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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镇化中民族地区失地农民城市适应问题研究
——以西藏拉萨市柳梧村为例

2021-07-01魏小文

西藏民族大学学报 2021年1期
关键词:失地农民村民

魏小文,陈 朴

(1.西藏民族大学财经学院 陕西咸阳712082;2.西藏自治区社会科学院 西藏拉萨850000)

引 言

西藏作为我国欠发达的边疆民族地区,城镇化对其长足发展和长治久安具有重要意义,“十一五”以来,城镇化率不断增长,城镇化进程不断加快,拉萨作为西藏重要增长极,城镇化对西藏区域发展有着重要的集聚功能。自“东延西扩,跨河发展”城市化战略提出以来,拉萨城镇化进程加速推进,城区面积不断扩大,到2017年城镇化率达到42.4%,在城镇化进程中大量的农业用地转变成城市建设用地,随之而来产生了一批失地农民。对于西藏失地农牧民这一特殊群体,学界一直比较关注,学者们对其就业的问题、原因、对策进行了大量研究,认为由于政策、产业、农民素质等方面存在的问题,西藏失地农民就业现状不容乐观[1][2][3]。正是因为失地农民就业困难,政府应该在政策上加大供给,其中,也要重视村两委干部能力在解决失地农民问题方面起到了积极作用[4]。如果使失地农民真正实现市民化,除了要解决就业问题,还要构建在民族文化基础上的社会心理认同[5]。可以发现,已有文献关注点主要集中在失地农民就业问题上,相对于研究区外失地农民,西藏直接研究失地农民城市适应问题涉及较少。社会学角度的适应“强调适应主体与社会环境在适应过程中的互动”,城市适应多数文献认为是因原有生活环境转变为城市环境,而对原有的“经济生活方式、社会交往、价值观念、行为习惯”[6]等与城市社会保持平衡或者相协调。综合已有的研究成果,笔者认为失地农民城市适应是受城市扩张征地的扰动,失地农民原有的经济、社会、心理等方面与城市环境适应过程中的互动。当然西藏失地农民就业问题也是城市适应问题之一,但是城市适应是一个时段性且涉及面较为全面的过程,而学术研究对就业的研究多集中在时点且较为单一。自“十一五”时期西藏城镇化快速发展始,经过十余年的变迁,西藏失地农民对城市的适应到底呈现何种状态,应该有必要对此进行系统认知,从而更好地探求西藏城镇化中失地农民在进入城市后的社会“行动方式、生活方式”“心理状态”的转变,分析问题,寻找原因,以期实现真正的市民化,更好地化解失地农民群体风险问题。本文以拉萨市柳梧村为研究个案,采取实地调查①和问卷调查相结合的方法,更注重于实地调查中的“访问法和观察法”[7](P176)并通过选择最具代表性的案例加以讨论,对微观个体解剖,发挥“小村落大社会”的作用,最终为此类村庄在失地农民适应城镇方面提供有益的借鉴。

一、研究对象概况

柳梧村位于拉萨河南岸,与核心区隔河相望,征地之后的2014年归柳梧新区管委会托管,2006年因火车站建设,之后又因新建柳梧新区②征收了全部土地而失去土地。原来六个小组的失地农民(案例中简称“村民”)现分布在青铁、响冲、察古三个小区内,截至2007年,全村共有723户,1792人,劳动力855人,村民年人均纯收入约为11000元③。经过十多年的城镇化变迁,经济收入来源主要有运输车队收益、房屋出租收益、公益性岗位工资、政策性收入,上述收入的家庭占总家庭比重约为90%、10%、20%、100%。在柳梧新区价值扩散效应的带动下,当时预留的集体土地及附属资产④增值带来的分红,成为村民生计可持续的主要来源。同时,村民的生活方式也发生了变化,村落变成了联排藏式别墅社区,核心家庭不断增加,生活重心逐渐以工作、孩子上学为中心,朝着“定时化”的方向发展,女性从传统的家庭束缚中解放出来,村民同拉萨城区居民一样可以享受城市公共服务带来的多样化的医疗、教育、交往、休闲、娱乐以及其他活动。从生计生活方式表象看,村民已具备了市民的特征,其变迁主要是受政府主导的柳梧新区这个城市因素⑤的影响,故而将村民研究聚焦于城镇化视域下的城市适应性。

