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型冠状病毒肺炎疫情下武汉市某三甲医院综合缓冲病区护士工作积极体验的质性研究

孙 琼，耿 晶，周 静

1武汉大学人民医院心内科，湖北武汉，430060；2武汉科技大学城市学院医学部，湖北武汉，430083

新型冠状病毒肺炎(以下简称“新冠肺炎”)在世界范围内大流行，成为威胁全人类的公共卫生事件，对各国的医疗系统形成严峻的挑战和压力。护理人员常在灾害事件中第一时间奔赴前线，成为救援队伍的中流砥柱[1]，在救援队伍中发挥着至关重要的作用。较多文献表明，救援护士会经历负性心理、生理、技能和组织管理等挑战，产生继发性创伤压力(Secondary Traumatic Stress，STS)[2-4]，STS会严重影响护士的个人生活和工作，导致护士出现情感耗竭和离职倾向等。近年来学者们发现个体经历创伤事件后，也可以发生积极的心理变化，使其某些方面超越以前的状态，如朱慧的Meta分析显示，乳腺癌患者能建立新的自我认知、体会新的人生哲学等[5]；李琳的研究显示脊髓损伤患者在经历绝望的挣扎后，会反思自我存在的意义，追求生命的价值[6]。目前已有文献发现在经历新型冠状病毒肺炎后一些人群出现了积极体验，如医学研究生的职业情感和职业价值观得分提高[7]，临床护士的成就感、责任感和使命感提高[4，8]，但甚少有文献完整而深入地对护士的积极体验进行挖掘和研究。

新冠肺炎疫情后，为保证普通患者的救治，武汉市大型公立医院陆续成立了综合缓冲病区，对所有需入院的普通患者进行新冠肺炎的筛查，避免因潜在的感染者导致院内感染[9]。当前全球严峻的疫情态势下，综合缓冲病区作为常态化防控的病区之一，将长期存在，其护士的心理状态急需关注。本文运用质性研究的方法，选取武汉市某三甲综合医院综合缓冲病区护士进行访谈，发掘其在抗击疫情中的积极体验，以帮助护士积极调整心理状态，维护身心健康，保持良好的状态以投入临床和疫情防控工作，从而促进医疗事业的稳定和良好发展。

1 资料来源与方法

1.1研究对象

2020年3-5月,采用目的抽样法，选择武汉市某三甲综合医院综合缓冲病区自愿参加研究的11名护士进行半结构式访谈，护士均已在缓冲病区抗疫工作满1个月。

1.2 研究方法

1.2.1 研究工具。采用质性研究方法，应用半结构式访谈法收集资料。查阅文献拟定访谈提纲，先选择2名护士进行预访谈，最后调整访谈提纲为：疫情刚爆发时的感受；在综合缓冲区工作后，是否遇到困难和压力，如何面对和克服的；是否有积极的体验；疫情对生活和观念产生的影响。

1.2.2 访谈。根据护士意愿选择面对面或微信视频访谈。访谈遵循知情、自愿、保密原则，承诺用编号代替姓名，以取得护士的信任和同意，经护士同意后进行录音，同时如实记录。访谈时以非诱导性提问进行，仔细倾听，灵活调整提问顺序，尽可能鼓励护士表达出内心积极的体验与想法，同时记录其非语言行为(语气、动作等)，访谈时间为30-60分钟。

1.2.3 资料整理和分析。资料的整理与分析以信息达到“饱和”原则决定，即由1位研究人员完成所有的访谈，访谈结束后与另外2位辅助研究人员认真听读录音材料，并对资料进行反复揣摩和分析，当资料内容再也总结不出新的分类时，便达到了饱满状态[10]。访谈结束后及时将陈述内容转为文字，资料分析采用Colaizzi现象学资料7步法进行：仔细阅读访谈记录、分析、反思观点、汇集、归类、确定主题、返回护士处求证[11]。

2 结果

2.1 访谈对象基本情况

访谈的11位护士中，女性10人，男性 1人；年龄 24-42岁，平均(30.36±4.88)岁；文化程度，硕士 2人，本科 8人，专科1人；婚姻状况，已婚5人，未婚6人；职称，护士1人，护师 7人，主管护师 3人；工作时间2-21年，平均(8±4.9)年；原工作科室，心血管内科3人，耳鼻喉科2人，呼吸内科、血液内科、消化内科、肝胆外科、器官移植科、眼科各1人。研究根据信息的“饱和”原则进行，样本量虽然仅11名，但样本的性别、年龄、文化程度、工作时间、职称等维度所覆盖的范围广泛、齐全，代表性强。样本虽然都来自综合缓冲区，但该病区的护士由全院各科室护士组成，本次调查对象来自8个不同的科室，有异于以往单个科室间个体的研究，本研究更具有代表性和外推性。

