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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自清与现代新诗的发展传播

2021-06-24陈柏彤

关东学刊 2021年6期
关键词:朱自清

[摘 要]朱自清在新旧诗歌创作、新诗理论、文学教育、古典文学等多个领域都颇有建树,尤其是他的新诗探索几乎贯穿整个现代文学时段。既往研究或将目光投向朱自清的新诗作品与诗学观念,或凸显朱自清在新诗发生期的开拓性功绩,对他的序跋写作及其在新诗发展传播过程中的作用关注不够。本研究通过梳理朱自清从1920年代至1940年代所撰写的新诗集序跋,体察诗人在不同时期的思想状态和身份认知,梳理出批评家、文学史家与学者姿态三个层面的貢献维度,既彰显了朱自清所作序跋文的独特价值,亦拓展了对中国现代新诗建构问题的考察路径,有助于丰富诗人的诗歌史叙述。

[关键词]新诗集序跋;朱自清;现代新诗;发展传播

[基金项目]中国博士后科学基金第69批面上资助项目“新诗集(1920-1949)序跋与现代新诗建构”(2021M691382);兰州大学中央高校基本科研业务费“新诗集序跋(1920-1949)与新诗发展及经典塑造关系研究”(21lzujbkydx067)。

[作者简介]陈柏彤(1993-),女,文学博士,兰州大学文学院博士后工作人员(兰州 730000)。

提起朱自清(1898—1948),普通读者对他的印象或集中于《背影》《桨声灯影里的秦淮河》《荷塘月色》等意境优美、情感深挚的散文创作,或偏爱欣赏他作为民主战士的情操与气节。不过在专业读者的眼里,朱自清对中国文学历史的贡献远远不止于此,他在新旧诗歌创作、新诗理论、文学教育、古典文学等多个领域都颇有建树,特别是他的新诗探索几乎贯穿整个现代文学阶段。但目前为止,既往研究多将目光投向朱自清的新诗作品或诗学理论,几乎忽视了朱自清的序跋写作。

事实上,朱自清本人非常重视序跋写作(其子朱乔森就曾回忆说:“父亲生前对序跋和书评的写作是非常认真、非常重视的”,他写过的书除了早期的一两本之外都写了序,再加上为别人所作序跋与书评,“共有六十余篇之多”。见《跋》,朱乔森:《朱自清序跋书评集》,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83年,第297页。),其“纯正朴实”(《跋》,朱乔森:《朱自清序跋书评集》,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83年,第298页。)的序跋风格也给不少友人留下了深刻印象;更重要的是,这些序跋文章与作者的生平行迹、文学观念、人事交往等内容密切相关,文献价值突出。基于此,本论文以朱自清的新诗集序跋为中心,试图通过分析不同时期的序跋文特点,窥视诗人的新诗观演变图景及思想状态、发掘序跋的历史功能,以推进对新诗发展传播问题的思考。

1920年,客观时间上第一部新诗集《新诗集(第一编)》与诗史意义上的第一部新诗集《尝试集》均完成出版,意味着中国新诗的传播方式与发展方向就此发生改变。一方面,印刷技术与传媒手段的革新使新诗走出报刊发表、抄录传阅的零散局面,让更适宜阅读保存的结集出版成为重要传播途径;同时,汇集同一位诗人或同一类诗歌的方法也有助于诗人观念或编者观念的展示,由此推动新诗观念之迭进。在这一背景下,附着于诗集前后的序跋便顺其自然地开始承担特殊历史功能,比如《尝试集》的几篇序言就旗帜鲜明地支持白话文学观、倡导文学进化论、提出新文学八事以及对新诗音节的看法,通过正面反驳梅光迪任叔永等保守派文人的言论,将诗集之序纳入文学革命与新诗革命的论争轨道。除了《尝试集》之外,《蕙的风》《草儿》《冬夜》等新诗集乃至序跋也引起了20年代诗坛的震荡,朱自清因为给《冬夜》《蕙的风》《忆》作序并且为《湖畔》诗集书写读后感,故而直接加入了早期新诗的观念论争场。