二、城郊失地农民城市适应问题的多维度展演

按照马克思生产方式和马斯洛需求层次理论,结合阐释性定义和调研实际,笔者认为西藏失地农民的城市适应应该包括经济、社会、心理三个层面。柳梧村失地农民由于传统思维、方式、依赖的惯性在经济、社会、心理三个层面的城市适应都存在一些问题。

(一)经济层面的城市适应问题

城镇化进程中传统乡村社会网络与城市社会网络对接过程中,经济层面是基础,经济层面的适应又称生计适应,而生计城市适应包括自适应和他适应[8]。自适应是指通过某种方式的自我调适不断适应城市化的生计方式。他适应是指得益于制度设计和政策支持而不断适应城市化生计方式。

1、生计方式的城市自适应问题:利益与失范

柳梧村运输车队自2007年成立后经历了村民城市自适应的全过程,在生计自适应过程中具有很强的代表性,可以作为案例加以分析。在城市化进程中,柳梧新区基础设施和项目建设为村民提供了生计来源,自2006年征地之后,柳梧村便成立了运输队从事运输和建筑工程业⑥,从而实现了人均收入大幅增长。但运输队在参与柳梧新区基础设施建设过程中,并不是一开始就能适应城市产业发展中的社会互动方式。2012年运输队成员为能从工程运输和建设中获取更多利润,以简单的“买卖”思维采用垄断运输材料、哄抬建材价格、强买强卖等不正当的竞争手段,对新区建筑建材市场进行了一些不合乎市场法规的失范行为。村民DZJM介绍说,“车队在火车站建设征地时由村委会主导下成立的……当初的想法就是要不断占有市场,不仅要占领柳梧新区这一块的建筑市场,还要扩大到其他地区。但是后来运输队成员的想法改变了,认为我们失去土地,而且柳梧新区是在我们村土地上建设起来的,那么在建设过程中,只能是我们有权参与工程运输和建设,因此,就不让其他运输队或个人参与新区建设。最后,就违规了,所以把队长也撤换了”。

可以看出,村民心里预期其实很简单,就是要“占有市场”,虽然村民从事了十余年的非农产业,但藏民族原有的“强权理性”⑦惯性思维依然强力规制着社会运行,在面对外来的城市新事物,以利益的方式诱惑着村民逐利而与不同利益群体之间有经济利益的博弈时,往往“在不同时期会根据情况作出符合自身利益的选择”[9],甚至“采取一些看似不理性的过激行动策略,而获取最大化收益,积累更多的经济资本”[9]。为获得更多经济利益,所以才会有“柳梧新区是在村民土地上建设起来的,……只能是我们有权参与工程运输和建设”的失范逻辑思维,运输队成员并没有考虑到土地的产权已经转让而且已得到补偿。为纠正失范行为,转变运输队员思维,当地对涉事人员并没有采用司法手段处理,而是通过上门宣传法律、合法市场行为、维护市场秩序等方面知识的方式以人文关怀手段调适着村民对城市生计方式的适应。此后,柳梧村成立了无地农民运输合作社,以组织的方式,更好地来适应城市生计方式,同时也通过开例会的方式,时刻提醒成员遵循市场秩序,使这一群体不断认识和适应城市的市场经济运行方式,遵守市场行为逻辑。

