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书情报学基础理论的现象学哲学考察
2021-06-22葛园园
葛园园
摘 要 本文综合运用现象学胡塞尔时期与存在论时期的主要代表人物胡塞尔、海德格尔与梅洛·庞蒂的基本理论与方法,对图情领域的人、馆、信息、信息行为与过程、语言与历史进行现象学哲学的考察,批判了其形而上学的成分,总结得出图书馆学基础理论研究要坚持以实践为核心、主客交融、辩证统一的哲学精神,建立有别于传统哲学的现象学哲学观。
关键词 现象学 图书馆 人工语言 历史观
分类号 G250
DOI 10.16810/j.cnki.1672-514X.2021.05.001
A Phenomenological Philosophical Study on the Basic Theory of Library and Information Science
Ge Yuanyuan
Abstract Based on the basic theories and methods of Husserl, Heidegger and Merleau Ponty, this paper studies the phenomenological philosophy of human, library, information, information behavior and process, language and history in the field of library and information science, criticizes the metaphysical composition. It concludes that the basic theoretical research of library and information science should adhere to the philosophy spirit of taking practice as the core, blending subject and object, and dialectical unity and establishes its phenomenological philosophy different from traditional philosophy.
Keywords Phenomenology. Library. Artificial language. History view.
0 引言
现象学的发展大致经历了三个阶段,即胡塞尔现象学时期(20世纪初至30年代中期)、存在论现象学时期(20世纪20年代末至50年代末 )和综合研究时期(20世纪40年代至今)[1]。“现象学”的词源可上溯至18世纪法国哲学家兰伯尔以及德国古典哲学家G.W.F.黑格尔的著作,但其含义均与胡塞尔的用法不同。胡塞尔赋予“现象”的特殊含义,是指意识界种种经验类的“本质”,而且这种本质现象是前逻辑的和前因果性的,它是现象学还原法的结果[2]。现象学的基础方法是反思,在先验反思过程中,在诸体验中,观察不同的意向对象与相应的不同自我之间复杂的构造层次。胡塞尔的弟子海德格尔于20世纪20年代末变革了经典的现象学研究方向,开创了研究存在问题的新方向,即存在论现象学。海德格尔认为,反思固然重要,但意识经验背后有一个更原本的结构,即前反思与前逻辑的本体结构。先验自我和意识本身是有条件的存在,必须揭示隐蔽的“存在”。法国现象学最主要的代表人物之一梅洛·庞蒂认为,胡塞尔把人还原为“先验自我”、海德格尔把人归属于神性的“存在”都不能让人信服,只有“知觉场”是一切意义的源泉,意义始终是暧昧的,意义与无意义、可见与不可见难以被清晰区分,现象学还原永远无法最终完成。图书情报学的理论研究和体系构建如何达到主客交融、辩证统一的哲学精神,建立起一种以实践为核心的哲学观呢?
