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盟主流媒体报道中的中国经济形象研究——以中国加入RCEP相关报道为例

孙梦诗，张 瑛，张祎彤

（1.海南大学 人文传播学院，海南 海口570228；2.海南大学 外国语学院，海南 海口570228；3.海南省外文海南文献与舆情研究中心，海南 海口570228）

一、研究背景

2020年11月15日，中国正式签署了由东盟发起的《区域全面经济伙伴关系协定》（Regional Compre⁃hensive Economic Partnership，简称RCEP），标志着全球规模最大的自由贸易协定达成①余淼杰，蒋海威：《从RCEP到CPTPP：差异、挑战及对策》，《国际经济评论》2021年第2期，第130页。。2021年3月8日，中国政府正式对外宣布核准RCEP，将成为首个批准该协定的国家。自此，中国-东盟经贸关系进入了新阶段，双方经济合作走向亦成为了全球共同关注的焦点。然而，东盟作为中国最大的贸易合作伙伴，其成员国如何看待中国加入RCEP对其本国经济的影响，对中国经济又持有何种评价，仍然不得而知。

事实上，国内外众多学者早已觉察到中国-东盟经贸关系的重要性，深入探讨了东盟各国对中国经济的认知，发现东南亚国家对中国持有矛盾心理，既将中国视为经贸合作的领头羊，同时也表达出对于本国经济发展过度依赖中国的忧虑情绪②Harris S., “ China’s Regional Policies:How Much Hegemony? ” ,Australian Journal of International Affairs,Vol.59,No.4,2005,pp.481-492.，认为中国与东南亚的紧密合作虽然促进其经济发展，但也影响了东南亚诸国与其他经济强国的合作模式，限制了东南亚国家自身经济创新发展空间③Schmidt,J.D., “ China’s Soft Power Diplomacy in Southeast Asia ” ,The Copenhagen Journal of Asian Studies,Vol.26,No.4,2008,pp.22-49.，甚至可能引发对中国政治权力的恐慌④McDougall,D., “ Responses to‘Rising China’in the East Asian Region:Soft Balancing with Accommodation ” ,Journal of Contem porary China,Vol.21,No.73,2012,pp.1-17.。可见，东南亚国家为中国设定了 “ 合作者 ” “ 威胁者 ” 双重身份，对中国有着天然的防备心态⑤翟崑：《中国在东南亚的国家形象》，《东南亚纵横》2010年第11期，第30页。。此外，部分学者为了解东盟国家基于本国视角如何描述中国经济面貌，考察了东盟成员国在大众传播领域所展现的中国经济形象，发现菲律宾《马尼拉公报》和泰国《世界日报》均将中国塑造为积极的合作者形象。但是，菲律宾将中国的崛起视为一种挑战①方拥华：《菲律宾媒体上的中国形象——以马尼拉公报为例》，暨南大学国际关系学院硕士学位论文，2006年第45页。；泰国却认为中国日渐强大实则有利于泰国的经济、政治发展②徐心欣：《泰国华文媒体眼中的中国国家形象研究——对〈世界日报〉的个案分析》，云南大学国际关系研究院硕士学位论文，2012年第30页。。皮尤全球调查数据则反映出印尼公众认为中国之于印尼的影响力要弱于美国，但中国的影响更为正面③韩冬临：《印尼公众的中国形象：现状、变化与来源》，《战略决策研究》2017年第2期，第32页。；对印度尼西亚、菲律宾、越南、马来西亚、泰国、新加坡6个东盟国家民众的网络调查结果却表明东盟六国在经济维度上将中国构建为 “ 对世界经济贡献度大的国家 ”④罗幸，汤晓山：《中国国家形象在东盟：基于2017年的数据调查分析》，《现代传播（中国传媒大学学报）》2018年第11期，第21页。。

目前，东盟眼中的中国经济形象研究仍处于探索阶段。纵观现有研究，学者们多关注中国在具体经济领域对东南亚造成的影响，并对其进行政治解读。东盟主流媒体视野下的中国经济形象研究也仅限于个别东盟成员国，既缺乏以东盟十国为整体的中国经济形象探讨，也忽略了成员国关于中国经济认知的国别性对比分析。鉴于此，本文采用语料库研究方法，对东盟十国主流媒体涉 “ 中国加入RCEP ” 报道进行分析，试图客观呈现东盟及其十个成员国主流媒体关于中国经济的具体描述，进而挖掘其中所蕴含的中国经济形象。