2、生计方式的城市他适应问题:行政与司法

村民生计的城市他适应问题主要表现在传统契约与市场经济法律之间的冲突而带来的司法供给不足。如前文所述,在柳梧新区建设过程中,运输队利用地理区位优势参与运输和工程建设,从中获得了巨大的经济收益。但为施工方运送建筑物资所需资金,往往都是运输队先期垫资,施工方为其开具收据,由于“三角债”“多头债”等原因,施工方没能及时兑现欠款且久拖不决,而运输队对所欠款项不愿通过司法途径解决,而只是通过私下沟通,催欠款方自觉还款的传统方式,导致对方对其口头承诺的还款时间屡屡爽约,村民对此意见非常大。目前,在驻村工作队和柳梧新区管委会的努力下,车队欠款问题逐渐得到解决。

可以看出,运输队与施工方的交易属于市场经济行为,是需要依法规范的。但是,由于运输队没能够意识到法律在经济行为中的重要性,在西藏传统文化中契约精神是建立在“一言九鼎”口头上的,作为优秀传统文化在乡土社会中有其存在的土壤。但是在市场经济社会中,口头承诺的传统契约精神已经不适应市场经济行为,取而代之的是以法律为正式制度的契约。诚然,柳梧村有些村民有了法律意识,比如村书记、车队队长,他们认为“有时候打官司也挺管用的”,但是却以“打官司时间太长,还要花钱”为由,错误地想依赖于行政力量来解决问题,从而又延伸出来一个问题就是对政府“绑架”的他适应问题。

一直以来,西藏各级政府以“保姆式”的行政方式为基层成员解决了大量发展中面临的问题。但随之而来的是村民对政府的依赖,村民有问题首先想到的是政府,认为政府可以解决其任何问题,而在依法行政的背景下有些行为是政府无力解决的,必须要通过司法途径来解决,这种对行政和司法的混淆,影响了政府的公信力。柳梧村村民也不例外,依靠新区管委会追讨欠款而不走司法程序,充分说明了司法他适应在基层的缺失。调研过程中我们也发现日常具体工作中行政干部在处理村民各类事务,而缺少司法干警,加之司法程序复杂,成本高,宣传不到位等问题,阻碍了基层普通村民对司法的需求。较之农村的习惯法来处理成员之间关系不同,城市社会很大程度上是完全的法制社会,缺失他适应带来的城市适应问题成为村民生计方式城市可持续适应面临的重大问题。

(二)社会层面的城市适应问题

马克思认为,“物质生活的生产方式制约着整个社会生活、政治生活和精神生活”。城市化必然带来城市社会结构,其结果会产生失地农民对城市社会和精神生活的城市适应,笔者以城市社会管理和宗教信仰理性两个案例来说明柳梧村村民的社会层面的城市适应问题。

1、城市生活规范的适应:牛和管理

失地农民对城市日常生活规范的适应程度是影响社会层面适应的重要因素,即便村民早已熟悉了这一城市,但对城市生活的规范仍有一个互适的过程。柳梧村征地之前牛是主要生产和生活资料,但经过十余年的城镇化,村民生产和生活中对牛的依赖几乎完全脱离,但是目前仍有部分牛在社区内养殖。在访谈中村民SL表示“他们搬到新小区的时候直接把原来饲养的牛送到隔壁桑达村了,因为政府规划和生活环境与养牛会发现冲突。目前柳梧村除了察古组,其他小区里还有不到30头牛,之所以养牛,是用于以后放生,放生的动物可以是牛、羊等大型动物,也可以是鱼之类的小型动物。现在生活条件好了,也不想宰杀食用。现在各种条件越来越好,养牛还是有点不方便,牛比以前少很多,主要是有些老百姓还不能一下接受,要有个时间过渡,不管怎么说早晚会变成城市,早晚观念要转变”。从村民的访谈可以看出,当前的牛已经不具备生产和生活资料功能,受到传统宗教观念的影响,养牛是用于“放生”,牛成为了一种具有宗教信仰功能的动物。调研中我们也发现这种信仰功能的牛“悠闲地漫步”在城市的多条道路上。然而,村民这种放养式的养殖行为与城市市政管理产生了不适应。为美化环境,新区在道路两旁种植了以草坪和灌木为主的绿化带,而放养的牛经常对绿化带进行啃噬⑧,破坏了公共设施而对村委会进行了处罚。随后,村委会和驻村工作队召集23户牧民,专门针对这一现象召开会议,规定养牛的家庭安排人员确保每天有人管理牲畜并同村委会签订责任书,之后问题逐步得到缓解。

