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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宋禅宗思想对士大夫文人自适心态的影响

2021-06-15李睿思

文学教育 2021年5期
关键词:禅宗心态

李睿思

内容摘要:作为中国独立发展出的本土佛教宗派,禅宗思想对唐宋时期的士大夫文人群体心态产生了深远影响。笔者通过简析唐宋两代禅宗的思想内核和发展变化,分析和对比其对两代士大夫文人心态的影响,从而理解禅宗的顿悟思想和超越精神对这一群体追求精神解放、心灵自由所产生的不可替代的作用。

关键词:唐宋 禅宗 士大夫文人 心态

禅宗是中国禅师依据中国思想文化,吸取并改造印度佛教思想而形成的颇具创造性的成果,在中国思想文化史上产生巨大的作用和影响。它要求从自然山水中领悟禅意,从衣食住行中体验禅趣;它将内心视为人的自我本质,认为生活的苦乐得失都源于内心,人生的自由解脱都来自内心,因此需要通过内心的修习来实现思想的超越和精神的自由。同时,唐宋两代的禅宗思想也在世俗化道路上完成了自我转变,这一变化使得唐宋文人创作中体现的禅宗精神与审美趣味也不尽相同。

本文将从禅宗思想核心、禅宗思想在唐宋两代的变化以及唐宋禅宗思想对士大夫文人的影响及表现三方面入手,简析禅宗思想对唐宋两代士大夫群体的心态乃至中华民族思想文化的深远影响。

一.禅宗思想及其在唐宋两代的变化

1.何为禅宗

佛禅并非相同的概念,禅宗虽然是佛教从印度传入中国后发展形成的本土宗派,但与其说是一种宗教,倒更应概括为一种哲学。禅宗思想的形成正是在创造性翻译印度佛教典籍的基础之上,融入中国本土思想和哲学而形成的,是佛教、老庄哲学、魏晋玄学和唐宋士大夫文人思想融会贯通的产物;虽脱胎于佛教,却具有中国化的思想内核。

2.唐宋禅宗思想及发展变化

唐代禅宗思想应以南宗代表人物惠能所著《坛经》为典型。禅宗所提倡的佛性平等论和顿悟成佛论是其对自我体认的辩证思维的具现化,也是禅宗在唐代得以繁荣发展的重要原因之一。唐代禅宗的兴盛首先建立在统治者对佛教的宽容态度上,皇帝利用佛教稳定自己的统治,使脱胎于佛教的禅宗也得以在民间和士大夫文人群体中广泛传播。在此基础上,与敦煌佛教的戒律守持不同,禅宗摒弃了印传佛教繁琐的清规戒律,更能适应广大社会群体的需要。

唐代禅宗认为“一切众生,皆有佛性;一切众生,皆能成佛”,这一佛性平等论从根本上降低了普通文人接受禅宗思想、进行修习和传播的门槛,与佛教崇拜划清了界限,冲淡了自身的宗教性质;另一方面,禅宗的顿悟成佛论主张“不立文字,见性成佛”,进一步简化了修行开悟的步骤,强化了禅宗思想的哲学性质。这两种思想也体现了唐代禅宗对人的超越精神的注重,它认为人的内在本性是有别于外在的,它不受外在世界种种现象的约束和干扰,因而最能接近“清凈”的终极境界。

发展至宋代,禅宗依旧保持着超越精神的内核和追求“清净”的目标,但在世俗化、哲学化发展道路上较唐代禅宗则产生了巨大的变化。这一变化,以对宇宙和个体生命的认知最为显著。唐代禅宗思想认为宇宙是静止的、不变的,将人生短暂与宇宙永恒的矛盾视为人类所面临的终极矛盾,因此不断追求了脱生死大事,体现在文人士大夫的生活态度上则是通过将自我完整地融入山水之中来远遁尘世,在身世两忘中实现短暂的超脱。而到宋代,禅宗更加世俗化,不要求人们通过栖居山林的清净生活来认识永恒,而是注重心中顿悟,通过构建心灵世界、扩张心灵边界来实现在尘世行走中的内心永恒。由此可见,同样是通过禅宗思想来化解积郁,宋代文人在唐代文人体悟山水的基础上更进一步,更加注重对于历史和人生的反思。

二.唐宋两代禅宗思想对士大夫文人心态影响的具体体现

唐宋两代,社会经济高度繁荣,文化成就数不胜数,在科举制和爱国热情的推动下,文人群体纷纷渴望建功立业,一展宏图。然而受到社会和政治限制的束缚,他们大多只能沉沦下僚,一生郁郁不得志之时往往十有八九。此时,不断发展的禅宗思想所追求的超越精神和心灵自由便引起了他们的注意。在禅的引导和人生境遇的磨砺中,以王维、白居易、柳宗元、王安石、苏轼等人为首的一众唐宋文人都形成了在政治上“忘机”,在生命中“随缘”,在困境里“自适”的人生哲学催生了禅宗思想与士大夫文人精神交织的生活方式、文学审美和处世观念。