2.2 访谈对象积极体验情况

通过资料分析，护士在综合缓冲区工作出现的积极体验见表1。

表1 访谈对象积极体验情况

2.2.1 积极的情感体验。6名对象表示亲身投入这次疫情，彻底激发了他们的价值感，通过与疫情的对抗和斗争，看到逐渐好转的疫情，体会到了作为医护人员的荣誉感和成就感。一位护士说：“之前每天看新闻都着急，现在我也终于可以参与到抗疫一线了！感觉自己很自豪！”另一位护士说：“福建医疗队队长离开武汉时说武汉医护人员是在绝境中坚守，我觉得我们对得起这个职业了。”疫情给他们的工作带来了巨大的困难和挑战，但是在不断克服困难的过程中，他们的自信心得到了提高。一位工作了3年的护士说：“那天情况紧急，我第一次进行颈静脉穿刺就成功了，这提高了我的信心。”逐渐战胜疫情的过程，让他们对未来的日子也充满了希望。 一位老家是外省的护士说：“我现在更爱武汉这个城市了，因为我和它一起奋斗，一起经历疫情，我觉得它真的很好很美。”

2.2.2 良好的工作能力。8名访谈对象表示护士来自不同的专科，需要不断适应新的环境，掌握、接纳新的知识才能应对好工作，这增强了他们团结协作的精神，提高了她们各专科的知识和能力。如来自血液内科的护士说：“工作中的协作很重要，大家互相帮助一下，工作氛围轻松、快乐，这样即使工作累也可以承受。”一位来自耳鼻喉科的护士说：“我以前工作中心电图接触得很少，有天收了个房颤的患者，心内科老师讲解了患者的心电图特点，收获挺大的。” 在疫情这个特殊背景下，护士意识到心理护理和同理心的重要性。一位护士说：“现在发现心理护理真的挺重要的，有个患者筛查出来新冠阳性后难以接受，不配合我们工作，后来发现他担心家人会因他而感染，内心自责，所以情绪很低落、悲观，这种患者要给予更多关爱和同情。”

2.2.3 和谐的人际关系。5名访谈对象反映，疫情的发生改变了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凭借各种传媒工具的快速传播，医护人员在疫情中顽强坚守和拼搏担当的形象感动了全国人民，成为了疫情中的大英雄，这极大地缓解、促进了医患关系。一位护士表示：“和以前相比，护患关系和谐多了，很多病人对我们的工作很理解、配合，看到我们忙，都尽量不麻烦我们。”另一位25岁的护士说：“有次病人说我们穿这个防护服上班好不容易，感觉病人把我们当作家里的孩子一样，挺感动的。”家人对护士的关心、爱护、支持让护士感动，4名护士表示与家人关系更亲密。一位未婚的护士表示：“很牵挂老家的父母，以前觉得他们唠叨，现在不管他们说什么，甚至催我找对象，我也会耐心听他们说话。” 一位已婚的护士说：“我爱人这次很不容易，我1个多月没有回去，他主动承担家务，也非常关心我，我很感谢他。”

2.2.4 人生观变化。这次疫情不仅改变了护士与他人之间的关系，也改变了他们的人生观，疫情让他们重新审视人生的意义，思考生命中最重要的事情，对自己和家人的健康更加重视。一位护士说：“要好好珍惜身边人，常回家看看，想做的事情赶紧做，不要犹豫，谁也不知道明天和意外到底哪个先来。”另一位护士说：“别人的看法没那么重要，灾难面前，人很脆弱，活下来、过好自己的生活最重要。” 还有两位护士表示：“增强体质很重要，少熬夜，饮食规律。新冠对有基础疾病的老年人更危险，所以要关注父母的身体，基础疾病要早发现早治疗控制。”

3 讨论

个体在经历创伤事件或情景后，除了出现负性体验外，也可以产生积极的变化，亦有学者称这种积极的心理改变为创伤后成长、压力相关成长、正性心理改变、益处寻求、感知获益等。

3.1 护士积极体验产生的原因及过程

Tedeschi & Calhoun建立的创伤后成长模型，揭示了成长产生的历程及条件：当面临“令人震惊”的事件或情景后，个体面临身体和心理的伤害，人生目标或观念被动摇或破坏，生活变得无序、失控，迫使个体反思并试图采取以降低痛苦为目的的行为，即挑战更高层次的目标和信念，管理痛苦的情绪[12]。反思最初多为自动的，在第一次成功应对后，逐渐趋于主动，转向关于创伤及其对生活影响的思考。在个体反思与斗争的过程中，虽然负性情绪仍存在，但心理的某些方面则正朝着积极的方向前进，如个人认知的改变(自信心的增强和应对方式改变)、人际关系的改善(亲密与融洽)、人生观(生命意义与生活)及精神方面(快乐与心态)的发展促进了个体的积极成长，该成长历程同样适合于本研究中的护士。

