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5200米的婚礼,也是5200米的戍边故事
2021-06-22田定宇
采访手记
2021年初,新疆军区某部连长刘明辉和云南司法警察杨梅结婚了,他们的爱情绽放在祖国西部边陲海拔5200米的高原上。
这一切要从2020年开始说起,这一年,本应是无人区的喀喇昆仑山并不平静,外军违背与我方达成的共识,越线挑衅并制造流血冲突。也因如此,原本在2020年5月就应该休假结婚的刘明辉不得不一再推迟休假日期,直到年底才最后休假回家,完成了这场迟到半年的婚礼。但是他结婚仅仅一个多月后,便再次回到了坚守18个月的高原,这次和他一起来的还有新婚不久的妻子杨梅,杨梅说,她想看看爱人坚守的地方。我们也由此相识。
我2020年10月来到高原,这是一次难忘的经历,不仅仅是因为遇到了刘明辉和杨梅,更是因为这里驻扎着无数和他们一样“清澈”的边防军人。
我很庆幸,自己曾有机会跟英雄们站在一起。
我见到一座山,很荒凉
喀喇昆仑山平均海拔超过5000米,我所在的驻训地海拔5278米。在这里,我和刘明辉第一次擦肩而过,他结束了18个月的坚守下山休假,我开始了4个月的蹲点采访。
在平常的年份,这里只有少数的驻防官兵,并且一年轮换一次,但是不平静的2020年,让刘明辉远远超过了这个时间。
“天上无飞鸟,地上不长草,风吹石头跑,氧气吸不饱。”这是我来到高原之后听到的第一句话。
氧含量只有平原地区的40%,从山下带上来的绵羊跑几步都会因为高原反应而晕倒,一眼望过去,只有三种颜色,那就是黄色的灰土石块、蓝色的天空还有远处白色的雪山,这就是喀喇昆仑。
极端!要形容这里的天气,只有这个词。
平原地区的午后往往风和日丽,但是在喀喇昆仑山上,下午就是起风的时候,七八级的大风让山上的石头都不再淡定。因为大风,这里的石头基本上都如被刀割一般形成了片状。
这里一年有十个半月在下雪,冬季最低温能达到-48℃,这是极端的寒冷。刘明辉给了我几张他驻守时的照片,那是6、7月份的盛夏,大雪压塌了阵地上的帐篷,官兵们奋力地铲着雪,试图露出被掩埋的坑道,这时的几个战士在大自然面前显得是那么渺小无力。
春节前后,我来到一个边防连队。这里扼守山口,面前是海拔近6000米的雪山。一天24个小时,大风从雪山而来,无论穿多厚的衣服,戴多厚的面罩,你总能感受到来自雪山的“问候”像刀刃一样划过你的脸,像冰水一样透过你的身体。我第一次发现,温度这个单薄的数据,已经不能再衡量冰冷的程度。
除了自然的荒凉与寒冷,伴随而来的还有因高海拔和缺氧产生的高原反应。无论你上过多少次高原,海拔4500米永远是一道艰难的坎。因为极端的缺氧,很多官兵刚上来都会有头痛、恶心的症状,但是任务紧急,没有太多休整的时间,所以头扎三角巾成了很多战士的标配。在大脑天旋地转的时候,他们没有休息,而是紧握自己手中的钢枪,背对着祖国的方向。
我在高原上待了四个多月,上山不久就因为高寒缺氧开始咳嗽,每次拍摄完之后都会大口喘气,严重的时候甚至吃不下一口米饭。可是我在和战士们聊天的时候,他们总会轻描淡写地说没问题,没有任何反应。当然,很多时候,他们都是咳嗽着回答我。
我听了两首歌,很美好
“昆仑的风,你听我说,爬冰卧雪趟冰河,咱脚步没停过,一缕柔情,梦牵哨所。一身戎装映衬极地西土,就爱这高原,就恋这把土,风雨同舟眷恋这方热土。”
□上图 2021年1月,新华社军分社记者田定宇在海拔5200米的喀喇昆仑山腹地采访拍摄。□ 下图 2020年12月,新华社军分社记者田定宇在海拔5200米的喀喇昆仑山腹地采访拍摄。
这首歌叫《就恋这把土》,我来喀喇昆仑山之前从来没有听到过,在山上,有一个叫迪力亚尔江的维吾尔族战士唱给了我。迪力亚尔江是大学毕业之后参的军,大学学的音乐。有一天,我在他宿舍窗户外边站着,无意中看到他正在教几个战友学吉他,我当时就想让他教一教班里的战士一起唱,结果我惊讶地发现,这首歌就在他们嘴边,几乎每个人都会唱。
《就恋这把土》描述的是他们自己的故事,昆仑的雪,你听我说,严寒缺氧耐寂寞,咱一心守山河……喀喇昆仑山上没有氧气,没有网络,没有花草树木,只有严寒缺氧和大雪冰河。可是战士们却告诉我,“这里挺好的啊,现在连暖气都有了,这条件更好了。”之后,我把他们在高炮上唱的这首歌放在了第一篇报道《18岁离家远行,他们的“目的地”有点特别》的结尾。
这是一曲在严寒缺氧中的浪漫歌声。