二、语料收集与研究设计

为获知东盟主流媒体报道中的中国经济形象，本研究选取各成员国英文主流媒体中关于中国加入RCEP的新闻报道构建相关语料库，具体过程包括：（1）以Regional Comprehensive Economic Partnership/RCEP为关键词，对十个媒体2020年11月15日至2021年3月8日⑤2020年11月15日，15国正式签署RCEP，2021年3月8日，中国正式对外宣布核准RCEP。的新闻报道进行检索，获得初步语料；（2）为保障所获取新闻报道以 “ 中国加入RCEP ” 为主要话题，对语料进行了人工筛选，去除内容不相关或重复性文本，最终得到172篇新闻报道；（3）对语料除噪，剔除了新闻语篇中发布来源、新闻记者、发布时间、发布网址等无关信息，最终形成东盟主流媒体语料库及各成员国主流媒体子语料库。各语料库信息如表1所示：

表1 东盟主流媒体语料库及成员国主流媒体子语料库

本研究采用语料分析软件LancsBox 5.1.2对语料库中关键词、共现关系进行抽取，以进一步分析探讨其中所蕴含的中国经济形象，具体步骤如下：

首先，为获知东盟主流媒体 “ 中国加入RCEP ” 的报道焦点，以英国国家语料库书面语样本（BNC written sampler）为参照语料，获得RCEP-ASEAN语料库中关键值排名前二十的关键词，并依据其语义所属领域进行分类。

其次，基于LancsBox 5.1.2中GraphColl功能，以China、RCEP、economy为节点词，获取RCEP-ASEAN语料库中三者的共现词汇，从而观测东盟主流媒体在探讨中国/RCEP/经济时所涉及的子话题或评价。

最后，为观测东盟各成员国主流媒体基于本国视角所特有的 “ 中国加入RCEP ” 报道焦点，对十个子语料库进行关键词抽取并按关键值排序，剔除第一步所获得的RCEP-ASEAN关键值排名前二十词，最终获得十个子语料库前十关键词表。

三、数据结果与分析

（一）东盟作为共同体的主流媒体视野：中国经济形象综合分析

1.关键词： “ 中国加入RCEP ” 报道焦点

基于LancsBox 5.1.2中Words功能，本研究获得RCEP-ASEAN语料库中排名前二十关键词。通过观察，二十个关键词从语义上可以划分为国家及区域类、经济类和疫情类。结果如表2所示：

表2 RCEP-ASEAN语料库关键词

表2显示，RCEP-ASEAN语料库中排名前二十关键词以国家与区域类居多。这表明东盟国家主流媒体在报道 “ 中国加入RCEP ” 时，十分关注该事件所涉及的区域范围，不仅仅将其视为签署国（countries）或相关地区（regions）的区域性事件，还从更为广阔的范围来考察其影响力，如亚洲（Asia）乃至全球（global，world），并以此凸显中国在国际经济发展中所扮的重要角色，如例1：

例1：The signing...boosting solidarity and partnership for greater inclusive cooperation inglob aleconomic growth and development.

在国家与区域类关键词中，东盟（ASEAN）的使用频率极高。通过回溯语料库发现，东盟主流媒体更倾向于使用 “ 东盟 ” 指涉东南亚国家。可见，东南亚主流媒体已然将东盟视为一个重要的不可分割团体，用以区别于非东盟国家。尤其是在谈RCEP前景时，各媒体会高频使用China-ASEAN来暗示东盟成员国应作为经济命运共同体共同开展与中国的经济合作，如例2：

例2：Both sides agreed to continue efforts towards enhancingCh ina-A SEANmaritime cooperation including exploring projects to cooperate in marine economic cooperation...

国家与区域类关键词中还包括了特定的RCEP成员国：中国、越南、印尼和日本。通过查看RCEPASEAN语料库中四个国家出现的具体语境，发现造成其成为报道焦点的原因各不相同。

中国（China）作为 “ 中国加入RCEP ” 事件的核心，是报道的必备元素，故而关键值最高。东盟成员国越南（Vietnam）和印尼（Indonesia）之所以成为报道焦点，一方面源于这两个国家被高频举例为RCEP成员，另一方面则在于越南和印尼在RCEP协议中扮演了特殊的角色。印尼作为RCEP谈判委员会主席，其关于 “ 中国加入RCEP ” 的评论及由此构建的中国经济形象受到东盟主流媒体的重视，被大量转引；越南作为2020年东盟轮值主席国，见证了RCEP的最终签署。故而，东盟主流媒体在报道时多次将越南刻画为中国加入RCEP事件的组织者和推进者，如例3和例4。这实际上弱化了中国在中国-东盟经济合作中的主动性。日本（Japan）作为非东盟成员国家受到东盟主流媒体的关注除因其较强的经济实力之外，还包含了部分政治因素。在RCEP-ASEAN语料库中，日本通常或与中国、韩国、澳大利亚、新西兰等国一起被举例为非东盟经济强国，或被视为与美国、中国、俄罗斯、印度等相似的世界强国，如例5和例6。由此可见，东盟不仅仅关注中国加入RCEP所带来的经济影响，也十分关注日本作为RCEP成员国带来的经济利益。与此同时，中国与日本常被东盟主流媒体并举，反映出东盟预设日本在经济、政治上存在与中国抗衡的实力。

例3：At the recently concluded 4thRCEP Summithostedby ASEAN Chair 2020 Vietnam,leaders of the RCEP partner countries...

