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代包公文学中的廉政思想
2021-07-09谢欣,马强
谢 欣,马 强
(1.合肥师范学院 文学院,安徽 合肥230601;2.皖西学院 党委学工部,安徽 六安 237012)
包拯的故事流传,是一个非常独特的文化现象。历史上的包拯名扬天下,深受人民爱戴:“虽外夷亦服其重名。朝廷士大夫达于远方学者,皆不以其官称,呼之为‘公’。”[1](P274)包公文学指历代涉及包公故事情节的文学作品,主要由戏剧、小说等叙事文学组成。从南宋时期开始,以包公断案故事为主体的通俗文学开始兴盛起来。在元代杂剧到明清小说中,包公文学得到了更进一步发展,涌现了如《陈州粜米》《清风闸》《三侠五义》等成熟的通俗文学作品。包公逐渐成为胡适口中的“箭垛式的人物”[2](P369)。
一、元代包公文学综述
元代戏曲繁荣,成为一代文学之代表。根据学者统计,现存二十多本元代公案剧中,仅以包公故事为主线或者涉及包公断案剧情的戏剧占十多种,已经散佚的9种。元杂剧和南戏中现存的包公戏共有十二本[3](P31),列表如表1。
表1 元代现存包公文学一览
元代包公文学的兴盛,与元代吏治腐败、社会黑暗、作家无缘仕进等因素密切相关。这一时期的包公文学以包公惩治罪犯、明察秋毫的断案故事为主,集中在戏剧这一形式。同时期的元代散曲,因为多以抒发个人情志为主要表达目的,尚未发现涉及包公的作品。
和后世相比,元代包公文学内容丰富,人物生动,情节曲折,是文学史上包公文学的一个高峰。元代作家们借包公其人其事,大吐胸中之块垒,揭露社会黑暗与不公。明清两代的包公文学主要由戏剧和小说两种体裁构成。其中的戏剧作品数量有限,影响不大。小说方面,既出现了如《百家公案》《龙图公案》这样的短篇白话小说,也涌现出《清风闸》《万花楼演义》《三侠五义》等长篇小说。客观地说,以《龙图公案》为代表的明代小说多出自说唱艺人和书坊主之手,文字水平不高,从文学赏析角度来说乏善可陈;以《三侠五义》为代表的清代小说中,包公的形象塑造与断案情节进一步淡化。清代的包公小说中,包公更多时候是作为一个符号来表现忠奸对立、链接江湖和绿林,实现小说忠君爱国的创作主旨,失去了包公文学的现实意义。
二、元代包公文学中的廉政思想
根据段玉裁《说文解字注》解释,“廉”的本义指堂屋的侧边、棱角,取其“方、直”之义,引申为人品质的正直,与“贪”相对。包拯曾经在《乞不用赃吏》中说:“臣闻廉者,民之表也;贪者,民之贼也。今天下郡县至广,官吏至众,而脏污摘发,无日无之……虽有重律,仅同空文,贪猥之徒,殊无畏惮。”[1](P40)元代包公文学中塑造的包公这一艺术形象,延续了包公铁面无私、秉公执法、不畏权贵、爱民为民的精神风貌,与历史上的包拯精神品格高度相似。元代包公文学中的廉政思想主要表现在以下几点。
(一)贪猥之徒,殊无畏惮
无名氏的杂剧《陈州粜米》中,包公自言“我和那权豪势要每,结下些山海似冤仇……他便似打家的强盗,俺便是看家的恶狗”[4](P30)。戏文中,他以一种“殊无畏惮”的精神去面对权贵,以看家恶狗的精神冲锋陷阵,维护法律的尊严和百姓的权益。
《蝴蝶梦》中的葛彪,自夸打死人不偿命。他打死了王老汉,“只当房檐上揭片瓦相似”,让死者家属“随你哪里告来”。《鲁斋郎》中的鲁斋郎,是个“嫌官小不为,嫌马瘦不骑,动不动挑人眼剔人骨剥人皮”的无赖恶棍。他强占了银匠李四和孔目张珪的妻子,并威胁苦主“不拣那个大衙门告我去”。张珪甚至害怕到“便要我张珪的头,不怕我不就送去与他”的程度。《生金阁》中的庞衙内,是“权豪势要之家,累代簪缨之子”。他自称“花花太岁为第一,浪子丧门世无对”。庞衙内不仅占了郭成的宝物生金阁,还杀死了郭成,强占了其妻子。
《后庭花》中,他非常自豪地表示:“莫道百姓人家,便是官宦贤达,绰见了包龙图影儿也怕。你侯门似海深,利害有天来大。则这包龙图怕也不怕。”[4](P424)面对庞衙内,他胸有成竹:“庞衙内有权有势,更和俺包龙图一家一计。你若是这里等的,也不消半刻。我可便剐的你身躯粉碎。”[4](P771)包公的铁面刚正对权贵造成了极大的震慑:“权豪势要之家,闻老夫之名,尽皆敛手;凶暴奸邪之辈,见老夫之影,无不寒心。”[4](P501)