1.生活方式

在禅宗兴盛的时代,对精神解脱的追求曾吸引大批破产农民聚集山林,进行农禅并重的生活;这一追求也深受当时士大夫文人的欢迎和赞赏,推动了思想文化的发展。下面简要分析生活方式中的两类典型体现:居所建造与山水寻访。

唐代文人如王维一方面历任右拾遗、监察御史等职并奉命出塞,另一方面利用闲暇时间在京郊别墅和终南山中吃斋念佛,半官半隐,在居所建筑和山水诗画中体现禅宗精神。他所选择的隐居之地往往山清水秀,远离尘世,通过融入山水来忠实的反映自然,从而体悟到宇宙的永恒和自在。如《终南别业》,在他所选择的生活环境中,自然山水与自我内心交融一体,实现了“乐山水而嗜闲安”。在此地居住的王维是随性、随心的,行至穷途,他不是停车当哭,而是悠然坐看云卷云舒。《维摩诘经》云:“若菩萨欲得净土,当净其心,随其心净,则佛土净。”王维正是将自己闲静随性的心态融入到了对山水的体悟中,全诗才体现出了如此自然安闲的意境。

在寻访山水时,王维也能将外在自然与内在禅趣合为一体,体现出禅宗“譬如幻化人,非无幻化人,幻化人非真人也”的思想,如《辛夷坞》:

木末芙蓉花,山中发红萼。涧户寂无人,纷纷开且落。

在王维的笔下,万物自然而然,超脱人世的窠臼。这种状态体现了禅宗对超越人世矛盾以达到“清净”境界的追求,也体现了王维在这种思想影响下形成的自在循环、身世两忘的生活方式。

到了宋代尤其是南宋时期,禅寺园林迅速发展。士大夫文人既与禅门僧人联系紧密,又通过自身擅长的诗词、书法和造园推动了禅寺园林的发展,并在自己的造园活动和山水游玩中融入了禅宗思想。如欧阳修著名的《醉翁亭记》,“日出而林霏开,云归而岩穴瞑”等描景之句与上文提及的王维相似,都是将山水之自在引入自我的内心世界;而在行文情感上,则将政治失意、仕途坎坷的内心抑郁和苦闷消融于山水和与民同乐之间,体现了禅宗思想忘机求闲的影响。

在造园活动中,北宋的文人们也体现出对富有禅意的诗境、画境的追求。如苏舜钦沧浪亭之楹联所语:

清风明月本无价,近水遥山皆有情。

南宋时期,士大夫文人造园活动兴盛,受禅寺园林的影响也进一步加大,如禅宗寺院灵隐寺、私家园林狮子林等。这些造园活动在继承中国传统美学和前朝园林的造园方法时,又将禅宗思想作为审美的一大标准,对幽静清雅与移步换景的追求并存,力求在日常生活环境中获得感悟和启示;同时,士大夫文人与禅门僧人的交往更加密切,留下了大量的禅师写景之作。

2.文学审美

中国古典诗歌有“缘情”的传统,诗歌往往成为士大夫文人心态的真实写照;而禅宗思想又为他们提供了一条全新的看待现实矛盾和人生困境的思路,因此会对他们的文学创作提供启示和引导,既丰富和拓宽了唐宋诗文的意境,又改变了文人自身的审美理念。柳宗元在《送僧浩初序》中曾言:“凡为其道(指事佛参禅)者,不爱官,不争能,乐山水而嗜闲安者为多。吾病世之逐逐然唯印组为务以相轧也,则舍是其焉从?吾之好与浮图游以此。”这既说明了他接受禅宗思想的根本原因,也体现了在当时的社会背景下众多士大夫文人被禅宗思想所吸引的必然性。

柳宗元被贬永州时所作的永州八记便是如此,对山水的喜爱与对命途的哀叹是相同的,他对永州景物的描写也体现出了禅宗“清净”思想影响下的审美特征,如《钴鉧潭西小丘记》中所写:

枕席而卧,则清泠之状与目谋,瀯瀯之声与耳谋,悠然而虚者与神谋,渊然而静者与心谋。

这便是禅宗是饱谙人生况味之后,超乎物外的心灵恬适。他笔下的山水因而体现出高洁清雅的审美情趣和遗世独立的笔触格调,借此荡涤心中不平之气,与天地间的自然万物融为一体,实现“忘机”的境界。

同时,这些士大夫文人在创作中也往往采用禅宗思想中融汇的关照心理,进行审美性的自我观照:或是不直接出现抒情主人公,通过塑造诗歌整体的意境让读者体悟自己诗中的禅意禅趣,或是更带有抒情色彩,以“我”或并未直接出现的抒情主人公进行对历史和人生的感怀。

