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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是一种世俗故事的飞翔形式

2021-07-25黄桂元李治邦

小说林 2021年4期
关键词:天津人文学小说

黄桂元 李治邦

黄桂元:按照惯例,我们的对话还是绕不开一个最基本的问题:“你是什么时候,何种因由开始创作小说的?”用一些评论家的说法,这相当于规定动作和必答题,也是中国古代文论对于文学研究的经验之谈,所谓的“知人论世”,这里面必然有道理。看来,你与写作,或者进一步说你与小说的缘分,是今生今世的一种命中注定。每个作家都有各自不同的文学资源,写什么,怎么写,也是有自己的路数。你的文学资源,明显与你的人生经历、工作状态有关。做群众文化工作的其实并不简单,就像是万金油,不仅懂得一些吹拉弹唱,还要能说会道,有几把刷子,不然很难开展工作,更不用说挂帅领衔。我印象中,写作方面你是一位杂家,小说、散文、小品、电视剧、广播剧、电影、曲艺、话剧等等,样样都能写,而且还会表演,譬如京韵大鼓、天津时调、相声、笛子、京胡、葫芦丝等。

李治邦:我承认,自己的爱好和职业确实为小说创作提供了一些优势。写小说不像写诗写散文,更不像写文学批评,借鉴其它文艺元素越多越好。

黄桂元:看来一位优秀的小说家,一定会有自己得天独厚的文学资源,用来区别与他人作品的存在。天津有几位作品近乎海量的中生代作家,你是其中很有代表性的一位。上个世纪九十年代,特别是近十年,你一直保持长盛不衰的写作激情,作品题材开阔,饱满瓷实,生动好读,呈一种四处开花的态势,过去几乎在每期《小说月报》后面的目录上都能看到你的名字,且多次被《新华文摘》《小说选刊》《小说月报》《中华文学选刊》《中篇小说选刊》等重要选刊转载。我也一度好奇,你忙得分身乏术,却发表了这么多小说,令人眼花缭乱,我曾想当然地认为,小说写作不同于新闻,无论是内在状态还是外在条件,日理万机的李治邦馆长似乎都不太适合写小说,特别是中短篇小说,即使能写,恐怕也多是急就章的东西,去年参加你的作品研讨会,集中读了你的部分小说,真有刮目之感。

李治邦:我的小说都是写发生在我生于斯、长于斯的天津故事。我太熟悉也太热爱天津城、天津人了。每座城市都有自己的性格和民风,比如成都人就悠闲平和,上海人精明励志,北京人当然是大事小事匹夫有责。天津人的性格生成与海河码头文化的滋润有关,天津建“卫”六百多年,桅杆如织的海河码头,迎来送往的客人,铸就了容纳南北的人文胸怀。一个简单的问路指路,就能看出天津人的热情直爽。我的单位过去曾坐落在睦南道,“五大道”经常让外地人摸不到头脑。一次有位广州的朋友到单位找我,一见面就激动地说,你们天津人太热情了,问了一次路,人家竟带着我走了半个小时,一直到你们楼下。后来我到广州去找他,也是问路,可人家都不让我靠近,挥挥手就走了。我问广州朋友,他不好意思地回答,主要是我们警惕性太高了。我去过不少城市,问路时得到的回答都很简单,有人甚至不出声,用手指了指就算完事。前不久去常熟,寻找翁同龢故居,那是国家重点文物单位,我都走到街口了,还是找不到,问路时,有两个人给我指了相反的方向,我走出去发现不对,只好再回来找。我在外地还看到过有人挂出“指路十元”的牌子,这会让天津人不屑,天津人把帮助别人当成享受。

黄桂元:你身上也有天津城、天津人的民风气质,这些东西大体形成了你作为小说家的精神内质,若说文学资源,当然远远不止于这些。

李治邦:前不久我去英国伦敦息斯敏中文图书馆讲课,有机会和当地的华人文学朋友聊天,他们谈到现在国内的小说题材叙述重复,手法相同,故事不新鲜,人物不迷人。一些读者,也对我谈到他们对城市小说的阅读观感,觉得似曾相识,那些小说甚至还不如我的生活精彩。过去我们提到小说,认为小说里一定要有我们熟悉的生活,现在则是熟悉的生活要让位于精彩的生活,要比读者经历的生活更震撼,做到这一点很难。以城市文学来说,这类小说表面还是在讲故事,但这故事已是今非昔比,容纳很多,信息量也很大。一些与时代生活有关的新观点、新导向、新风潮、新时尚,新震撼,都要包含在里面。现在乡村小说越来越少了,这是中国城市化的趋势决定的,问题是如今城市小说的故事、人物好像都发生在相同的城市背景,全国有这么多大大小小的城市,都市小说却是千城一面,就像我们看到的城市建筑一样,让人不可思议。

