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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川架香童子舞口述史研究

2021-07-21傅兰媚重庆对外经贸学院

艺术家 2021年6期
关键词:合川童子庙会

□傅兰媚 重庆对外经贸学院

一、合川架香童子舞的文化概述

重庆合川架香童子舞也称佛歌童子舞,即童子拜观音,是流传于重庆合川、武胜境内的佛教祭祀性舞蹈,是一种伴随庙会活动发展起来的祭祀舞蹈。该舞蹈在合川境内流传了近400年。架香也称“圣架”或“圣驾”,是该仪式的核心道具,“高1.5~1.7米的四角或六角多层宝塔架,三、七、九层均可”[1];《合川县志》记载,架香一般分为两种——纸扎的“宝架”和木制的“金架”,四周供蜡,中间供香。香是礼佛中级别最高的一种香,最好的香是由木质与丝绸原料所制,工艺精湛。童子,通常由4个13岁以内的男童装扮(改革开放后亦有女童装扮),朝拜者有几十人到上千人不等,架香队由仪式规模、会首的财力而定。有庙会朝拜之时,架香童子舞队便会随之演出。鼎盛之时月月都有庙会,每年的农历二月十九、农历六月十九、农历九月十九的观音会尤为壮观[1]。

该仪式舞蹈是由会首、香头、乐队、8~13岁的童子、朝拜者组建的架香队,在庙会进行的一系列祈求丰收、和顺的祀神舞蹈,有一定的观赏性与娱乐性,也渗透着一定的导人向善功能。从晚清开始,架香童子舞的活动就遍布整个三江流域两岸,为人们排忧解难。合川寺庙众多,相应地,各类庙会活动长演不衰,庙会朝拜成为乡民赖以生存的重要活动,架香童子舞成为庙会活动的核心,乡民的需求也由简单祈福而扩大到“婚”“丧”“喜”“庆”等各类大事。架香童子舞逐渐褪去神秘色彩,由民间祭祀活动转化为一种民间民俗活动。

二、架香童子舞田野调查

合川地处重庆西北部,是嘉陵江、渠江、涪江三江交汇之处,其独特的人文地貌环境中孕育出了“架香童子舞”这一民间祭祀活动。该区设有23个镇,几乎每个镇都有架香队。2008年,合川架香童子舞被录入合川区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次年录入重庆市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徐氏钱塘第十五代传人蒋家兴被授予重庆市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

笔者于2019年4~7月先后两次对架香童子舞进行了田野调查,遗憾的是,架香童子舞传承人蒋家兴老人已去世。笔者通过文献、影像、口述史三种方式对非遗传承人张万秋女士进行了访谈,走访合川文化馆、博物馆、图书馆,获取了很多宝贵资料与宝贵经验。

(一)架香童子舞的演出流程

架香队的繁简依赖会首的出资而定,无论繁简,仪式程式都为三个阶段,第一个阶段是仪式的筹备阶段。首先是信徒有意愿举办“架香”活动,便先找到会首,请求其负责仪式的举办,由会首计划活动日程,并通知主要乡人在朝会举办的前一日举行做会仪式。其次,举行“做会”仪式、“做坛”仪式。仪式中需焚香烧纸、祷告、念佛经、吃斋饭和举行简单的“做坛”仪式。最后,进行“起驾仪式”。仪式要求在天未亮时出发,开始时乐队奏乐起,香头对“架香”叩拜、唱曲、默诵经文,显得庄严肃穆。“起驾”完成后便正式开始进香(庙会)的仪式,朝拜者自行准备香烛纸钱与祭品,随着队伍去朝拜。第二个阶段为行进中的仪式舞蹈。行进中的仪式程式:(1)行拜帖,沿途告知信徒;(2)灯队开道;(3)会幡;(4)架香锣鼓队;(5)架香童子舞蹈队;(6)九品香烛、圣驾、信徒、狮子、龙灯、杂耍、川剧锣鼓队等尾随其后。第三个阶段为庙堂中的仪式舞蹈。庙堂中的仪式程式:(1)祭门神:由香头带领的成员向山头行礼吟诵(佛曲);(2)绕香祭神:由香头带领成员,绕架香缓走太极图样,部分人参拜,部分人吟诵。(3)跳童子舞:童子跳108合动作,根据观音类别跳相应舞蹈,心中吟诵;(4)谢神:架香队由拜山头、祭神佛而结束仪式。