从总体上看,村民对城市的日常行为规范不太适应,原来以农业为主题,牲畜管理不是“问题”,而城市化后,养牛作为一项问题已经成为村民对城市管理不适应的一个表现。城乡二元结构强化了城乡行为规范的差异,由于长期的农耕生活深深植根在失地农民的思想意识当中,虽然经过时空转换,村落被置于城市中间,但由于农牧思想的路径依赖,难以在短时间内实现行为方式的转变,导致了村民对这些行为规范的不适应以及遵守的不自觉性。

2、宗教信仰的城市理性化:“心中有佛”与“神佛祛病”

宗教信仰是藏民族社会生活的一个重要子系统,是藏民族文化的重要标志之一,因此对具有群体性的宗教信仰来研究村民社会城市适应更具有针对性。随着城市化建设的进一步深入,村民的宗教信仰也在随着原有社会样态的改变不断与城市生活进行调适而趋向世俗化。村民对待宗教信仰逐渐摆脱了宗教在生活中之羁绊,对待宗教日益理性化,这是城镇化过程中在社会层面城市适应的具体表现。

随着生计方式的改变,当前除了在特殊的宗教节日参加宗教活动之外,村民还是将更多的时间投入到了经济与商业活动中,村民尤其是青壮年村民只在重大节日或自己有意愿时前往寺庙完成自我宗教行为,原有的每人每天固定时间去寺庙的宗教行为逐渐消失。而空闲的老年村民还会延续传统,到“拉康”⑨或村中道路上转经,但更多地作为一种休闲健身方式来对待。在访谈过程中,村民表示“对于寺庙的布施随心意,有钱就多给”⑩,年轻村民则表示“信仰佛教是我们藏族的传统,我们无法丢弃,只要心里有佛就行,不用每天都去”。

随着城镇化的深入,村民并未放弃宗教信仰,但对待宗教开始相对理性,已从盲目的信仰变成了选择性、理性的信仰观念,也从一味追求来世转向对现世利益的关注,而且并未将增加的经济收入更多地投入到宗教活动之中,而是更多用于扩大再生产。正如村民所言“只要心里有佛就行,不用每天都去”,对于宗教活动的参与也从一味注重形式转变为内心信仰为主。

正因为村民的宗教信仰行为本身不断适应着城市,因此,受其影响的生活方式也在不断调适,当前藏传佛教以历史文化路径仍旧影响着藏民族社会各个层面,其中对待疾病及行为方式更能显示城市化中受宗教影响的社会层面的不断调适过程。调研发现,村卫生室每天早上都有大批村民前来诊病,当我们问1983年出生的村医“现在村民得病还有没有请喇嘛念经的?”,村医带着一股冷笑说“没听说过,也没见过。”村医的回答有可能在她这个年龄或者她周围真的不存在这一现象⑪。从一个侧面也可以分析出大部分村民早已改变了连村医都没听说的“以前还要请人(法师)在家念经三天,熬上十来天病才好”[10](P80)的传统神佛祛病模式,村民对可认识的疾病接受现代医疗的医治已成为日常生活行为。但是一种传统文化或者是传统礼仪的延续性不可能在短时间内消亡,年龄偏大的藏族村民在诊病过程中往往采用传统神佛祛病与现代医学诊疗并用的方式,这一点在调研过程中得到了证实。在村外十字路口,放着用来祛病的“Lv(发平声音)”⑫,说明神佛祛病方式仍存在于村民中,虽然村民更多地依靠到诊所进行现代医疗方式祛病,但作为传统祛病的组成部分,“Lv(发平声音)”依然发挥着村民对神佛祛病的寄托。在肯定两种医疗体系并存无害的前提下,笔者认为对神佛祛病的需求并不是因为在城市化中现代医疗供给能力不足产生的,更多的是村民因对传统文化的路径依赖而选择的“回归性策略”,在还没有完全达到社会的城市适应,村民社会融入仍将呈现一个“逆向发展”的态势。