(二)从公决断,惩治腐败
《小孙屠》中,包公自述:“包拯判断甚严明,受人间阴府幽冥。负屈衔冤。从公决断,心无私曲明如镜。”[5](P73)包公在断案中,不管罪犯是什么样的身份,都是秉公执法:对于罪大恶极的“鲁斋郎”,他将其名字改成“鱼齐即”问斩;对于借赈灾之名中饱私囊的刘得中、杨金吾,他先是智斩了杨金吾,又让小敝古用御赐的紫金锤打死了刘得中;对于庞衙内,他直接判决拖到市曹斩首示众。包公的目标就是“人人无屈,个个无冤。”
元代吏治腐败,官场黑暗。因此元代包公戏中,包公除了要秉公断案之外,还需要将贪污受贿胡乱断案的一众官员绳之以法。《灰阑记》中提到包公的使命就是“敕赐势剑金牌,体察滥官污吏,与百姓申冤理枉,容老夫先斩后奏”[4](P501)。
吏治腐败的情况分为两种:一种是官吏贪污受贿,徇私枉法。如《神奴儿》中的外郎宋了人,当场受了李德义的贿,将神奴儿的母亲李阿陈屈打成招。《灰阑记》中押解张海棠的董超薛霸,收了赵令史的五两银子,就打算半路上谋害张海棠的性命。包公怒斥宋外郎:“只你这批头棍,屈打死那平民。……令史每死也波钱亲,背地里揣与些金银。”[4](P502)董超薛霸也被包公行杖一百,发配到远恶地面充军。还有一种情况是官吏虽然贪污枉法,但是身在其位,不谋其政。《灰阑记》中的太守苏顺外号“模棱手”,他“虽则居官,律令不晓,但要白银,官事便了”[4](P501)。《神奴儿》里的县官与外郎沆瀣一气:“官人清似水,外郎白似面。水面打一和,糊涂做一片。”[5](P262)对于这些不干实事的官员,包公把苏太守“革去冠带,永不叙用”,《神奴儿》中的县官和外郎也是受到“各杖一百,永不叙用”的处罚。
(三)立心清正,智谋过人
历史上的包拯清廉自律。元代戏文中的包公,也是一个清廉的文学形象。《灰阑记》中,包公自述:“老夫立心清正,持操坚刚;每皇皇于国家,耻营营于财利;唯与忠孝之人交接,不共谗佞之士往还。”[4](P501)
《包待制陈州粜米》中,作者借衙役张千之口道出了包公生活上的清廉:他不仅拒绝下级官员钱物宴请,一日三顿也只吃清粥。
由于元代断案手段有限,包公在断案中,很多的时候是依靠自己的聪明才智,巧设机关,让一干嫌疑人自露马脚、明辨是非。如《合同文字》中,刘天祥妻子杨氏不愿拿出契书合同,包公诈称刘安住被她打死,逼她承认两人之间的亲属关系,并拿出了合同的文契。《灰阑记》里,妻妾争子,街坊邻居等人都被马夫人买通。包公复审时,命人用石灰在阶下画了一个圆圈,判令妻妾二人谁将孩子拽出来就是孩子的亲生母亲。包公通过观察二女的神情言辞动作,最后准确地判断出孩子的亲生母亲。因为该剧剧情生动,还被国外艺术家多次改编。
《后庭花》中,赵廉访夫人教唆王庆杀死歌姬翠鸾,王庆转令李顺,李顺放走了翠鸾母女,自己却被王庆杀死,而翠鸾也被店小二吓死。相较元代其他公案剧,《后庭花》剧情复杂,案中有案。包公废寝忘食,分丝析缕,最后将杀人犯王庆与店小二明正典刑。
(四)以民为本,情法兼顾
作为元代公案剧压卷之作的《陈州粜米》,剧中的包公形象复杂生动,充分体现出人物的多面性和真实性。剧中的包公已经是暮景衰年,对于现实有更清醒的认识。他一方面流露出对坚拒行贿的无奈:“待不要钱呵,怕违了众情;待等要钱呵,又不是咱本谋。只这月俸钱做咱每人情不彀。”另一方面对于豪门权贵也想明哲保身:“到今日一笔都勾。从今后不干己事休开口”,以免“想前朝有几个贤臣,都皆屈死,似老夫这等粗直,终非保身之道,不如及早归山去,我则怕为官不到头”[4](P30)。可是,面对疯狂搜刮民脂民膏的杨金吾和刘得中,包公本着“我须为百姓可怜”的爱民仁民之心,挺身而出,重担道义,最终处死了两个贪污犯。而“为百姓可怜”的出发点,正是包公以民为本的直观体现,也是包公廉政执法的思想渊源。
元代文学中的包公,除了秉公执法之外,还有很多地方都流露出他的人情味。《盆儿鬼》里,张敝古在衙门办事年久,无人养济。包公让他到柴市里讨柴,米市里讨米,养赡终身。看到他来告状,还担心是市井小民欺负了这个孤寡老人。《生金阁》中,包公对随从张千也非常体贴:“大风大雪,你两只脚伴着我这四只马蹄子走,你一路上还辛苦似我”[4](P501),给了他十天假期。