例4：...in 2020,Vietnam hasexpedit edtalks and eventually ratified the...and together with other countries signed the Regional Comprehensive Economic Partnership(RCEP).

例5：...especially to the gigantic markets of China and the otherrichNortheast Asian territories like Japan,South Korea,Hong Kong,and Taiwan.

例6：...the leaders ofthe most power ful count ries,including the US,China,Russia,J apanand India,come to meet us at our annual and related summits.

表2中经济类关键词反映了东盟主流媒体在报道 “ 中国加入RCEP ” 时就经济领域所关注的具体细节，既包括RCEP自身及其签署，也包括签署后可能引发的经济活动。

与关键词China同理，RCEP与协定（agreement）是新闻话题 “ 中国加入RCEP ” 的必要元素，故而关键值较高。此外，东盟主流媒体在报道主要事件的基础之上，会大量提及RCEP的起源、主旨、意义等信息，这也在一定程度上增加了RCEP的使用频次与关键值。以上信息皆属于 “ 中国加入RCEP ” 的 “ 历史背景 ” “ 先前事件 ” 范畴，与 “ 中国加入RCEP ” 具有直接因果关系①臧国仁：《新闻媒体与消息来源——媒介框架与真实建构之论述》，中国台湾：三民书局1999年版，第38页。。基于以上两类新闻范畴，东盟主流媒体实则从侧面传递了中国加入RCEP的动因、潜在责任等。另一值得注意的现象是，协定（agreement）在RCEP-ASEAN语料库中除指代RCEP外，还包括了《全面与进步跨太平洋伙伴关系协定（CPTPP）》《新加坡-英国自由贸易协定（UKSFTA）》《越英自贸协定（UKVFTA）》等其他协定。显然，东盟主流媒体不仅关注RCEP所形成的东盟-中国经济合作，也关注其成员国与其他区域的经济关系发展。通过各种协议的叠加，东盟主流媒体不但构建了自身经贸发展区域不断发展扩大的景象，也试图表明自身经济发展不只依赖于中国，体现了制衡中国经济影响力的目的。

表2显示，关键词 “ 签署（sign） ” 亦被高频使用。该词主要用于描述中国签署RCEP这一特定行为。回溯语料库可发现，东盟既将中国签署协定的行为视作经济领域的标志性事件（例7），也认为其预示着中国将正式承担RCEP所提倡议的相应职责（例8）。

例7：The participating countries of the landmark dealrepresentnearly one-third of the global economy.

例8：It signals our collectivecommitmentto maintaining open and connected supply chains,and to promoting freer trade and closer interdependence...

经济类关键词中，贸易（trade）、经济（economy）、成员（members）展现了东盟主流媒体对于 “ 中国加入RCEP ” 的预测，可视为主要事件的 “ 结果 ” 或 “ 影响 ” 范畴。这反映了东盟主流媒体在报道中国加入RCEP时，高度关注了成员国在经济、贸易领域的发展，具体体现为对 “ 合作（cooperation） ” 与 “ 投资（investments） ” 的期待，如例9和例10：

例9：This is a significant opportunity to deepencooperation,particularly in trade and economy...

例10：I believe there will be moreinvestmentsfrom China...

表2中疫情类关键词表明，东盟主流媒体在报道中国加入RCEP时，对新冠肺炎疫情也极为关注。这是由于目前新冠肺炎疫情（Covid-19）已蔓延至世界各地（pandemic），对全球经济造成了巨大冲击，东盟各国亦出现明显的经济衰退。在此情境下，东盟主流媒体认为中国加入RCEP将为全球经济发展带来新的契机，为本国经济复苏注入新动力，如例11。同时，东盟主流媒体亦非常关注中国在抗击疫情方面所获取的成绩，认为中国疫苗可为本国新冠肺炎疫情控制提供保障，如例12：

例11：The robust economic recovery of China has provided all ASEAN countries with astrong impetusfor their economic recovery and growth.

例12：Indonesia hassecured suppliesof the Sinovac vaccine from China.

