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南竹枝词翻译民族特性重构研究
2021-07-24任佳佳郝会肖
任佳佳,郝会肖
(1.昆明理工大学外国语言文化学院,昆明 650500;2.西南林业大学外国语学院,昆明 650224)
竹枝词,又称竹枝曲或竹枝歌,属于一种乐府的《近代曲》,以咏风土、纪时事著称。明朝初年,竹枝词传播到滇中地区。到清代时,以少数民族和云南名胜为书写对象的云南竹枝词得到了进一步的繁荣和发展。20 世纪90 年代以来,云南竹枝词所蕴含的美学思想和文化价值开始进入国内外学者视野,为中华传统文化走向世界开辟了新的阐释空间。李贻荫等首次开拓了中国民间诗歌的“译域”,提出竹枝词的翻译应遵循“信达”原则,用自然的韵律来传达民间情诗质朴、通俗而清新的格调〔1〕。孙大雨采用以英诗抑扬格对等古诗中的平仄律和意象重构的译法,对刘禹锡的《竹枝词》作了重译,为竹枝词的翻译和域外传播提供了有益探索〔2〕。
通过阐释竹枝词的文化人类学属性以及在中外文化交流中的文化推介功能,竹枝词在国外也开启了研究新时期。汉学家帕特里克·哈南(Patrick Hanan)将竹枝词定义为:“描绘特定地方的风景和民俗的四行诗,地方意识和当地人的生活体验是竹枝词的鲜明特点。”〔3〕纳奈·金(Nannay Kim)译介了《马湖竹枝词》,对云南丰富的矿藏资源和水陆运输盛况进行了描绘,同时他认为民族性和音乐性是竹枝词的一个重要文化特质〔4〕。日本东京都立大学的伍洲扬通过考察流传于大理的《邓川县渔潭会竹枝词并序》中反映的“山市秋涛”盛景与“民本思想”的经济伦理,认为竹枝词不仅是一种乡土美学,更反映了一种经济现实〔5〕。竹枝词不仅结合了诗人的个体情感,更是少数民族群体智慧、社会生活和民俗文化的重要体现。因而,进一步探究重构云南竹枝词的民族特性和文化特性的译介策略,再现云南独特的边疆地域特征和少数民族生态景观,有助于丰富中华文化对外传播的话语体系,让云南竹枝词走进世界读者心中,成为世界文学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
一、云南竹枝词翻译中民族特性的传递
诗歌是艺术性最强的语言艺术。诗歌翻译力求形神兼备,是一种理想化状态,实践起来是办不到的。译诗,应该而且可以,形似而后神似〔6〕。艺术品之不同于人类其他任何生产成品,是由于具有能够满足人类审美需要的素质。没有形式便没有艺术美,诗歌也不可能脱离其艺术形式而存在。之所以说诗是不可译的,正是在强调它对特定形式的依存和不可分割性。迄今为止,各国家和民族的诗人、翻译家等都创作出了许许多多所谓“不可译”的诗。国内翻译家张其春、赵甄陶、马红军、孙大雨、许渊冲等对唐代诗人刘禹锡《竹枝词》组诗进行了重译,国外汉学家宇文所安(Stephen Owen)、闵福德(John Minford)等也对竹枝词进行了译介,称之为“bamboo-branch tune”(竹枝曲)或“bamboo-branch song”(竹枝歌),揭示了其民间性和表演性的语言文化形态。波兰中国古典诗研究学者查义高(Igor Iwo Chabrowski)在翻译甘丙昌《渝州竹枝词》时,以诗体的形式对竹枝词浓郁的民族特性进行了呈现:
原文:挂子船高夫纤多,珠帘绣柱响梆锣。滇黔几日铜铅到,齐唱宏衣得宝歌。
译文:A crowd of men suspended high from the boat,/ they are like strings of beads moved by the sound of a gong./ Lead and copper from Yunnan and Guizhou arrive in a few days,/ Their magnificent signing equals a precious robe.〔7〕
译文基本采取了逐字逐行的对译,保存了原诗文体结构及“梆锣”(gong)、“铜铅”(lead and cop⁃per)、“船夫”(Men suspended high from the boat)等意象,用词简洁有力,韵式而又不过分拘泥,将川滇黔接壤地区的水路运输盛况和劳动人民辛勤劳作的场景作了形象的绘制。译者不仅在形式与风格上达到了与原诗的“最佳近似度”,更对比较抽象的文化概念进行了具体化和形象化的翻译转换。“宏衣得宝歌”是流传在唐代民间的小曲,常被船夫用作船只抵岸时的庆功号子。译文“precious robe”的本意是上帝披紫袍戴荊冠的宗教圣礼,这种归化手段能够让西方读者获得与原诗读者相近的阅读体验,进而领略到云南和四川沿江地区劳动人民在艰辛中仍保持乐观的民俗风情。
云南竹枝词突出的文化特性就是地域性和民族性,对明清以来聚集在云南边陲的各民族政治、经济和文化等状况都有叙述,具有重要的文学意蕴以及文献学、民族志等多方面的史料价值。云南竹枝词的语言凝练、意味隽永。以书写云南彝族分支“阿哲颇”民族形象的竹枝词——《阿者倮倮》试译为例:
原文:妾在盘江江外住,黄茅结屋自云扉。问郎何日牵牛至,郎若来时负妾归。
译文:She lived far away from the Panjiang River,/the thatched cottage,clear with the rising mist./ When would her groom come with his herd,/and tenderly carry her on his back?
