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匈奴龙城考古探索与进展

2021-07-14任潇周立刚

大众考古 2021年1期
关键词:瓦当龙城都城

任潇 周立刚

作为北方草原上强大的游牧民族政权,也是与汉王朝有着密切关系的邻居,匈奴的文化遗存尤其都城遗址位置一直为中蒙两国考古学者所关注。《史记·匈奴列传》记载:“岁正月,诸长小会单于庭,祠。五月,大会茏城,祭其先、天地、鬼神。”一般认为,“茏城”即匈奴之都城,在不同文献中也写为“龙城”或“龙庭”,后来多用“龙城”一词。长期以来,由于缺乏相关考古材料,关于龙城的研究都只能停留在依据文献作出的各种推测上。近些年来,蒙古国境内一系列匈奴时期城址考古发现使得龙城再次受到广泛关注,同时也引发不少争论。

和日门塔拉城址

第一个被考古学家判断为龙城的是位于蒙古国后杭爱省乌贵诺尔苏木的和日门塔拉城址(Хэрмэн тал),即俗称的“三连城”。该城址于20世纪50年代被发现,随后蒙古国、苏联、美国等多国学者先后在此开展调查并实施部分发掘,但是未能弄清遗址的确切年代和属性。2014—2018年,由内蒙古自治区文物考古研究所、内蒙古博物院和蒙古国游牧文化研究国际学院等机构组成的中蒙联合考古队,对该遗址进行了系统调查和大规模科学发掘,在遗址年代和性质等问题上取得重要收获。

根据中蒙联合考古队2020年最新发表的资料,该遗址包括东西相邻、结构相同的三座长方形城址,自西向东三座城址均由城墻、环壕、角台、门址及城内土台遗迹等组成。各城内土台分布呈现相同规律,即居中有1座较大型土台,中心南侧分布1座小型土台,西南侧分布3座规模小型土台。最西侧城址边长380—466米,中间城址边长408—441米,东侧城址边长252—323米。

此次联合发掘通过陶器特征比对、城址形制分析及科学测年等多种方法,确认和日门塔拉城址的年代为匈奴时期。规划、布局、建筑形制和规模等特征表明,该城址具有特殊地位和等级,反映出浓厚的宗教礼仪氛围。中蒙联合考古队初步推测该城址可能为文献记载的龙城遗址。三座城址东西相连,可能分别代表了祖先、天地和鬼神的祠社;也可能与匈奴左右翼制度有关,即三座城址分别为单于和左右部贤王之祭祀场地。

哈日干杜尔沃勒金城址

2020年7月,乌兰巴托大学学者Iderkhangai博士在媒体上发布了哈日干杜尔沃勒金城址(Харганын Д рвлжин)的初步考古成果,认为该城址就是文献中记载的匈奴龙城。此消息引起广泛关注,这一成果也被评选为蒙古国2020年度重要考古新发现。

城址位于后杭爱省额勒济特苏木额尔浑河与塔米尔河交汇处向北约27公里额尔浑河西岸。Iderkhangai等学者于2017年在卫星照片上发现此遗址,随后开展调查和测绘工作。2019年发现一块带有“单于”字样的瓦当碎片,2020年4月发现两块“天子单于”字样的瓦当碎片,随后开始实施考古发掘。

根据2020年底在蒙古国考古年会上正式发表的成果,该城址有内外双重夯土墙,但是外城似并未全部包围内城,而是只围住北部和西北部。内城长方形,长265米,宽200米,墙体厚度13—16米;外墙北墙长553米,墙体宽12—15米。内墙中部有高起的土台,可能是宫殿建筑遗迹,建筑的四周有通向内城四门的道路。内城的西南角有一水池,长宽分别为94.5米、65米,深2米。水池的西侧揭露出一段长6.35米、宽0.65米的输水管道遗迹,东西向通往水池方向。管道的底部用较大的板瓦做底,两侧分别竖立平板石块为壁,顶上再盖平板石块,可能是水池进水或者排水所用。

此次发现了大量筒瓦、板瓦等建筑遗存,包括多块带有“天子单于”字样的瓦当,保存完整的瓦当文字内容为篆体汉字“天子单于与天毋极千万岁”,后面还连接有绳纹筒瓦。据《汉书·匈奴传》记载,匈奴称单于为“撑犁孤涂单于”, 匈奴语言中“天”为“撑犁”,“子”为“孤涂”,即“天子单于”之意。此处发现的瓦当文字,是考古材料中首次发现“天子单于”字样,Iderkhangai博士等人据此认为这就是匈奴单于的都城,即龙城。各媒体也都以龙城为名来报道这一考古发现。

关于该城址的平面结构,发掘者认为应该是内外双重城墙的“回”字形结构,外城的东西墙南段及南墙可能是被晚期耕种活动破坏,因此在平面图上进行了复原。但如果东西墙确实如平面图显示的那样在中部分别向内弯折与内墙连接,可能内外墙真实格局并非推测的“回”字形。

此前中蒙联合考古队发掘的和日门塔拉城址就位于此城南部不远处,同属于额尔浑河与塔米尔河交汇区域。

瓜杜沃城址

瓜杜沃城址(Гуа Дов)位于蒙古国中央省巴彦吉日嘎拉苏木克鲁伦河西岸。该城址于20世纪20年代被发现,1952年蒙古国学者开始对其进行发掘和研究。2013—2016年,蒙古和韩国联合考古队在此进行大规模发掘,考古报告已经出版。

