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育如童话般美丽
2021-06-15李镇西
李镇西
苏霍姆林斯基的办学想法其实很朴素:“我希望尽可能充分地满足孩子们多种多样的兴趣和企望。换句话说,我希望使孩子们生活和学习得有意思。”(《帕夫雷什中学》第28页,B.A.苏霍姆林斯基著,赵玮等译,教育科学出版社,1983年2月第1版)
这句话引起了我的思考。
说到教育,我们往往想到的是“有意义”。所谓的“意义”是站在教育者的角度说的,我们的责任、使命、理想,我们的教育目的,我们要传递给学生的真善美品质,我们要培养的公民意识与创造精神,以及我们点燃的思想火花和拓宽的海洋般的胸襟与视野……教育没有了“意义”,那教育也就没有了。可苏霍姆林斯基说的却是“有意思”。
那么,什么是“有意思”呢?我想,这是站在孩子们的角度说的。情趣、浪漫、好玩儿、妙趣横生、其乐融融、心花怒放、欢呼雀跃、心灵激荡、泪流满面——或是教室里讲的一个跌宕起伏而又感人肺腑的故事,或是师生之间在田野上的追逐……
苏霍姆林斯基当然没有否定教育的意义,他的全部实践与著作都在阐述着教育的意义。但他同时强调教育要“有意思”,这充分体现了他教育思想的儿童视角。
而在帕夫雷什中学,“有意思”的教育太多了!
当时媒体报道了飞行员的几次远程飞行,在宇航英雄考察探险壮举的鼓舞下,苏霍姆林斯基和孩子们一起,把一座废弃的半坍塌的旧农舍改造布置成了一间类似轮船船舱的舱室。他们想象着自己正在一艘海轮上,还给这艘海轮取名叫“北方鲁滨逊号”。苏霍姆林斯基带着孩子们在这里阅读著名探险家的故事,绘制他们想象中地理新发现的地图。
苏霍姆林斯基动情地回忆道:“我永远也忘不了那些秋天的夜晚,窗外大风呼啸,雨点敲击着我们海船的‘舷窗玻璃,而我们聚在熊熊燃烧的炉火旁,屏住气息去感受阿蒙森(注:挪威极地旅行家和考察家)和米克鲁霍-马克莱(注:俄国民族学家)的奇特传奇故事——跟他们一道在北极的冰山中和赤道的原始森林里跋涉。冬天,我们堆砌雪屋和冰山——做‘契留斯金号探险队游戏。”(《帕夫雷什中学》第28页,B.A.苏霍姆林斯基著,赵玮等译,教育科学出版社,1983年2月第1版)
25年过去了,这样浪漫有趣的游戏,又延续在那间旧农舍里。苏霍姆林斯基说:“而今,四分之一个世纪之后,还是在那个半坍塌(稍做修缮但依然特地保留了半坍塌状态)的农舍里,我早年学生的孩子们又在玩宇航员游戏了。这间‘舱室里依然是一派浪漫主义气氛,漫长的深秋夜晩,室内火炉里依然有木柴烧得噼啪作响。我深信,没有浪漫主义精神,没有家庭式的友爱场合,让孩子们能像我们在‘北方鲁滨逊号那样跟老师待在一起,就不可能教育孩子。”(《帕夫雷什中学》第29页,B.A.苏霍姆林斯基著,赵玮等译,教育科学出版社,1983年2月第1版)这本身就是一个教育童话啊!
而编织这样的童话,并不是苏霍姆林斯基的心血来潮,而是帕夫雷什中学的惯例。可以说,每一个从帕夫雷什中学毕业的孩子,都有这样美好的回忆。
苏霍姆林斯基写道:“我校有一个传统,每逢暑期,每个教师都要带孩子们到野外去宿营几天。孩子们特别喜欢在草场上宿营。他们迫不及待地盼着那些令人神往的夜晚的到来。那时,他们将在繁星闪烁的夜空下,在散发清香的干草堆上,倾听关于远方国家和遥远星空世界的故事,静听夜间的沙沙声。繁星的闪烁,可口的米粥,篝火引燃的炭火,黎明前那逼人躲进草堆的寒气,河岔中的嬉水——这一切,都在孩子的心灵里留下不可磨灭、无法忘怀的印象。”(《帕夫雷什中学》第71页,B.A.苏霍姆林斯基著,赵玮等译,教育科学出版社,1983年2月第1版)
几十年来,每读苏霍姆林斯基的文字,我都会想,如果他不是卓越的教育家,也一定是一位杰出的作家。或者说,苏霍姆林斯基是作家,也是教师,他将二者完美统一:作家以自己的作品影响无数的读者,让自己的思想与情感通过文字进入读者的精神世界;教师将每一个孩子当作自己的作品,在每個孩子身上倾注热情,挥洒生命,帮助他们把人生变成一首隽永的诗或一部厚重的小说。纯真、激情、妙趣、敏锐、深刻、浪漫、智慧、责任……这是教育的要义,也是文学的元素。“淡妆浓抹总相宜”“道是无情却有情”“为有源头活水来”“润物细无声”“此时无声胜有声”……这是文学的表达,也是教育的境界。
苏霍姆林斯基的确如此完美——他的文字闪烁着教育的光芒,他的教育散发着文学的芬芳!