这首竹枝词描述了彝族人居住在高山之间的生活环境以及“抢婚”的民间习俗。译文中“盘江”(the Panjiang River)、“黄茅结屋”(the thatched cot⁃tage)等这些原始的生态景观都予以了保留,并对“牵牛至、负妾归”的民族特性作了意译处理,同时采取补充民族志信息“In a traditional Yi People’s wedding,the groom will bring cattle as the bride wealth,and carry her bride on his back when returning home.”等加注的“文化互渗”译法来降低基于文本的翻译损失,让目的语读者深入体会云南少数民族淡泊明志、崇尚浪漫的民族文化精神。
二、云南竹枝词翻译中文化生态景观的绘制
诗歌是富有音韵的语言形式,是可以通过富有感情的朗诵来传意的,竹枝词尤其具有鲜明的民歌格调。此外,从审美的观点来看,可以说默读诗歌,那诗歌还是躺着的;而朗诵诗歌,那诗歌才活起来,变成行走的诗歌,这样的诗歌才产生审美效应〔8〕。优秀的译者要呈现原作的韵律,在翻译中争取译出与原文音韵对等的效果。翻译家杨宪益认为“英雄双韵体(heroic couplet)与中国讲究对偶的古典诗歌形式相近,每行由十个轻重相间的音节组成,每两行押韵,隔行换韵。这种押韵方式不但使形式整齐美观,而且音调抑扬和谐”〔9〕。因此,再现云南竹枝词的意美、音韵美和形美亦可尝试“英雄双韵体”结构。例如对清代诗人舒熙盛的《元江竹枝词》可试译如下:
原文:攀枝花树照村庄,布谷声催农事忙。喜趁年后春雨足,齐上梯田早插秧。
译文:The Kapok tree lights the village with her charm,/the first cuckoo breaks the dawn of the farm./When the sweet shower of spring falls and shoots,/down through the seeds of rice to pierce their roots.
诗歌描绘了滇南地区云海梯田的乡村美景,以及刀耕火种的原始劳动生产场景。攀枝花树是木棉树的别称(拉丁学名:Bombax malabaricum),主要生长在热带及亚热带地区。求同存异的文化翻译策略为云南竹枝词在英语世界的传播开辟了更为广阔的空间。译诗一方面绘制了云南元江地处热带半干旱河谷的气候类型,以及土地物产资源丰富的地域特征,对云南各族人民自古以来在红土高原生活栖息,和睦相处,用双手和智慧开发边疆的生产史进行了重构,保留了云南竹枝词视觉的异域色彩。另一方面,采用了诗化的语言和抑扬格五韵步的英雄双韵体节奏,再现了云南竹枝词的音韵之美。
三、地域性文化典籍翻译中和谐共生的生态图景构建
广义的竹枝词,包括棹歌、衢歌、杂咏、杂事诗等,甚至还涉及百咏、纪事诗、八景诗等〔10〕。因而,竹枝词不仅是反映民风习俗的一种文学表现形式,同样也可纪历史、纪人物、纪地理、纪形迹等客观信息。元代白族诗人王升在《滇池赋》中对昆明繁荣的八景文化进行了歌颂:“觅滇南之胜概,指八景之陈踪。”〔11〕清代昆明平民画家张士廉根据昆明“山河为屏、川陆养人、列市纵横、雅士聚集”的自然和人文城市景观用工笔绘制了《昆华八景图》。诗人宋嘉俊为此创作了《昆明八景诗》,将昆明独特的地理风貌和边疆的和谐繁华景象进行了别具一格的视觉呈现。
随着读图时代的来临,包含象征意味的图像的符际翻译(inter-semiotic translation)已经变得越来越普及和重要〔12〕。通过语言转换为视觉图像的符际翻译策略,应是传承和传播中华文化的有效途径之一。“潇湘八景”在域外传播中凭借多样的艺术呈现形式,成了以“烟云朦胧、水雾弥漫、淡泊闲远及深邃幽远”等文化意象为核心的东方美学符号〔13〕。对于“昆明八景”〔14〕的译名策略,可参照“潇湘八景”在对外传播中被国外读者广泛接受的译法,依据“忠实对等、形神兼求”的翻译原则,以便让目的语读者对中国“八景文化传统”认知与其历时传播形成对照性的关联。