通过《冬夜》序言,朱自清率先对新诗格律问题展开思考。五四新诗是以反传统的姿态登上历史舞台的,“破”除传统诗歌观念的枷锁镣铐,彰显新旧诗歌的矛盾对立是胡适等人所倡导的核心观念。1916年7月26日胡适在答任叔永信中宣言“吾志决矣,吾自此以后,不更作文言诗词”(胡适:《自序》,《尝试集》,上海:亚东图书馆,1920年,第35页。),第一次严正声明与文言诗词的决裂;8月4日,他已经开始尝试“练习白话韵文”(胡适:《自序》,《尝试集》,第36页。);8月19日,胡适给朱经农信中提出了著名的文学八事,几乎句句都针对古文用典、讲究对仗、喜用陈套语、言语华丽等文言文的弊病。显然,“《尝试集》发生的历史”(胡适:《自序》,《尝试集》,第39页。)表明胡适新文学观念的产生是以反对旧文学为基点的。1920年,胡适又在《谈新诗》中进一步阐明“诗体大解放”的主张,他说要打破“五言七言的诗体,并且推翻词调曲谱的种种束缚;不拘格律、不拘平仄、不拘长短;有什么题目、做什么诗;诗该怎样做、就怎样做”(胡适:《谈新诗——八年来一件大事》,《星期评论》1919年纪念号第五张,第2页。),强调文字改革和诗体解放,在胡适看来,沈尹默的《人力车夫》、新潮社诗人等带有旧词曲意味的作品均是一种不完全的过渡状态。诗体大解放的观点实际上体现了一种线性进化思维,它不仅将当前的诗体解放视为从“《三百篇》”——“《焦仲卿妻》《木兰辞》”——“词的出现”——“词变为曲”这一自然进化历史的最终结果,使之获得傲视旧诗的资格;并且从整体出发将新诗与旧诗划分为二元对立的体系,以反对和剖析旧诗弊病的方法维护初生的新诗。以上的论辩思维主要侧重于旧诗之“破”,而对新诗如何成“立”、如何创造出好的新诗还没有给予过多关注。基于这一背景,朱自清的《冬夜》序言开始尝试突破当时的惯性思维,去思考什么是好诗的问题。他在文本细读中发现俞平伯最鲜明的特色——“精炼的词句和音律”(朱自清:《序》,俞平伯:《冬夜》,上海:亚东图书馆,1927年,第2页。),且通过对这一特点的辨别分析展现崭新的格式音律观。朱自清说“攻击新诗的常说他的词句沓冗而参差,又无铿锵入耳的音律,所以不美”(朱自清:《序》,俞平伯:《冬夜》,第2页。),指出当时新诗在词句和音节上粗放式的发展弊端,强调无论是文言还是白话,简练与整齐这一特性必不可少。在词句方面,他极欣赏俞平伯对偶句的运用,认为《潮歌》《风底语》《仅有的伴侣》等诗中的偶句可以帮助凝练意境和意蕴,肯定俞平伯诗中简练的词句以及“极摄敛,蕴蓄之能事”(朱自清:《序》,俞平伯:《冬夜》,第7页。)的态度也颇为可贵。同时,朱自清认为俞平伯在音律方面“更有特长”(朱自清:《序》,俞平伯:《冬夜》,第7页。),他针对当时所流行的自然的音律的看法,指出要仔细区分其中的“繁简,粗细之殊”(朱自清:《序》,俞平伯:《冬夜》,第7页。),而俞平伯的音律就达到了繁与细的程度。朱自清不仅解析了俞诗“凝练,幽深,绵密”(朱自清:《序》,俞平伯:《冬夜》,第7页。)的音律特点,还特别强调“平伯这种音律底艺术,大概从旧诗和词曲中得来”(朱自清:《序》,俞平伯:《冬夜》,第8页。),凸显旧体诗词对新诗创作的资源性价值。朱自清使用不少笔墨分析《冬夜》在音律词句方面的旧诗技巧和意蕴,既展示出与一味追求诗体解放不同的、具有艺术审美眼光的发展思路,也体现了作者不满当时一味参考外国诗歌以谋求新诗进步的现状,想要引导新诗创作回归民族传统的意图。

