旅、欧阳玄、揭傒斯、谢端、柳贯等为其诗集作序,可谓荣耀一时。陈旅同样是布衣出身,北游京师时受到虞集、马祖常、赵世延等人的赏识与力荐,得以在致和元年(1328)被荐入国子监任助教。相同的出身和经历,使得陈旅更能与周权产生情感的共鸣,索其诗加以披读,遂爱不释手,为之编选成帙。陈旅在序中说:“予官桥门七年,凡四方文字当程校者,莫不与寓目焉。尝疑山林间必犹有可观者,未之见也。此诗盖山林之魁垒,而予所谓未见者乎?故阅之不能去手,因为选其最佳者得若干首,题为《此山周先生集》云。”(28)周权:《此山先生诗集》卷首,《丛书集成续编》第108册,第878-879页。推尊周权诗为“山林之魁垒”,可谓至高的评价。欧阳玄进一步为其评点,也就不难理解了。

周权的诗集被认可,还与他本人的性情与诗歌契合儒家诗教传统有关。元代多数士人沉沦下僚,抱负难以施展,最容易引发牢骚与愤懑不平之语,但周权的诗“简澹和平,无郁愤放傲之色,非有德者能如是乎?传曰:‘温柔敦厚,诗教也。’先生可谓有温柔敦厚之德矣”,陈旅序中的这段话揭示出周权诗符合“温柔敦厚”的诗教,这正是馆阁诸名士最欣赏周权的地方。欧阳玄也在序中说:“余爱其无险劲之辞,而有深长之味;无轻靡之习,而有舂容之风,因谓敬常曰:周君其温然有德之士乎?”(29)以上引文,参见周权:《此山先生诗集》卷首,《丛书集成续编》第108册,第878、876页。四库馆臣在阅读周权诗之后,也认为欧阳玄的评论“尤为知言”。(30)永瑢等:《四库全书总目》卷一六七,第1436页。周权在荐举失利后,还能保持和平的心态,“无险劲之辞”而“有舂容之风”,符合儒家理想人格。欧阳玄在评点周权《元正观朝贺》诗时说:“真治世之音也!”(31)周权:《此山先生诗集》卷八,《丛书集成续编》第108册,第938页。这句评语道出了周权诗集被馆阁文人交相赞誉的原因。元代中叶社会安定,经济富裕,文化繁荣,朝廷既需要馆阁文学黼黻盛世,也需要山林文学咏歌太平。周权诗集在此时被推举出来作为山林文学的代表,是有资于世教风化的举措。从这个角度而言,欧阳玄的评点也就具备了重要的政教功能,与前人评点指导初学的目的截然不同。

优质护理是护理体制和结构的改变,以患者为中心,对护理流程进行了细化和优化,让护理的效果更加突出。此次研究中,护理模式得到了深化改革,加强护理职责的落实,提供优良的护理服务内容,提升护理水平,对护理责任进行落实。优质护理服务模式在肾小球肾炎患者的病症中能够获得较好的效果,提升患者的依从性,让患者的住院结果得到改善,这些都是因为护理人员的护理观念转变,对优质护理模式进行了创新和纠正,提供了更好的住院环境,让患者的住院体验更加的舒适和温馨,减少了住院导致的紧张和不适感。

(三)宣传诗派:杨维祯、黄溍评点的宗派意识

元末诗坛,杨维祯是当之无愧的盟主,以他为中心的铁雅派,在江浙一带活动数十年,产生了广泛而深远的影响。杨维祯虽然是泰定四年(1327)二甲进士,前后陆续为官十七年,但并没有像欧阳玄等人那样身居馆阁高位,而是沉迹下僚,仕途很不得志,活动范围也局限在江浙一隅。杨维祯能产生全国性的影响力,固然与其诗歌创作成就有关,也离不开杨维祯突出的社交活动能力与自我张扬的高调宣传。除了积极组织和参与各种诗酒文会、编选诗集、撰写序跋外,对友朋或门人诗集进行评点,或者请友人为自己的诗集进行评点,也是杨维祯宣传诗派的重要手段。

在前述杨维祯评点的4种诗集中,他对《玉笥集》用力较深。这主要是因为张宪的咏史古乐府深得“老铁”真传,能为铁雅派助长声势,故受到杨维祯的高度评价:“其乐府歌诗与夏(溥)、李(孝光)、张(雨)、陈(樵)辈相颉颃,而顿挫警拔者过之”;(32)杨维祯:《玉笥集叙》,李修生主编:《全元文》第42册,第308-309页。“古乐府不易到,吾门张宪能之”。(33)杨维祯:《铁雅先生复古诗集》卷二,《四部丛刊》本,第1页。可谓推崇备至。咏史乐府重在议论,所谓“寓褒贬鉴戒之意”,(34)刘:《玉笥集序》,张宪:《玉笥集》卷首,《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第1217册,第366页。杨维祯读张宪咏史乐府,也关注这方面的特点。如其评《屠隐行》“此章议论甚大”、《五父》“善讥善讥”、《秋夜长》“此章盖有所刺”。咏史乐府的议论出于作者平时勤读史书,并有史家眼光,这也正是张宪诗的长处。杨维祯评《鄂国公》云:“表出‘宿卫’‘请敕’二事,见得平日读史有眼力,赞功鄂国,可谓信不诬矣。”又如,《长发尼》是咏武则天驯马的故事,讽谕唐太宗蔽于声色,不除掉则天,以致酿成唐室之祸,杨维祯评曰:“摘出杀马事,愈见文皇不悟者,以宠蔽之,史论未有及此者。”张宪咏史乐府顿挫警拔,时有奇论,尤其是代魏征所作《田舍翁》词,杨维祯评曰:“句意倾泻,如长江大河,全不为诗家绳尺所缚,可以称史匠之奇才矣!”(35)以上引文,参见张宪:《玉笥集》,国家图书馆藏明弘治五年王术刻本,第2、33、56、23、27、26-27页。张宪此篇叙论,确实深具卓识,令人击节叹赏,值得一读。