发掘结果表明,该城址四周没有夯土围墙,可能是用木柱建成的栅栏式围墙,长200米,宽180米,上有瓦顶。围墙内中部有30米×40米规格的大型建筑遗迹,东南角有一水池;墙外还有其他建筑遗迹。出土的瓦当与汉朝瓦当十分相似,因此可以确认属于匈奴时期。学者根据建筑的结构和布局特征认为此处并非一般的祭祀遗迹,可能是匈奴单于夏天居住的宫殿,也有学者认为其具有都城的性质,暗示可能与龙城有关。

呼热特杜沃城址

2019年,蒙古和韩国联合考古队在乌兰巴托巴嘎诺尔区的呼热特杜沃城址(Хрээт Дов)开展考古发掘工作。该城址与上述瓜杜沃城址一样,位于克鲁伦河岸边,属于克鲁伦河沿岸5个匈奴时代城址之一。

呼热特杜沃城址与瓜杜沃城址虽然地理位置接近,但是特征明显不同。该城址外围有420米×420米规格的方形土墙,墙内外已经发现多处建筑遗迹和遗物,包括大量绳纹板瓦、筒瓦和瓦当等。此外,该城址附近还发现了匈奴时期的冶铁和烧陶遗迹有关线索,更加证实了其重要地位。

因发掘工作刚开始实施,所获详细信息有限,目前尚没有学者直接表示呼热特杜沃城址就是匈奴都城,但都暗示其可能是非常重要的城址,具有特殊地位。

小结

目前为止,亚欧大陆上发现的与匈奴有关的城址共计20余座,其中有16座位于蒙古国境内。由于草原上植被较矮,城址在后期遭受的破坏较少,因此大部分在地表都保留一定痕迹,卫星照片上能观察到线索。中蒙学者都认为匈奴的龙城遗址应当是位于额尔浑—塔米尔河流域一带。近年来的考古证据也表明,匈奴时期的墓葬在这一区域分布最密集,数量最多,尤其高勒毛都1号和2号两个规模最大的匈奴贵族墓地也都距此不远,进一步反映了这一区域在匈奴时期的重要性。

直接与龙城联系起来的两处城址—和日门塔拉城址与哈日干杜尔沃勒金城址,都位于这一重要区域内,但两者的特点明显不同。和日门塔拉城址的规模较大,在目前所有已发现的匈奴城址中属于规模最大者,其布局与一般的城址有明显区别,并且具有明显的礼制或者祭祀色彩。哈日干杜尔沃勒金城址目前唯一比较明显的特征就是“天子单于”瓦当,与同时期城址相比,无论是规模还是形制上都不具备特殊性。

哈日干杜尔沃勒金城址西南部的水池在同时期城址中比较少见。有学者认为其与蒙元时期哈拉和林城内的水池有相似之处,可能反映了一种前后延续的都城制度,从侧面证实其都城的性质。实际上宫殿附近修水池的特征在中原商周以来的都城中都有发现,而且前面介绍的瓜杜沃城址内宫殿的南部也有水池遗迹,因此这一水池特征也不能反映其特殊性。

带“单于”字号的瓦当并非首次发现,内蒙古博物院藏有“天降单于”和“单于和亲”的瓦当。但是这类瓦当在蒙古高原属首次发现,并且“天子单于”也属首次发现。瓦当文字的完整内容“天子单于与天毋极千万岁”,与汉朝宫殿文字瓦当上的常见题材“与天毋极”“千秋万岁”等几乎完全一致。只是文字的书写方式和布局特征,以及瓦当的造型特征与汉朝瓦当有着明显区别,与同时期其他城址如瓜杜沃、呼热特杜沃等所见瓦当也有明显区别。虽然文字的内容有“天子单于”,但整体造型和风格略显简陋和草率,似乎与单于都城的级别并不匹配。

哈日干杜爾沃勒金城址的正式发掘工作于2020年才开始,目前所揭露的信息十分有限,尚未完全弄清城址的详细布局和建筑结构等问题。除了具有汉朝特征的建筑遗物,包括文字瓦当等,能够反映其属于匈奴时期之外,并无更多确切年代证据。虽然很多人已经直接以“龙城”来称呼这一遗址,但从目前的信息看,包括中国和蒙古国学者在内的大部分学者都认为判定其为都城的证据不够充分。如果它确实与匈奴单于有关,更可能是一处行宫,而不是都城。

受汉匈之间战事及游牧生活方式影响,匈奴在不同时期的都城可能并非固定一处,单于在不同季节应当有不同居所或者行宫(比如有学者认为瓜杜沃城址可能是夏宫所在地),在探寻龙城的过程中首先要将都城和行宫两个概念区别开来。根据文献记载,匈奴各部首领五月大会于龙城,不仅商议事务,还有大规模祭祀活动。这就要求作为都城的龙城必须具备相当的规模和一定的附属设施,才能满足举办这些大型活动的需求。因此在寻找和研究匈奴都城的过程中,也不能仅局限于城址本身,还要着眼于周边,需要更多的附属证据来证实其功能的特殊性。从这个角度考虑,无论是已经被称为“龙城”的哈日干杜尔沃勒金,还是被暗示可能是龙城的瓜杜沃,都不具备能够举办大型活动的都城特征。

此外,龙城为中国民众所熟知,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唐代诗人王昌龄《出塞》一诗中的“但使龙城飞将在,不叫胡马度阴山”。但是,学者一般都认为此处的龙城与匈奴龙城并无直接关系,可能是泛指边塞。

(作者任潇为河南省文物考古研究院助理馆员;周立刚为河南省文物考古研究院副研究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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