对于图情学基础理论研究来说,现象学哲学的启示在于不能盲目地从苍白和僵化的图情领域的基本概念出发,无休止地进行思辨,而要结合特殊的时代背景视域,真正将其还原到体验的原发状态,使其绽出丰富的意义。理论体系的构建也不能仅靠逻辑推论,而要真正面对图情事业所面临的具体情境先行领悟,永远不要妄想构建一个无所不包的、完美的、永恒的图情学理论体系,要有虚怀若谷和泰然任之的胸怀,勇于接纳、不断更新。因此,本文以胡塞尔时期与存在论时期的主要代表人物的基本理论与方法为参照,对图情领域的人、馆、信息、信息行为与过程、语言与历史进行现象学哲学的剖析与梳理,以期“对那些未经考察甚至往往未被注意,然而却至关重要的形而上学前提进行确定和验证”[3]。
1 信息本质的意向性思考
意向性理论是现象学哲学的基石,其主要观点一是每一种意识都是关于对象的意识;二是意识同意识对象的存在无关,这里的存在指的是一种实在的、外在的、超越的存在;三是意向行为与意向对象融为一体,它们的分离是在反思中的分离[4]。意向性理论打通了精神存在与物理存在之间的藩篱,为两者的转化统一提供了思想基础。比如对某位科研人员来说,一种新的理论或新的思想在他的头脑中已然形成,这可能是一种有缺陷的理论或可能被实践证明为谬误的思想,此时这个理论或思想仅作为一种意向对象,但如果这位科研人员将其发表成论文,则这种思想或理论就成了一种“客观知识”,从而具有了物质属性。从意向性的观点看,这是由于意向方式的不同,对意向对象的存在进行了不同的设定,这种设定不是一种当事人主观的“设定”,而是意向对象的一种“绽出”方式。前一种情况下,理论或思想被“思考”这种意向方式所指向,从而“绽出”;后一种情况下,其被以“看到”(比如建筑圖纸)、“听到”(比如乐谱)甚至是“理解”(比如某种观点)等意向方式所指向,从而“绽出”。正是由于意向方式的不同,意向对象在经验世界有时呈现出“物质的”形态,有时呈现出“精神的”形态,但同样具有实践意义。
2 计算机信息整序本质的思考
身体现象学告诉我们,我们处身于世,不可能像计算机那样通过种种参数精确识别情境,而人面对了一个主观意识无法完全决定的情境,因此他具有一种非具身存在者所不能拥有的相关性和丰富的原发意义。计算机面临的是一个给定条件的、完全确定的环境,“严格地说,器具信息技术中只有信号过程,而并不存在什么信息过程”[5]。计算机所做的工作不过是各种编码符号的形式转换,从胡塞尔的观点看,它不能象人一样,形成对编码符号的形式信息和内容信息的、内在的、主客一致、物质精神与一体、理论与实践合一的体验过程,但它能根据人在反思时所置身的不同背景视域绽出不同意向对象,无论这种意向对象是概念对象还是实物对象、是想象对象还是感知对象,或是本质直观对象,都是一种被意向行为的“当下呈现”。海德格尔运用“形式指引”力图准确“把捉”这种体验,实际上是让生命之流“与之偕行”,从本质上说这是一种非逻辑的作为“领悟”的方法,而此种“领悟”能力是作为“时间性存在”的人所特有的能力。对于人类而言,体验流就是实际的生命过程本身;对于机器而言,由于缺乏此种体验,因而根本不能形成各种视域背景下的意向对象,也就没有各种形式含义和内容含义的生成。结合经典信息理论看,其也就无法生成各种语法信息和语义信息,以及根据实际生活目标改造其生存环境的语用信息。再从海德格尔的观点看,由于计算机无法由自身形成时间视域,“存在”就无法通过“命名”将存在者从虚无中唤出,那么也就不存在形成万物的过程,计算机那里无“物”形成,因而计算机加工的就只是符号而已,而且这种符号对计算机本身来说,不代表任何“物”。即便只是这被加工符号的形式意义也只有拥有时间视域的人才能认得出。
3 信息与图书馆本质的存在论视角
