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出大山的小河儿

周梓芊

“小河儿！去帮我打桶水！”

“好嘞！”一道云雀般活力十足的声音从屋子里飞出来，后面紧跟着一个扎羊角辫、绑着蓝发带的女孩。

这就是林溪村的小河儿，一个有着溪水般清澈眼神的小女孩。村名虽叫林溪村，却既没树林，又没溪流，只有周围的土丘顶着日头无尽地延伸，风一过，黄土漫天，稻田中稀疏的秧苗在焦烫烈日的炙烤下挣扎过活。

父母常年在外打工，小河儿从小就跟年迈的外婆住。外婆闲不住，在房后的土丘上开出一片地来，种菜养鸡补贴家用。渐渐地，整片整片的土丘被勤劳的林溪村人一块块开垦出来，四季变幻的时候，菜圃里时令蔬菜的色彩和香气不停地变样。

现在，小河儿正赤着脚轻快地奔跑着，手里提着满满一桶水，身后洒下水珠的声音雨敲荷叶般清脆。她奔过石板路，跳过一个盘曲的老树根，跳跃着来到自家菜圃跟前。外婆一瓢瓢地把水喂给菜地，小河儿仿佛听到了菜苗大口吮吸拼命拔节的声音。

胖胖的鸡鸭迈着四方步在菜圃周围一跳一走，湿软的地面上便留下一串串脚印。小河儿出神地看着，那些脚印幻化成了一个个“木”字、“禾”字。她特别喜欢汉字，可是除了会念几句外婆教的歌谣之外，她不认识太多——父母以前回家带来的薄薄一本小人书她早就翻烂了。你问为什么不去上学？在这么一个偏远落后的村庄里，又有哪个孩子拥有上学读书的机会呢？好在外婆说，等到卖菜攒够了钱，就供小河儿去父母务工的城市上学！到时候，她这条小河，也可以奔出小山村，汇入外面的汪洋大海！

“……要挖掉我们的菜园子哩！”一天，一句话撞进了小河儿的美梦中。她霍然站起，焦急地凑过耳朵，可偏偏那人又住了嘴。小河儿不敢把这个消息告诉外婆，这块小菜圃就像是外婆的另一個孩子，她可是每天起早贪黑、尽心尽力地在抚养它呢！要不然，春风吹来的时候，怎么总是她们家的菜地里，最先长出翠绿可人的果实呢？

她只好怀揣着这个消息，每天惴惴不安地揣测真假。

谁知过了不到一个月，就来了一队穿着工装的人，拿着卷尺左测右量，肩膀上扛着尖锐的铁锄头，还向村民们发出一张张白色的通告单！看来他们是铁定要铲除我们的菜圃了！小河儿悲伤地想：还有什么比这更糟糕吗？她仿佛看到自己心目中那个虚幻而明亮的大学堂粉身碎骨了，一本本丰富多彩的书扇着翅膀一去不返——没了这片菜地，光凭爸爸妈妈每月寄来的一点生活费，她怎能去上学呢？

小河儿的声音不再像云雀一样每天回荡在天空下，她只是更拼命地打水，浇菜地，空出时间来就向村里人打听菜地的命运。但听村子里最有学问的人说，那传单上分明写着“决定铲除菜地”几个大字！小河儿不甘心地追问，还抢过传单来看，可她也只认识里面“铲除”“菜园”“通告”几个词呀！于是，眼泪一颗一颗地滚落下来，她那清澈似水的双眸令人不忍直视。

外婆没有哭，她迈着小脚整日行走在菜圃中，更卖力地浇水施肥，颤颤巍巍地用小锄头松土，嘴里念叨着：“我要我的菜地，我要供小河儿去外面读书……”她似乎在短短的几天内仓促地老去了。

所有林溪村人都对这片菜地依依不舍——在没有树林，也没有溪流的荒凉日子里，菜地可是他们很重要的寄托和希望啊！

终于，轰隆隆的车轮碾碎了小河儿残存的希望。某天傍晚，她惊恐地看到，一头钢铁怪兽——她听见村民们叫它“挖掘机”，从纤细的乡间小路那头侵入过来，正扬起巨爪向菜圃抓去。

小河儿仿佛看到整齐美丽的菜圃瞬间被撕裂，残留在地里的白嫩的菜根也一刀两断，就像土地流出的两汪晶莹的泪水。谁知，魔爪迟迟没有落下，反而是有几个人从怪兽的肚子里钻了出来，一路小跑到了围观的村民们面前。

“乡亲们，我们是上面派来帮忙整治环境的！怎么，你们不想让这些地方长满绿树，流过溪水吗？”

怎么？不是来铲掉我们菜园的？

“我们舍不得这一片菜地啊……”小河儿的外婆抹着眼睛，“同志，能不能把这一小片菜地给我们留下，我要卖菜供孙女上学……”

“您放心！我们会尽力保全大家的菜地！”那个人笑了，“这附近的土丘多，又没有树，下了暴雨泥水多，很危险哩！我们就是从这里种些树，绿化一下，对环境、对大家都好！”

“是啊，我们还要挖一条河，通到村子里。”又一个人补充道。

外婆和其他村民几乎要喜极而泣。

“还要告诉乡亲们一个更好的消息，我们的政府要帮助贫困地区的孩子们出去上学呢！”

“哇啊！”小河儿的双眼陡然闪亮，她和周围同龄的伙伴们拥抱欢呼，拉起手又唱又跳。她仿佛看见一扇门正在冲她缓缓打开，里面一个个汉字营造起优美的文化世界。

半个月后，小河儿和伙伴们进城读书了。在课堂上，她第一次学会了写自己的名字，学会了算数，还学了一句很好听的话——“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刚开始她对这句话似懂非懂，后来有一天，长大的小河儿从旧衣服的口袋里不经意摸出一张皱巴巴的纸，上面写着：“为了林溪村更好地发展，决定开启‘种绿树，挖清河生态保护活动。在尽量不铲除村民菜地的情况下，给村民营造更好的生活环境！”

“这不是当年的通告吗？”原来，当年的误会就是由这一张被误读的通告引起的。她忍俊不禁，同时，一个小小的想法油然而生。

这个想法在她心里，一装就是16年！

“外婆！小河儿回来啦！”

村里过去栽下的树苗早已长高长壮，变得郁郁葱葱，过去的土丘早不见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成片的绿茵。小溪更加活泼了，唱着清脆的歌从当年干枯的石板路上流过。外婆似乎更年轻，更健康了，正站在村口笑呵呵地向她挥手呢。

“这才是真正的林溪村呢！”小河儿笑嘻嘻地挽住外婆的手。

“是啊，说来也怪，当年那几个人为我们种下这一片树林，开了一条河，这里的环境就越来越好，越来越舒适啦！无论是蔬菜还是粮食，收成也都好起来了呢！”外婆感叹道。

小河儿恍然大悟：“啊，‘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就是这个意思吧！我们照顾了大自然，它也会加倍地滋养我们！”

她这次回来，是去新开的村庄小学当一名老师。她很开心自己就像当年来植树造林的人们一样，为自己的家乡能做出一些贡献。

这条总想着奔向外面世界的小河，最终还是静静地流淌在林溪村的怀抱中。“我希望啊，更多的孩子像从前的我一样，拥有读书学习的权利！”小河儿走上了讲台，把自己的知识毫无保留地传授给林溪村新一代的孩子们。她晶莹的眼神顾盼神飞，活力的声音扣人心弦。这些上学的孩子们都说，自己班上最漂亮的这名女老师，有着溪水般清澈而美丽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