2.搭配词： “ 中国 ” 加入 “ RCEP ” 的 “ 经济 ” 影响

基于LancsBox 5.1.2中GrapColl功能，本研究提取了RCEP-ASEAN语料库中 “ 中国 ” “ RCEP ” “ 经济 ” 三个词各自的搭配词（collocates）和共享搭配词（shared collocates），以考察东盟主流媒体报道 “ 中国加入RCEP ” 时，究竟如何描述中国、RCEP和经济。具体结果如图1所示。图1中箭头的长短代表了词语之间搭配程度的强弱。

图1 中国、RCEP、经济共现搭配词网（MI3（15），R5-L5，停用功能词）

基于图1可以看出，RCEP-ASEAN语料库中 “ 中国 ” “ RCEP ” “ 经济 ” 三者相互共现，并且两两搭配紧密程度相近。由此可知，东盟主流媒体涉 “ 中国加入RCEP ” 报道中，三者常被同时提及，共同成为报道焦点。此外，三者存在5个共享搭配词，分别是 “ 成员国（members） ” 、 “ 区域（region） ” 、 “ 东盟（ASEAN） ” 、 “ 贸易（trade） ” 、 “ 伙伴（partner） ” 。这表明，东盟主流媒体无论是针对中国、RCEP还是经济进行报道，均会谈及 “ 中国加入RCEP ” 事件最直接的影响对象：成员国、区域、东盟，也会讨论该事件与贸易的关联性，并强调 “ 中国加入RCEP ” 所构建的伙伴关系。值得注意的是， “ 东盟 ” 一词与 “ 中国 ” “ RCEP ” “ 经济 ” 三者的搭配紧密程度十分接近，几近位于三者搭配强度三角的中心位置（见图1）。可见，虽然新闻报道围绕 “ 中国加入RCEP ” 展开，但最终均会谈及东盟这一关键角色。显然，东盟主流媒体的焦点并不仅限于中国加入RCEP事件本身，同时也关注东盟在此次事件中所受到的影响，即中国究竟能为东盟带来何种利益。

图1显示， “ 中国 ” “ RCEP ” 独有共享搭配词有2个： “ 国家（countries） ” “ 协定（agreement） ” 。也就是说，当东盟主流媒体在谈及中国、RCEP，会将其他国家（区别于成员国members）引入讨论范围，同时十分强调RCEP是一项多方协定。这反映出东盟主流媒体更倾向于将中国与RCEP刻画为全球性焦点，并反复凸显RCEP的契约本质。图1中， “ 经济 ” 与 “ 中国 ” “ RCEP ” 仅各有1个共享搭配词，分别是 “ 市场（market） ” 和 “ 出口（export） ” 。这表明，东盟主流媒体报道经济与中国时主要聚焦于 “ 市场 ” ，而在报道经济与RCEP时则更关注 “ 出口 ” 。可以看出，东盟主流媒体在论述中国的经济影响时，更多地讨论了中国所提供的经济市场（例13），在论述RCEP的经济影响时，则更强调其对出口贸易的推动（例14）。

例13：...ministers noted that the RCEP gives members’businesses greater access to the vast Chinesemarket.

例14：...also projected of 10 percent increase in the country’sexportsin the RCEP countries...

为更细致地了解东盟主流媒体分别对 “ 中国 ” “ RCEP ” “ 经济 ” 三方面进行了何种报道，本研究考察了三者独有搭配词。

图1中 “ 中国 ” 的独有搭配词包括三类：国家（韩国、日本），经贸（投资、合作），国家领导人（习近平）。 “ 韩国 ” “ 日本 ” 与 “ 中国 ” 形成强搭配的主要原因在于两者与中国、澳大利亚、新西兰均为RCEP中非东盟成员国，因此常共现于文本之中。此外，RCEP的签署使得中国、日本、韩国首次涵盖在同一自贸协定内，并推动了中日首次建立直接自贸区关系，故而引发了东盟主流媒体对这一 “ 新经济联盟 ” 的关注与报道。 “ 中国 ” 与 “ 投资 ” “ 合作 ” 的紧密搭配则反映了东盟主流媒体对于中国-东盟经济前景的具体期望，赋予了中国投资者与合作者角色。 “ 中国 ” 与 “ 习近平 ” 高频共现则体现了东盟主流媒体对于中国国家领导人的关注，通过转引或报道习近平主席的话语和活动，展现中国经济政策的具体走向。

“ RCEP ” 独有搭配词亦可分为三类：协议（签署、谈判、条约），范围（世界、涵盖、印尼），评价（期待、大、自由）。在报道中，东盟主流媒体集中展现了中国加入RCEP的具体过程，将RCEP这一协定的签署视为长达8年的谈判结果。同时，报道也一再强调RCEP是世界（world’s）规模最大的自贸协定，详细列举了其所涵盖（include）的具体条款和区域，并频繁以东南亚最大经济体印尼（Indonesia）为例来讨论中国加入RCEP所带来的实质性影响。此外，东盟主流媒体对于RCEP呈明显的肯定态度，故而使用了 “ 期待 ” “ 大 ” “ 自由 ” 等积极性词汇，将中国加入RCEP及协定本身视为令人期待的事情，认为由此可以产生更大、更自由的贸易空间。

