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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牛,神牛(短篇)

2021-06-30付久江

鸭绿江 2021年3期
关键词:神牛小夏黑车

倒退二十年,我居住的燕城还远没有现在繁华。市中心三十几层的银星大厦还没有崛起,蝴蝶展翅状的立交桥也还没有修建。沿街的小楼背后,一条条小胡同通向灰屋顶的棚户区,如果在高空向下俯瞰,就像一张破损的巨大蛛网。

那时燕城几乎没有私家车,公共交通工具呢,除了有数的几趟公交车和百十辆出租车,还有一种被称为神牛的人力三轮车,红布棚,蓝车厢,后厢板镶嵌了一个霸气十足的牛头,整日奔走在大街上,载客拉人,聊以代步。

说起来,神牛原本是三轮车的商标,被我们燕城人整天呼来唤去,天长日久,就变成了它的名字。

站在二十年前的燕城街頭,面对满大街奔走的三轮车,只要你招手大喊一声“神牛”,总会有几辆空车停下来,车夫们脚踩刹车,循声观望。接下来你就会看到他们之间开始了小小的竞争,从不同方向飞奔而来,快者为胜,奔到你面前,照例是脚踩刹车停下,恭恭敬敬请君上车。

坐在暄腾厚实的海绵垫上,一路优哉游哉,沿途街景尽收眼底,很神,也很牛。那一刻你就会感觉,再没有比神牛二字更贴切的称呼了。

如此舒适的享受,起价只需两块钱,路远者加一块,哪怕是曲里拐弯的小胡同,也会把你送到家门口。

廉价方便,乘者甚多,神牛一度成为燕城人出行的主要代步工具,于是更多的神牛蜂拥着进入燕城,严重影响了出租车的生意,惹得出租车司机们频频聚众到市政府门前抗议,要求取缔神牛。政府方面也很头疼,最开始蹬神牛的是一批燕城的下岗工人,政府为了鼓励他们再就业,还专门为他们办理了运营牌照,哪能说取缔就取缔呢?倒是那些无证黑车,鱼目混珠扰乱了市场。

于是政府下令打击黑车,一支协助稽查警抓黑车的队伍随之诞生了。二十年前,我就是这支队伍里的临时工,整天穿一身貌似警察的制服,骑着摩托车奔驰在大街上,感觉很是拉风。

更多的时候,我们抓黑车是集体出击,协同作战,五六人一组,驱车寻到神牛聚集的窝点,这边抓那边堵,抓来的黑车统统运到城郊北山的停车场扣押。

被抓的黑车车主身份也很复杂,有本地无业人员,也有进城讨生活的外乡人。总之过不了多久,他们便会人托人,七拐八拐地打通关系,交一笔罚款,把车赎回去。所以这一路抓下来,几乎燕城所有的无证神牛都被抓过,最后又都回到了大街上。

起初,我对这种抓抓放放的行为很是费解,后来才明白,罚款是稽查大队预算外开支的来源之一,包括我们这些临时工的工资。

相比黑车的最终去向,我更热衷于抓黑车的过程。二十多岁,正是争强好胜的年龄,每个妄图逃跑的黑车,都会激起我的征服欲。这很像警匪片中的收网行动,惊险刺激的快感之后,是抓捕所带来的成就感。当然,如果遇见年老的车夫,我会在追逐中有意放慢车速,让他侥幸逃脱。我妈经常嘱咐我,干啥都不易,凡事别太过,得饶人处且饶人。

当然也有追不上的漏网之鱼,比如古克力。

众多车夫中,我能记住古克力,源于我对他的一次追逐。也就是在那次追逐中,我见识了他惊人的速度和超人的技艺。

那是一个烈日炎炎的盛夏午后,我们几个临时工在稽查警的带领下,驱车摸到城南公园后门。那里有一排枝叶繁茂的百年老槐,是车夫们歇晌纳凉的聚集点。

远远便看见好多神牛聚集在那儿,红彤彤的车棚连成一大片。车夫们都在歇晌,有的扎堆儿打扑克,有的在打瞌睡。当他们觉察形势不妙时,摩托车已经堵住东西两边路口,形成包抄之势。

查证!有证放行,没证扣车。

伴着一连串的叫苦和哀求,一条长长的钢丝绳顺着抓获的黑车的大架子贯穿过去,前后两头咔嚓锁死,像穿糖葫芦。接下来,一脸霉运的黑车主们将在我们的监督和指挥下,把车蹬到城郊北山停车场,长长的车队浩浩荡荡穿过燕城大街,像一队流放的苦役。