(二)舞蹈特征

根据20世纪80年代普查的结果得知,架香童子舞的舞蹈多为执道具且双人配合完成。舞蹈时,童子手执道具为香盘,即藤编直径21厘米、高约5厘米,底座用模板固定,下沿包裹一圈三色(红、黄、绿)的绸带。在香盘中置放净瓶或香炉。执道具的基本方式有四种,分别为单手端盘、双手端盘、托盘、抠盘。

舞蹈的形态动律围绕对佛教(菩萨)的虔诚信仰而展开,风格多体现庄严、肃穆、虔诚的仪式场景,舞蹈基本动作可分为“参拜式”“仿观音式”两种。“参拜式”基本动作有“过堂”“跳香”“跨香”“上步行礼”等。动作多体现了虔诚的信众,叩拜、进香等参拜性质的内容。“仿观音式”基本动作有“佛爷转”“摸耳佛爷香”“摸眼佛爷香”“罗汉香”等。动作多为模仿观音、佛祖的形态,如“坐莲台”,童子盘腿坐地,手持香盘,似观音静坐莲台的安然模样,继而营造出一种肃穆、庄严的气氛。场上童子常为8人,动作多由两人配合完成,如“手臂换宝香”“背对蹲上香”等动作。舞蹈有108合(组)动作,每合(组)动作前加入基本动作“搭架”,形成一合。如“搭架”+“摸眼佛爷香”,就变为“摸眼佛爷香合”。动作多配合流动队形变化,且多由双人搭档完成,形成了一个内容丰富、风格特征明显的佛教舞蹈。

(三)传承活动与近况

20世纪80年代,合川进行架香童子舞活动的派系主要分为四支,分别为徐氏钱塘系、张氏云门系、杨氏三汇系、三庙引香系,合川寺庙众多,固定的信众是“架香”得以传播的基础与发展的空间。徐氏钱塘系是以蒋家兴为首的师兄弟十余人在各地组织的架香活动,但表演者趋于老年化,且舞蹈已不完整,尤其随着蒋家兴老人与众香头的相继辞世,架香活动也难寻踪迹,偶有临散的架香队,但仪式已不大完整,难以复现当年的盛况。张氏云门系随着张四全的辞世,已无后人支撑,其传人张万秋女士虽已学习了完整的舞蹈程式,但如今已无任何传承活动,在调研中得知,在武胜境内偶有架香童子舞活动痕迹,但童子已不再是童子,而由一群垂暮的老人扮演,由此可见,合川架香童子舞已经到了濒临失传的危急时刻。合川区架香童子舞的传承方式以师徒传承与家族传承为主,具体谱系,如徐氏钱塘系传承谱表、张氏云门系传承谱系表、杨氏三汇系传承谱系、三庙引香系传承谱系(均为合川区文化馆提供,摘自合川非物质文化遗产概览),如表1、表2、表3、表4所示。

表1 合川架香童子舞徐氏钱塘系传承谱系表

续表

续表

“蒋家兴,1934年出生于钱塘回龙乡(现钱塘镇高石村回龙场),1946年进入当地私塾读书,1995年拜入徐氏钱塘系架香童子舞第十四代传承人唐木青为师,在《中国民族民间舞蹈集成(四川卷)》出版以前,编委找到蒋家兴先生,结合张万秋女士的舞蹈表演,对架香童子舞做了详细的记载。”[1]2019年,蒋家兴被正式授予重庆市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

表2 合川架香童子舞张氏云门系传承谱系表

“张世全,1908——1989,合川云门天星人。家传七世香头,7岁时随父(香头)学习架香童子舞,10余岁正式成为香童。由于他技艺出众,约18岁就当上了香头,香头60余年,先后在合川钱塘镇大小寺庙、涞滩镇二佛寺、华蓥山光明寺等佛教圣地进行活动。”[2]

