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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找家乡远古人
——记秦岭北麓渭南段旧石器考古调查

2021-07-19景玉薇

化石 2021年2期
关键词:石器渭南剖面

景玉薇

华州区桥峪河两岸台塬远眺

我的家乡在陕西省渭南市,20万年以前就有古人类在此生活,以“大荔人”头骨化石为证。作为一名文博工作者,我特别好奇在这片古老的土地上还有没有更早的古人类活动,他们的居住环境与生存状况又如何?多年来,我一直希望能有机会参与到这项研究中去,为家乡的旧石器考古研究工作添砖加瓦。

良好机会

20世纪50-60年代,秦岭北麓渭南市段曾发现有数处旧石器地点,邻近的西安市蓝田地区还发现有著名的蓝田公王岭直立人头盖骨化石、陈家窝直立人下颌骨化石。近年来在蓝田地区还发现有可能早至距今212万年的上陈遗址,这些重要发现表明秦岭北麓地区在研究中国人类起源与体质演化、旧石器文化发展、环境演变与人类生存方式等方面具有重大的科学价值。

但自20世纪60年代后,秦岭北麓渭南市段的旧石器考古工作基本停滞,未见有重要的旧石器遗址发现,已成为该地区考古工作的主要短板之一。为进一步推动该地区旧石器考古研究深入、持续开展,培养地市业务干部,切实加强文物保护工作,2020年,陕西省考古研究院、中国科学院古脊椎动物与古人类研究所、渭南市博物馆联合组队,启动了秦岭北麓渭南市段旧石器时代遗址调查。作为渭南市博物馆的一名文博工作者,我十分珍惜这次难得的工作机遇,在单位领导的关心支持下,有幸参与了9-11月的野外考古调查。

此次调查的秦岭北麓渭南段位于关中平原东部,南邻秦岭,北至渭河、西起临潼,东至陕西东大门潼关,东西全长约149km。地质学的研究表明,秦岭山脉是由杨子板块与鄂尔多斯板块挤压发生强烈的隆升而形成的,地质活动导致秦岭北缘断陷,同时造成渭河盆地发生大规模的沉降和扩展。更新世以来,随着风成黄土的加速沉积,在秦岭北麓逐渐形成了蔚为壮观的黄土地貌,渭南境内著名的渭南南塬、潼关塬即是在这种环境背景下形成的。

秦岭北麓地区近山临水,动植物资源丰富,自然地理环境优越,为远古人类生活提供了丰富的资源,多条渭河支流切割所裸露出来的黄土-古土壤地层剖面为旧石器调查研究提供了便利条件。根据秦岭北麓的自然地理条件,野外工作中我们以该区域的黄土台塬地带为重点调查区,以发源自秦岭、汇入渭河的南北向河流两岸为核心调查区。

左图:以水沟为例讲解河流形成、侵蚀、改道;右图:讲解剖面地层的形成

学有所得

这次考古调查的领队是陕西省考古研究院的张改课老师,他性格温和,行事沉稳,有丰富的旧石器考古工作经验。他不仅是我们的领队,也是我旧石器考古的启蒙老师。参与工作起初,对于没有一点旧石器调查基础的我,一听说秦岭北麓调查,我第一想到的是在秦岭山脚下去找,联想古人应该生活在山洞中,找到他们的家不就什么都有了。但事实并非如此,张老师讲到,秦岭北麓花岗岩山体多,不易发育洞穴,冬季刮的又是西北风,黄土沉积巨厚,即便有猿人洞,可能已经被黄土掩埋住了洞口,很难找到。而且旧石器采集标本依靠的是地层学,必须从原生土里采集的才有可靠的年代参照,因此,我们的首要目标是有剖面的黄土台塬。

河流阶地的观察,对于寻找旧石器遗址、判断遗址文化层的时代,具有重要的参考价值。为了便于我们理解,在野外调查看到代表性阶地时,张老师随即捡起一根树枝,整理出一片空地,在地上画着“地图”,黄土地为纸、树枝为笔,小课堂就开始了。从河流如何下切、河漫滩如何形成、堆积物从何而来等方面图文并茂给我们讲解河流阶地的形成过程,并让我们自己划分看到的河流阶地。讨论到河流冲沟的形成原因时,他借助雨水冲刷出的小水沟,以此为例,给我们讲河流的侵蚀类型、剖面形成、河流改道、哪块是古人生活最频繁的位置等,一个小水沟就解决了几个大问题。对于怎么鉴定石器,张老师要求我们自己做实验,自己找石头打,台面、打击点、同心波、一目了然,经过亲自尝试,对石器的辨识自然就更清楚。

