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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尔迪厄社会实践理论在国内外健康促进中的应用综述

2021-07-13王惠芬田状状

医学与社会 2021年7期
关键词:迪厄习性布尔

王惠芬,田状状

暨南大学管理学院,广东广州,510632

随着新型冠状病毒肺炎对全世界范围内的民众健康、经济发展与社会治理造成的巨大影响,如何创造和维持健康的问题再次引发了国内外学者的普遍关注[1],健康促进迫切需要从健康的社会化生产与再生产角度进行研究与实践。上世纪80年代,世界卫生组织发布《渥太华宪章》,奠定了健康促进的理论基础,健康促进被定义为通过提高人们对健康的认识,促使个体改善自身健康的过程[2]。在国内健康促进的早期研究中,流行的范式是通过一系列与信念相关的因素,解释个体面临健康干预时所表现出来的行为差异,倡导通过调整个人的饮食、运动、生活习惯以增强身体健康和降低患病风险。然而,健康不仅仅是个人选择的产物,尤其是在新冠肺炎疫情下,健康是个体、群体与其所处的社会环境资源之间的关系所生产的。作为分析环境、行为模式和健康结果之间关系的起点,首先有必要运用理论说明健康促进背后存在经济资本、文化资本、社会资本、符号资本的力量,以及资本、习性、场域等社会化实践的健康生产与再生产逻辑。布尔迪厄社会实践理论在这方面具有典范性,通过探讨结构与人的关系,在结构和人的行动之间找到互通的中介,使用场域、资本与习性3个核心概念之间的相互关系,刻画人类社会生活背后的实践逻辑[3]。通过分析国内健康促进理论与实践的研究现状,发现布尔迪厄社会实践理论能够为健康促进提供系统性与指导性的见解[4]。

1 国内健康促进理论与实践发展现状

1.1 研究内容从个体向社区、公共政策水平扩展

国内健康促进理论与实践经历了从个体水平、社区水平到公共政策等宏观层面的动态发展历程。早期,健康促进的研究关注个体水平的因素。既有研究通过健康信念模型、计划行为理论、阶段变化等理论确定了与疾病和医疗保健有关的信念、意图、态度和规范等主观心理因素对健康的影响[5]。较早开展的研究中,张安玉等利用健康信念模型解释盐摄入行为的研究[6]、李京诚利用计划行为等理论探讨身体锻炼的理论模式与影响因素[7]。随着这一类研究增多,健康干预逐渐覆盖了艾滋病防控、服药依从性、疫苗接种意愿、控烟行为等相关领域。个体水平理论的广泛扩散反映了个人主观意志对健康的作用,然而基于健康信念模型、计划行为等理论的研究忽略了个体健康背后存在经济资本、社会资本、文化资本和符号资本的多重影响作用,导致健康促进和社会结构之间脱节。研究人员开始进一步思考基于个体行为的策略在社会环境的制约下所能够发挥的影响作用。

社会水平的社会网络理论、社会支持理论等缺少对多种类型资本之间相互作用的研究。随着健康促进向社区水平延伸,社会网络理论、社会支持理论、社会认知理论、社区组织与社区建设等理论关注人际、组织、社区有关的因素对健康的影响,并倡导通过营造健康的社区或组织环境促进公众健康。例如,郑频频等基于社会认知理论探索了小组式戒烟干预对于戒烟成功率的影响[8]、黄建始针对社区慢性疾病防治提出了社区干预措施与管理运作模式框架[9]。同时,更多的健康促进实践与理论发展紧密结合,2010年,中国农村卫生发展项目在河南、江苏和陕西开展中国健康村试点建设,建立了健康村指标评价体系[10]。随后,健康促进互助小组、慢性疾病防控综合示范区建设、社区健康促进等逐步得到更多的创建与关注。社区水平的理论与实践在我国产生了广泛影响,但社会资本理论、社会网络理论等聚焦于社区中单一的社会资本,忽略了与健康相关的社区文化资本、符号资本与经济资本之间的转化、积累与传递作用,难以整合社区的文化、经济等多种资源,形成协调的运作机制。