以海德格尔的观点看,在以信息技术对“物”的种种过度解释中,“物”之物性被严重遮蔽,从而导致大地无语、天空黯淡、诸神隐匿、世人沉沦[6]。人与“信息”这个“物”的源初关系首先是存在论关系,在此基础上才是认识论的关系,人只有存在于“信息”这个物之中,才谈得上认识此物。从意向性的观点看,人与“信息”是相互指向而共在的,人对“信息”的认识源初地就和人的生存境域深切相关。只有充分领会到“信息”是这样一种“存在之物”,即它是“天”“地”“人”“神”既逗留又聚焦的存在状态,才能拥有存在论意义上的真正自由之境,才能将信息真正化作“在——世界——之中——存在”这个生存境域的因缘关系中的一环,从而超越任何片面的、短暂的、具体的实用性目的,使信息与人自身和谐融为一体。正如海德格尔所说:“对于物的泰然任之与对于神秘的虚怀敞开是共属一体的。它们允诺给我们以一种可能性,让我们以一种完全不同的方式逗留于世界上。它们允诺我们一个全新的基础和根基,让我们能够赖以在技术世界范围内——并且不受技术世界的危害——立身和持存。”[7]为什么这么多年来,学界对于信息(情报、图书馆)的定义百家争鸣、各执一端,似乎永无定论?究其根本原因,信息本质的研究必须秉承虚怀若谷、与时偕行的精神,避免固执僵化、片面单一,避免以某个时代特殊的人类局部目的和局部理性束缚自身应有的深远的穿透的目光,虚心聆听存在的“道说”,让图书馆的“本质”或“定义”随着人类历史性的生存境域的不同而“自由绽放”。
“审慎的思要求我们,不是片面地系执于一种表象,不是一味地追逐于一种表象取向中。”[8]海德格尔所推崇的两种关于思的基本态度是向着物的“泰然任之”和向着神秘的未显现的神性之境的“虚怀敞开”。这实际上也是在要求我们看待“图书馆”这一物应向它的生存態度转变,无论它转变为什么样的类型、拥有什么样的本质、实现什么样的功能,我们都应当在让它入于我们的日常世界的同时,又能按其本身的物性出于我们的日常生活世界;栖息于自身的同时绽出自身。而作为图书馆研究者,我们不能执著于某一时代、某一地域、某一背景的表象(这里的表象是现象学意义上的表象,指的是包含“本质直观”的绽出形态),因为图书馆如世间万物一样,它的每一技术形态从根本意义上说都植根于那个既关涉我们生存,又隐而不显、充满了“神秘”性的人类生存世界四方域中的大地,是“大地”本性的体现。
4 信息过程的现象学哲学观
4.1 对信息非常态的现象学阐释
1982年贝尔金提出“知识非常态理论”(Anomalous State of Knowledge,ASK),认为检索者的信息需求产生的原因是认为自身存在着知识非常态,但通常检索者不能准确描述这种状态[9]。对于基于认知观的信息检索主要理论,无论是德尔文的意义构建理论还是贝尔金的ASK理论都有一个基础观点,认为用户认知的不确定性来自于用户的信息需求,而用户信息需求的不确定性则来自于用户自身知识结构与用户所处情境的双重模糊性。从梅洛·庞蒂的身体学观点看,人的在世存在是一种处境化的存在方式,这种双重模糊性来自于现象身体与世界的自身本体论上的暧昧性。“在世存在”并非指人拥有关于自身所处情境的完全清楚、完全确定或完全清晰的对象性意识。在“知识非常态”时,意识无法形成清晰的对象性表象, 因为现象身体无法将作为终极背景的世界,以及这一背景依据现象身体生存于世的角度所提供的具体情境准确地把握成清晰的对象。此时人和所处的情境之间的关系并不是一种相互外在的对象性关系,情境并不能呈现为一个对象物,人也不能被情境镜像为一个确定的某个人,双方处于一种“非理性”的源发感性交互中。也就是说两者处于某种相互内在的、主客统一的“互为意义”关系之中,在这种关系中,双方无论是作为物质对象还是精神对象,都还没有以“意向物”的方式现实地形成, 而是正处于将发未发的种种可能性之中。尤为重要的是,在这种先验的可能性之中,作为信息用户的人与其处境之间是相互转化的,也正因如此,对信息的搜寻、检索与利用的过程是个不断循环的过程。因此, 从现象学的观点看,在知识非常态中,引发用户与情境的双重模糊性的根本原因在于这种对象的意义形态与人的处境化的存在方式。