“ 经济 ” 独有搭配词则更多地展现了东盟主流媒体就中国加入RCEP所关注的经济类子话题。一方面，东盟主流媒体强调了新冠肺炎疫情（Covid-19）下全球（global）经济复苏（recovery）的迫切性，指出了中国加入RCEP对于经济增长（growth）和发展（development）的巨大影响（impact）。同时，东盟主流媒体试图将这种影响细化，不但陈列了大量的客观数据（percent），还强调了区域经济融合（integration），并将其与亚太地区（Asia Pacific）经济合作组织进行对比分析。

从关键词和搭配词分析可以看出，东盟主流媒体整体上将 “ 中国加入RCEP ” 视为一个国际性事件，以彰显中国的全球经济影响力，构建了中国 “ 国际经济强国 ” 的形象。与此同时，东盟主流媒体既视中国为RCEP成员国之一，又赋予了中国 “ RCEP责任担当者 ” 身份，认为中国是新冠肺炎疫情下全球经济复苏的主要驱动力，可为成员国带来更大、更自由的贸易合作空间。尤其值得一提的是，东盟主流媒体在涉 “ 中国加入RCEP ” 新闻中更多报道东盟自身的经济发展，并将东盟作为一个经济命运共同体来谈论与中国的经济合作关系。在论及中国-东盟关系时，中国被视为一个重要的合作者和投资者，重点关注中国为东盟区域经济融合、经济市场、出口贸易所带来的具体效益。然而，东盟主流媒体也刻意建构了 “ 制衡中国经济 ” 的意象：一方面，通过强调印尼、越南在RCEP签署进程所扮演的重要角色，以弱化中国加入RCEP的主观能动性；另一方面，通过凸显日本、韩国、新西兰等经济强国与东盟的合作，塑造出一批可与中国经济相互制衡的力量。同时，东盟主流媒体对中国经济矛盾心态还体现在多次衡量RCEP与非RCEP协议的差异，讨论中国经济政策具体走向。显然，对于东盟主流媒体而言，中国是否能够成为东盟真正的经济合作伙伴，还有待观望。

（二）东盟成员国主流媒体视野：中国经济形象国别性分析

为了解东盟各成员国主流媒体就 “ 中国加入RCEP ” 存在何种差异性认知，本研究对十个子语料库进行关键词提取，并剔除RCEP-ASEAN已出现的排名前二十关键词，最终获得各子语料库排名前十关键词。所得结果如表3所示：

表3 东盟十国子语料库主题词表

1.国别性经济纽带

通过表3数据可知，各子语料库中前十关键词以经济类居多。这意味着东盟各国主流媒体仍然最为看重 “ 中国加入RCEP ” 所产生的经济影响，尤其是对本国的影响。这也解释了除老挝外，东盟各成员国均为各子语料库的首要关键词（印尼、菲律宾已在RCEP-ASEAN前二十关键词部分论述）。老挝主流媒体虽然未高频提及本国名称，但实际上已通过关键词 “ 李克强（Li） ” 、 “ （15届东亚）峰会（summit） ” 、 “ 领导人（leader） ” 构建了中国与老挝的经贸基础，隐含了对本国与中国经济合作的关注。

然而，从表3中涉及中国/RCEP经济影响方式的关键词来看，各国主流媒体明显对本国经济发展持有不同期待与要求。文莱主流媒体认为RCEP能帮助成员国之间加深（deepen）合作并扩大贸易规模；老挝和马来西亚主流媒体则认为中国签署RCEP能够推动（promote）、加强（strengthen）区域经济一体化发展。印尼主流媒体对本国与中国潜在合作与投资机遇表示出期待（expect）；老挝主流媒体点明签署国应当遵守原产地累积规则（The Cumulative Rules of Origin）；越南主流媒体则期望RCEP各签署方能够借此机会携手应对新冠肺炎疫情等挑战（challenge）。

此外，通过对比十个子语料库中经济类关键词，可发现各国主流媒体就中国经济影响力所关注细节也各不相同。文莱、马来西亚和越南主流媒体重点报道了 “ 中国加入RCEP ” 所带来的经济增长（growth）与发展（development）；印尼和菲律宾主流媒体将这一重点细化为国内生产总值（GDP）的提高。部分国家主流媒体则聚焦了与中国的进口（import）/出口（export）贸易。其中，菲律宾、泰国和越南主流媒体传递出对于国内产品扩大对华出口的期待。柬埔寨和印尼主流媒体在聚焦贸易出口的同时，也强调了（从中国的）原材料进口对国内生产的重要性。与此同时，柬埔寨、菲律宾和泰国主流媒体均使用进出口贸易额（million，billion）衡量国内贸易顺逆差。不可否认，东盟十国主流媒体都试图用各种表达来彰显中国与本国紧密的经济联系，强化中国 “ 经济伙伴 ” 的角色（partner，partnership）。

