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例说汉字兼并的原因和结果

2021-07-09霞,李

宁夏师范学院学报 2021年6期
关键词:通假本字许慎

彭 霞,李 长

(1.华侨大学 华文学院,福建 厦门 361021;2.宁夏大学 人文学院,宁夏 银川 750021)

一、引言

汉字兼并指一个字的意义被另一个字吸纳而其字形随即消失或者用其字形表示和本义无关的意义的语言现象,在现在所知最早的、成系统的汉字——甲骨文中就出现兼并现象,此后,这一现象连绵不断,一直持续到现代汉字。《例说汉字的兼并和消亡》一文较全面分析了汉字兼并现象,而对兼并的原因和结果则语焉不详。今系统分析,以为前文之补充。

二、汉字兼并的原因

形成汉字兼并的原因有四:永久通假、字形相似、隶变、简化。

(一)永久通假形成兼并

冯玉涛(1996)将通假分成永久通假和临时通假。认为现代汉语中还使用的通假现象就是永久通假,在古代汉语或近代汉语中使用而现代汉语不使用的通假现象是临时通假[1]。根据这种分类,我们发现永久通假可能造成兼并。

下面按照现代汉语拼音音序排列字例说明。

譒—播:“播音”“广播”的“播”是出于口,表于言,怎么能够写作手旁呢?原来,它是永久通假字,是兼并了“譒”而来。《说文·言部》云:“譒,敷也。从言,番声。《商书》:王譒告之。”许慎所引《尚书》语,见《尚书·盘庚》,今作“播”。《说文·手部》:“播,种也。一曰:布也。”段玉裁在“譒”下注:“《手部》:‘播,一曰:布也。’此与音义同。”[2]“播”本义是撒播种子,撒种子必须用手,所以字从手。“譒”为散布言论,所以从言。张舜徽“譒”字下注:“播盖播种之专字,故其字从手。播种必以手散布之,故又有布义。譒乃散布言论之专字,故其字从言。今人言广播,宜用此字。自经传通用播字而譒废矣。”[3]皆准确指出了两个字之间的关系,但“播”字已经永久兼并了“譒”,无必要恢复本字了。

契阝—蓟:杜甫《闻官军收河南河北》首联说:“剑外忽传收蓟北,初闻涕泪满衣裳。”“蓟”指唐时蓟州。地名“蓟”是永久通假字,本字是“契阝”字。《说文·邑部》:“契阝,周封黄帝之后于契阝也。从邑,契声。读若蓟。上谷有契阝县。”“蓟”是青草名,本来和地名无关,但是很早就用作地名。《礼记·乐记》:“武王克殷,反商,未及下车而封黄帝之后于蓟。”和许慎叙述的是同一件事情,而《说文》作“契阝”,《礼记》作“蓟”,已经清楚说明通假情况。又《战国策·燕策》:“乐毅报燕王书曰:‘蓟丘之植,植于汶篁。’”《水经注·漯水》:“昔周武王时封尧后于蓟,今城内西北隅有蓟丘,因丘以为邑也。”既然“因丘以为邑”,字就应当从邑,但从古至今却用久通假字“蓟”,“契阝”便不再使用。

丯—介:“一介书生”“一介武夫”中的“介”也是兼并的永久通假字,本字是“丯”。《说文·丯部》:“丯,艸蔡也。象艸生之散乱也。读若介。”按“蔡”有割、杀义,割取、散落的草有小义,所以形容人或者物品小就说“丯”,但从古至今则通假作“介”,也就是说“介”兼并了“丯”字。

勼—鸠:古书常见“鸠集”,今天作“纠集”或“鸠集”,其中“鸠”就是永久通假而兼并了“勼”字而来。《说文·勹部》:“勼,聚也。从勹,九声。读若鸠。”“鸠”是鸟名,西周就可以通假“勼”字。《尚书·尧典》:“共工方鸠孱功。”孔传:“鸠,聚。”这一意义沿用不绝,以至汉朝以后在聚集义上“鸠”兼并了“勼”。