队友中有一个特别的人,他叫刘顺民,是跟随中国科学院旧石器专家王社江研究员30多年的考古技师。他农民出身,小学文化,虽然不是科班出身,但酷爱旧石器考古,业务能力也是专业水准。尽管已年近七旬,但身体非常好,跑调查总是跑在最前方,我想追上他,但总是追不上。他不仅体能好,而且“火眼金睛”,我们路过的石器绝对逃不过他的眼睛。在王社江老师的指引下,他先后参与发现旧石器遗址300余处,发掘洞穴遗址两处(洛南龙牙洞和南郑疥疙洞),采集和发掘的石器可以用卡车计数。其中疥疙遗址的发掘入选“2019年度全国十大考古新发现”。刘师傅不仅调查跑得好,打制石器的功夫不差于“猿人”,他随时随地能找到合适的石料打制出一件精美的石器。为此,调查中还发生一段小插曲,刘师傅为了考验我的眼力,将自己几分钟打制好的手镐“装饰”之后放到路边,被我满怀欣喜地采集到并带回,等整理资料时候,他才说出来这件是他打的。因此,我们开玩笑称他是“老猿人”。刘师傅对我们刚入行旧石器的年轻同志也是非常热心肠,毫不保留传授经验,尤其是如何判断好的剖面,如何判断石器等。

左图:因标本位置太高向村民借用梯子;右图:提取标本

工作中遇到很多问题都能提升我们的工作经验。比如有一次在华州区某条冲沟附近调查,在沟的两侧有看着很不错的台塬,我们从山下一直到山上,非常仔细地跑了一遍,结果一无所获,这与以往工作经验不符,因为附近跑过的环境接近的台塬,多少都会发现几件石器。这时王社江老师突然说到,我知道问题了,他带我们走到远一些的位置再回头看,仔细观察中间冲沟不是很宽,而且两边台塬好像是能拼到一起的,斜面坡度略大,这说明一个问题,即这个冲沟形成时间并不长,有可能形成于一万年以内。我们寻找的是一万年以前的石器,当时这里并没有河流,人类活动很少,自然难以找到。无论我工作中提出多么简单的问题,张改课、王社江老师总是很耐心讲解,这对于我们首次参与旧石器考古调查的同志也是极大地支持和鼓励。虽然调查中也有很多艰辛的经历,但我们都非常珍惜,累并快乐着。一方面是野外实战调查,另一方面是老师们的耐心传授。使得我们这支临时组建起来的队伍工作效率事半功倍,毫不客气地说,我们消费的是前辈积攒了几十年的工作经验。

左图:华州区王圣村遗址地层剖面中的石制品;右图:华州区瓦郭村遗址发现动物化石

快乐工作

旧石器调查最具挑战性的是断代,一般采集的标本最好出自原生土层,通过原生土层可以初步推断石器的年代。推断年代的方法即借助对埋藏石器的“黄土—古土壤”地层年代的划分。这也是我工作中最喜欢、最有挑战的一点。因此,每当看到一条条红褐色的古土壤,我就情不自禁地兴奋起来。但实际工作中,我们看到的剖面往往不是全的。比如:我们在潼关禁沟旁的古土壤层中发现一件脉石英质的打制石器,通过我积累的知识,从剖面最顶端处的古土壤往下数,我洋洋得意的认为标本出自S3古土壤层,然而第二天和张老师再次复查时候,站到对面远处再观察,和旁边剖面出露的相同地层延伸过去,从顶部数下来,其实标本是出自S5古土壤的,而且也明显具有“红三条”的特点。我的一不小心,把石器年代错了20万年。