快追!又是他!耳听同事小王一声喊,一辆神牛冲出包围圈,从我面前一闪而过,眨眼间已经蹿到百米开外,冲向车流汹涌的青年大街。来不及多想,我发动摩托车,加大油门开追。

那个中午,燕城的青年大街上,好多路人都目睹了一辆摩托车追撵着一辆神牛,由南向北飞驰。抓黑车一年多了,我还头回见有人把神牛骑得这么快——我的摩托车一直在加速,却始终没有缩短与神牛的距离。我瞟了一眼指针持续上扬的迈速表,不能再快了,半年前,同事小张就是在追赶神牛时骑翻了车,摔断了胳膊,在医院躺了一个多月。

刚要放弃追赶,前面十字路口亮起红灯,一辆接一辆自行车在道口挤挤插插停下来,堵住了神牛的去路。我松了一口气,心中暗笑,小样儿!你倒是跑呀。

我还是高兴太早了。逃跑的神牛并没有停下,甚至还在加速,直奔路口冲去,在几近撞到行人的瞬间,车身忽地向左一歪,右后轮腾空而起,半个车身飞上了马路牙子,前轮和左后轮从行人闪出的缝隙间穿梭而过,剐翻了靠边儿的一辆自行车,顺势右拐,蹿出好远才三轮着地,在行人的惊呼和叫骂声中继续向东逃窜。

等过红灯,我驱车右拐,远远见那神牛已经钻进了一片棚户区的小胡同。消失的瞬间,骑车人扭头看了我一眼,也就在那一瞬间,我记住了那张黧黑的脸,也记住了那辆车——后厢板上用白油漆涂抹了一个自编的号码——007,像两只瞪得溜圆的大眼睛,眉角挂了一把大镰刀。

我暗骂一声“黑邦德”,常赶集没有会不到亲家的,走着瞧!

回到稽查队,同事小王问我,我说穷寇莫追,放他一马。小王嘴一撇说,是没追上吧。我追过这家伙,跑得比贼还快,要车不要命的主儿!

发动机竟然输给了一双脚,简直是在丢工业革命的脸。我就这样和007杠上了,没事便骑着摩托车满大街找他,于是就又有了后来的两次狭路相逢。为了赢他个心服口服,每次瞄见他,我都是悄悄靠近,大喊一声“神牛”。007闻声脚踩刹车停下,见是我,一愣,一惊,蹬车一路狂奔。目测他跑出百米开外,我才加大油门一路狂追……第二次追逐依然以失败告终,神牛钻进棚户区的小胡同里消失不见了。最后一次勉强算是打了个平手,我把他追到一个倒闭的工厂大门前,那里是一条死胡同。

007无处可逃,掉转车头,眼睛紧盯着我,双手紧握车把,屁股从车座上翘起来,右脚踩刹车,左脚紧扣翘起的脚踏板,整个重心压在上面,身子绷成一张弓。汗水浸透的半袖衫和短裤紧箍在身上,浑身疙疙瘩瘩凸起的腱子肉,仿佛要从紧绷的皮肤中迸裂开来。他在蓄势发力,随时准备松开刹车线,把车子箭一样射出去。

我下车熄火,点燃了一支烟,然后把半盒烟远远地抛过去。他伸手接了,这才放松下来,哈哧哈哧地大喘,扯下系在车把上的毛巾擦汗。

聊起来才知道,他叫古克力,大我两岁,外乡人,来燕城两年了,一直在蹬黑车。

那个下午,我和古克力坐在工廠前的空地上,烟头丢了满地,东扯西拉地聊了很久。我告诉他,我就是个协助抓车的临时工,不是非要跟他过不去。到处找着追他,就是有点不服气。能把三轮车骑这么快,也是少有。古克力说,不快点跑咋整,抓住就得扣车罚款,比割肉还疼。又说,不抓时,舍不得花钱办牌照,如今抓得紧了,政府又不给办了。想花钱买个牌照吧,倒卖的牌照又水涨船高,贵得吓人。眼下只能蹬个黑车,整天东躲西藏,像做贼。

我拍着胸脯向古克力承诺,以后再有抓车行动,我会提前想办法通知他,比如在某个固定地点写字为号。古克力感动得不知说什么好,一个劲儿地给我敬烟点火。

我又让古克力表演了一次独轮飞车,只见他慢悠悠骑着神牛,突然车把猛地一扭一压,车身一个歪斜,一只车后轮悬空翘起,忽快忽慢,在空场上画着8字,像耍杂技。我也骑上神牛试着蹬几圈,哪知这三个轮子就是不听我使唤,总往墙上撞,好像那上面有吸引力。

此后半年,得益于我的通风报信,古克力一直“逍遥法外”。春节回老家前,古克力特意来找我,非要请我喝酒。我拎了两瓶酒,坐着他的神牛来到城东胡同里的一家出租屋,进门见一个扎围裙的女孩,正在煤气灶上翻勺炒菜,古克力喊她小夏,让我叫她嫂子。小夏甩着马尾辫白了古克力一眼,回头冲我一笑,说别听他胡嘞嘞,叫姐。