(三)心理层面的城市适应

心理层面的适应是研究失地农民城市适应的重要内容,是失地农民积极接纳城市社会环境,将城市方式内化的一项重要衡量内容。本文用村民对城市的“身份认同和归属感”[11]两个方面来说明失地农民对城市的心理认识及适应程度。

1、身份认同:自我和他我

“自我认同是个体对自我身份的心理认同感。”[12]因此,当村民原有的农牧价值观念与城市因素组成的价值观念体系交互时,意味着要对自我重新界定,即对于“我是谁”这个问题的重新回答。

城市化过程中,村民在户籍上未归为市民⑬,仍享受着农村的制度供给,但是实际上对“市民”还是“村民”,自我和他我认同都呈现了不同的心态。当问到村民“你觉得你是城里人还是农村人?”,村民E回答道:“怎么说呢?应该是半个城里人,半个农村人。”这一回答也得到A、B、C、D村民的响应。当问到“你愿不愿把户口变成城里户口?”村民F回答道“不想,变不变的有什么区别”,村民A说“农村好,我们村周围不都是城市嘛,还需要变什么?”

访谈显示了村民在面对现代化的柳梧新区以及所享受的城市公共服务时,在自我认同开始出现了“半个城里人”的认识,正是因为其真正享受到城市人应该享受的服务,所以村民对其在户籍制度上由“农村居民”户口变为“城市居民”户口的期望值较低,“变不变的有什么区别”正说明了政府在城市化过程中并没有采取变更户口,简单地把失地农民的身份表层市民化,而是借助新区这个城市因素,不断加大城市公共服务供给以及提升自我发展能力(前文有述),使村民在心理上达到根本上“半个城里人”身份的自我认同。

除了自我身份认同的变迁外,他我的身份认同也在变化中。村民在运输队经营过程中曾面临过“农牧民身份认定”的尴尬。运输队在办理退税过程中⑭,税务机关办理此项业务时,需要当地民政部门出具证明,按照税务局要求,运输队请求民政局出具了“车队成员属农牧民,柳梧村范围属农牧区”的证明。此项证明说明了村民“农牧民身份”在城镇化过程中他我认同的模糊,村民认为自己具有农牧民的合法性,但在对接城市管理过程中,村民开始意识到自己农牧民身份是需要上级政府相关部门予以认定的。正是因为其居住环境、生计和生活方式的城市化,税务部门在处理村民身份上出现了不确定性,也可以看出,村民市民化已得到了他我的认同。

2、城市归属感:代际和焦虑

相对身份认同,村民对城市归属感不强,归属感指的是居民对本社区或地域人群集合、生产生活方式的认同、依恋等心理感觉。不可否认,村民对城市的归属感是一个长时段的心理调适过程,不同的社会群体对其认识也不尽相同。一般而言,年龄偏大的群体整体上仍“抱守”平静、悠闲、闭塞的藏族传统农牧文化和价值观念,与现实生活中的城市文化仍有一些不适。访谈中,我们提出了一个假设:“假如现在给你划一片耕地再让你耕种您是否愿意?”不同年龄阶段的村民他们的答案是不一样的(见表1)。