进一步考察表3中经济类关键词所指向的信息，还可发现各国主流媒体所报道的经济焦点有其自身特色，可反映各国主流媒体对具体产品（product）和生产领域（sector）的关注。RCEP-CAM和RCEP-VIE中出现了纺织服装业类关键词（textile，garment，cloth），体现出柬埔寨和越南主流媒体对于本国这一产业的高度重视，也间接揭示了纺织服装业会成为两国与中国合作的重要产业。柬埔寨主流媒体更是直接表述了期待中国就此领域提供商贸（commerce）合作机遇。菲律宾主流媒体则格外关注 “ 中国加入RCEP ” 带来的外国直接投资（FDI）。文莱主流媒体将与中国的合作聚焦于创新（innovation），表现出对中国经济领域创新能力的认可。印尼主流媒体则体现了对于商品大米（rice）和酒精饮料（beverage）的敏感性，指出印尼为保护其国内大米生产者和国民宗教信仰，不会在这两类商品的关税（tariff）上做出让步。

总体来看，东盟十国主流媒体虽然均塑造了RCEP/中国对于本国经济的强大影响力，但是所关注的焦点与表述形式仍具有差异。与此同时，各国主流媒体亦根据本国生产重点和大众需求向中国提出了具体的合作偏好，期望就特定产业与中国形成更具国别特征的经济纽带。

2.合作与制衡

表3中，国别与区域性关键词反映出东盟各国主流媒体均聚焦了 “ 中国加入RCEP ” 所引发的国际多边关系，表现为international（RCEP-LAO）、multilateral（RCEP-MAS）、foreign（RCEP-MYA）等关键词。但从各子语料库中的特指类国家、区域关键词来看，各国主流媒体在 “ 中国加入RCEP ” 事件中所关注的具体合作对象与合作范围并不相同。

就合作对象而言，除中国外，大多数东盟成员国主流媒体还将焦点定格于其他亚太国家。印尼、缅甸、新加坡和泰国主流媒体多次报道了韩国（South Korea）加入RCEP，突出韩国的经济实力。RCEP-MYA中高频出现了缅甸-韩国工业区项目（KMIC）一词，强调缅甸-韩国早已形成的紧密经贸关系。文莱和马来西亚主流媒体则更多地报道其与新西兰（New Zealand）的经贸合作关系。同时，马来西亚主流媒体还十分关注新加坡（Singapore）的相关动态。其原因在于新加坡与马来西亚复杂的双边关系。一方面，两国共同处于多个经贸合作框架之下，是双方不可取代的合作伙伴；另一方面，两者在政治、地缘上长期存在纠纷，故而视对方为政治、经济等方面的潜在竞争对手（例15）。仅泰国主流媒体突出了本国与欧盟（EU）的合作关系，认为欧盟虽然不是RCEP成员，但也能为东盟带来巨大的贸易商机（例16）。

例15：...investment flow inthe region favouring Singapore,as always,but clearly now Vietnam,Thailand and Indonesia.（RCEP-MAS）

例16：Even though theEUis not part of the deal,it will lead tomore trade opportunitieswith ASEAN.（RCEP-THA）

基于上述分析可以看出，东盟成员国主流媒体除了关注与中国的经济合作外，也对特定的国家表达了合作意向。这表明，对于东盟各国而言，中国虽然是重要的合作者，但绝不是唯一的合作者。部分东盟国家甚至将与其他国家加强合作看作削弱中国经济在本国影响力的重要途径，这尤其体现在泰国、新加坡主流媒体的报道中，具体围绕印度（India）、川普（Trump）、CPTTP这三个关键词展开。对RCEP-THA语料库和RCEP-SIN语料库进行回溯可发现，两国主流媒体均认为 “ 印度 ” 加入RCEP将有效限制中国经济的影响力（例17、例18），故而大量报道了 “ 印度拒绝加入RCEP ” 事件，并多次转引了各方关于期待印度加入RCEP的发言。

例17：Without India,observers have raised the potential issue of China’soversizedeconomic clout.（RCEP-THA）

例18：...and the RCEP was supposed to includeIndiatobalanceoutChina.（RCEP-SIN）

泰国主流媒体甚至直接指出中国在经济领域应避免 “ 专横 ” 形象。泰媒认为，中国正在尝试填补美国（Trump）退出《全面与进步跨太平洋伙伴关系协定（CPTPP）》的空缺，提醒中国应谨慎行事（例19）。

例19：...China will have to tread carefully to engender trust and mutual understanding,not coming across asoverbearing.（RCEP-THA）