以社会生态学为代表的超社区水平的理论未能揭示不同层面的系统如何贯穿落实到个体健康中。随着健康促进被赋予更广泛的内涵,健康促进逐渐拓展到了社会、文化、政策等宏观层面。社会生态学理论不仅仅局限于个体与社区水平,还包含能够解释社会、文化、政策与经济等影响个体健康的多种因素,在研究健康影响因素的复杂性和相互关联性方面起到了重要作用,推动健康促进的干预实践延伸到了社会监管环境的改善、治理机制与法律制度的完善、公共卫生应急体系的建立以及主流合法性话语的构建等方面。例如从政策水平上减少伤害发生、限制烟草的广告和销售、通过大众传媒开展健康促进等。社会生态学理论将健康促进扩展到了宏观、中观与微观的综合性框架中,但未能揭示宏观系统、中观系统、外部系统之间的相互作用,以及各个系统如何贯穿落实到个体健康中,再生产出个体健康习性与行为。见表1。

表1 国内健康促进理论与实践研究情况

1.2 理论研究缺乏对资本与健康再生产逻辑的剖析

随着健康促进理论研究从个体水平扩展到了组织、社区与整个社会层面,对扩大健康干预范围产生了深远影响。然而,近年来国际医学社会学的诸多研究指出,个体健康的再生产不能仅仅用宏观、中观与微观相互独立的要素性框架解释,而应包含高度复杂与动态的关系性思维[4]。

从国内研究来看,首先,没有揭示健康背后存在经济资本、社会资本、文化资本、符号资本的力量以及资本之间的转换、积累作用。健康信念模型、社会资本理论、社会网络理论等,通常忽略了个体健康选择背后有多重类型的资本作用,除社会资本可以对健康产生支持性与规范性作用之外,与健康知识相关的文化资本也可以影响个体对健康的认识与健康生活方式的选择。不同形式之间的资本可以相互转化、积累与传递,例如,经济资本可以用以改善教育,形成个体的健康文化资本,与健康相关的知识、技能等文化资本可以在代际之间通过家庭社会化的方式向子女传递。

其次,没有系统性地归纳各个层面的健康干预如何贯穿落实到个体,形成个体健康的再生产逻辑。健康促进包含了高度复杂的动态过程,个体嵌入在社会环境中,在绑定的过程中与多个层面发生交互作用,形成了个体遵守规范动力的或偏离规范的限制。已有的社会生态学模型虽然能部分揭示各个系统层面与健康促进的关系,但有关个体健康行为的选择如何依赖于社会环境等因素,以及社会、社区、组织水平的干预策略如何交互作用,最终贯穿落实在个体健康行为上,仍存在一定的缺失,阻碍了将健康促进理论与实践推向更广泛且相互联系的一套核心逻辑中。例如,国家在宏观层面的政策干预、制度完善、主流合法性话语构建如何贯穿到个体的操守和行为上,形成个体健康行为的动力等问题背后的深层机制未被揭示。

当前国内健康促进的理论化有待进一步完善。通过梳理发现,国内尚未引入布尔迪厄社会实践理论指导健康促进的研究。布尔迪厄对习性、资本和场域的概念的分析中,提供了系统性地剖析健康再生产逻辑的方法,对于推动国内健康促进领域的社会学转向具有指导意义。

2 布尔迪厄社会实践理论与健康再生产逻辑

2.1 布尔迪厄社会实践理论的起源与发展

近10年来,布尔迪厄社会实践理论在健康社会学中得到了广泛的关注[11]。为打破元科学研究领域结构主义决定论与现象学个人主义的二元对立,法国社会学家皮埃尔·布尔迪厄(Pierre Bourdieu)提出了一种基于关系思维的实践理论,力求在结构和个体行动之间找到可以互通的中介,探索社会生活实践背后的深层关键机制。社会实践理论标志着布尔迪厄对结构主义和现象学的超越,也奠定了布尔迪厄在当代西方社会学中的地位。作为反思性的实践逻辑,布尔迪厄社会实践理论既有深刻的逻辑性,又具备普遍的适用性,在全世界的教育、生活风格,以及品味、文学和艺术、卫生保健等领域深入揭示了社会实践的延续和再生产机制,对剖析现代社会各种实践活动背后的运作逻辑产生了深远影响。