4.2 对信息搜寻行为的现象学哲学阐释
“去远”和“定向”是海德格尔《存在与时间》的核心概念,在他看来,“在之中”的空间性显示出去远和定向的性质,去远和定向作为“在之中”的组建因素规定着“此在”的空间性,使“此在”得以操劳寻视着存在在被揭示的世内空间之中[10]。“此在”的“在——世界——之中——存在”,首要之义是要给自己一个位置,这样世间万物才能有各自的位置,因此“此在”本身就是一种由空间化的活动而展开自己、展开世界的在世存在者,世界并借“此在”而绽出。对于“此在”来说,如果把物理距离之远近当作唯一可测定的距离,就从根本上掩盖了“在之中”的源初空间性。比如说,对于一个近视患者来说,戴在鼻梁上的近视眼镜,是表面上在物理距离上跟他最近,实际上却是离这个人相去很远的东西。因为它比起我们眼前的呈明晰状态的茶杯、电脑,远方的树木、熟人,甚或是刚刚在案头解读通透的某篇文章要远得多。因为“去远”从本质上讲是“此在”的领悟活动。“此在”的源始的空间性和由此而领会的与其他存在者的距离,不是物理上的远近,“此在”意义上是把某物带到近旁,不是意味着把某物放在离自己的物理身体最近的地方,而是使某物作为“此在”的“上手状态”之物,成为“此在”所烦忙、所操持之物。从海德格尔的观点看,对某物的“去远”同时亦是一种“定向”活动,因为在某物“去远”的同时,该物一定是从某种角度,也就是“此在”已先行设定的某种场所来照面。比如当人有查阅文献资料或阅读休闲的需求时,图书馆成为人的意向之物,此时,图书馆大楼、书库、宽敞明亮的阅览室、和蔼可亲的图书馆工作人员等存在物向人涌現出来,当人不断走近图书馆时,平等和谐而优雅静谧的气氛、深厚而浓烈的文化氛围等逐次向人扑面而来,不断“绽出”自身。所以说“去远”必然具有“定向”的性质,“定向像去远一样,它们作为在世的存在样式都是先行由操劳活动的寻视引导的。左和右这些固定的方向都源自这种定向活动。此在始终随身携带这些方向,一如其随身携带着它的去远”[11]。从这个意义上说,信息搜寻利用与信息检索是一个相互蕴含的过程,具有本体论上的统一性。
4.3 对人类信息搜寻与利用过程的现象学阐释
从海德格尔的观点看,“此在”在世的方式是“在——世界——之中——存在”,人被抛入世界之时,已与这个世界水乳交融、密不可分。处于这种状态中的世界,是上手状态的世界,此时作为工具性的物品,越是被人用得得心应手,越是被视而不见。当人们从烦忙于世的各种生存活动,比如生产、消费、分配等生存活动中抽身出来,对所操劳于其中的周围生存环境釆取注视、观察、思考、分析、研究、评价的处世态度时,世界就在手前状态中被凝视。在手前状态的世界中被凝视的东西往往是我们在上手状态的世界中所使用、所熟悉的工具性的物品,比如说信息资源。此时为了重回“上手状态”,信息搜寻与检索行为随即展开。
贝尔金的ASK理论也同样认为信息查找行为包括注意和检索两个方面,实际上也就对应本模型里的“去远”与“定向”。当知识非常态出现时,用户对自己目前的处境缺乏应对与控制能力,世间的存在者以“手前状态”面向用户,用户从特定的信息情境出发,激发互动机制。但用户此时的信息需求对象可能是明晰的,也可能是模糊的。这里即使出现了明晰的信息对象,也可能并非是用户面对“知识非常态”时健全自己的知识结构所必需的对象,因而从根本上说也具有模糊的特征,需要信息过程的循环来不断更新与完善。紧接着信息用户开始扫描自己的周围环境以搜寻合适的信息系统,被选中的信息系统便从背景视域中明晰出来,从而“去远化”;这时面对信息系统中的海量信息,“手前状态”再次出现,并利用搜索工具重新进入定向过程;命中信息对象之后,信息对象以完整状态出现在信息用户面前,再次“去远化”;但这时信息用户经过筛选后得到的是关于这个信息对象的各种特征信息,他无法接触到信息内容,“手前状态”第三次出现,于是信息用户利用付费或免费方式获得信息内容,并开始进入信息吸收利用过程,最终达到对信息对象领悟其精髓,应用于无形的境界,这也是最终的“去远化”境界。整个信息流程完成后,人与造就世界因缘联系的“工具”再次形成“上手状态”,信息价值由此获得最终体现。这种人类信息搜寻与利用过程如图1所展示的模型一样。