苏霍姆林斯基自豪地说:“毫无疑问,我们的学生对青年时代会留下最温暖、最亲切的回忆。学校生活中的某些活动已经代代相传,成为传统。”(《帕夫雷什中学》第29页,B.A.苏霍姆林斯基著,赵玮等译,教育科学出版社,1983年2月第1版)
而除了“北方鲁滨逊号”的“舱室”,除了每年暑期星空下的篝火,在帕夫雷什中学,孩子们还有许多特别的节日:“首次铃声节”“最后铃声节”“母亲节”“女孩节”“歌节”“花节”“鸟节”“云雀节”“面包节”……
“首次铃声节”是专门为一年级新生设立的,在小朋友们上课的第一天进行。这一天,毕业班的学生先祝贺小朋友们加入学校大家庭,给每个新同学赠送一本题写了赠言的书,然后带小同学到校园里,把他们在10年前第一天上学时亲手栽种的树移交给新同学照管。随后,举行传统的仪式——栽植永恒学校友谊树,毕业生跟新同学同栽一棵苹果树苗。而这些小朋友10年后,又将作为毕业班的学生为刚进校的一年级小朋友赠送小书,共植新树。
“最后铃声节”是为毕业班的学生举办的,在毕业生上课的最后一天举行。毕业生和一年级新生班对班地排成两列。一年级新生给每个毕业生献上鲜花和一本题有赠言的书。这些赠书包括普希金的诗集、歌德的《浮士德》、塞万提斯的《唐·吉诃德》、荷马的《荷马史诗》等世界名著。
让人印象深刻的是,参加活动的不仅有一年级新生和毕业班学生,有他们的爸爸妈妈、爷爷奶奶,还有以前从学校毕业的学生。在新生给毕业生的赠书上,孩子们用稚嫩的词语题写感人祝愿,字写得很大,充满童趣。在活动中,事先安排一个小同学走近铺着天蓝色台布的桌子,拿起系着天蓝色缎带的铃铛。当响起铃声时,从高年级学生队列中走出一名男青年或女青年,代表集体向老师们致简短的谢词。这篇谢词是预先经过长时间准备的,但在典礼前一直保密。
2019年10月,我在帕夫雷什中学正好遇上学校的“面包节”,这是一个庆祝丰收的节日。校园里到处摆放着各种造型的香喷喷的面包,教师和孩子们身穿盛装,脸上洋溢着笑容。一群小姑娘穿着漂亮的裙子,载歌载舞。虽然我听不懂她们的歌词,但她们的快乐深深地感染了我。
当时,看着逆光中舞蹈的乌克兰小姑娘,我想到了中国许多“我只希望能多睡一会儿”的孩子,突然有一种想哭的感觉……
在中国的一些学校,而且往往是一些名校,学生在校的每一分钟都是被规定好的,甚至连洗漱、吃饭、上洗手间都被严格限定了时间。这样做有一个共同目的——考高分,上好大学。原本丰富多彩的学校生活,被压缩成两个字——刷题。
然而,很多人为这种扼杀人性、以牺牲孩子健康为代价换取优异考试成绩的“教育”辩护。他们说:“不这样,就无法赢得高考!”对此,我特别赞同杨东平先生的话:“如果我们给学生以尊严、自由和健康反而会降低其学习的效果,这就说明我们所有的教育规律、学习科学都是胡说八道,最野蛮的管理才是最高明的。”
在这个背景下,我就特别向往苏霍姆林斯基给孩子们创设和营造的校园生活。请别说什么“国情不同”,无论国家与民族之间有多少文化传统的差异,人性永远是相同的,也是相通的!教育焉能例外?
难道中国的孩子就不能拥有那童话般的教育?所幸中国现在已经有不少学校通过教育改革,正尽量让教育回归正常,让孩子们的校园生活充满浪漫气息。无论是在现代都市中的北京十一学校,还是在大山深处的广元范家小学,或是许多新教育实验学校,我都看到了这种希望。
其实,我们中国的教育也曾如童话般美丽。小时候,看过一部名叫《祖国的花朵》的电影,其中的插曲传唱至今——
让我们荡起双桨,
小船儿推开波浪,
海面倒映着美丽的白塔,
四周環绕着绿树红墙。
小船儿轻轻飘荡在水中,
迎面吹来了凉爽的风。
…………
我盼望,今天中国的孩子也能够享受这样温馨浪漫的时光,能够闭着眼睛感受“迎面吹来了凉爽的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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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霍姆林斯基教育名言
在低年级,从教学的最初步起,知识最重要的因素就是词,让词在儿童的意识里活起来,欢蹦乱跳,使词成为儿童借助它去掌握知识的工具,这是多么重要啊。
宽容能触及学生自尊心最敏感的角落。
要记住,你不仅是教课的教师,也是学生的教育者、生活的导师和道德的引路人。
在人们的心灵深处,都有一种根深蒂固的要求,就是希望感到自己是个发现者、研究者、探索者,而在儿童,这种需要特别强烈。
其实,在每个孩子的心中最隐秘的一角,都有一根独特的弦,拨动它就会发出奇特的音响。要是孩子的心同我讲的话发生共鸣,我们自身就需要同孩子的心弦对准语调。
(责编 侯心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