在新诗的内容风格方面,朱自清以开放包容的态度鼓励诗人们向着多元化方向探索。胡适作为开拓新诗的鼻祖人物,他提出的诗学观念往往被许多诗人所效仿,如1920年左右出版的一些新诗选集选录胡适诗歌数量最多,在选诗观念方面也大都依据胡适所倡导的作诗标准。谈及作诗路径时,胡适认为“诗须要用具体的做法,不可用抽象的说法。凡是好诗,都是具体的;越偏向具体的,越有诗意诗味。凡是好诗,都能使我们脑子里发生一种——或许多种——明显逼人的影像。这便是诗的具体性”(胡适:《谈新诗——八年来一件大事》,1919年《星期评论》纪念号第五张,第4页。),将言之有物作为重要的价值标准。这一鲜明导向下,写实说理的诗歌成为一时风尚,比如《新诗集(第一编)》《分类白话诗选》均将诗歌分为写实类、写意类、写情类、写景类,并且在选诗中标榜“描写自然界和社会上各种真实的现象,发表各个人正确的思想,表抒各个人优美的情感”(《吾们为什么要印新诗集?》,《新诗集(第一编)》,上海:新诗社编辑部,1920年,第1页。)等现实意义突出的具象描写。固然,新文化运动时期的文学需要为现实、为人生、为社会呐喊,有反映思想解放的诉求,但平铺直叙的书写也容易导致新诗风格单一,诗意不足。所以,朱自清在《冬夜》《蕙的风》序中为读者介绍了许多新鲜的个性表达,从诗性维度上引导他们的阅读趣味。朱自清认为,俞平伯第二个特点是“风格底变化”(朱自清:《序》,俞平伯:《冬夜》,第2页。),约有十余种风格发生在《冬夜》诗集中,比如《冬夜之公园》的质实、《仅有的伴侣》的委婉周至、《凄然》的缠绵、《破曉》的激越、《小劫》《归路》的哀惋飘逸、《打铁》的真挚普遍,等等,朱序提倡现实直白、浪漫曲折、古典含蓄等多种方向并存的新诗风格。在《蕙的风》序中,朱自清又极为欣赏汪静之以美与爱为中心的、“明瞭,少宏深,幽渺之致”(《朱序》,汪静之:《蕙的风》,上海:亚东图书馆,1923年,第2页。)的本色与少年气度。对比两篇序言对新诗风格的期待,那些现实—浪漫,哀惋—单纯,激越—缠绵的风格,甚至俞平伯“不可把捉的风韵”(朱自清:《序》,俞平伯:《冬夜》,第7页。)与汪静之坦率如孩子般的情感流露,都和谐地共存于朱自清的肯定、鼓励与新诗构想中。经过早前几年的实验探索之后,解决什么是好的新诗,新诗应表达什么样的内容和情怀,应该具有怎样的审美风格等具体问题已经迫在眉睫,朱自清在《冬夜》《蕙的风》的序言中回答了其中心疑问。这两篇序言不仅向读者大力推介了两部优秀诗集,促进了其销量与知名度,而且,朱自清的诗学观念通过两部诗集的热销也得以广泛传播。它们将各类风格的诗歌都纳入合法叙述空间,鼓励着那些新诗读者、喜欢尝试新诗写作的人以自由自信的心态投身于更广阔的诗歌创作天地,对推动新诗以诗性审美为中心的多样化探索具有重要意义。

不仅如此,朱自清还在新诗集序言中表达了“人的观念”。1919年五四新文化运动打出的旗号是反孔教、反文言、反传统,主要为了启发民主觉悟、鼓励大众摆脱封建礼教的压榨。基于这一要求,当时接受过西式教育的青年学生们也开始将目光转向西方的人道主义思想,并通过翻译活动向国内传达这一观念。周作人就是“人的文学观”的主要提倡者,也是文学研究会的发起人之一。朱自清作为文研会后来发展的会员,自1921年起发表的《自白》《冷淡》《心悸》《旅路》《人间》《湖上》《自从》等新诗作品就不同程度地体现了“反映社会人生、抒发自我情感”的创作观,在为《冬夜》《蕙的风》与《忆》所作的序跋中,朱自清进一步阐发了对现代人道主义诗歌的认识。他认为,人的情感是新诗成功的重要元素,以诗集《冬夜》中的写景诗为例,《凄然》等诗歌正是因为投射了作者的性格,所以达到情景交融的效果,成为“成功的例子”(朱自清:《序》,俞平伯:《冬夜》,第10页。);也正“因了这‘人的情感’”(朱自清:《序》,俞平伯:《冬夜》,第10页。),俞平伯格外同情被损害者,“从《鹞鹰吹醒了的》《无名的哀诗》《哭声》诸诗里,可以深挚地感到这种热情”(朱自清:《序》,俞平伯:《冬夜》,第10—11页。)。人的情感不单表现为热情的色彩,同时也要有真实的自由,朱自清对《蕙的风》的评说,就打开了另一重维度。他一方面认同当前最重要的是血与泪的文学,但又指出“人生要求血与泪,也要求美与爱,要求呼吁与诅咒,也要求赞叹与咏歌,二者原不能偏废”(《朱序》,汪静之:《蕙的风》,第3页。);既赞成歌颂清新自然、咏唱单纯恋爱的表达自由,也肯定了性灵流露、富有才气的艺术表现。朱自清将解放人的观念与丰富诗的创作结合起来,表露出一种个性、自由、创新的价值导向。值得注意的是,朱自清还在俞平伯《忆》的跋言中对儿时之路、单纯的童心和孩提形象展开追忆和回望,既是对父权体制下被忽略的童年与儿童的重新发现,也反映了作者重新审度“完整的人”、发掘“人的价值”的思考向度。

在新诗发生期热闹激烈的批评论争场域中,朱自清以创作者与批评家的双重身份参与了早期新诗的建构与发展活动,特别是他为《冬夜》《蕙的风》《忆》这几部诗集所作的序跋,从整合旧诗资源、发扬多元风格、凸显人的观念三个方面出发,推动了早期新诗观念从成立走向成熟。

朱自清的新诗创作从1919年2月作《“睡罢,小小的人”》开始,至1926年以后作品数量明显下降,正如《选诗杂记》所言,“民十五《诗镌》出来后,早就洗了手了”