3.处世观念

两宋时期,受禅宗思想超越现实矛盾、追求心灵自由的处世观影响的文学审美进一步发展,以苏轼为典例之一。苏轼宦海沉浮,屡遭贬谪,自身一度消沉伤感,而宋代的士大夫文人对未来深沉的忧患意识、对功业不懈的追求渴望是一以贯之的,这种现实与理想的矛盾使他消沉和伤感,从而由针对人生不幸之感叹发展到针对整个人生进行深广的慨叹与思索。于是他在贬地参究佛乘,以禅观来面对灾厄,以“人生如梦”来超脱淡化贬谪生涯带来的身心之苦。如《定风波》,“一蓑烟雨”既指现实风雨,也指“命宫磨蝎”的仕途坎坷和人生失意,而“任平生”则体现出他在磨难中旷达自适的胸襟。在内心世界中建构平和,在个人抱负和社会矛盾、人生遭际间寻求内心世界的平衡,在有限的人生与无限的悲哀中超脱自我,回归理趣,吸收禅宗之“忘机”。

这也是唐宋时期士大夫文人,尤其是被贬文人的普遍写照。他们往往面对自我抱负与社会現实的尖锐矛盾时既难以割舍壮志,又无力改变现实的情状,即唐宋文人的双重心理。因此在禅宗“若识本心,即是解脱”思想的影响下,他们选择在入仕与出世之间寻求内心世界的平衡点,这种压抑进而寻求圆融的心理、繁华落尽余味悠远的追求和对内心真挚情感或克制或委婉的抒发,正是这一时期士大夫文人的共同心态。

三.唐宋两代禅宗思想变化造成的士大夫文人心态变化

唐宋两代的禅宗思想对士大夫文人群体产生了重要影响,但其本身也在发展变化,这种从感受宇宙的静止永恒到追求内心的边界拓展的变化,形成了唐人独爱山林体悟禅意,宋人行走世俗立地成佛的区别。

唐代禅宗思想影响下的士大夫文人多认为人生在世是“一切法性皆虚妄见 ,如梦如焰”,与永恒的、不变的宇宙无法相提并论,因此选择将自我融入山水之中追寻超越精神,实现自我净心。他们的人生历程经历求禅后转为了眼前的自然山水,自然山水又指向了他们的内心世界,由此形成了恬淡超然的心态。如李白《听蜀僧濬弹琴》:

为我一挥手,如听万壑松。客心洗流水,余响入霜钟。

人世的琴声与自然的景物交织一体,浑然天成,借助主体心境的安然来实现对人间纷扰的超越。至于王孟、刘柳、白居易等文人,也大都形成了这种体悟山水、乐景嗜安的心态,即“离相无念”,“对境无心”。

但与唐代不同,宋代士大夫文人虽也秉持“心境明,鉴无碍”的人生心态,但并未满足于“人生如梦”的思考而流连山水,反而更进一步,以寄情山水求得自我超脱,从而保持着乐天知命的态度,并将之与历史、人生相结合。如苏轼《永遇乐·彭城夜宿燕子楼》:

燕子楼空,佳人何在,空锁楼中燕。古今如梦,何曾梦觉,但有旧欢新怨。异时对,黄楼夜景,为余浩叹。

依旧是人生如梦,但已经延展到了对历史的慨叹中,向前延展,慨叹的是燕子楼中盼盼的旧欢新怨,向后延展,慨叹的是自己百年之后重演的后人的一番慨叹,蕴藉着对人生、宇宙的思考与感慨。

与唐代相比,宋代文人诗词的抒情色彩更加浓烈,他们不再通过远遁山林的生活和古井无波的心情来实现内心世界的平和,而是更加世俗化、多样化,或是乐天知命、自我纾解,或是放浪形骸、冷眼相对。发展至南宋,受地缘政治危机重重、党同伐异变本加厉、政权软弱守内虚外等多方面社会因素影响,士大夫文人的词作多喜作“老年人语”,老态十足,在文学上宋词整体呈现的“以婉约为正宗”“伤感柔婉”的南方文学特性大相径庭,在心态上所追求的“清净”境界也与前朝判若两物,禅宗思想濡染下忘却政治斗争、淡泊名利的平和内心世界也不复存在了。

四.总结

禅宗与中国古典文艺领域不同,渊源不同,却在一步步吸收中国本土思想哲学、适应世俗化发展的过程中不断吸引着士大夫文人接纳融汇它的思想和精华;禅宗思想的超越精神促使他们在有限的人生逆旅中追寻自由的心灵世界,超脱世界和空间的限制,实现心态和精神的解放。这种思想对中国士大夫文人群体的影响及其深远,又通过自身不断与时俱进的本土化、世俗化改变而赢得了广大社会群体的接纳,从而在中国古典文艺乃至中华民族思想史上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烙印。时至今日,我们依然需要理解这种超越小我、淡然行世的思想,为自己人生的困境增添一种自适,为自己人生的路途点缀一抹禅悟。

参考文献

[1]葛兆光:《中国思想史》[M].复旦大学出版社.2004。

[2]周裕锴:《中国禅宗与诗歌》[M].上海人民出版社.1992。

[3]李泽厚:《禅意盎然》[J],《求索》1986年第4期。

[4方立天:《禅宗精神—禅宗思想的核心、本质及特点》[J],《哲学研究》1995年第3期。

[5]张锦辉:《唐代文人禅诗研究》[D].陕西师范大学.2015。

[6]钟惠城:《禅宗园林初探》[D].北京林业大学.2007。

(作者单位:华中师范大学文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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