5 信息语言的现象学哲学观
5.1 语言的涉身性特征
“客观知识说”曾一度在中国图书馆学基础理论界非常流行,“客观知识”“知识集合”等曾被认为是图书馆学的研究对象。这里首先想讨论一下语言与思想的关系问题。语言与思想究竟哪个在先?维特根斯坦首先论证了“私人语言”的不可能,告诉我们语言具有公共性、社会性与主体间性,思想必须由公共性质的语言来表达,从这个意义上说思想就是“公共知识”,它的公共性奠基于语言的公共性。以梅洛·庞蒂为代表的现象学家与传统思维方式不同,认为思想不可能先于语言、不可能独立于语言,思想在没有语言的情况下根本就不可能存在。从这个意义上说,图书馆存贮的思想就是一种用公共语言表达的公共知识。那么语言公共性的根本原因在哪里呢?梅洛·庞蒂认为,言语最源初的状态并非一个静态的、有待主体用已形成的思想去充实的、规则天成的符号体系,而是“一种真正的动作”,“它含有自己的意义,就像动作有自己的意义”[12]。梅洛·庞蒂认为语言起源于身体姿态的延伸、语言表达起源于一种沉默的表达,他把它叫做“沉默的我思”。这种“沉默的我思”具有匿名性、主体间性,是人通过现象身体与世界的源初的交流形态,是人将自身融入世界的整体背景之中,与世界进行的深入交流,而世界的整体背景在经验世界中是不可见的,只能进行体验,这种体验本质上说是一种动态的、可能性的存在方式。这种可能性随着不同的社会历史环境与不同的个别人物的存在特征,而绽出不同的现实世界。现象身体在世界的历史进程所提供的背景中与其他身体进行相互的表达与确认,最终形成了可交流的经验世界。这种体验式的经验表达和交流属于一种源初的表达形态,是一种最原始的语言,具有先验的主体间性与公共性。也就是说,我在说“我”这个词的时候,已经先验地确认了“他者”的存在,“我”从来都不是孤立、封闭的。因此图书馆公共知识的公共性来自于语言的公共性,而语言的公共性来自于世界的源初统一性与现象身体的匿名性。这是对“公共知识”这个概念的公共性的现象学论证。客观知识、书籍或图书馆归根结底都是人类思想观念得以保存和繁衍的一种公共机制,所有知识、观念或思想都是表达活动的产物,是在表达过程中形成的,从来不是来自于超越语言表达的神秘领域,从来不是自在的。表达活动的本质是人与世界交流的过程,因此从来没有脱离人的所谓自在的客观知识、“客观书籍”、“无人的图书馆”,没有了读者,那只是一串串无用的符号、印着油墨的纸、建筑设施或电子信号而已,根本不能称作知识、书籍和图书馆。
人从出生就开始对语言的学习,从耳濡目染到循序渐进再到运用自如,是一种本能自发的行为,也是一个语言同身体逐渐一体化的过程。对情报检索语言中代语言的学习可类比于我们对一种外语的学习,在现行的教育模式下,我们对英语的学习可能经历了从幼稚园到研究生的连续阶段,经过数十年的学习,我们可能自认为已经掌握了数万个单词、各种完整的语法规则,但到头来依然发现,我们运用口语交流时如鹦鹉学舌、聱牙诘屈,写作交流时抓耳挠腮、词难达意、难抒胸臆。其根本原因在于英语并未真正溶入我们的生活世界当中,并未形成梅洛·庞蒂所说的“语言的躯体性特征”,即未像我们使用我们的身体器官一样,有一种天然的亲熟状态,对它们应用自如,如无意识状态之发生,宛如“睡眠中的呼吸”。自然语言的这种涉身性特征最终成就了其在标引方面的优势地位。
5.2 自然语言标引的优势
