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你认识我
2021-06-23朱瑾
朱瑾
那是阳光明媚的一天,在一座依山傍水的法国小城里,我“捡到”了一位老人。彼时,我住在一栋四层高的房子里,每层住着一户人家,每户人家的阳台都对着一望无际的农田。农田近处,可以看到两匹小种马和一群无忧无虑的山羊,远处还散落着几只若隐若现的绵羊。田野后面是广阔起伏的山脉,或银装素裹,或青翠葳蕤,或氤氲缭绕,一年四季交替变化,唯一不变的,是自然的本色。
而就在这么一个与大自然零距离的地方,距离市中心步行却只需要5分钟。在那样的环境里,人心纯净如水,剔透如晶,毫无芥蒂,不会设防。我记得,那是一个冬日的早晨,我从自由集市上步行回家,正转身准备关上大楼的大门时, 突然有人伸了一只脚进来,着实吓了我一跳。我本能地抬起头,站在我面前的是一位70岁上下的老人,衣冠齐整,似乎正在找着什么人。
“请问您找谁?”我问他。
“我在附近找一位住在这里的熟人,找着找着就迷路了。您能否送我回家?” 他说着一口流利的法语,应该是本地人。或许是小城实在太美、太静、太淳朴,又或许是发生在大白天的事情,当时的我没有丝毫的恐慌。我安慰他道:“别着急,我帮您找找回家的路。”
我转身关上大门,陪同他走上小街。小街的尽头就是警察局,我便和他边走边聊,我先问了他的年龄和姓名,他都毫不费力地告诉了我,当我问起他家的地址时,他却回答说忘记了。我随即推测,这位76岁的老先生患上了阿尔茨海默病,而事实的确如此,老人告诉我,他的确患有阿尔茨海默病。
我安慰道:“没关系, 像您这样的年龄,这个病挺常见的。您看上去还是很硬朗呢!”
“不,我老了!” 我们边走边聊,还没有到警察局,一位穿着棕色长大衣、戴着棕色羊毛圆帽的老妇人迎面走了过来。一看到我们,马上带着哭腔冲着我身边的老人说道:“总算找到你了!”
老妇人是他的太太,正在焦急地寻找他。老妇人接下来的话,证实了我的猜测:“多谢您!您不知道,我们就住在附近的养老院里,今天早上我一转身的工夫,他就跑了出来。等我发现门开着,才匆匆赶出来找他。多谢您!”
我愉快地把老人“还给”了她,禮貌性地寒暄几句便回家了。几天后,我也渐渐忘记了这个“小插曲”。
春日的一个傍晚,我和先生携手散步在夕阳下,路上行人并不多,迎面走来的一对父子格外吸引我的注意。我觉得老人很面熟,似乎在哪里见过。我们擦肩而过,彼此看了对方一眼,就继续反向而行了。走了大约100米,我想起他就是我“捡到”过的那位老人。我回过头去,看着他,我看到他也转过身来看着我。我们彼此相视一笑。他认出了我!我就知道,他认识我!
我们又继续各自走着自己的路,先生看我的脸上挂着甜甜的微笑,不解地问:“什么事这么开心?”
我只是说了一句:“世界真美好!”此时的心情,这句话非常应景。我知道阿尔茨海默病是一种发病缓慢、随时间不断恶化的神经退化性疾病,很多老年人的症状会从遗忘开始,先是忘记最近发生的事情,比如早上见到过的熟人,下午就不记得了;又比如中午吃过的东西,晚上就又忘了。如同涨潮时被海水光顾过的沙滩,贝壳被卷走,脚印被冲平,沙丘也被裹挟走,一切看似平静,却留下了一片空白——无情的空白。
一位神经内科的同学曾经告诉我,这个疾病的病因目前无从解释,这个病症无法根治。只知道随着全世界人口的老龄化,患这个病的人将越来越多,满腹经纶的教授、久经沙场的企业家,能干强壮的家庭主妇、兢兢业业的技术人员,都有可能患上阿尔茨海默病,它可以攻击任何职业的人群。
这个疾病仍然是医学界的一道难题,我们能做的似乎很有限,但也不是无能为力。子女、社会对他们的陪伴、关爱和照护,可以让他们在接受治疗的过程中保持良好的精神状态,让他们更好地应对疾病。
即使是我这样的过客,也能在阿尔茨海默病患者的大脑里留下淡淡的印记,一个熟悉和安全的氛围,对他们弥足珍贵。
常沟通,多陪伴,让全社会用爱心与耐心为迷失的阿尔茨海默病患者筑起一条回家的路。
(编辑 杨小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