酒至半酣,古克力跟我说起小夏,俩人是老乡,在老家时就偷偷好上了,借出来打工的机会,顺水推舟住到了一起,当然也是“无证驾驶”。小夏臊得脸通红,拿脚在桌底下一个劲儿踢他。

转移话题,古克力又跟我讲他蹬神牛的一些趣闻:拉少妇跟踪老公抓小三,按时间算钱,有时还能看一场家庭肉搏战;灌煤气能拉个来回脚儿,扛罐上楼再给加一元;拉俩大胖子给你加一元,却把车胎给你压冒炮……在他眼里,燕城人虽然小气,可是心不坏,好多人往往是坐车前牙尖嘴利地跟你讲价,三元的车程讲到两元,下车见你满脸是汗,便又生了菩萨心肠,一元钱再给你加回去。当然也有坐车不给钱的,或是喝醉了酒,或是干脆横眉立目耍无赖,但是这样的人毕竟少数。最让他头疼的还是我们这些抓黑车的,整天追得他们东奔西逃,耽误挣钱不说,感觉像做贼。现在可好了,有了我这个内应,从此可以高枕无忧。

过完年,古克力从老家回来,蹬着神牛把满满一袋小米送到我家,说是自家地里产的,熬粥又黏又香,养胃。

蹬黑车的,抓黑车的。一个像逃犯,一个像卧底。我不知道该怎样定义这种关系。总之,如果没有后来发生的事,我想我们之间的交往,也许会这样一直不温不火地延续下去,说不上肝胆相照,却也会各自安好。

那个夏天,一场室内自行车场地巡回赛转站到了燕城。大赛主办方是省体育局和省自行车协会,协办方是燕城市体育局,赞助商是一家知名品牌的自行车生产厂。争先赛、计时赛、追逐赛,每项冠军都有高达五万元的奖金。赛前一个多月,宣传车就已经来到燕城的大街上,不菲的奖金,大张旗鼓的宣传,让即将到来的比赛在暑热中持续升温。

不过又有小道消息说,随行比赛的,有一名刚刚退役的职业赛车手,是赞助商暗地里雇用的,每到一处,便以自行车厂区域代理的名义报名参赛。上几个赛站,他已成功包揽了各项冠军,将所有巨额奖金收入囊中,来个“肥水不流外人田”。

暗箱操作,让人不齿,同时也激起了燕城人骨子里的斗志,好多家单位到处挖选手报名参赛,想赢下那笔巨额奖金,杀一杀对方的嚣张气焰。

这些所谓的内幕都是我同学孙杰跟我说的。他是炼钢厂的工会干事,老总身边的红人。他们厂老总是个骑行爱好者,誓要拿下比赛的冠军。于是厂里工会特意从外地也请了一个专业车手,准备与对方一决高下。哪承想这个车手刚来没几天,便在训练中拉伤了韧带,医生说需要静养两个月。

说这话时,离比赛只有半个多月了。正是一个暑热渐消的夏夜,我陪孙杰坐在路边的露天烧烤摊前撸串儿喝啤酒。一时找不到合适的人选,厂里老总为此事闹心,孙杰也跟着发愁。

望着路灯下有神牛驶过,晃晃悠悠像耍驴皮影,我突然想起了古克力。

我说,有啥闹心的,不就是比快吗,我给你推荐个选手。孙杰以为我在逗他,说没心思跟你闹。我说谁跟你闹了,我手头真有合适的人选。孙杰问我选手情况,参加过啥级别的比赛,得过啥名次。我说,我推荐的选手既没有参加过比赛,也没得过名次,就是个蹬神牛的,能把神牛蹬飞了。孙杰瞥了我一眼,说你以为市场买大白菜呢。见孙杰一脸不屑,我便和他说了追逐古克力的事,说到兴处,难免有些添油加醋。我说,你可以不信我,可你不能不信摩托车,摩托车PK神牛,两负一平。孙杰一脸狐疑地看了我老半天,说既然你吹得这么神,我倒要见识见识这个家伙。

第二天晚上下班,我去出租屋找古克力。古克力和小夏正吃饭,见是我,古克力招呼小夏倒酒,要跟我整点儿。半杯酒下肚,言归正传。听说是去参加比赛,古克力一个劲儿摇头,说可拉倒吧,我一个蹬神牛的,哪能跟人家专业的比,关公面前耍大刀嘛,有那工夫,不如多干俩活儿呢。我问他,你这一趟活儿三块两块的,一天下来挣多少?古克力说,没个准儿,五十,八十,点子好了能挣到一百。我又问,一年呢?古克力想了想,说刨去吃喝拉撒还有房租,还不剩个五七八千的。我说,五七八千还算钱,得个冠军一次就是五万,哪多哪少?多少?五万?古克力眼睛瞪得溜圆,表情呆滞得近乎发傻。显然,他只知道有这样一个比赛,却不知道还有五万块奖金。呆愣半晌,古克力将信将疑地问我,就我,能行吗?我说你不试咋能知道行不行。听说奖金这么多,小夏在一旁帮我敲边鼓,说老天,五万块呀,抹下脸皮咱也要试一试嘛,反正就是费点力气,又不花你本钱。古克力半杯酒一口干了,酒杯往桌上一蹾,说试试就试试,没准天上真就掉下个大馅饼呢。