晜—昆:《尔雅·释亲》:“父之姊妹为姑,父之从父晜弟为从祖父,父之从祖晜弟为族父,族父之子相谓为族晜弟,族晜弟之子相谓为亲同姓。兄之子、弟之子相谓为从父晜弟。”可见“晜”应当是表示兄长之义的本字,所以《说文·弟部》:“晜,周人谓兄曰晜。从弟,从眔。”郭璞在《释亲》“父为考,母为妣”下注:“其义犹今谓兄为晜,妹为媦,即是此例也。”[4]又在“晜,兄也”下注:“今江东人通言晜。”[5]说明在兄长义上晋朝有时还用本字“晜”。但是,至少从周朝开始,“晜”就可通假作“昆”。如《诗经·王风·葛藟》:“终远兄弟,谓他人昆。”毛传:“昆,兄也。”其后连绵不绝,如《左传·僖公二十四年》:“我请昆弟仕焉。”《战国策·齐策一》:“今秦楚嫁子取妇,为昆弟之亲。”颜之推《颜氏家训·风操》:“行路相逢,便定昆季;望年观貌,不择是非。”至今只说昆弟,而不用晜弟了。“晜”的兄长义被“昆”兼并,“晜”也就消亡了。

赹—茕:“茕茕孑立”是经常用来形容人孤单的成语。《现代汉语词典》解释“茕茕”为:“形容孤孤单单,无依无靠。”解释“茕茕孑立”说:“孤零零一人站在那里。形容孤单,无依无靠。”[7]但《说文·卂部》云:“茕,回疾也。从卂,营省声。”本义是鸟飞翔时急速回旋,和孤单义并无联系。“茕茕”何以有孤独义?是通假而来,本字为“赹”。《说文·走部》:“赹,独行也。从走,匀声。读若茕。”两个字读音相同,“茕”更常用,商周时期就用作“赹”的通假字,而有了孤单义。如《尚书·洪范》:“无虐茕独,而畏高明。”孔安国传:“单无兄弟也。”《诗经·小雅·正月》:“哿矣富人,哀此茕独。”《离骚》:“世并举而好朋兮,夫何茕独而不予听?”王逸注:“孤也。”直至今日,“茕”依旧表示“赹”的孤单义,导致“赹”被兼并而不再使用。

鄦—许:历史名城许昌和姓氏的“许”来自古国名。《说文·言部》说:“许,听也。从言,午声。”从许慎的解释和古书用例看,“许”的本义是听从义,和地名毫无关系。用作地名和姓氏,是通假兼并的结果,本字是“鄦”。

《说文·邑部》云:“鄦,炎帝太岳之胤,甫侯所封,在颍川。从邑,无声。读若许。”“鄦”在金文中已经出现,邑旁还可以放到字左边而作,如许子钟、许子簠即是。传世文献中,只有《史记》有一次用本字“鄦”,其他古书涉及这个地名时都用通假字。《史记·郑世家》说:“悼公元年,鄦公恶郑于楚。”《史记集解》引用徐广语说:“鄦音许。”根据许慎的解释,我们很容易发现古鄦国的统治中心就是现在颍河边的许昌,但现在都不会写作“鄦”。

又许慎《说文·叙》中叙述自己的世系时说:“太岳佐夏,吕叔作藩,俾侯于许。”周武王把许氏的祖先文叔分封到鄦地,文叔这一脉便以地名为姓,但连许慎在序中也写作“许”,没有用本字“鄦”。

总之,无论作地名还是姓氏,现在都写作“许”而不用“鄦”,“鄦”也就被“许”兼并。

方人—偃:《说文·方人部》:“方人,旌旗之游方人蹇之皃。从屮曲而下垂,方人相出入也。读若偃。古人名方人字子游。方人,古文方人字象形,及象旌旗之游。”“方人”是旗帜飘带的象形字,后称旗游。

《说文》所说子游,是孔子高足之一,其名在今《论语》和《史记·仲尼弟子列传》中都作“偃”,但《说文·方人部》说:“游,旌旗之流也。”《人部》云:“偃,僵也。”“游”的本义是旌旗的飘带,“偃”的本义是跌倒。“偃”和“游”的意义毫不关系,子游为什么却名“偃”呢?因为用作人名的“偃”是通假字,本字是“方人”。“偃”作人名而通假“方人”,古书常见,如《左传·成公九年》记载郑国公子字子游名偃,《昭公十六年》郑国的驷子游也名偃。谙“偃”通假“方人”已成惯例。

方人飘动时弯弯曲曲,便引申出弯曲、凹凸不平义,这个引申义也写作“偃”。如柳宗元《钴姆潭西小丘记》云:“其石之突怒偃蹇、负土而出、争为奇状者,殆不可数。”其中的“偃蹇”乃凹凸不平义,是“方人蹇”的通假。

除以上字例外,最迟汉代就兼并了其他字而现在还使用的字还有(厚实)——笃(诚实)、覒(选择)——苗(指狩猎)、亻水——溺、埻——准、饬——敕等。各组字中,前一个字是本字、被兼并者,后一个字是兼并字。