(朱自清:《选诗杂记》,赵家璧、朱自清:《中国新文学大系·第八集·诗集》,上海:良友图书印刷公司,1935年,第16页。)。此后一段时间,朱自清一边进行散文、论文、古诗词、各类序跋书评的创作,一边兢兢业业地教书访学、编辑杂志。1929年,朱自清在清华大学教授“中国新文学研究”课程,编著了讲义《中国新文学研究纲要》,后人认为这是“最早用历史总结的态度来系统研究新文学的成果”(《先驱者的足迹——读朱自清先生遗稿〈中国新文学研究纲要〉》,《文艺论丛》第14辑,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1982年,第49页。),具备“颇有见解的、充实的新文学史著作的骨架子”(黄修己:《中国新文学史编纂史》,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5年,第31页。)。这部讲义的编选一方面标志着新文学已经取得一定成就,作为早期新文学参与者的朱自清开始向着新文学述史者身份转换,文学批评眼光也发生了相应变化。无独有偶,也正因这一部教材,同在清华任教的郑振铎向赵家璧推荐朱自清承担《中国新文学大系·诗集》的编选工作,一部被后人奉为“经典”(在不同时期,不同读者的眼中,对经典的定义是不同的,因此,这里的经典二字打上了引号。)的新诗选本由此诞生。20世纪30年代时,朱自清所作新诗集序跋并不多,主要包括《大系·诗集》导言和李无隅的《梅花》序言,它们充分展示了朱自清的批评立场及其作为文学史家的历史贡献。

朱自清十分重视对新文学乃至新诗历史特征的梳理。先从编辑体例来看,语言学家王力曾通俗地解释“凡例是作者认为应该注意的地方”,说明在某种程度上凡例能够反映作者的编选理念与文学思想。《大系》编选之前,已有多部新诗集(除朱自清在《选诗杂记》中提到的《新诗选》《分类白话诗选》《新诗年选》和《时代新声》之外,还有《现代诗杰作选》《现代中国诗歌选》《现代诗选》等形态完整的新诗选本。)出版,但这些选本除《新诗年选》以外,均没有正式说明编辑凡例的本子,也难怪朱自清特别给予《新诗年选》“像样得多了”(朱自清:《选诗杂记》,赵家璧、朱自清:《中国新文学大系·第八集·诗集》,上海:良友图书印刷公司,1935年,第15页。)之认可。关于《新诗年选》凡例,已有学者指出其以“不加次第”(《弁言》,北社:《新诗年选(一九一九年)》,上海:亚东图书馆,1922年,第2页。)的原则,体现突破分类编辑体例,抑制诗坛以题材论优劣的倾向;以“兼收并蓄”(《弁言》,北社:《新诗年选(一九一九年)》,上海:亚东图书馆,1922年,第2页。)的导向容纳多元风格的新诗作品,引导新诗坛“走自由开放的探索之路”(方长安:《对新诗建构与发展问题的思考——〈新诗年选(一九一九年)〉的现代诗学立场与诗歌史价值》,《文学评论》2015年第2期,第83页。)等价值特点。而《大系·诗集》的编选凡例则更为详细,例如,它通过“本集所收,以抒情詩为主,也选叙事诗”(《编选凡例》,赵家璧、朱自清:《中国新文学大系·第八集·诗集》,上海:良友图书印刷公司,1935年,第9页。)的说明,指出现代抒情诗流行但叙事诗薄弱的现状(朱自清曾在《短诗与长诗》一文中对此问题也有所论述。);它提及诗集所收时间主要以“民十七以前为主”(《编选凡例》,赵家璧、朱自清:《中国新文学大系·第八集·诗集》,第9页。),为新诗划分出第一个历史阶段;它强调“作家以诗的时日为序”(《编选凡例》,赵家璧、朱自清:《中国新文学大系·第八集·诗集》,第10页。),不分主次优劣,既鼓励了作家的自由发展,也有助于呈现复杂的新诗史图景。由此可见,朱自清所列凡例充分展示了科学地对过往诗坛展开总结反思的理性精神。另外,新诗的成长并不是孤立的,与整个社会思潮与新文学背景密切相关,以往选本在勾勒新诗的分期和历史时并没有注意到这一特点。像薛时进《现代中国诗歌选》在标准不明确的情况下简单直接地将新诗划分为“尝试时期”“自由诗时期”和“新韵律诗时期”,赵景深为《现代诗选》序看似更为详细地将新诗分为五个时期,但也并没有指出其内在动力和规律。朱自清的《导言》则真正站在历史的视野重释新诗历史,以第一阶段(大约1917—1925年)为例:他分析新诗发生问题时,既捕捉到新诗对晚清“诗界革命”观念的继承,又格外突出外国翻译的影响和推动,较为准确地点明了推动新诗运动发生的重要因素;谈及这一时期的湖畔诗人时,又从新旧对比的角度出发,通过描述古代缺少情诗的事实凸显汪静之等人情诗的可贵,真正从诗史角度赋予湖畔四位诗人入史的合理性。从上述内容可知,朱自清在勾勒新诗历史脉络时,一方面以编年的体例排布遴选新诗代表,保证选诗的客观前提;同时又始终兼顾新文学发生发展的历史背景,向读者呈现出一段以时间为线索的、在中西碰撞与新旧交替中成长的新诗历史。