第二天一大早,我和孙杰把古克力带到我们母校——城南一中,准备一睹古克力的速度。

正值暑期,偌大的操场空空荡荡。孙杰把一辆八成新的赛车推到古克力跟前,拍了拍车座说,你先试试。古克力扭了扭车把,推车走了几步,脚踩踏板企图滑行上车,见赛车原地纹丝不动,索性双脚一跳跨上去,歪歪扭扭骑出不远,一头栽倒在地。

咋回事,你不会骑自行车吗?孙杰跑过去扶起车子。古克力翻身站起,拍拍屁股上的土,说这车飞轮是死的,蹬着别扭。孙杰又把车塞到古克力手中,说赛车就这样,习惯就好了,再来。

古克力又骑上车,绕操场的环形跑道跑了两圈,跤倒是不摔了,可就是快不起来。

这就是你说的飞车?见孙杰冲我直瞪眼,我急中生智,跨上摩托车,加大油门冲古克力追过去,嘴里大喊,查证!快跑!加速!我是警察!

此举果然奏效,瞬间,古克力身子前倾,臀部翘起,双脚猛捯脚蹬板,越蹬越快,渐渐进入了状态……最快时我瞟了一眼迈速表,车速已近四十迈。如此跑了十几圈,孙杰大声喊“停”,看看手中的计时器,点点头说,果然是个战士,照这速度跑下去,拿个名次不成问题。

孙杰回厂请示领导,然后向古克力转达了厂里的意思,同意让他代表厂里参加比赛。因为时间紧,厂里决定对古克力进行短期突击训练。比赛无论拿到什么名次,奖金都归古克力。另外,训练期间,每天给古克力补助一百元误工费。

听说训练还给钱,古克力感觉便宜赚大了,非要请我和孙杰去饭店撮一顿。我说算了,赶快抓紧训练吧,等你赢了冠军,好好砸你一顿。

古克力被送到燕城唯一一家自行车俱乐部,由专业的教练指导,练踏频,调呼吸,规范动作,熟悉比赛规则。机械式的重复单调乏味,我很快失去了围观的兴趣。一周后,孙杰兴冲冲找到我,说天才呀,古克力一公里最好成绩,知不知道,已经接近国内最高纪录了。教练说,照这样练下去,不但能拿冠军,日后还有希望当个职业赛车手。

还是你慧眼识珠。孙杰冲我一挑大拇指,没忘了给我戴个高帽。

我为孙杰高兴,古克力要是能夺冠,他在老总面前功不可没。我也为古克力高兴,要真是像教练说的那样,成了职业赛车手……古克力能成为职业赛车手吗?为什么不能呢?世间一切皆有可能,蹬神牛的骑赛车,不过是少了一个轮子、多了一些规则罢了。当然我也为自己高兴,如果古克力是一匹千里马,那我就是伯乐了。

比赛前两天,我外出晚归,一个人漫步在街灯通明的马路上,耳边突然吱扭一声刹车响,一辆神牛横在我面前,蹬车的人竟然是古克力。我被吓了一跳,说都要比赛了,还出来拉脚,疯了吧。古克力拍了拍系在腰间的人造革钱包,说我没疯,是钱疯了,蚂蚱腿儿也是肉,三块两块也是钱。我说,你的最好成绩都接近国内最高纪录了,好好练,没准以后真能当个专业车手呢,还愁没钱赚?古克力说,拉倒吧,命里九斗,难求一石,几斤几两我自个儿知道。我说,尺有所短寸有所长。泰森知道吧,小时候是个打架斗殴的混混,后来成了拳王。对了,有个叫阿姆斯特朗的,最初也是个业余车手,后来成了环法车手大赛总冠军。别总盯着眼前这几个小钱儿,人活着,要有梦想。古克力龇牙一笑,拍了拍胸脯说,梦想还是有的,赢了五万块,我就先给我的神牛买个牌照,蹬车满大街横晃,看谁还敢抓我。

拒绝了古克力送我回家的盛情,我踩着路灯下忽短忽长的影子往回走,心里突然有些失望。古克力这个人,怎么说呢,西瓜芝麻都捡,分不出个轻重缓急,说难听点儿,老天给了他发达的四肢,却没给他一个梦想的大脑。

紧锣密鼓的宣传中,大赛终于开始了。比赛地点设在河东的半封闭体育场。一大早,我和孙杰便带着古克力赶到赛场。第一天进行的是各项选拔赛。因为古克力没有比赛经验,为了稳妥起见,炼钢厂听取了教练的建议,只为他申报了规则简单的个人追逐赛。