就合作区域而言，东盟各国主流媒体仍以RCEP成员国为报道焦点，但侧重点略有不同。RCEP-SIN语料库和RCEP-THA语料库中， “ 东南部（southeast） ” 关键值较高，表明两国主流媒体十分关注本国与东南亚地区的经济联系，体现为重视RCEP框架下与东盟成员国的合作。此外，泰国主流媒体还大量提及印太地区（Indo-pacific），并引用德国驻泰国大使Georg Schmidt的话语表明 “ 印太地区是一个极有活力的区域 ” （例20）。印尼主流媒体则高频提及世界贸易组织（WTO）。但是，其目的在于批判WTO是 “ 单一承诺 ” 谈判模式，相比RCEP而言效率低下，从而间接表达以RCEP成员国为合作区域的意愿。

例20：Mr Schmidt views the Indo-Pacific as a “very dynamic”regionwith China,Japan and India being major trading partners.（RCEP-THA）

值得关注的是，RCEP-PHI语料库出现了 “ 南海（South China Sea） ” 这一关键词。显然，菲律宾主流媒体在报道 “ 中国加入RCEP ” 时，将领土争端纳入了关注范围，使得两国的合作与制衡由经济领域转向了政治领域。另外，菲律宾主流媒体高频提及了关键词 “ 澳大利亚（Australia） ” ，称其为 “ 亲密的伙伴 ” （例21）。这并不是源于澳大利亚是其RCEP盟友，而是因为澳大利亚是菲律宾南海立场的重要支持国。由此可见，菲律宾主流媒体已将中菲澳的合作/制衡经济关系置于政治场景之下。这也表明，菲律宾主流媒体在构建中国经济形象时深受政治立场的影响。

例21：The Philippines considers Australia a “close partner” following its support for the arbitral ruling on the South China Sea dispute in favor of the country,President Duterte declared Monday.（RCEP-PHI）

通过以上分析可以看出，东盟各国主流媒体中的中国经济形象仍然具有矛盾性，尤其是泰国、新加坡。这十个国家既将中国视为合作者，又期望能寻找自己青睐的经济伙伴来与中国形成制衡关系，以减弱中国在本国的经济影响力。此外，菲律宾主流媒体一方面塑造了良好的中国经济形象，另一方面却又试图在政治上丑化中国。

3.全球治理参与者

表3中部分关键词还囊括了国家领导人、中美关系、新冠肺炎疫情、合作峰会等国际性信息，反映出各国为 “ 中国加入RCEP ” 设定了不同的全球化背景，也凸显了各国的全球化治理意识。然而，就具体关键词来看，东盟各成员国主流媒体关注的国际热点不尽相同。

总体来看，文莱、柬埔寨、老挝、印尼、马来西亚和菲律宾主流媒体更关注全球新冠肺炎疫情持续爆发情境下， “ 中国加入RCEP ” 对于新冠病毒抑制以及世界经济复苏究竟存在何种意义。新加坡、泰国、越南、缅甸则倾向于讨论国际经济格局演变与 “ 中国加入RCEP ” 之间的可能关联。

从涉新冠肺炎疫情关键词来看，新冠疫苗（vaccine）研制与经济复苏（recovery）是报道中最为重要的两个议题。文莱、老挝、菲律宾、印尼讨论中国签署RCEP如何拉动了全球经济复苏。其中，菲律宾主流媒体认为目前全球生产链、供应链和消费链（chain）失序，中国将是修复世界经济产业链的重要力量。柬埔寨、马来西亚主流媒体则认为中国加入RCEP不仅能为经济复苏带来驱动力，还意味着各国与中国开展疫苗合作的可能性。可见，抗击新冠肺炎疫情和推动经济复苏已被定义为一个全球化议题，依赖于世界各国的共同协作（例22）。

例22：...has given regional and global economic recovery a strong shot in the arm,set an example on a global scale,and sent a powerful message to the world:in order to defeat COVID-19 and promote recovery,we mustadhere to and rely on international cooperation.（RCEP-INA）

在上述两个议题中，各国主流媒体均表达出对中国经济韧性和对中国构建人类卫生健康共同体的认同（例23），肯定了中国在全球治理中的独特贡献（例24），塑造了中国 “ 大国担当 ” 的形象。这也高度符合了中国 “ 共商共建共享 ” 的全球治理观。

例23：...China will continue totake real actionto make COVID-19 vaccines more affordable and accessible for the people of the region.（RCEP-CAM）

例24：Apart from its steady economic recovery,China’s contribution comes fromitsdevotiontoopening up at a higher level and creating a better business environment.（RCEP-BRU）