具体论述中,《大系·诗集》导言充分展现了作者冷静客观的艺术审美眼光与慎重严谨的评述态度。编选诗集之前,朱自清是颇为不自信的,他在《选诗杂记》中说:“这回《新文学大系》的诗选,会轮到我,实在出乎意外”(朱自清:《选诗杂记》,赵家璧、朱自清:《中国新文学大系·第八集·诗集》,第16页。),在他的心目中,理想的人选应该是周启明。他还提到,这部诗集最重要的编选思想来自于历史的兴趣,是为了勾勒还原启蒙期诗人的努力痕迹,去发现“他们怎样从旧镣铐里解放出来,怎样学习新语言,怎样寻找新世界”(朱自清:《选诗杂记》,赵家璧、朱自清:《中国新文学大系·第八集·诗集》,第17页。),因此,需要选录的并不是艺术水准有多高的诗,而是“多多少少有点儿新东西的诗”(朱自清:《选诗杂记》,赵家璧、朱自清:《中国新文学大系·第八集·诗集》,第17页。)。这一目的同样反映在导言的叙述中,为了勾勒新诗人如何从初步解放到逐渐探索的过程,他将诗界革命、外国文学、人道主义观念、日本印度短诗等影响新诗发生的时代因素均纳入考虑之维;也给予了陆志韦、白采、李金发这些不被诗坛重视但的确为新诗形式运动做出了重要贡献的诗人以充分关注;更是对胡适《谈新诗》、闻一多的三美之论、刘半农对新诗音节的看法、李金发的象征手法等新诗理论作了细致梳理。这些特点体现了朱自清有意规避当时流行的进化论、阶级论指导的叙述模式,着力于从现象中提炼规律、采取艺术审美标准统摄新诗历史的态度。导言还有一个重要特征,即作者常引用他人的客观陈述替代主观批评。比如说,谈到新诗受到外国影响时,引用梁实秋言“外国的影响是白话文运动的导火线”(朱自清:《导言》,赵家璧、朱自清:《中国新文学大系·第八集·诗集》,第1页。)和胡适言“《关不住了》是他新诗成立的纪元”(参见朱自清:《导言》,赵家璧、朱自清:《中国新文学大系·第八集·诗集》,第2页。)印证这一论断;谈到郭沫若的诗学贡献时,直接引用郭沫若“只要是我们心中的诗意诗境底纯真的表现,命泉里流出来的Strain……”(郭沫若:《三叶集》,《郭沫若全集》(文学编15卷),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90年,第13页。)原话表现作者追求心灵的纯真以及“诗不是做出来而是写出来的”之看法;谈论闻一多、徐志摩等诗人时,援引梁实秋“这是第一次一伙人聚集起来诚心诚意的试验作新诗”(朱自清:《导言》,赵家璧、朱自清:《中国新文学大系·第八集·诗集》,上海:良友图书印刷公司,1935年,第6页。)的评价,等等。有学者指出,这样的写作与其他几部集子相比显得太过四平八稳,虽然似乎做到了言必有据,但“却也得了个毫无特色”(陈璇:《叙述与确认:民国时期新诗选本研究》,武汉大学博士学位论文,2014年。);不过笔者却认为,这一批评已足以证明朱自清努力维持客观论述的史家立场。