短短两周训练,在古克力身上产生了巨大变化,那姿势、那动作、那速度,俨然一个赛车手了。经过两轮200米计时赛的角逐,古克力以总分第二名的好成绩成功晋级八强。第一名果真是传闻中那个刚刚退役的职业赛车手,速度甩开其他选手一大截。

赛后,孙杰把我拉到一旁,神秘兮兮地问我,下不下注,赌古克力决赛赢。这时我才知道,在这次比赛背后,竟然跟着一个赌博团伙,孙杰他们厂好多人都在古克力身上押了赌注。我摇了摇头,问孙杰,你赌了?孙杰说当然了。伸手向上指了指,说我赌的不是钱。

古克力的確值得一赌,在第二天的八进四比赛中,他的单项成绩竟然超越了职业赛车手,名列第一。

横空杀出一匹黑马,竟然是个蹬神牛的车夫,消息一出,现场的记者们纷纷涌向古克力。孙杰赶紧跑过去挡开记者,把古克力拉到一边,附耳一番叮嘱。等我赶到近前时,采访已经开始了。面对记者们的长枪短炮,古克力满脸是汗,说话磕磕巴巴。他说,蹬神牛只是他的第二职业,他的真实身份呢,是炼钢厂的一名普通职工。同时,他也是一个骑行爱好者。有记者想进行深度采访,孙杰上前挡开,扯着古克力离开了现场。

当晚,晋级四强的选手都享受到了贵宾级待遇,住进了燕城唯一一家四星级宾馆。晚饭后,我和孙杰去宾馆看古克力。等电梯时,一个身材肥硕的大胖子阴着脸从电梯里走出来,身后跟着四个气势汹汹的年轻人。那胖子我和孙杰都认识,是燕城街里赫赫有名的老肥。二十年前,老肥虽然还未涉黑入狱,但是已经形成了自己的势力,手下养着一伙混社会的小弟。

关上电梯门,我问孙杰,那不是老肥吗,他来干吗?孙杰说,老肥好赌,估计也下注了吧。我说,他应该也会押古克力赢吧。孙杰说,那还用说,谁都看得出来。

上楼找到古克力的房间,咣咣咣敲了半天,门才欠开一道缝,露出古克力半张惶恐的脸。见是我和孙杰,古克力闪身开门,嘴里大呼小叫,说吓死我了,我以为胖子又回来了呢。孙杰和我对了一下眼,佯装不知地问古克力,哪个胖子?古克力说,是个凶巴巴的大胖子,带着一伙人,硬要给我两万块,让我输。

我心里咯噔一下,说你收了?古克力脸红到脖子根儿,说你把我看成啥人了,来路不明的钱我不要。我说,他硬要给,你敢不收?古克力脖子一梗,说我还真就没收,差点挨了揍。我问后来呢?古克力说,后来胖子就带人走了。临走时还威胁我,叫我掂量着办。说输总比赢容易。要是我明天输了,他会派人把钱给我送来。要是我赢了,会有大麻烦。

孙杰脸色越来越难看,在屋里东瞅西瞅,转了两圈,在古克力跟前停下,上下打量着古克力,说有种。又拍了拍他的肩,说你应该清楚,你代表的是炼钢厂,赢的是冠军,是五万块。一个胖子,两万块,算个球?我们厂一万两千名职工,撒泡尿都能淹死他。又说,实话告诉你吧,我让你在记者面前说是我们厂职工,那不是随便乱说的。我们老总说了,你要是拿了冠军,就特招你,特招知不知道,就是和我一样,成为厂里的正式职工。

古克力瞭了孙杰一眼,摇了摇头说,没边儿的事我不想,我只想赢那笔奖金,五万块够多了。

回去的路上,孙杰忧心忡忡地问我,你说古克力不会耍什么猫腻吧。我说,应该不会,他要是拿了钱,还会跟咱俩说?傻呀。我问孙杰,特招进厂,是不是你给他画饼呢。孙杰哼了一声说,草鸡变凤凰,这小子撞大运了。进八强时,我们老总就撂下了话,得冠军就特招。叹了口气又说,死老肥半道插一杠子,整得我心没底了。

夜里躺在床上睡不着,我心里涌起一丝隐隐的担忧。奖金、工作、赌输赢,让原本单纯的比赛突然变得扑朔迷离了。古克力就像台球桌上的球,一竿子失了准头,真不知会滚到哪个洞中。我只能在心里祈祷,明天的赛场上,古克力能抛开这些干扰,凭实力拿下这个冠军。

个人追逐赛是在第二天下午开始的。电视和报纸的宣传报道,让现场的观众明显增多。我和孙杰占据了南侧看台最前排的有利位置,身后是炼钢厂的啦啦队,一排年轻漂亮的女职工,手里拉着印有“古克力必胜”的红色条幅。再往后,一大片都是他们厂的职工,居中而坐的那个白胖子,是他们厂的老总。