表1:柳梧村不同年龄段人群对种地的心态

回归乡土还是适应城市是一种心理重塑,不同年龄阶段的村民心理及理由是不相同的,60岁以上的老年人更愿意回归乡土生活,虽然城市生活更加富裕方便,但是他们对农耕生活以及传统文化路径依赖仍旧很强。45-60岁之间的村民群体对城市化的心理适应视角是工作能力,因为该群体年龄偏大,工作能力不断退化,面对养老压力和培养下一代的责任,在失去耕地后出现了预期心理焦虑。30-40岁之间的村民处在身强力健,就业能力强,享受着运输队等合作组织以及打工所带来的收入,同时此类群体对笔者谈到“自己小时候种过地,不希望自己的下一代还是农民”,所以“种不种地”持谨慎态度。作为20-30岁的年轻群体的答案是否定的,更愿意享受城市带来的便捷与舒适。处于不同代际的村民由于其生产方式、经济收入、社会地位、就业能力的不同,直接导致不同代际的生活方式、利益诉求及价值取向的差异。通过在茶馆和村民⑮聊天时的内容能分析出不同代际差异的原因主要担心“以后生活没有着落”。用村民A的话说:“我们都这么老了,打工也没人要。”笔者解释道:“你们有分红,有车队,还有养老金”时,村民B不屑地回答道:“养老金就那一点”,村民C则开始抱怨道:“外面老板还欠我们的车队钱要不回来呢……”村民A则补充道:“钱早晚会花光的”。可见,村民是由于焦虑收入来源不可持续,才对“种地”有归属感,因为土地能给他们提供“花不光”的生计和生活资料,因此,理想的城里生活和现实的收入可持续担忧的鸿沟影响着村民对城市的归属感。

三、西藏失地农民城市适应性问题的评价及建议

通过村民经济、社会、心理三个层面的城市适应问题案例的展演,大致描绘了经过十余年发展的西藏失地农民多维度的城市适应问题。相对于生计生活的方式,知识技能、思想观念、角色意识、城市归属等精神层面依然会有不适应城市之处,但是城市的变迁也推动着惯习不断调适,这种变迁虽然不能从根本上消除城乡二元差别,但也让失地农民基本摆脱了二元体制下的农村给他们带来了利益和好处,多数人是有失地和融入城市意愿的,也可以看出,失地农民对城市的适应是一个长期复杂的系统工程,不仅仅是谋生手段、居住空间的非农化转变,而是一系列角色的整体转型过程。

虽然经过了十余年的城镇化,总体而言,当前失地农民仍处在传统性与现代性的二元共存与互动的传统向现代过度的阶段,“利益行为的失范”“传统契约失效”“牛和城市管理”“神佛祛病和现代医疗”“愿意再去种地”等文中所涉及的案例,都能体现出一个传统向现代过渡阶段的社会样态,从文化功能论的角度看,“任何生活方式都是处于一定生存环境中的人的需求与欲望的产物,这种欲望经过文化的陶冶可以作为行为的指导,结果是印合于生存的条件”[13]。然而,当这种相对稳定、“印合”的原来农村生存环境面临崛起的城市冲击发生变化时,原来那种不自觉的“印合”所具有的弊病就会显现出来,因为村民们也难以在环境发生变化之前就做出预判并做出相应的选择,所以“并不能作主动的有计划的适应”[13](P108)。而当前村民们存在着适应问题,正是在没能预判后,主动地进行积极适应,但这也需要经历一个从不适应向适应转化的过程。

社会变迁中传统与现代性之间并没有一条明确的界限,传统和现代性相互交织,同时存在于同一事物或现象中,失地农民原有传统并不都是城市适应和社会发展的阻碍,相反,时间的推移也并没有导致传统的消失,比如对宗教信仰的传统在参与城市现代化的过程中获得了“心中有佛”“神佛与现代医疗共同祛病”等新的存在形式,反而表现出较强的城市适应力,可以预见,失地农民现有的不适应将会在一个时段内得到不断适应。