人生价值的真正实现,是以社会的承认为条件的,一个人要想得到社会的承认,就要对社会作贡献。黄希庭教授认为，他人的正向积极评价会增加个体的正向情感体验，从而造成价值感的提高[13]。本研究中的护士在疫情防控中做出了巨大的贡献，以自己的努力获得了社会和同行的正向积极评价，因此出现自豪感、荣誉感和成就感等积极体验。自信心的产生，是指不断地超越自己，产生一种来源于内心深处的最强大力量的过程。护士在对抗疫情中面临着诸多困难，但克服困难过程中护士体会到团结协作的重要性，不断的学习使得专科知识和能力得到了提高，这种超越和进步促使护士产生了自信心。心理学家认为，人际关系变化的主要原因是情感[14]，人所处的社会环境和社会地位都决定着人际关系的强度和远近，人际关系中特有的态度和经验构成了促进个人成长的氛围：一致性、移情、正向的关怀、无条件性关怀等[15]。疫情促使社会对医护人员的情感发生变化，这种社会环境的改变和地位的提高，都促进护患关系的改善，患者、亲人与护士之间的正向关怀加强了与护士之间的亲密关系，促成了护士的个人成长。尼采曾说过：“人唯有找到生存的理由，才能承受任何境遇。”这个理由就是人生的目标或生命的意义。陈劲松的灵性发展5阶段理论也认为，随着衰老或经历重大生活事件，灵性出现第3个高峰，其目标是实现人的自我价值和寻求生命的意义[16]。因此，为了应对由新冠肺炎疫情产生的痛苦情绪和挑战，护士会被迫激活灵性和积极生命能量，积极寻找生命的意义，并逐渐具备应对磨难的能力。

3.2 护士产生积极体验的意义和作用

积极体验属于积极心理学范畴，其含义是为了摆脱对消极的过分关注，而转向关注人的积极的一面，进而促进人们走向更加幸福的生活。本研究中，护士在疫情发生后展开对其自身价值和应对方式的思考，即认识到其职业价值，并认真总结有效的工作模式。这种职业价值感的作用已被其他学者证实，王凤英等的研究表明，护士获得尊重和荣誉感后，能提高工作效率与积极性，提高护理质量，甚至能增强护士对护理工作奉献一生的信念与追求[17]。护士在综合缓冲病区中获得职业技能和知识，对其以后的职业生涯亦有益处。社会支持是创伤应激的主要缓冲因素[18]，能降低因疾病引起的孤独和焦虑，增强个体应对创伤的能力和信心。本次疫情中，护士获得了患者的信任和家人的关怀，这些社会支持都让护士在紧张、繁忙的工作中倍感欣慰和感动，是促使护士战胜困难的外在动力源泉之一。生命意义感是个体维持和促进身心健康的重要因素，逆境中高的生命意义感可以缓解个体的焦虑和抑郁[19]。本研究中的护士重新审视人生意义，可以帮助其坚定人生目标，减少因疫情导致的失控混乱感，从而更稳定地开展护理工作。

3.3 多种方式促进护士的积极体验，提升疫情防控和未来救灾能力

已有多项研究显示护士在疫情防控中产生了心理、生理等创伤性应激障碍。国家、社会、管理层应制定完善的干预策略，为护士的积极体验和成长创造条件。当护士出现创伤后应激障碍等心理问题时，“稳定情绪技术”“放松训练”以及“减压 + 紧急事件应激晤谈”等方法是便捷有效的干预措施，可以协助护士进行自我心理调适[20]。管理层可采取赞扬、鼓励或视频拍摄、宣传稿记录等多种方式肯定和宣扬护士的职业价值。访谈中多位护士反映专科能力和工作经验都获得了提高，这些积极体验既是宝贵的抗疫成果，更是日后构成护士救灾能力的重要组成部分。虽然灾难和突发公共卫生事件的发生是不可预知的，但经验的累积能够提高护士救灾的准备度，提升救援工作的效率。管理层可与护士共同整理、总结抗疫中的有效流程和护理方法，制作成标准或者护理诊疗方案；甚至可将临床经验结合专业文献，转化为护理科研成果。以此次疫情的突出问题和实战经验为蓝本，可促进未来应急预案培训的完善，为健全国家公共卫生事件应急管理机制打下坚实的基础。在社会支持中，国家和管理层可以这次疫情为契机，从文化和制度着手，积极采取有效措施，营造护患关系的良好氛围，促进其发展。应进一步发展护理教育，让护士获得更多的职称晋升机会，建立合理的补偿和分配机制，确保对护士的服务给予合理薪酬，以多种方式来完善护士的社会支持系统，促进护士积极心理的变化和成长，使其能够对抗负性情绪、克服当下困境，保持良好的状态来投入临床和疫情防控工作，从而促进医疗事业的稳定和良好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