对面看台上也有一群人,举着五张牛皮纸壳的大纸板,每个纸板上涂一个大黑字,拼在一起是“古克力加油”。我拿过孙杰手中的望远镜,调焦望过去,是小夏和一伙蹬神牛的车夫。

冥冥中注定,古克力要与职业赛车手有所一拼。半决赛抽签中,两个人分到了不同组别,又分別以绝对的优势战胜对手,晋级决赛。

第三四名选手角逐季军成了垫场戏,所有人关注的焦点都在冠亚军争夺上。几乎所有人都意识到,这已不仅仅是一场普通的比赛,而是炼钢厂和自行车厂商之间的一次博弈,更是一场业余选手向专业选手的挑战。

一声尖利的哨响,现场掀起一阵欢呼,古克力和职业赛车手分别从东西两侧入场。古克力将从东侧起点出发,对手将从西侧终点出发,双方要在椭圆形跑道上逆时针骑行4000米,在相互追逐中决出胜负。

职业赛车手一身海蓝色紧身衣,头戴海蓝色头盔,在工作人员辅助下,骑车静静地伫立在起点线上。上午的比赛中,他已经获得了争先赛和计时赛的冠军。双冠王远远不够,三冠王才是他的目标。

再看停驻在终点线上的古克力,一身橙红色的紧身衣,在工作人员辅助下,前臂附在车把上,身体紧绷如弓,下午的阳光透过半封闭的场馆,打在他流线型的橙色头盔上,漫射着耀眼的光芒。

巅峰对决开始了。砰的一声发令枪响,终点线的赛车手率先启动。起点线上的古克力略微一个停顿,也跟着启动了。两辆赛车分别冲过第一道转弯,几乎同时加速。车轮飞转中,一蓝一红两个身影像两只行星,在固定的轨道上如风似电飞旋。二百五十米长的椭圆形跑道,要跑上十六圈,每圈只是转瞬之间。观众席上,一波接一波的欢呼呐喊声几乎要掀翻整个场馆。

我的心悬到了嗓子眼儿,大气都不敢喘一下,不错眼珠儿地盯着两辆飞驰的赛车,默数着圈数,目测着两车之间的距离。起步时的延迟让古克力错失先机,已经跑了十圈,还落后于对手。如果这样僵持到比赛结束,按时间计算,古克力将会败给对手,屈居亚军。

突然,南边看台上的欢呼声变成了整齐划一的加油呐喊:

古克力——加油!

古克力——必胜!

紧接着,东边看台上也响起了同样的呐喊声:

古克力——加油!

古克力——必胜!

呐喊声像推倒的多米诺骨牌,瞬间环绕了整个赛场。仿佛有一支支无形的兴奋剂,持续注入古克力体内,只见他身子下压,蹬车频率加快,赛车开始加速。燕城大街上,三年的负重前行,三年的躲避奔逃,都在那一刻迸发出来——

十一圈、十二圈……落后的差距在逐渐缩小。

十三圈、十四圈……古克力已经开始反超。

古克力的加速是持久的、稳定的、咄咄逼人的。进入了十五圈,两辆赛车从我面前的直道一闪而过时,我看到古克力离对手只有十米左右的距离了。这样坚持到终点,古克力就赢定了。可是他还在加速。那一刻,他一定忘记了自己已胜券在握,一心只想赶超对手。

追到对面北侧直道上,古克力的车前轮已经逼近对手的车后轮,只有一个车身的距离,如果赶超过去,无须到达终点,古克力便会以绝对优势提前赢得比赛。

刹那间,令人瞠目结舌的一幕出现了:飞驰中的古克力突然车把一扭,人和车几乎同时飞出跑道,跌进下面的蓝色安全区。摔倒的古克力顺势翻了几个跟头,试图站起来去扶赛车,却身子一歪,又跌坐在地上,双手抱腿原地翻滚起来。

哨声响起,比赛结束。对手轻松跑完十六圈,率先到达终点。

现场一片哗然。我和孙杰冲进赛场,跑到古克力近前。我扳过古克力抱紧的左腿,飞转的脚踏板在摔倒的瞬间打在了古克力的腿肚子上,那里一片瘀青,而且已经肿胀起来了。

平地摔跟头,你咋回事?孙杰冲古克力大吼。

对不起,走……走神了。古克力翻身坐起,疼得龇牙咧嘴。

你这是要害死我!孙杰飞起一脚踢过去,被我一挡踢空了。

叫骂声四起,对面看台有人跳下来——是炼钢厂的一伙年轻人——推搡着现场的工作人员,企图冲过来。我抱住暴跳如雷的孙杰,冲古克力喊,还不快走!古克力挣扎着站起来,与此同时,从身后看台上跳下来一伙人——是给古克力加油的车夫们——抬起古克力一阵小跑,从北侧后门逃离了赛场。