“张万秋,生于1948年,重庆市舞蹈家协会会员、重庆合川区舞蹈家协会副主席,拜张氏云门第七代传人张世全老人为师学习合川架香童子舞,并共同收集、整理了架香童子舞的相关素材,并收录入《中国民族民间舞蹈集成(四川卷)》《中国舞蹈志》中。张万秋很快掌握了架香童子舞108合舞蹈动作,1992年编创的架香童子舞获重庆市首届广场民族舞蹈表演三等奖,选用了100位4~6岁的小女孩。”

表3 合川架香童子舞杨氏三汇系传承谱系表

“杨盛华,1920年出生,自幼随父辈学习架香童子舞,并充当会首。”

表4 合川架香童子舞三庙引香系传承谱系表

“刘宗奎,1931年出生于三庙镇三岔村,12岁时跟随父亲刘成轩从事架香活动,20岁出师,当上香头,从事家乡活动60年,收徒约30余人。多次在合川、潼南等大型庙会中进行表演。”

从四地的传承谱系来看,三庙引香系已无后人传承,其余三地仍有传承人,除张氏云门系张万秋女士对架香童子舞有公开的传承活动外,其余传人均无其他贡献。

三、架香童子舞口述史

(一)学艺过程

20世纪80年代,架香童子舞的收徒标准仅需十三岁以内、自愿且爱好这门手艺的少年,学成即可参与表演,不限男女。传承的方式通常是师徒传承加血亲传承。遗憾的是,在20世纪90年代后,几乎没有少年进行正式的学艺了。

张万秋女士自述:“我1983年进入合川文化馆工作,正逢全国收集民间音乐舞蹈的时候,那是我们文化馆的重要任务,我负责收集舞蹈,就与市歌舞团的两位老师,下乡去找张世全老师。我们找到他后,向他系统地学习了架香童子舞,同时我们也走访、调研了合川其他区县的架香童子舞,包括三汇区、现在的钱塘区。我们在这几个地方收集时发现,佛歌童子舞(架香童子舞)的舞蹈部分只存有部分,大都只有二十几合、三十几合,都不完整,只有张世全老师还保留了完整的108合舞蹈动作。我们在调研、收集前,单位就先派我们到成都去系统学习,学习的核心就是画火柴人,在收集、学习后,我便先将动作学了下来,用画火柴人的方式将108合舞蹈动作记录下来。在收集完民间舞蹈集成后,架香童子舞再一次进入我的视野是在2008年申报重庆市第二批非物质文化遗产时。蒋家兴老人被评选为架香童子舞的传承人。此后没有相关的工作任务,我便甚少涉及这一领域。”

(二)合川架香童子舞的艺术特色和基本内容

架香童子舞用来祈祷来年风调雨顺和丰收。乡镇村落,无论贫富都会举行活动,活动根据当地会首的经济能力和社会身份、名望来决定规模的大小。舞蹈形态是根据拜观音的属性而衍生出来的,具有一定的美感与教化功能。

张万秋女士对仪式的内容自述如下:“架香童子舞,我们也叫佛歌童子舞,是由会首组织一个综合性(有歌有舞)的祭祀仪式。活动的契机主要是当地一个有钱的,或者是圣人,或者是做生意的人,他就想祈祷来年的风调雨顺、丰收,达到这样的一个目的,来组织的一个祭祀活动。会首组织香头,香头就是佛歌童子舞(架香童子舞)队伍里面的领头人,它的祭祀活动就是从场口一直走到庙里,朝拜者很多,童子跳舞,乐队演奏,行进过程中,舞蹈跳得少,动作也很简单,主要的108合动作是需要在菩萨面前完成的,过程很闹热。仪式的内容是根据来年想祈祷什么而定的,主要是祈祷来年更好。音乐里有个‘唱赞’的环节,大意就是歌舞颂德,期许来年风调雨顺。”