黄桂元:历史地看,城市是近现代文明的发源地和荟萃之所,城市化则是人类文明社会由前现代走向现代和后现代的结果,而中国的情形比较特殊,即自身没有经历过一个成熟的城市发育阶段,就赶上了如火如荼的全球经济一体化时代。我们是一个农业文明传统极其深厚的国度,过去总是被一些“发达”国家视为“乡土中国”,就文学书写而言,长期以来,中国作家的写作资源多与乡村有关,他们有足够的经验书写乡村,却匮乏把握都市的文学能力,更没有绘制完整意义上的城市文学图志。上海或许是个特例。上世纪二三十年代,上海的殖民地色彩和商业气味堪称中国之最,时称“十里洋场”,在此城市背景下,上海曾有过以穆时英、施蛰存、刘呐鸥代表的“新感觉派”,和以包天笑、周瘦鹃为代表的鸳鸯蝴蝶派的小说,以及30年代的茅盾、40年代的张爱玲等作家的一些作品,不同程度地反映了旧上海的世态百相。新时期以来,北京的邓友梅、张洁、刘心武、赵大年、王朔,上海的王安忆、程乃珊、陈丹燕、王小鹰、金宇澄,天津的林希,苏州的陆文夫、范小青和广州的张欣、张梅等几代作家都曾身体力行,各显身手,不同程度地描摹出新旧北京、上海、天津、蘇州、广州等城市人的种种生存境遇,风物世情,并在读者中产生了一定影响,但由于现代性意味的稀薄,其笔下的城市叙事尽管各有声色,或许更适合称之为“地域风俗文化小说”。

李治邦:其实,我们今天所津津乐道的中国城市文学,与过去大家所理解的城市文学还是不一样,或者说,我们过去定义的城市文学,在全球化背景下已经有了全新改变。正是看到了这种变化,新世纪中国城市文学的一些倡扬者,认为当下作家的主力阵容不仅集中在城市,而且身份也可划入中产阶级行列,随着城市中产阶级的迅猛崛起和不断壮大,中产阶级阶层对于文学也会产生自己的需求和诉求,这是一种双向互动关系。而今城市小说中的想象力稀薄了,都说虚构是作家的权利,而现在的很多作家,城市小说写来写去就是那些套子活儿,又怎么能给读者带来阅读兴趣和审美享受?这个局面的形成 ,我感觉最大的一个牵制点是市场,是这个杠杆起了关键性的主导作用。

黄桂元:这个问题你看得很准。考察20世纪90年代中后期以来的中国城市小说,消费文化是核心问题之一。消费文化通过市场与资本之手,对文学形态强行重铸与改造,并悄然渗透到了文学机制内部,导致生产、传播、接收等文学生成环节发生重大转变。对此不少作家曾经困惑,纠结,甚至内心挣扎,高蹈的文学应该只关乎心灵高地与精神家园,它的上帝和裁决者应该是“缪斯”而不是市场,但如今,市场的脸色,犹如悬在作家头顶的达摩克利斯剑,“缪斯”却成了无足轻重的陪衬。

文学与市场的融合,被法国社会学家皮埃尔·布迪厄称之为“文学场”,并非现阶段中国社会所独有的社会现象。若因势利导,其实也没有那么可怕。从世界范围看,文学作品的经典化过程与“市场化”是密不可分的,一个成熟而有序的文化市场,完全可以使许多经典文学成为具有“长销”价值的销售亮点。这意味着,作品与市场的关系并非势不两立,而是可以互为养殖,相得益彰的。许多近现代世界经典作家和中国现代文学大师的作品正是得益于“市场”的推广,方被读者所耳熟能详的。像普鲁斯特《追忆似水年华》那样“难以卒读”的长篇巨制,也是依仗市场的作用才逐步拥有了卓越声誉与特定读者。而俄罗斯文学的整体号召力,在苏联出版市场更堪称奇迹,且不说托尔斯泰、陀思妥耶夫斯基、契诃夫等小说巨匠,以诗人为例,半个世纪来,普希金三卷集第一次印数是25万册,第二次印数跃升为325万册,1985年第三次印数竟达天文数字的1070万册,其他诗人的作品印数也很可观,1988年出版的《丘特切夫诗选》和《费特诗选》,印数分别是50万册和30万册,考虑到苏联的人口基数,这样的“码洋”令人惊叹。培育出如此众多的文学人口,市场的功能又怎可忽视?

你在小说里写故事也很讲究,你具有出色的将寻常生活化为小说的能力,观察独特,构思精妙,故事诱人,从无洋洋洒洒,也不咄咄逼人,却自有一番与众不同的写作气象。你比较善于写一些非主流却比较蹊跷的普通人物,所谓的小人物,他们的日常烦恼和生活欲求。你讲起他们的故事,如数家珍,叙述利落,直接简练,晓畅实用,亦庄亦谐,或写意,或工笔,硬朗中含着伤感,粗放里透着柔情。手法比较写实,又很细腻。一旦故事水到渠成,则戛然而止,绝不拖泥带水,却有余味。你的写作面很宽,都市,军旅,言情,市井,通俗,还能写出像《游离在伦敦和南京之间》那样的很有味道的文化小说。

我还发觉,你的小说叙述手法很有特点,既有恶狠狠的一面,也有儿女情长的一面。看上去叙述冷硬,骨子里却外冷內热,含着缠绵的小资情调,一遇合适气候就会“发作”,形成一种浪漫伤感的调式与语境。这种浪漫伤感还与一些娱乐性元素相融合,有轻喜剧的感觉。有的时候,速度很快的叙述中,小说里的人物却过着一种有滋有味的慢生活,这在你的一些言情小说中尤为明显,我想也是你的小说经常被选刊选载的一个看点,也成为你的小说特色。

作者简介:黄桂元,文学评论家,原天津作家协会副主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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