欢快激昂的乐曲声中,颁奖仪式变成了主办方的独角戏,观众们纷纷起身离场。此起彼伏的叫骂声中,我听到频次最多的就是两个字——假摔。整个赛程通过电视直播的方式,传遍了燕城的千家万户。画面上的古克力,好端端地、平白无故地、突然就车把一歪,平地摔了一跤,这不是作弊还能是什么?而且是如此拙劣的作弊!这个黑鬼,乡巴佬,外表看似忠厚老实,其实内心狡诈奸猾。一定有人背后使钱收买了他,比如对手那边,或者某个下赌注的团伙。

一夜之间,“假摔”成了燕城人嘴里的热词,古克力成了燕城人的公敌。应该把这个可恶的叛徒赶出燕城,他丢了燕城人的脸,败了燕城人的兴。就像一锅鲜美的汤,快喝到了汤底,却漂上来一只死老鼠。

剥茧抽丝地分析每一个细节,诸多疑点浮出水面。我和孙杰一致认定,古克力那晚一定收了老肥的钱,无论是被迫还是自愿,总之他已经决定要输掉比赛了。比如比赛开始时,发令枪一响,古克力来了一个停顿,一定是有意落后对手。后来呢,一波又一波的加油呐喊,刺激得他兴奋起来,完全进入竞技状态,在几乎要超越对手时陡然醒悟,但是已无法慢下来,只好车把一扭,来个蹩脚的假摔。

当天晚上,我和孙杰去找古克力。

出租屋大门紧锁,人去屋空,古克力和小夏不见了。

怎么样?怎么样?他肯定拿了黑心钱跑路了。这就是你交的朋友!孙杰跺着脚冲我吼,怨我当时不该拦他,应该打断他的腿。

欺骗,背叛,逃跑,这就是古克力留给我们的最后结局。憋着无处发泄的怒火,我骑着摩托车,满城疯跑着寻找古克力。挖地三尺我也要把他找出来,当面锣对面鼓,他必须给我一个交代。

打听认识他的车夫,有的说因为搞砸了比赛,古克力没脸见人,去了别的城市;有的说因为有人在找他的麻烦,古克力回了乡下老家。众口不能一词,我总感觉古克力就躲在城市某个黑暗的角落,像只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我的直觉没错,古克力并没有离开燕城。只是还没等我找到他,便传来了他的死讯。

造成古克力死亡的,是炼钢厂的一伙年轻人,第二天便投案自首了。据他们供述,他们都参与了比赛背后的赌博,把赌注下在了古克力身上,为此损失了大半年的工资。他们找到他,只是想教训教训他,出口气,没想到在追赶时出了人命。

那是初秋一个落霞满天的黄昏,一辆标有007的神牛绕着东环岛的马路旋转飞奔,后面紧追着好多摩托车。每辆摩托车后面都载着一个人,手里拎着橡胶棒。他们一直在找他。他们终于找到他了。

绕环岛飞奔数圈,古克力在东侧岔路口突然转向,驱车向东飞奔,追赶的摩托车们始料不及,又绕过环岛一圈,才向东加速猛追。当摩托车再次逼近时,古克力已经骑车奔上通往河东的大桥。过桥不远的胡同里,就是他新搬迁的出租屋。

一辆摩托车开始加速,在超过了古克力的瞬间,后座上的人挥棒打向古克力,古克力缩头躲过。又一辆摩托车加速,又一支橡胶棒呼啸着飞过来,古克力躲闪不及,肩上重重挨了一下。一輛辆摩托车飞驰而过,一支支橡胶棒劈头盖脸打下来。古克力终于把持不住,车把一歪,飞驰的神牛一个侧翻撞向桥栏,弹起来的古克力在半空中划出一条弧线,飞向桥下二十多米深的干河滩……

古克力的家人闻讯从老家赶来时,古克力已经躺在殡仪馆里,变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男女老少十几个乡下人,先是在古克力出事的桥头烧纸吊唁,然后在一伙车夫的怂恿下去了炼钢厂,堵在厂门前哭天喊地。那个头发花白的老妇人是古克力的母亲,好几次悲痛得昏厥过去。她已经哭哑了嗓子,还在有气无力地一次次向围观的人群发问:她的儿子,一个老实厚道的庄稼人,到城里流汗卖力气,平白无故得罪了谁?怎么就被人追打了?怎么就摔到桥下去了?