《留鞋记》中的王月英和郭华相约元宵节,不想郭华酒醉误事,气恼吞帕气噎而死,王月英被误认为是凶手。包公审出真情之后,郭华复活,并判二人结为夫妻。二人没有想到包公能够主持自己婚姻,喜不自胜。
三、包公文学中廉政思想的现实意义
元代的包公文学中塑造的包公形象,在融合了包公历史真实的同时,结合了时代特征,反映了作家对于现实的针砭,对于廉政的渴望和赞美。元代包公文学中的廉政思想,与当代的廉政文化相通共融,成为当代廉政文化的重要文化基础。
(一)清正廉洁、惩治腐败的精神
包公的廉政思想中有非常强的道德自律精神。他将传统儒家文化人格中的“治国齐家修身平天下”进一步扩充,一方面外化为政治上忠君爱国,廉洁奉公,一方面内化为生活上勤俭节约,不尚奢华。正如《宋史·包拯传》中所说的“虽贵,衣服器用饮食如布衣时”[6](P10317)。包公曾经留下这样的家训:“后世子孙仕宦有犯赃滥者,不得放归本家;亡殁之后,不得葬于大茔之中。不从吾志,非吾子孙。”[1](P263)可见他对后人的严格要求。
2021年,习近平总书记在十九届中央纪委五次全会上指出:“必须一刻不停推进党风廉政建设和反腐败斗争,我们党作为百年大党,要永葆先进性和纯洁性,永葆生机活力。”此外,“各级领导干部要带头遵守党纪国法,自觉反对特权思想、特权现象,带头廉洁治家,从严管好家属子女和身边工作人员”。今天的领导干部和共产党员更应该以包拯为榜样,树立高尚的道德情操,不断加强党性修养,强化勤俭自律,从源头上培养“清正不贪腐”的思想,最终取得反腐败斗争的全面胜利。
(二)以民为本、执政为民的理念
中国古代历代思想家经过不断提炼,逐渐形成了“民贵君轻”“以民为本”等根本理念。包公的廉政思想里面就包括重民爱民,惠民保民等思想。他曾经多次上书,请求减轻赋税、改革陈法;在主政端州、开封时期采取多种惠民措施。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包公惩治腐败也是保护百姓的合法权益。包公以民为本的政治理念对于今天有着重大借鉴意义。
中国共产党来自人民。她从诞生伊始,就代表了中国最广大人民群众的利益,这一点和传统的“民本”思想不谋而合。因此,学习包公以民为本,执政为民的理念,就是不忘共产党员的初心和使命,把人民群众的事当作自己的事,从让人民群众满意的事情做起,从人民群众不满意的问题改起,构建社会主义“服务型政府”。
(三)铁面无私、秉公执法的行政纲领
《荀子·君道》篇中说:“法者,治之端也。”党的十八届四中全会,是全面推进依法治国的里程碑。党的十九大召开后,党中央从全局和战略高度对全面依法治国作出一系列重大决策部署。2020年11月,习近平总书记在中央全面依法治国工作会议进一步指出,推进全面依法治国,建设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法治体系,坚定不移走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法治道路。
“法顺人情”是中国古代一种非常有意思的司法现象。公正如包公,也会在断案过程中感情用事,网开一面。《蝴蝶梦》中,他被王母的爱子之心打动,用贩马贼偷换了杀人犯王三。此外,包公断案过程中也有无能为力的地方。《后庭花》中,包公惩治了罪犯王庆和店小二,但是对于教唆王庆的赵廉访夫人却不置一词。某种意义上说,包公的法顺人情和力不能及都体现了封建社会法制体系的不足和缺陷,这也是现代法治社会需要引以为鉴的。
四、结语
以清正廉洁、刚正不阿著称于世的包公,在后世的文学演绎中,焕发出了更为璀璨的光彩。元代的包公文学,突出包公的清廉爱民品质的同时,也有不可忽略的历史局限性,这一点,是我们研究包公的廉政精神时必须要注意的。对元代包公文学中廉政精神的探讨,一方面可以追溯廉政建设的文化渊源,以古为鉴;另一方面能够探索当代全面反腐、依法治国的原则路线,今胜于古。在今天的融媒体时代,党员干部更需要运用多种形式树立传播包拯的廉政精神,培养正风反腐永远在路上的政治自觉,最终实现中华民族海晏河清的伟大复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