到近代汉语,很多词源自口语中,但语音的演变使不少字的读音发生变化,为了切合已经变化的字音,人们就取一个同音字表示读音,也出现大量的永久通假字或者兼并字。例如合该——活该、信口开合——信口开河、元来——原来等,各组中的后者依旧活跃在日常口语中。

(二)字形相近引发兼并

以甲骨文为代表的古文字以象形性为特点,主要通过线条的数量、方向、组合方式构成不同部件,以区别不同字形和意义。由于线条的写法、方向、聚合关系有一定限制,导致有些原本不同的字形变得相似,也可能形成兼并。

我们都知道误“晋人己亥涉河”为“晋人三豕涉河”故事,也都知道帝虎鲁鱼的典故。之所以有如此谬误,就在于“己亥”和“三豕”形近,“帝”和“虎”相似,“鲁”和“鱼”类同。虽然它们没有形成兼并,但字形相近导致兼并的过程与此类似。

(4)建立起严格的审查机制,制定严格的审查标准。定期由第三方权威机构对独董的履职过程中提出的建议或存在问题进行客观评价,并将考核结果提交证监会审查评定。

(三)隶变导致兼并

隶书以前,汉字结构以象形性为主,主要通过线条构成字形,但隶书开始,汉字进入符号化阶段,通过笔画构成字形,从而使一些结构不同的字形变成同形字。

(四)简化形成兼并

简化、繁化和文字的兼并、分化有密切联系。繁化往往造成字形分化,简化则往往造成字形兼并。

有的字虽然不是分化造成,但由于音同音近,简化字中也形成兼并。如:祗、隻——只,闘——斗,幾——几,醜——丑,榖——谷,裡——里,薑——姜,孃——娘。

这种兼并还会出现递进兼并的现象,即甲字的意义被乙字兼并,乙字原来的意义又被丙字兼并。如:勝——胜——腥。《说文·力部》:“勝,任也。从力,朕声。”这是胜利、胜任的“勝”字。《说文·肉部》:“胜,犬膏臭也。从肉,生声。一曰不孰也。”这是腥膻的“胜”字。《说文·肉部》又云:“腥,星见食豕,令肉中生小息肉也。从肉从星,星亦声。”这是腥肉即米猪肉的“腥”字。由于这三个字读音相近,“勝”字的胜任、胜利义进入“胜”,字形被“胜”兼并,而“胜”的腥膻义进入“腥”,导致“腥”字有腥膻和米肉两个意义。

甚至原来意义不同、读音无关的字,由于字形相似,也可以在简化字中兼并。如:適——适(音括)、蟲——虫(音灰)、聖——圣(音窟)、諡(音是)——谥(音义或音习)。按“適”的反切是施只切。《说文·辵部》云:“適,之也。从辵,啇声。”这是合适、前往义的“適”。“适”的反切是古活切。《辵部》云:“适,疾也。从辵,舌声。读与括同。”这是快走义的“适”,古人经常用作人名,如孔子学生南宫适(音括)、洪迈的弟弟叫洪适(音括)。“蟲”本来是昆虫义。《说文·蟲部》:“有足谓之蟲,无足谓之豸。从三虫。”“虫”本是毒蛇义。《说文·虫部》:“虫,一名蝮,博三寸,首大如擘指。象其卧形。”反切是许伟切,后来加形作“虺”。古籍已经或用“虫”表示“蟲”的昆虫义,现代汉字只用“虫”而不用“蟲”,导致“蟲”不再使用。古文字中既有“聖”也有“圣”字。“聖”字从口从耳壬声,表示善于听取意见的人即为圣人、聪明人。“圣”是会意字,在甲骨文中已出现,从双手从土,小篆省去一个又旁变成从又从土的结构。《说文·土部》说:“圣,汝颍之间谓致力于地也。从土,从又。读若兔窟。”表示在田间用力劳作,反切是苦骨切。“圣”“聖”原来既不同义又不同音,但简化字却作为“聖”字使用,“圣”原来的意义、读音也就消失了。《说文·言部》:“諡,行之迹也。从言、兮、皿。阙。”反切是神至切。《言部》又云:“谥,笑皃。从言,益声。”反切是伊昔切或呼狄切。“諡”“谥”音义皆不同,但简化字中“谥”却兼并了“諡”的音义,以致“諡”不再使用。