布尔迪厄的思想构成了一种基于关系思维的实践理论,用以理解习性、资本、场域3个主要概念之间的相互依存关系,布尔迪厄用“实践=(习性×资本)+场域”公式说明了三者的关系。聚焦到健康促进领域,可以理解为在卫生保健场域中,客观的场域结构、个体的健康习性以及健康资本之间的互动构成了卫生保健场域的健康实践逻辑[12]。

具体来说,习性是一种可转换的、持久的倾向系统,这种倾向是以某种方式进行感知、感觉、行动和思考的倾向,个人由于其生存的客观条件和社会经历而通常以无意识的方式内化并纳入自身[13]。在健康促进中,个体的健康习性塑造了个人或者群体现在和未来的行动方向,是人们健康行为等实际表现背后的精神总根源[13]。

资本用以解释复杂社会关系的结构与运作,布尔迪厄划分了4种更广泛的资本概念。①经济资本指可以立即转换成金钱,以财产权的形式被制度化的资本[13]。在健康促进中,经济资本可以衡量个体与健康消费相关的购买力。②社会资本是与拥有一个或多或少制度化的相互认识和承认的持久关系网络有关的实际或潜在的资源集合[13]。健康社会资本取决于个体可以有效调动的健康相关的关系网络规模,也依赖于与该个体交往的其他人拥有的健康相关资本数量。③文化资本指借助教育行动传递的文化物体,包含身体化、客观化与制度化3种形式[13]。身体化形式是指附着在个体身上,存在与其精神和身体的持久性情中的健康文化,如与健康相关的知识、修养和受教育水平等;客观化形式是指与健康相关的文化物品,如健康书籍、手册、口罩等用以促进健康的医疗保健工具等;制度化形式是指制度性的健康规定或规则,具备集体的代表性和权威性。④符号资本是指建立在知识和认可实践逻辑基础上的声誉、特权、威信等的积累程度[14]。与健康相关的符号资本可以被理解为一种受到社会认可、以符号化形式存在的象征性健康资源,能够增强健康的信誉和可信度的影响力,例如疫情期间的健康码等象征性资源。

场域的概念是指由各种立场之间的客观历史关系所建构的社会空间[12]。根据布尔迪厄的定义,与健康相关的卫生保健场域可以定义为一种具备相对自主空间、与健康相关法则的小世界,是健康资本的特殊形式构成的地方。

2.2 布尔迪厄社会实践理论关于健康的生产与再生产分析

布尔迪厄社会实践理论揭示了健康可以通过社会化生产与再生产。在卫生保健场域中,人们日常生活中的健康行为是更深层次的健康习性的一种表达。个体的健康习性通过一种不言而喻、无意识的协议,形成个体有关健康的生活风格、心态秉性或行为倾向,布尔迪厄将这种协议定义为对游戏的感受[15]。例如,个体是否自觉佩戴口罩、勤洗手等预防行为并不会因为外界即时的监管而发生根本性改变,只有当个体拥有健康习性时,才会在日常行为中自觉行动。而健康习性的形成或培育,背后充满着激烈的场域竞争,其中包括与健康相关的政治、经济和个体社会地位等方面的约束与较量[13]。这并不是说个体不关心自己的健康,而是人们的健康选择受到物质资源和规范性规则的限制。个体能动性与物质、环境等结构因素相互作用,以不同的方式共同塑造、限制和约束了个体的健康选择[16]。个体有关健康的生活风格、心态秉性或行为倾向属于文化层面,但背后依靠政治和经济作为后盾力量,其社会效果也依靠一定的政治和经济资本及其转化结果来保障[13]。因此,健康行为或生活方式的产生,也是再生产过程的主要内容。厘清公共卫生场域中的再生产逻辑,认识当前场域的结构位置如何被个体占有的资本所决定,以及反过来通过习性限制并建构个体的生活方式与行为秩序,是撬动行动者健康实践转向的有利机会。见图1。

图1 健康促进实践逻辑公式

3 国外基于布尔迪厄社会实践理论的健康促进研究

3.1 借助布尔迪厄社会实践理论开展健康促进研究与实践

近年来,布尔迪厄社会实践理论被广泛应用于国外跨国医疗保健、健康促进领域以及护理部门等。2011年,Andersen P首次提出健康促进是意识形态及政治权力的复合体,推动了布尔迪厄社会实践理论在国外健康促进领域中有关健康不平等、健康生活方式、慢性疾病与传染性疾病预防、健康社区等核心议题的研究。