对于自然语言标引来说,自然语言的标引用词来自于文献单元本身,如篇名、文摘、关键词或正文等,强调作者自身身体习惯的表达,反映的文献内容较少干预,概念表示不易失真,这是任何类型的人工语言也无法比拟的优势。从身体现象学的观点看,其实作为不同的文献作者,他的“现象身体”始终就是一种变动不居的,不断更新、与其他“现象身体”开放互知的体验流,作者文献所用的词语意义从来不是一成不变的,总要打上作者或者读者生活与科研经历的烙印,因此文献所用词语的意义永远呈现多样化的形态。
自然标引的语词不受词表的限制,随时可增加热词、新词。从身体现象学的观点看,单个的现象身体是一个匿名的主体,也就是无人称、无格、无数的主体。因此从群体的角度看,整個社会就是一个大的“社会身体”,能够广泛为社会所接受的词汇,必定已经溶入了社会身体,成为社会有机体的一部分,为社会身体所熟练表达,自然应当适用于文献标引。另外,从身体现象学的观点看,词汇的表达与理解是共时、统一且平行推进的过程,因此运用自然语言标引更容易产生共鸣感,便于体验的迅速传递与融合,因而专指度更高,检索时也更容易达到理想的查准率。
5.3 自然语言整序的深层次分析
每种语言都有自己的“世界观”,这种世界观用海德格尔的话来说,深深植根于“大地”之中,归属于“大地”,如果说人的每种语言是“显”出的,那么它的根在“隐”处,深深地隐藏在土地之中。从这一层意义上说,自然语言存在着模糊性,也就是说其模糊性源于世间万物的大地性,世间万物的显现本就来自于世界四方域中“天空”与“大地”的争执,大地的隐晦和不明构成了万物显现的背景。人类对世间万物的描述首先就来自于自然语言,自然语言的模糊性只是表明了它丰厚的背景。而人工语言一直奉单义性、确定性为圭臬,它是根据信息检索的需要而创制的,能够唯一地表达各种概括文献信息内容的概念,能够显示概念之间的相互关系,并便于进行系统排列,便于将标引语言和检索用语进行相符性比较。所有人工语言对于多义性的简化与抽取所形成的这种单一性与确定性,在于不同群体于对“大地”这个沉默无声的背景视域的交融。然而大地这个在“解蔽”的同时又“遮蔽”的背景,是人类目光永远无法完全穿透的,所以人类用抽取词义与制定规则而制作成的人工语言再对自然语言进行转换的时候,必然会损失原来自然语言信息产品中诸多丰富的含义,也就意味着失去了原信息产品中诸多丰富的可能性,用海德格尔的话来说,在“解蔽”它的同时也“遮蔽”了它。这还是在不考虑自然语言诸多身体表达形式(比如表情、身体姿态)的前提下。语言学家洪堡的观点对人工语言制作来说更极端,他认为,“把语言分解为词语和规则的做法,只不过是科学分析所得到的僵死的劣作而已”。
5.4 自然语言的大地性与人工语言的人为性的关系
整个人世间只有一种语言,就是大道之言,即“道说”。大道如一,“道说”本身是完整统一的,但却是不可说的,是一种缺乏表达的东西,必须植根于“人说”,而“人说”紧紧植根于大地。对于语言的“大地性”海德格尔曾经提出了两个证据,现在看来依然具有现实意义。一种是“方言”现象,“方言”的差异究竟从何而来?[13]是不同地域的人身体语言器官的发声方式不同吗?而人的发声器官是生理器官,未有生理学方面的资料证明其是方言的决定因素。人的发声方式从何而来,及至于人的肉身从何而来?应是从“大地”而来,一定要回到“大地”之中去。“大地”是我们栖息于其上的一个“整体”,它在深深隐藏那个宏大深远背景的同时,滋养着世间存在者。正如我们的科研成果一样,论文、研究报告、专著等等都从何而来?都源自于我们的各具历史、社会、地域与文化特色的科学研究活动,这些研究活动就是具有勃勃生气的“大地”,不断地涌现出具有大地气息的“语言作品”。从根本上说,科学研究者作为“终有一死”的人,同样植根在大地之中,归属于大地之中,在这个熟悉而又陌生、遮蔽而又解蔽的“家”中,接受自然的馈赠,聆听“大道”的言说,不断创造出出色的科研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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