三、汉字兼并的结果

汉字兼并的结果,可以从字义和字形两方面来看。

字义上的结果表现为两点:一是兼并字的义项增加,形成至少两个毫无关联的意义系统;二是被兼并者用于别的意义。

表现在字形上的结果也有两点:一是一些字消亡,成为文字;二是造成文字的分化,出现古今字、分别字、累增字。

形成两个无关的意义系统的兼并现象最为常见,上面所举的永久通假形成的兼并都属于这种情况。

被兼并者用于别的意义的情况则不多见,需要说明。

一般而言,既然是兼并,就表示被兼并者,不会再使用,但也有个别字的正义(指本义和引申义)被其他字兼并,字形却存在,只是假借表示别的意义。

如“公”是面容的“容”的本字。“容”本来和面容无关,是容纳义。《说文·宀部》云:“容,盛也。”“容”是从穴公声的形声字。“穴”和“宀”的表意功能相同,小篆便把“宀”换成“穴”。“公”和“容”音同,“容”就兼并了“公”的面容义,“容”便具有容纳、面容两个意义系统。“公”所表示的面容义被“容”兼并了,但字形并没有被兼并,只是假借作公平、公侯等意义。《说文·八部》:“公,平分也。从八从厶。八犹背也。”许慎所解释的并不是“公”的本义,而是假借义。

由于“公”的本义注入“容”字中,加上“公”又有假借义,就给“公”加形旁造出“颂”表示面容义。《说文·页部》:“颂,皃也。从页,公声。”段玉裁注解说:“古作颂皃,今作容皃,古今字之异也。容者,盛也,与颂义别。六诗一曰颂。《周礼注》云:‘颂之言诵也、容也,诵今之德,广以美之。《诗》并曰颂之言容,天子之德,光被四表,格于上下,无不覆焘,无不持载,此之谓容,于是和乐兴焉。’此皆以容受释容,是颂为容之假借字矣。而《毛诗序》曰:‘颂者,美盛德之形容,以其成功告于神明者也。’此与郑义无异而相成。郑谓德能包容故作颂,《序》谓颂以形容其德,但以形容释颂而不作形颂,则知假容为颂,其来已久。以颂字专系之六诗,而颂之本义废矣。”[10]这段话很清楚地说明“颂”和“容”的关系。

字形兼并造成文字分化的现象很普遍,会出现古今字、分别文、累增字。如“栗”兼并了“溧”,除了本义栗树外,还有寒冷、颤抖等假借义。为了通过字形区别不同意义,便分别加相应的形符制造出今字:加仌旁造出“凓”表示寒冷义,加心旁造出“慄”表示恐惧义。这种处理方法,甚至影响到后人对古书的解读,如上面引用的《七月》中的“栗烈”,《诗经小学全书考》就认为应作“凓烈”。当然这种看法是以今代古,未必合理。

歌迷们耳熟能详歌曲《真心英雄》的“酸楚的泪”,但“楚”怎么有辛酸义,则大概没有几个粉丝明白。因为这里的“楚”是永久通假字,本字是不再使用的“齭”。《说文·齿部》:“齭,齿伤酢也。从齿,所声。读若楚。”“酢”是“醋”的古文,“齿伤酢”就是牙齿被醋螫得发酸。由于“齭”字生疏且笔画复杂,就用音同而字形简单的“楚”通假。“楚”通假“齭”以后,为了在字形上和清楚、整洁义以及灌木义的“楚”区别开,就加形作“齼”表示酸楚义,和“楚”形成古今字。只是到简化字中不用这个今字而仍然用通假字“楚”。

“原”本来是源头义,和原野无关。《说文·灥部》云:“厵,水泉本也。从灥出厂下。原,篆文从泉。”《说文·泉部》:“泉,水原也,象水流出成川形。”许慎认为“原”的本义是源头,有大量例证验证。但古书和现代汉语中“原”又可以表示高原义,例子也很多。“原”的高原义和其本义源头在逻辑上没有任何联系,不是引申发展的结果,而是通假产生的意义。高原义的本字是“邍”。《说文·辵部》云:“邍,高平之野,人所登。从辵,备、录,阙。”由于“邍”的字形比较复杂,在甲骨文中已用读音相同、线条比较少而常见的“原”通假,从而兼并了“邍”字。“原”兼并了“邍”以后,“原”字就有源头和高原两个基本的意义系统,这便会造成释读的不便,影响了文字作为视觉符号的功能。为了最大限度地发挥文字作为视觉符号的功能,达到见形知义的效果,古人通过字形区别,给不同意义的“原”加不同形符:加水旁造出“源”表示源头义,加土旁造出“塬”表示高原义。这样,“原”就出现分别文“源”和“塬”,是为兼并字或者说通假字制造出今字,形成一对古今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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