①螺峰指螺峰山,昆明圆通山的前身。
②位于昆明西坝河下段的一座石桥,明万历时建造,称“望安桥”。
③此山名又写为“虹山”“蛇山”,又称“长虫山”,位于昆明北市区龙泉镇。
“八景”的汉语名称多为偏义复指“N+N”(名+名)语素构成的复合名词形式,将修饰性名词的特征映射到中心词上,从而产生新的合成概念,如“洞庭”和“秋月”,“滇池”和“夜月”等分别组成了湖南和云南区域文化传播中的一个文化标志。从范畴属性来讲,左边为语义中心。然而,从认知的角度来看,充当定语的成分的属性远远超出了修饰语或限定词的属性范畴,对所构成的合成复合词不一定就比结构中心词的属性差〔15〕。因而正是“夜市”的熙熙攘攘造就了“云津”的繁华景观,“渔灯”让“官渡”这个历史文化古镇更增色添彩。英译名则采用了“N+Prep.+N”(名+介+名)结构,并根据语音变化来定位中心词,与原译名的形义对照,基本做到了译文与原文之间在内容和形式上的动态平衡。如潇湘夜雨(Night Rain on Hsiao and Hsiang)、商山樵唱(Woodsman’s Song from Shang Hill)等,有效地传递了原文的语言信息和文化信息,实现了“忠实对等、形神兼求”的翻译原则,塑造了多样性的地域性文化和谐共生的生态图景。
四、云南竹枝词翻译的挑战与译介对策
竹枝词的对外译介,为中华传统文化对外传播提供了一定受众。然而,由于译介数量较少,云南竹枝词的魅力和价值与其在民族文学史上的地位还不相称。针对云南竹枝词在域外接受中长期处于被忽视和边缘化的现状,可从译者主体性、媒介技术及传播环境三个层面来构建民族文化的翻译与传播策略。
首先,译者是翻译过程中实现翻译目的和交际功能的重要角色,在阐释源语文本和跨越文化差异等方面起着重要的能动作用。对于云南竹枝词的翻译,云南高校外语教学和研究者以及优秀的翻译家群体应在民族文化传承上发挥主体能动性,对云南竹枝词进行整理、翻译和译介工作,让世界对云南各少数民族的发展历史、文化、艺术的源流、风俗人情等各方面都有更好的认知〔16〕。其次,开放出版、人工智能等新技术在教育和信息传播等领域的广泛应用,为提高我国民族文化传播力起到了辅助的作用。云南竹枝词可采用国外开放出版平台出版的模式来吸引更多的目标群体,再通过人工智能大数据来统计和分析传播效果。在传播形式上,除了传统的纸质媒介和普通电子媒介,可以探索开发研制双语文化传播机器人的形式,打通国内外的语言屏障和文化鸿沟,借助人工智能更好讲述中国故事〔17〕。最后,国际学术研讨会及地域性诗歌学术联盟的举办和成立,有利于推动云南竹枝词在与世界文学舞台的不断对话和交流中获得新生命力,为本土文化经验的世界性开辟一条新路。
综上,以云南历史为主线串连起如诗的生态景观和多样的民族风情,形成了云南竹枝词的主要表征。在我国实施中国文化“走出去”和“一带一路”倡议背景下,少数民族诗歌典籍翻译的根本目的是文化宣传〔18〕。云南竹枝词的译介不仅有助于打造中国地域文化和民族文化新品牌,加深民族文化在国际传播中的文化印象,增强文化自觉和翻译自觉的自信力,更能对保护、维持我们共同家园的生态环境,构建人类文化共同体,让人类共享中国少数民族诗歌经典的文学魅力和文化价值具有重要意义。同时,打破云南竹枝词的外译和传播困境也需要国内学者、翻译家等的共同努力,以形成服务于民族形象建构的传播环境,挖掘云南丰富的竹枝词等诗歌典籍的深邃意蕴和厚重的文化感召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