张万秋女士对舞蹈的风格自述如下:“舞蹈一共108合,一合其实指的是一个动作,动作反复做,形成一组动作。108合动作都是面对菩萨跳,面对什么菩萨跳什么动作,如面对观世音菩萨,就跳“敬水”等与观世音菩萨相应的舞蹈动作。108合中有几合里的动作需要配合心中默诵经文或是祷语,所有跳舞的童子都不说话,都是在默念,他跳到哪里就‘嘿(拍手声)’,默念‘阿弥陀佛’,或者其他。因此,108合动作是针对108个不同的菩萨,而形成的一套特殊的动作与语汇。现在初一、十五有人烧架香都用的是腾盘,圆的腾盘上头略高一些,腾盘编起后,会有一个缺口,上面放置一个香炉后插香。108合舞蹈动作里面就有一合那个动作是要用嘴咬住,来做动作。我参加比赛时按照传统的方式做“架香”,就是做了一个大的活动的架子,架子上分了几层,有几层就坐几层的娃娃,地面上有一部分娃娃,刚好一百个人。”

(三)合川架香童子舞的传承现状及问题

传承现状分为三个方面:第一,传承人去世,尚未找到接替新的传承人,传承工作搁置,且并未开展新的传承活动,相关的科研成果零星点点;第二,传承活动停滞,该区域的自主传承已经消失;传习人偶有部分作品问世,但都不作为舞蹈创作的主研业务;其三,官方保护力度不大,主流媒体不重视,保护与抢救措施几乎没有,民间的研究相对零散,不成气候。

据张万秋女士自述:“我一共做过两次传承活动。一次在1992年参加舞蹈大赛时,我选了100个13岁以内的小女孩,将108合舞蹈动作都教授于她们,并编创了《架香童子舞》这个作品,当时还获得了三等奖,现在那些弟子们都长大了。第二次是在十几年前接受报社委托,我又教了一批小孩,在公园的山上进行了录制,但第二次传授,我只教授了基本动律与简单的几合动作,并未完整传授。我想现在年轻人,除非是科研、任务驱使,会将这个舞蹈及相关内容学下来。但是从单纯爱好的视角,几乎没有。除非是你有义务学,我有义务教,才有可能将其传承下去。”

“蒋家兴老人还在世时,在钱塘一带还有架香童子舞的表演。不过已经很难见到童子了,大多时候是用老太婆来扮童子,现在几乎看不见了。就连现在涞滩二佛寺常见的庙会活动也因二佛寺的维修中止了好几年,庙会活动中的架香童子舞更是很难一见了。前些年,他们的仪式就很简单,服装也非常简陋。1992年我参加比赛的时候,我的服装就是按照张老师的描述所做,在合川的绸厂做的这套服装,那个时候一套衣服都要几百块钱,全是真丝双皱的。还有那个香盘,我是去找的竹藤社去做的,现在找任何一个竹藤社都做不了。”

“因为,现在架香童子舞在合川境内已经没有了,相关文化机构应该再去挖掘一下,调研一下其他乡镇,确认是否仍有传人,会不会跳童子舞?如果有,应该再次将其申报下来。合川的架香童子舞已经空缺,不能因为传承人的去世,这个文化就陨落消失了。其次,传承这个项目你必须有人、有财力、有精力。架香童子舞包含配乐、唱词、舞蹈等,是综合的表演形式。每个部分都不是单一完成的,因此,在收集整理时,我们也需要多方位、多层面的准确收录。我们如果要将其创编为舞蹈,推上舞台,就要对其进行改造、编创,除了需要消耗大量的精力去打磨、思考外,还需要合川政府的财力支持。”

结语

合川架香童子舞的是重庆地区的汉族酬神舞蹈,仪式的内核传递着自然和谐、天人合一、春祈秋报等优秀的传统观念。仪式需由孩童时开始学艺、表演,因而在今天的教育背景下难以寻得传承者,幸得张万秋女士的舞蹈修养,使笔者在收集架香童子舞之时便多了几分自我的感悟与体会。在后来的传承活动中,人们在仪式的基础上进行了艺术加工,有了后来的舞蹈《合川架香童子舞》,复现了多年前香火鼎盛时期的合川架香童子舞的热闹盛况,也为我们今天记录与保护传统文化做出了表率,遗憾的是,演出与教学都没有相应的影像记录。虽然其传承与保护之路坎坷崎岖,但前方闪着微弱的光,是老一辈人打下的基础,鞭策着我们继续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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