朱自清还通过《诗话》结合《导言》的方式简介诗人生平、分析其作品特色,显示出推选优秀诗作、加深读者印象的打造“经典”的意识。《诗话》介绍了胡适、刘复、沈尹默、俞平伯、周作人、左舜生、朱自清、康白情、刘大白、傅斯年等59位诗人的简单生平、诗学主张、他者评价以及代表作品,也补充了一些被《导言》和既往文学史著所忽略的内容,意义突出。比如,朱自清谈俞平伯的《忆》时,说它“是儿时的追怀,难在还多少能保存着那天真烂漫的口吻。做这种尝试的,似乎还没有别人”(《诗话》,赵家璧、朱自清:《中国新文学大系·第八集·诗集》,第24页。);玄庐的“《十五娘》是新文学中第一首叙事诗”(《诗话》,赵家璧、朱自清:《中国新文学大系·第八集·诗集》,第25页。);陆志韦是“徐志摩氏等新格律运动的前驱”(《诗话》,赵家璧、朱自清:《中国新文学大系·第八集·诗集》,第26页。);冯至“叙事诗堪称独步”(《诗话》,赵家璧、朱自清:《中国新文学大系·第八集·诗集》,第28页。),从新诗发展的角度重新审视了部分诗人诗作,重新发掘他们的诗史价值,极大地丰富了新诗的历史园地。再如,《诗话》谈论胡适时援引北社编《新诗年选》中康白情的评价,确认胡适在中国文学史上首揭文学革命之旗的地位;谈及刘复时,从周作人的评价中突出其驾驭口语之特点;谈到沈尹默,借胡适评价揭示《三弦》的音韵特征;谈及李金发,引用苏雪林和黄参岛的观点,展现李诗朦胧、感伤、异国情调的诗质以及“观念联络的奇特……省略法……唯丑的人生”(《诗话》,赵家璧、朱自清:《中国新文学大系·第八集·诗集》,第30页。)等显著特色;介绍戴望舒时,引用了杜衡的《望舒草》序透视戴氏整个作诗的态度和对诗的见解,等等。而从《导言》来看,它从诗史的角度出发将胡适、周作人、湖畔派诗人、刘半农、陆志韦、白采、徐志摩、李金发、戴望舒等诗人以及《关不住了》《赢疾者的爱》等作品遴选出来,突出他们的历史价值。所以说,这些诗人及其作品是否会成为将来的经典是另外一个问题,但《诗话》和《导言》的作者评价以及所征引的批评内容不仅帮助这些诗作敞开意义,引导读者欣赏他们,并且其中不少观点也构成了后来文学史著叙述新诗的评价基础。

此外,朱自清在20世纪30年代为李无隅的诗集《梅花》所作序言采用平实的、知人论世的文学批评方式也值得注意。在这篇序中,朱自清先交代了李君从富裕到家道中落的坎坷身世,经济窘迫、五年转了五个学校的求学之难,求爱若渴却没有结局的致命之伤,“他于是觉着人生的空虚了”(朱自清:《序》,李无隅:《梅花》,上海:开明书店,1933年,第6页。),因此,他的诗歌内容以批评人生为主,只有在情思放松的时候偶然得来一两篇留恋景物之作,而他的诗歌质地也是“紧张的悲哀”(朱自清:《序》,李无隅:《梅花》,第7页。),只有一点稀薄的愉悦的空气。但是,“现代虽怎样的缠绕他,他起先何尝甘心屈服?”(朱自清:《序》,李无隅:《梅花》,第8页)所以也有一些与现实激烈对抗的诗歌,显示出“勇者的精神”(朱自清:《序》,李无隅:《梅花》,第9页。)。《梅花》序言几乎围绕着作者的生平来分析其诗歌,把人物与创作置于具体环境中考察,使读者充分体会人物的思想感情和作品的艺术表达,既传达了充满现实感和历史感的声音,又呈现出一种言必有据的论述方法。

由上可见,20世纪30年代朱自清所作的新诗集序跋体现了客观梳理新诗历史特征、严谨慎重的评述态度、遴选优秀诗人诗作的意图以及知人论世的历史批评方法,反映了他作为文学史家的良好品质和修养;不仅如此,朱自清所作的导言也成为一种文学史评价标准和部分诗人诗作被经典化的重要通道,具有影响新诗发展与传播的诗歌史功能。

抗战开始以后,朱自清对旧体诗词的创作没有中断,却少有新诗作品,不过他对新诗的探索和思考始终持续着。如1942年3月24日,朱自清作《诗的语言》讲演稿,费时四日,8月28日晨与闻一多谈论中国诗和散文的发展;1943年1月15日与卞之琳、闻一多、冯至等友人一同出席了新诗形式讨论会,听取李广田等作报告等。期间,他还完成了《诗的趋势》《北平诗——〈北望集〉序》《新诗杂话(诗的形式)》等杂论文章,后来均收入《新诗杂话》中。1940年代,朱自清所作新诗集序跋主要有两种:抗战胜利前为马君玠《北望集》序与抗战胜利后为何达《我们开会》所作《朱序——介绍何达的诗集:〈我们开会〉》。这两篇序言的背景和内容均与时代现实联系密切,与朱自清前两个时期创作的新诗集序跋有很大不同。