随着西藏城镇化进程不断深入,类似柳梧村这类村庄还会继续出现,笔者建议这类村庄面对已经崛起的城市,原有的社会样态已经无法返回,应放弃以传统的农业生产生活方式的思维和观念,接受和适应现代城市文明,但也不能放弃自己所有的传统生活方式,在不断适应城市社会的同时,主动地保持部分自身优秀的文化传统。由于西藏城镇化往往是自上而下式的变迁,而不是渐进式自主发展而成的结果,因此急于全盘城市化,使村民能够全部适应城市,势必会有反作用。在政府设置此类发展路径时,应该更多地增加城市公共服务的供给,在制度设计上,在保持西藏农牧区优惠政策不变的情况下,增加城市政策的供给,构建农牧区和城市政策并用于失地农民的制度设计,促进其更好地适应城市,从而最终解构城乡二元社会结构。

[注 释]

①采用实地调查主要是柳梧村的追踪调查,采用此方法在于适合于纵贯性课题的研究,尤其适合于追踪研究和回溯研究。

②2007年11月在原来柳梧村的范围内开始筹建柳梧新区,经过十多年的发展,当前的柳梧新区的建设已具备了现代化城市的雏形。

③数据来源为2018年9月30日柳梧村委会访谈。

④筹建柳梧新区时政府为柳梧村的发展预留了集体土地,柳梧村在此基础上修建54套商铺,一座小型藏香厂,一处林卡,一个停车场,以及占股49%的柳梧新区综合农贸市场,组成了村集体经营性资产,2017年集体资产分红总金额为670余万元。

⑤2007年笔者对该村调研时发现村民变迁影响凸显了青藏铁路和拉萨火车站建设的权重,2018年回访发现由政府主导的柳梧高新区这个“城市”因素成为继青藏铁路建设之后影响适应性的又一重大因素,

⑥当前柳梧村运输队主要以工程运输、工程基建为主,通过运输、沙石材料供应、工地施工、市政建设维护等方式参与到新区开发建设中。

⑦旧西藏,由于广大农牧区长期被三大领主统治,农牧主为维护其反动统治而具有的强行占有思维,也会在潜移默化中影响到广大农牧民,民主改革后,农牧主阶级虽然被消灭或改造,但这种思维却以原有惯性长期停留在农牧区社会中。

⑧2017年,由于察古组牧民的三十余头牲畜因无人管理跑到市区内损坏绿化设施,因此管委会工作人员通知村委会的负责人到指定地点缴纳罚款,但是当村委会负责人到达现场时,却发现现场工作人员已联系好屠宰场准备将所有牲畜屠杀,后送至惠民售肉店,并要求缴纳9万的罚款金,在村委会协调下,罚款降低到3万。工作人员表示如果下次再出现这样的情况就直接解决牲畜,不会再通知村委会。⑨柳梧村有一座拉康,名为嘎琼祖拉康(音译),噶琼祖拉康全称“杰德噶琼多杰英祖拉康”,位于新区较中心位置,拉康除了具有宗教功能外,2011年翻修增加了广场,又具备了为居民提供休闲场所的功能。

⑩村民布施多少全凭自愿。但是我们不能确定,较为富裕的村民继续以他自有的宗教心态对拉康或拉萨的其他寺庙进行超出一般收入村民的布施支出。

⑪不排除村医不愿涉及宗教仪式方面的问题。

⑫Lv(发平声,音)是指替身品,赎命物,宗教活动中用以忏罪替死的财物,旧时西藏有些地方为病人送崇的风俗,替人受灾害的鬼物,一般是用青稞制成的小人。

⑬本文认为户籍上的市民化并不代表失地农民的城市化。

⑭2012年由于运输车队不具备企业性质,因此由所在地税务机关代开发票给服务单位后,按照相关受理文件规定:“对农牧民在农牧区从事运输业务取得的运输收入免征营业税”。因此,柳梧村运输队要求退税。

⑮聊天的村民在茶馆吃藏面,喝甜茶,年龄都是40岁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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