从涉及国际政务类的关键词来看，中美关系和中国政务方案受到了主流媒体的关注。其中，新加坡、泰国主流媒体聚焦了美国经济和中美贸易的发展，大量报道并评价了美国经贸活动的影响，指出特朗普（Trump）政府退出多个多边合作组织为全球贸易带来了挑战。同时，新加坡主流媒体还提及美国新任总统拜登（Biden）任职和中美贸易摩擦造成的世界经济不确定性。可见，对于新、泰媒体而言，虽然中国加入RCEP为本国带了巨大的经济发展空间，但美国仍然是其需要时刻关注的对象。这在某种程度上将中国经济放在了一个更国际化的视角下来考察，即其和世界经济强国的关系如何影响着国际经济格局。文莱、越南、缅甸主流媒体则更多报道了中国政策及中国领导人在重要峰会的发声。文莱主流媒体引用中国驻文莱大使于红的讲话，重点介绍了中国 “ 国内（domestic）国际双循环 ” 经济战略，并指出中国的2035年远景目标（objective）与本国的 “ 2035宏愿 ” 目标一致，认为这将有利于中-文合作与发展。老挝、越南、马来西亚主流媒体高度关注了中国在第37届东盟峰会（summit）、第15届东亚峰会（EAS）所提出的政策与倡议（例25），用于强调与会议议题相关的中国观点。

例25：Li said,in the 14thFive Year Plan period,China will continue to...and accelerate thebuild⁃ing of a world-class,market-based businessenvironmentgoverned by a sound legal framework.（RCEPVIE）

以上报道均描绘出中国积极参加国际事务和全球治理的景象。可以看出，东盟各国主流媒体不仅从经济视角考察了中国声音，也分别就本国所关注的国际焦点来探讨中国政务影响力，将中国视为全球治理（尤其是全球经济治理）的重要参与者。

综合来看，无论是为抗击疫情还是为调整国际经济格局，东南亚各国主流媒体对于 “ 中国加入RCEP ” 均持有积极态度，在此过程中，东盟各国基于本国关注点，将对中国的观察从经济领域延伸至国际事务领域，将中国 “ 经济主导者 ” 身份转换至 “ 全球治理参与者 ” 。

四、结 论

东盟主流媒体无论是从整体出发还是就国别而言，都十分重视 “ 中国加入RCEP ” 事件，并在报道过程中构建了 “ 中国经济强国 ” 的形象。此外，整个东盟或是单个成员国均倾向于将中国的经济影响力置于全球化视角下讨论，似乎有意凸显中国对于世界经济格局的影响。这不仅造就了中国在全球经济领域中 “ 责任者 ” 的形象，也较可能导致中国被建构为经济 “ 强势者 ” 形象。相较而言，东盟主流媒体整体上更关注东盟内部的紧密联系，虽然强调了东盟-中国贸易合作的良好前景，但实质上却仍然在观望中国究竟能否成为最可靠的贸易伙伴。相反，成员国主流媒体则对和中国的经济合作表现出更明显的期待，也十分乐意中国成为本国 “ 合伙人 ” ，尤其是文莱、马来西亚、越南、印尼和菲律宾，已然视中国为经济复苏的重要推力。就具体的经贸合作领域，东盟主流媒体整体上并未就此给出明确的意向，仅强调了投资与合作。然而，个别成员国主流媒体却已针对本国国情提出了特定的经济合作产业，如柬埔寨和越南的纺织服装业，文莱的创新产业。另外，无论是东盟整体还是个别成员国的主流媒体，都持有不同程度的 “ 中国经济威胁 ” 论。东盟主流媒体为表现制衡中国经济影响，一方面强调了东盟成员国的重要性和主导性，一方面也通过引援日、韩、新西兰作为盟友来弱化中国经济影响。同时，东盟主流媒体还大量提及自己所参与的其他国际经贸协议，以强调自身的经济影响力，而东盟各成员国主流媒体会倾向寻找自己青睐的经济伙伴以制衡中国经济影响力。尤其是菲律宾主流媒体，不仅在经济上大肆渲染自身与澳大利亚的亲密关系，还将澳大利亚设定为 “ 南海争端 ” 中的支持国。由此看来，东盟各国对与中国经济的影响力始终心存畏戒。

与此同时，东盟主流媒体的报道从整体上仍能保持聚焦 “ 中国加入RCEP ” 的经济影响，但若将内容细化至各国视角，则会发现新加坡、泰国、文莱、越南、缅甸主流媒体在讨论中国的经济影响力之余，还在强调中国的政治影响力。这体现了中国在全球治理中扮演的重要角色，也肯定了中国在全球治理方面提供的策略。但是，这也导致中国经济形象与中国政治形象的重叠建构。即，东盟多国主流媒体在探讨中国经济时，会将可能牵涉的（尤其与本国相关的）政治因素纳入考虑范围。同理，当东盟主流媒体探讨中国政治时，其观点与评价也会受到双方经济关系的影响。

值得反思的是，中国经济在东盟及其成员国主流媒体中呈现出的复杂、多面、矛盾的形象，必然会为中国-东盟合作策略的实施与调整带来巨大挑战。目前，RCEP的签署成为中国-东盟加强合作的新契机，但是如何面向东盟及其成员国精准化提升中国经济形象，仍有待进一步思考。