我在驻地待了三个月之后,刘明辉连长再次回到了山上。我所在的驻训地,曾经也是他所驻守的地方。在这里,刘明辉和他的新婚妻子杨梅走进了他一直坚守的阵地,也在山川的见证下重新办了一次专属于高原的婚礼。杨梅说:“我之前想过,爱人在的高山应该很苦,但没有想到这里竟然寸草不生。”
两个人的婚礼是我坚持要进行的,因为我觉得他们的爱情值得被铭刻在5200米的高山上。
我拍摄新闻的那几天很冷,时而大雪弥漫,时而冷风呼啸,而他们受访拍摄时都会穿着单薄的礼服,我心里也因此一直埋着一份未能说出的歉意。如今新闻被社会所认可也算是对他们的一点补偿吧。所以我非常感谢人民日报、新华社等媒体的采用转发。
后来,刘连长的妻子杨梅也对我说:“谢谢你,让全国人民都看到我们的爱情。”
采访中,我不希望大家看到的只是军人爱情的不易和为国牺牲奉献的荣耀,我也想让大家看到军人的爱情也有别人见不到的浪漫,而且,他们的浪漫因为与国家联系在一起而变得更加清澈。所以我放弃了渲染两人相遇不易,军嫂一个人支撑家庭的困难,而是着重介绍两个人在高原上浪漫的婚礼,互相真诚的告白以及虽然分别,但又互相牵挂的真情。
他们都是普通人,一个普通的军人和一个普通的警察。但是又因为所在地点,所坚守的岗位,变得不普通。这里很冷,但我能看到他们在寒风中眼中仍然有光。
这一切只因他们眷恋着这片高原。
“也许我只能沉默,眼泪湿润眼眶,可又不甘懦弱……黎明的那道光,会越过黑暗,打破一切恐惧我能,找到答案。”
《你的答案》是我下山之前听的最后一首歌,万家团圆的春节,阵地上的几个人在自己的宿舍里唱着这首歌,没有福字,没有团圆,有的只有附近的阵地和随时都可能响起的警报。这些都是在别人眼里很艰苦的事情,可他们却给了我一个意外又熟悉的回答——这里挺好的。
我在春节报道《兵哥哥的新春vlog|这里的春节没年味》中说这是他们给人民的答案,但这何尝不是他们给自己青春寻找的答案,给自己爱情寻找的答案。
我们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生活,每个人的青春也都会在不同的地方绽放出不同的花。而他们给自己的青春写上了迷彩色的答案,这个答案是守护,守护生活的美好,守护每个人寻找自己答案的自由。
这份答案的书写者不只有刘明辉,还有无数像他一样在高原驻守的人民子弟兵。无论环境多艰难,他们的心始终清澈,因为他们都因为眷恋,才选择了自己的答案。
艰苦戍边,可他们在自己的眼里依旧是时代的幸运者
在寒冷的山口,半塌的土坯房墙上各种标语还清清楚楚,“头顶烈日乐为祖国守边关,手扶蓝天甘为人民做贡献,脚踏昆仑愿为边防洒热血”“身在昆仑雪山顶,志在五洲红彤彤”。
这是一处五六十年代的老营房,它在山口矗立着,破败但坚强。那时候没有煤,更没有现在的氧气管、制氧机。面对高寒缺氧,有的只有取暖的牛粪和硬扛高反的精神。
而他们还不是最难的那一批人。
驻地官兵对我说:“1950年,第一代军人翻越喀喇昆仑山,他们不知道什么是高原反应。很多人全身浮肿,他们以为是传染病,出现雪盲时只能用锅底灰治疗。”哪怕这样,为了国家统一,他们必须要穿过高山,从新疆走到西藏,他们就是今天的“进藏先遣英雄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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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辈们走的路,我们也走了一遍。大面积的无人区,各种5000米以上的达坂,大风裹挟着大雪。在有了汽车之后的今天,我依旧能感受到大自然的严酷。
全连136人入藏,63人牺牲。下山之后,我专门来到阿里狮泉河烈士陵园,缅怀了先遣连进藏任务中牺牲的官兵,63个人就是63座丰碑,在雪域高原闪耀着耀眼的光芒。
现在部队保障的条件越来越好,我们的官兵们不再需要捡拾牛粪,不再需要用锅底灰治疗雪盲,但是现在的子弟兵们心和当初是一样的,无数和刘明辉一样的边防官兵从18岁开始便告别父母,远离家乡,把自己的青春奉献在祖国最需要的地方。而我要做的就是把他们的故事告诉更多的人,让人们看到,这样一群清澈的年轻人,怀着对祖国“清澈的爱”,守护我们宁静的生活,团圆的春节。
这应该也是我在海拔5200多米的高原坚守四个月的最大意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