3.1.1 布尔迪厄社会实践理论在健康不平等的资本与习性分析中有所突破。Thomas Abel等在健康不平等再生产的研究中,运用资本与习性的概念,解释个体在经济资本、文化资本、社会资本、符号资本的占有、特定的阶级习性和个人健康选择之间的相互作用关系,探讨了基于社会结构的资源不平等生产、再生产了健康不平等[17]。Jens Kandt在对英国健康促进实践的研究中发现,已有卫生不平等的干预过度专注于个体健康行为,忽略了个体行为已经嵌入社会结构的日常生活中,通过引入布尔迪厄社会实践理论,描述了英国多元生活方式群体中的健康不平等特征,揭示了健康行为实践和社会结构之间的联系[18]。

3.1.2 布尔迪厄社会实践理论在体育运动、饮食习惯等健康生活方式中提供了分析思路。William Cockerham在健康生活方式的研究中,通过个人行为与文化、结构和权力的关系分析,揭示了社会结构条件自上而下塑造了个体的行为倾向和生活方式,反驳了以往研究中认为生活方式完全为自由意志决定的个人主义观点,构建了健康生活方式的促进模型[19]。Gareth Wiltshire等在体育运动的研究中,揭示了学生的体育运动是一种在场域内积累符号资本的活动,其中学校同伴的符号资本能够影响个体体育运动[20]。Carlijin Kamphuis等在健康食品消费研究,通过分析荷兰健康食品消费与个体文化资本、经济资本、社会资本存量之间的关系,揭示了不同教育群体之间基于文化资本不同而产生不同食品消费方式的身份区隔现象[21]。

3.1.3 布尔迪厄社会实践理论被应用于慢性疾病与传染性疾病中资本传承和习性塑造的分析。Vibeke Christensen在儿童肥胖研究中探讨肥胖儿童家庭的社会条件、价值观和行为在代际之间的相互作用,揭示从父母的社会资本、经济资本、文化资本、符号资本到儿童的价值观、行为和最终患肥胖症的过程背后存在代际传承作用机制,强调在干预儿童肥胖症问题时纳入父母角色与资本作为考量[22]。

3.1.4 有关资本和赋权的概念被认为对健康社区的构建有指导作用。Richard Carpiano在健康社区的研究中提出,尽管既有健康促进研究已经认识到社区水平的因素对个体健康有影响作用,但理论和方法上的不足使个体和人群健康的相关性被质疑。通过对社区和城市进行社会学分析,解释邻里社会资本作为潜在的健康决定因素,与健康行为和健康状态的生产与再生产过程是相互作用的[23]。

3.2 健康促进与布尔迪厄社会实践理论的契合

由于布尔迪厄社会实践理论在健康社会学中显现出的强大生产力,引发了国外健康促进领域的广泛关注。①通过经济资本、社会资本、文化资本、符号资本之间转化、积累与传递,揭示了健康促进背后存在多种动力机制,将健康促进与更广泛的政治经济背景联系起来。②利用资本、健康习性和卫生保健场域三者之间的动态关系,分析社会结构如何通过对健康习性的塑造,生产与再生产了个体健康行为的实践逻辑,将当前微观层次、中观层次及宏观层次相互独立的综合性框架归纳在一套核心逻辑中,对健康促进具有指导意义。

综上,本文呼吁将布尔迪厄社会实践理论引入国内健康促进理论与实践中。首先,应加强布尔迪厄社会实践理论的应用,通过资本、习性与场域的概念剖析健康再生产的实践逻辑;其次,在健康促进实践中,通过资本的积累转化与健康习性的塑造,提升健康促进成效;最后,在更深层次的习性层面检验健康促进效果。布尔迪厄社会实践理论对国内健康促进研究具有指导意义,尤其是在当前的全球疫情中,利用布尔迪厄社会实践逻辑的社会学理论,对国内外基于场域、习性、资本的不同而产生的差异化抗疫实践逻辑进行比较分析,能够为总结我国抗疫实践经验,推动健康促进发展提供指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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