除了可靠的地层采集,地表采集的标本也有非常重要的参考价值,但面对地表采集的标本,我们非常谨慎。发现过程中有时候扑朔迷离,如破案一般。有一次,我们在潼关四知村西南方向发现一处取土厂,旁边有高十多米的黄土剖面,地表有一堆石头,我们首先在地表石头里面进行搜查,找到一些人工打制痕迹明显但磨蚀严重的石器,之后又在剖面上寻找,但始终没找到一件。正疑惑时,张老师突然眉头一皱,说这些石头不是这里的,应该是外来的。原因是石器都有不同程度的磨蚀,有的石器上面粘有水泥,应是出自砾石层,后来因为某项工程建设被搬运至此。之后,我们找村民询问,得知是从黄河河滩旁的一个石料场拉来的。由于来源不是很清楚,所以,即便这里采集到一些石器,但因为是现代搬运所致,仍然不能定为旧石器遗址点,也没有可靠的年代参照。

跟随领队的安排,我的工作是循序渐进的。刚开始我的任务仅仅是遗址定位和拍照,后来队长有别的任务临时离开,于是除了拍照定位外,我还负责写工作日记,遗址调查记录表、考古调查断面观察记录表。对于我这入门不久的新人来说,感觉有点胜任不了。但队长一句话鼓励了我,他说:“我不在你才有独当一面的机会,更有利于锻炼提高。”想想自己以后也有可能当考古领队,瞬间信心满满。此后,每天跑调查我操心更多了,即便如此,整理资料时候还是有一些记录不清楚的,但总归是每天有进步,回想起来越是到后面工作越轻松,思路也更清晰,记录的也越规范。根据自己的经历总结一点经验,跑调查时要做到三勤。第一腿勤,我们调查团队平均每天最少有六七个人,有时候会分头行事,这样的话,我不仅要随时关心自己的进度,也要关心队友的情况,队友采集来标本,我一定要到原地去看一下,方便全面记录;二是嘴勤,因为是旧石器调查范围都是野外,距离村庄比较远,所以,按照电子设备的定位显示往往有偏颇,因此,要找到村民询问准确的地名,以免给后来的工作带来不便;三是手勤,再好的记忆力也挡不住时间,所以,随时记录标本信息,随时记录剖面情况,有问题当场解决,这样也减少了后面的工作量,现场记录是最准确的。

左图:潼关县西街子村遗址发现石器;右图:现场整理标本资料

硕果累累

本次新发现旧石器时代遗址40余处,主要分布于潼洛河、桥峪河、箭峪河、沋河等渭河支流沿岸的黄土台塬地带。根据初步的野外观察,绝大多数旧石器遗址的文化遗存埋藏于黄土-古土壤地层中,少数埋藏于河流相地层中。获得石制品、动物化石等标本400余件,自中更新世早期至晚更新世晚期的黄土地层中,均有人类文化遗存发现。地层中发现的石制品原料以脉石英为主,其次为石英岩,工具多见简单修理的石片刮削器,兼有少量砾石砍砸器,属于“简单石核-石片技术”的产品,存在少量“阿舍利石器技术”的产品。在一些遗址中,还发现有哺乳动物化石,种属以牛科、鹿科动物为主,有少量犀牛牙齿化石发现。

通过本次工作,在秦岭北麓渭南段的旧石器遗址数量、分布范围、遗物数量和埋藏地层方面,均有十分显著的提升,丰富了该地区旧石器文化内涵,为未来的研究工作提供了新线索。同时在工作中提升了渭南市博物馆工作人员的旧石器野外调查经验,有助于渭南旧石器遗址的保护和相关研究工作的深入、持续开展。

我是土生土长的渭南人,对于家乡的这片黄土地充满了好奇与热爱,假如能在这块土地上找到与现代中国人起源有关的古人类生活遗存,也算是为家乡做一份贡献。历时两个多月野外调查,虽然取得了丰硕的阶段性成果,但对于渭南市旧石器考古工作而言,这仅仅是刚刚开始。我们下一阶段工作,一方面复查已有遗址点,寻找更多的人类文化遗存,开展多学科综合研究;另一方面普查其余几条河流,寻找更多的新遗址。相信在渭南这片古老的黄土地上还有很多远古人类遗迹等待我们去探索和发现。在中科院和省级考古单位老师的参与下,渭南旧石器考古工作即将迎来美好的春天。

队友吴胜利写了一首小诗,或许能代表我们这次考古调查工作的经历和感受。

秦岭北麓,渭南南塬。

俯首寻觅,仰头细看。

红陶瓷片,几千年间。

红土黄土,相叠相连。

生土石片,至少万年。

石核石片,抽丝剥茧。

查辩真伪,文明起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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