《北望集》序言打开了文学镜像中的社会历史,既饱含着对北平琐碎日常的怀念,又体现出作者的时代责任意识。《北望集》作者是清华大学图书馆职员马文珍,他分别邀请朱自清与叶圣陶为诗集作序和跋,对比叶、朱二人的论述来看:第一,两篇序言几乎均从回忆出发,但朱自清更善于将个人情感深入历史。读了马君玠的诗以后,朱自清的第一感受即“朦朦胧胧的好象已经在北平的这儿那儿,过着前些年的日子”(朱自清:《序》,马君玠著:《北望集》,上海:开明书店,1947年,第1页。),那《行军吟》中的长城、永定河,《秋兴》中的小胡同,《清华园》中的百合和疏雨,都仿佛与自己融化在一起,六年未曾谋面的怅惘扑面而来;叶圣陶则偏重于个人交往陈述,叶氏回忆自己1938年秋季搬到乐山时认识马先生,初次见面时彼此说话不多,但透过观察发现马君玠“冲淡掩不住热情,简易之中透着狷介”的性格(叶绍钧:《跋》,马君玠著:《北望集》,第247页。),由此认为这是一个内向型的人,与其作品风格相似。二人的回忆向度明显不同。第二,分析诗集内容与特点时,朱自清更重视诗歌中的现实经验及其扩张性,并主张诗人以“平淡的歌咏”(朱自清:《序》,马君玠著:《北望集》,第5页。)做“我们自己时代的真诗”(《诗的趋势》,朱自清:《新诗杂话》,上海:作家书屋,1947年,第89页。)。朱自清通过对比阅读马君玠抗战前后诗歌的变化提出,从前“他能够在日常的小事物上分出层层的光影”(朱自清:《序》,马君玠著:《北望集》,第3页。),“这是一个现代人对于寂寞的吟味”(朱自清:《序》,马君玠著:《北望集》,第3页。),只在人生的一角上,而且“我们只看见马先生一个人”(朱自清:《序》,马君玠著:《北望集》,第4页。)。但《北望集》便不同了,其中大部分诗歌是诗人“亲身见闻”(朱自清:《序》,马君玠著:《北望集》,第4页。)的“抗战的记录”(朱自清:《序》,马君玠著:《北望集》,第4頁。),书写着沦陷之后的北平,有“游击队、敌兵,苦难的民众,醉生梦死的汉奸”(朱自清:《序》,马君玠著:《北望集》,第4页。),有大后方英勇的战士工人和民众,也有许多生动的细节。然而更重要的是,与孤守人生一角的前阶段相比,此时的诗人试图从自己的所闻所想出发“网罗全中国和全中国的人到他的诗里去”(朱自清:《序》,马君玠著:《北望集》,第4页。),开始具备将个人情感公共化、为民众发声、为集体表达的意识。而叶绍钧则主要表示自己喜爱马君玠的诗大概因为他的意境能够被约略领会,并说明读者心境与新诗意境的参差容易导致阅读体验不同的道理,笼统地传达出一种对诗集阅读的抽象感受。之所以出现这样的差异,一方面与朱自清早期为人生、重视民众文学的观念一脉相承,同时,也与他在1943年同时写作《诗的趋势》一文时对个人与群众、私人经验与公众生活的思考密切相关。

《朱序——介绍何达的诗集:〈我们开会〉》则反映了诗人对朗诵诗看法的转变。朱自清对诗歌朗诵的体验从30年代就开始了。1931年,朱自清留学英国,因为外语学习困难,所以对音节、音调格外留意:10月,他曾在日记中记载:“陶君谓德国诗音调最好,又论中国诗音节。陶君谓轻音字宜注意,由谓平仄之说太粗,应以四声论。由谓诗之声调……”(陈竹隐、李钢钟:《朱自清日记(1931.8.22—1931.11.3)》,《新文学史料》1981年第1期。),表明他开始注意中国诗的音调音节,但还未产生明确想法;一个月以后,朱自清去书店听诗朗诵,这次朗诵给他所留的最深印象为“韵脚在英文诗的朗读中不象在中文诗里那样重要”,“英文诗中的重读音比日常说话中要多得多”,从这次活动他开始思考白话诗的格律和轻音字的用韵问题。1932年4月,他在诗集书店看到一本《现代朗诵作品选》并以笔记形式作了详细记录,对此书作者提出的手势不能用于朗诵抒情作品,面部表情与声调均很重要等序言内容作了重点摘编,如果说1931年11月朱自清参加书店活动对他探讨格律音韵有启蒙的影响,那么此事的记录说明他正式开始留意朗诵。不过,直到1932年7月朱自清回国以后,才正式参与到中国朗诵诗歌的建设之途:10月,朱自清在中国文学会开会时听俞平伯讲歌诗、诵诗之别;12月,记录了闻一多讲新诗时提到的一些心得比如“诵之诗价值在歌之诗之上”(陈竹隐、李钢钟:《朱自清日记1932—1934年》,《新文学史料》1981年第4期。)。1933年3月,他读到任钧论述诗歌朗读的文章,指斥其“毫无新意,译的作的都太欧化,末有新谱《小放牛》与新编《十二月花名》,前者鼓吹揭数阶级罪恶,颇整齐紧凑,紧凑处在重叠;后者咏中国事,责备政府,文字散漫之至”(陈竹隐、李钢钟:《朱自清日记1932—1934年》,《新文学史料》1981年第4期。),对中国诗歌会诗人提倡的朗读很不认可;同年5月,朱自清读到孟实《为诗的音律辩护》,则认为作者所说的“朗诵诗宜提倡,当斟酌于格律与语言声调之中而诵之,不宜只重其一种”(陈竹隐、李钢钟:《朱自清日记1932—1934年》,《新文学史料》1981年第4期。)极有见地。因此,我们从朱自清国外留学记录和回国之后对朗诵诗的不同反应中可以发现,朱氏一开始对诗歌朗诵的观察就集中于格律、语言(用韵)与音调(声调)方面。但是,这一思考维度在抗战以后发生了重要转变。