猜疑,怨怼,愤怒,都化成无尽的悔恨,我混在围观的人群中,心像坠了一块大石头。我不敢站出来,我怕那洪水般汹涌的悲愤将我淹没。无论如何,悲剧都不可挽回地发生了。某种程度上,我是导致古克力死亡的重要一环。当初如果不是我刻意追赶古克力,如果不是我把古克力推荐给孙杰……可惜已经没有了如果。

两天后,古克力的家人们从炼钢厂门前消失了。我担心孙杰受牵连,往他办公室里打电话,才知道炼钢厂赔偿了死者家属一笔钱,私下了结了此事。至于那伙肇事的年轻人,厂里把他们保出来,然后统统开除了。

我问孙杰没事吧。孙杰电话里一声冷笑,说用人失察,你说我有事吗?你说我能不能有事?你说我能有啥事?说罢啪地撂了电话。我理解孙杰的心情,古克力一跤,把他在领导心中的形象摔了个一落千丈。

半个月后,我不顾父母的劝阻,脱掉了那身制服,离开了稽查队。我要离开燕城,去投奔远在厦门的同学。

没有人知道,古克力之死,已经成了我心里挥之不去的阴霾。每当我骑着摩托车在大街上追赶那些四散奔逃的神牛时,眼前总会浮现古克力的身影。有时夜里做梦也会梦见他,骑着神牛在大街上疯狂逃窜。随后紧追不放的,有我,有孙杰,有车手,有老肥,有炼钢厂的年轻人,还有数不清的燕城人。醒来后我才清醒地意识到,古克力已经不在了。他已经被一股不可把控的力量,推动着,追逐着,奔上了一条不归路。

死者长已矣,一切原本已尘埃落定。直到离开燕城前的一个下午,我在小区外的马路旁遇见了小夏。

小夏是特意来找我的。为了找我,她先去了稽查队,又一路打听着找过来。她一脸的悲戚憔悴,问我离开稽查队是不是因为古克力。

我说,心里的坎儿过不去,是我害了他。

小夏垂下头,泪水溅在脚下的方砖上,说谁也不怨,都是命。

我说,不是命,是运。如果我不推荐他参赛,就不会有后来假摔,也就不会……

古克力没有假摔!小夏冲我歇斯底里地大喊,惊得路人纷纷侧目。她擦了擦眼泪,稳了稳情绪说,今儿个我来找你,就是要说说这事。

我说算了,人都不在了,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

小夏说,我想了好久,这事必须找你说清楚。别人怎么想都无所谓,你是他朋友。

小夏所说的真相简直令人难以置信——古克力平地摔跤,竟然是因为一声呐喊。

小夏说,决赛那天,她一直在现场。现场还去了好多蹬神牛的车夫给古克力加油助威。他们还事先商量好了,古克力只要騎车从他们眼前经过,就给他喊号子加油。由一个人起头儿,然后大家一起喊。

头两圈他们喊:古克力,加油!

又两圈他们喊:古克力,你最棒!

再两圈他们喊:古克力,最给力!

喊到最后,眼看古克力就要超过对手了,起头儿那人兴奋地跳着脚,突然喊了声“神牛,加油”,于是大家跟着一起喊“神牛,加油”。

小夏说,那一刻,她看得比谁都清楚,古克力一扭车把,右脚抬起前蹬,做了个刹车的动作,却一脚踩空了,人和车都飞了出去。

就是因为这声喊?

就是因为这声喊!

小夏说,你还记得燕城人平日里叫车怎么喊吗?是不是远远地就喊一声“神牛”?你知道蹬神牛的车夫们会有啥反应吗?他们都会做同样一个动作,那就是脚踩刹车停下来,等客上车。你知道什么叫习惯成自然吗?

这就是燕城人所说的“假摔”。

为什么躲起来?为什么不站出来说个清楚?小夏的解释几乎无懈可击,而我不想漏过任何一丝破绽。

小夏摇摇头,说你还是不了解古克力,一根筋,好面子,宁愿受冤屈,也不愿让别人拿这事当笑柄。搬家躲起来,就是觉着没脸见你。叹息一声又说,活着时他总说,摔就摔了,输就输了,没啥了不起,本来就是个蹬神牛的命,唯独对不起的就是你和孙杰。错就错在,他不该不听我的劝,非要留下来……

临别前,小夏好像是刻意要证明给我看,冲马路上一招手,喊了声“神牛”,随着吱扭一声刹车响,一辆神牛停在路边,车夫手扶车把,脚踩刹车线,歪头看着我和小夏。小夏冲我摆摆手,转身上了车。

目送神牛渐行渐远,古克力摔跤的画面在我脑海中再次定格。我仿佛听到那声呐喊变成了一颗子弹,击中了即将冲刺并赢得胜利的古克力,将他从赛场抛掷到燕城的大街上……

古克力的确不是个赛车手。

【责任编辑】  安  勇

作者简介:

付久江,1975年生于内蒙古敖汉旗,现居辽宁朝阳。中国作家协会会员,鲁迅文学院第十九届高研班学员。小说发表于《青年文学》《天津文学》《山花》《朔方》《鸭绿江》《湖南文学》等文学期刊,有作品被《北京文学·中篇小说月报》《儿童文学》(选粹版)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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