杨维祯本人最擅长的也是古乐府,曾请师长和友人黄溍对其诗集进行评点,并默许其门人章琬在至正末年编刻问世。不同于方回对友人诗集的尖锐批评,黄溍对铁雅乐府以褒赞为主。如评卷一《精卫操》“辞有尽,味无穷”,评卷三《采莲曲》“古乐府未有此语”,等等,都是正面肯定其古乐府创作成就。章琬在序中也极力为“铁门”鼓吹,推尊杨维祯为“一代诗宗”。(36)以上引文,参见杨维祯:《铁雅先生复古诗集》,第3、2、1页。该集是铁门师友在元末最后一次编刻诗集,具有浓厚的宗派色彩,与明清时期编刻的其他杨维祯诗集意义不同。

杨维祯评点《春雨轩集》所加评语最多,大概是因为他与作者刘彦昺的父亲刘友梧是进士同年,且如其序中所云:“予爱其诗兼诸体,体制各殊,特为评点,庶不负其用心之苦,使知诗者览焉。”(37)杨维祯:《春雨轩集序》,刘炳:《刘彦昺集》卷首,《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第1229册,第717页。朱彝尊评论刘彦昺诗“纯效铁崖,宜铁崖之倾倒也”,(38)朱彝尊:《静志居诗话》,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90年,第93页。道出了杨维祯评点《春雨轩集》的真正原因。如果不是同道中人,杨维祯绝不轻易为人作评点。例如,元末处州诗人朱良能请杨维祯为其《望云余思诗集》作序并加以评点,杨维祯只同意作序,婉拒评点道:“若其徼余评于句字之工拙,所未暇也。”(39)杨维祯:《望云余思诗集序》,李修生主编:《全元文》第42册,第306页。序中只字未提朱良能的诗写得如何,只是解说“望云”之义,可见有所保留。而刘彦昺是才子型诗人,杨维祯“爱其诗兼诸体,体制各殊”,故不吝评点。如评卷二《简孔博士》“仿韦也”,评卷三《出塞》“又似初唐体格”、《寒夜怨》是“古调”、《河中之水歌寄刘子雍程伯羽同赋》是“香奁之流”,评卷五《大梁行》是“效盛唐者”、《汉之季哀故御史余公阙守舒城死节而作》“琅然汉魏之音”、《题夏博士晋王羲之右军像》有“晋人风致”、《墨池谣简钱本初》“又是一体”、《浔阳行》是“效高适、王维者”、《江都行》是“唐体”。(40)以上引文,参见刘炳:《刘彦昺集》,第722、725、726、727、734、735、736、737、738、739页。这10首诗,真可谓体制各殊,兼擅众体,无怪乎杨维祯对刘彦昺如此赞许。

结 语

有学者指出:“元代诗学的成就,随着时间的推移,随着研究的深入,将越来越被认识。元代诗论家对中国诗学的贡献,是巨大的。这样的认识,也终会被研究所证实,被学界所接受。”(43)查洪德:《元代诗学通论》,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4年,第27页。由本文所涉及的“元人评点元诗”文献来看,元代诗歌评点的成就与贡献,也将不断地被认识、被证实、被接受。

考察古代评点文学的发展历程,如果说宋代的文学评点以古文为主,那么元代文学评点的重心无疑是诗歌。元代的诗歌评点,与南宋的古文评点以及明清的小说、戏曲评点一样,都具有开创性和奠基性意义。虽然传统观点认为刘辰翁是“宋人”,但刘辰翁的评点著作大多刊刻于元代,其诗学影响也主要发生在元代。缺少了刘辰翁的评点,我们对元初诗学的认识就是不完整的。刘辰翁及其同时代的方回,共同推动了诗歌评点对象从古到今的转变,使评点具有更强的当下性和价值导向;欧阳玄以馆阁文臣评点山林之诗,弘扬儒家诗教传统;杨维祯利用评点宣传铁雅派,赞许铁门弟子的古乐府创作,与刘辰翁和方回等人前后辉映,是当之无愧的元末诗歌评点大家;黄溍受杨维祯的邀请评点古乐府,也是为其诗派扩大声势。元人对元诗的评点,借助雕版印刷这一媒介,提供了诗学批评的公共话语,对朝野上下思想观念的认同,对元代诗学风气的引导、诗艺水平的提高、诗歌流派的形成,具有很大的推动作用。

元人评点当代诗歌的诗学传统,并没有随着元朝的覆灭而消亡。元代最长寿的遗民诗人丁鹤年,入明后生活了56年,直至永乐末年才去世,是中国文学评点史上罕见的少数民族评点家。他于洪武三十年(1397)至永乐元年(1403)间评点了友人管时敏的《蚓窍集》十卷。该集有明永乐刊本,收在《四部丛刊三编》中,每卷卷端题“云间管时敏撰,西域丁鹤年评”,其中保留了丁鹤年评语36则。尽管是常见书,但与上述“元人评点元诗”文献一样未引起研究者的注意。前人在考察明代文学评点的发展历史时,往往直接从明代中期开始叙述,这显然是没有注意到丁鹤年的评点。明代前期的其他文学评点史料也还有待继续发掘,其中当可进一步窥见元代诗歌评点的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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