抗战爆发后,朗诵诗开始承担具体社会功能,成为一种全新的文化宣传和政治动员方式,聚集性的诗朗诵活动为这一诗体提供了广阔的表演空间,朱自清等诗人也积极参与进来。比如1945年1月6日时,他参加五华中学“说林社”举办的朗诵会(《朱自清全集·第十卷·日记(下)》,南京:江苏教育出版社,1998年,第326页。);5月2日与闻一多、何孝达、光未然等参加西南联大新诗社的诗歌朗诵晚会,其中闻一多朗诵的《大堰河,我的保姆》使朱自清十分震撼;6月16日又到五华参加朗诵会,听取光未然读其妹的诗《我们是老百姓的女儿》(《朱自清全集·第十卷·日记(下)》,351页。),等等。通过参与集会,朱自清感受到有些诗是在“朗诵里才完整起来的”(《论朗诵诗》,高兰:《诗的朗诵与朗诵的诗》,济南:山东大学出版社,1987年,第99页。),开始打消对朗诵诗的怀疑,并改变了对朗诵诗的认识。在《我们开会》序言中,朱自清提出了几个重要的朗诵诗概念:一是“今天的诗”,凸显朗诵诗的时代特征。“今天”是指抗战结束以后的当下;诗则包括朗诵诗与其他类型的诗。不过,根据“这时代需要诗,更其需要朗诵诗”(《朱序》,何达:《我们开会》,上海:中兴出版社,1949年,第2页。)“今天的诗是以朗诵诗为主调的”(《朱序》,何达:《我们开会》,第2页。)的表述,可以判断这一概念主要还是由朗诵诗而得出的说法,代表着一种“诗的道路,甚至于出路”(《朱序》,何达:《我们开会》,第1页。)。二是“我们的诗”,指向朗诵诗的主体。朱自清认为朗诵诗与传统诗的根本不同在于“传统诗的中心是‘我/’,朗诵诗没有‘我’,有‘我们’,没有中心,有集团”(《朱序》,何达:《我们开会》,第3页。)。因为“我们”与“我们的语言”替代了“我”与“我的语言”,所以现在的语言“要回到朴素,回到自然”(《朱序》,何达:《我们开会》,第9页。),同时,新鲜的形象与经济的组织也不能偏废。朱自清还提到,新诗作者在人民之中,“‘人民’其实就等于‘我们’”(《朱序》,何达:《我们开会》,第6页。)了,因此,我们的诗在某种程度上也是人民的诗。三是“行动的诗”,偏重于朗诵诗的功用与形成路径阐释。朱自清说,行动诗在近一两年的大学生诗刊很常见,更多的朗诵诗也在“要求行动,指导行动”(《朱序》,何达:《我们开会》,第3页。),需要“散文化、杂文化、说话化”(《朱序》,何达:《我们开会》,第3页。)。朗诵诗的力量之源就在于它直接与生活接触,“活在行动里,在行动里完整,在行动里完成”,这也是朗诵诗被称为“新诗中的新诗”(《论朗诵诗》,高兰:《诗的朗诵与朗诵的诗》,济南:山东大学出版社,1987年,第101页。)的根本原因。

不难看出,朱自清所作《〈我们开会〉序》以及《论朗诵诗》等文章,突破了前一时期偏于純文艺的“诗的朗诵”的眼光,开始以更加全面整体的视野,展示出对“朗诵的诗”这一新文艺形式的功能、位置、方法等方面的新解。他从“如何使朗诵影响诗的创作”到“如何使诗在新的语境中通过朗诵重构自身的功能和形式”的思路更替,也体现了作为知识分子的个人在更广阔的社会历史空间下对新的文艺路径及其对未来新诗动向的迫切想象。

要而言之,本论文通过梳理朱自清从1920年代至1940年代所撰写的新诗集序跋,体察诗人在不同时期的思想状态和身份认知,梳理出批评家、文学史家与学者姿态三个层面的贡献维度,既彰显了朱自清所作序跋文的独特价值,亦拓展了对中国现代新诗建构问题的考察路径,有助于丰富诗人的诗歌史叙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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